边说,他边伸手,将商娇的手握于掌心之中,紧紧一握,以作安慰。

商娇心下本有些失落,但看着安思予淡笑的双眼,了然的神情,又觉心中一舒,与他相视而笑,心中便也从容淡定下来。

商娇既已有决断,遂干脆拿来纸笔,也修书一封,向温莎道明自己如今不便同行的原因,以免温莎得不到她的消息,久侯滞留。

写完信后,商娇思索一番,又怕自己如今得罪了胡沁华,行动已受人监视,若贸然亲自送信,反倒暴露温莎行踪,便将信托给安思予,请他两日后,于天都城门,交予温莎派来接应的人。

安思予得了信,将之揣入怀中,细致妥贴地收好,方才匆匆与商娇告辞而去。

于是,两日之后的清晨,雾蔼之中,安思予将一封信,交给了一驾曾与之数次照面过的马车车夫,然后遥遥看着那辆车厢内空无一人的马车,缓缓驶出了天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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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情海腾,陡生波,心字到头终成缺 189、捉奸

189、捉奸

数日之后,距离天都数百里外的郓州渡口,数艘小舟整装待毕,只待一位金发碧眼的男子一声令下,便启程出发,顺江而下,直至入海登船,驶往下一个目的地。

只挑台之上的那位异族男子,却手持一封仅仅一两页的书信,遥遥望向远处,如水洗碧空般湛蓝的眼眸中,有着无尽的失落。

那只要轻轻抬手,便能发出的出发的号令,却迟迟不曾发出。

商娇,他在大魏唯一的认定的朋友…

那个曾经与他约定要一同共游天下,吃遍世间所有好吃的,看遍世间所有新奇事物的人…

终究,还是失了约。

连他都曾因收留了两个不该收留的人,在周游完大魏返回天都的路上而遭到狙杀,幸而他手下的人也武功不弱,方才险险脱困…

他不信,她料想不到她若继续留在天都,会遭遇到何等的危险!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失了约。

唉,罢了,罢了!

她有她的舍不得——便如他有他的世界。

也许,周游世界,本就是一场孤独与寂寞相伴的旅程。哪怕中途也许会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但同行一段路之后,终免不了曲终人散的结局。

最重要的,是他们曾相遇过,相知过,便已是足够。

若有缘,兴许,他与她还会有相逢的那日。

想到此处,温莎便有几分释然。

将信妥贴地收好,他转身一跃,利落地跳上一艘舟子,手一扬,朗声道:“出发!”

几艘舟子应声而动,迎着东升的朝阳,于粼粼波光中,顺江而去,渐渐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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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谁也料想不到,就在安思予将信送给温莎派来接应的人的那天,商娇的命运,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从此后,她走上了一条与自己当初料想的人生,截然相反的一条路。

然而当时,事出突然,谁也不曾预想到,那满心以为的美好,却生出了最苦涩的结局。

那一日的傍晚,商娇忙完一日的事情,将已经备妥的待嫁之物又尽数清点了一遍,便赶着做了晚饭,只待陈子岩下工回来正好吃饭。

这几日天冷,呵气成冰,天空时不时飘雪。商娇怕饭菜凉了,便将饭菜放入锅中,隔水蒸着,盘算着陈子岩早些回来,也能问问他婚礼的进度。

这几日,陈子岩倒是夜夜宿在小院这边,与她交颈而卧,流连不去,但两人皆初尝人事,每每折腾,婚礼的事情商娇便无力过问。

按说后续的迎娶事宜已交由男方家接手,可毕竟那是她与他的婚礼,她如何能不焦虑、操劳?

正想着,陈子岩便到了。

商娇为他开了门,又赶紧将他迎到屋中,笼了碳火为他取暖,再为他端上饭菜,两人亲亲热热地坐于一处,聊着一日的闲事,与一对寻常的新婚夫妻一般无二。

“对了,子岩,再过十二日便是你我大婚之日,你那边的事,准备得可是齐整了?”商娇为陈子岩挟了一筷菜,看着他大口吃饭时,她突然出声询问道。

原本正开心吃饭的陈子岩,却倏时间没了笑容,连手边吃饭的动作也是一滞。

慢慢的,他的脸上便浮上一层郁豫。

商娇本是无意地这么一问,却迟迟不见陈子岩答话,又见他面有沉郁,心下不由生疑。

“子岩?”她出声唤他,看他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心中也隐隐有了一丝惴惴,“你怎么了?可是婚事有什么阻滞?”

陈子岩哑然静默,屋子里除了碳火噼剥之声,一丝动静也无。

许久后,他搁下手中碗筷,伸出手,缓缓地、慢慢地握住了商娇的手,迎着商娇疑惑的目光,迟疑着,却欲言又止。

“娇娇,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他道,似有些难以启齿,那双温润的眼中便含了一丝犹豫,不敢看她,“你我的婚事…”

“砰砰砰…”

恰逢此时,小院的大门却被人拍得震天价响。

谈话不得不就此中断下来。

商娇扭头看了看小院一眼,疑道:“咦,这天寒地冻的,天又快黑了,这个时辰谁会过来?”

边说,她边起身,又阻了陈子岩欲起身去开门的动作,只道天冷不要冻着了他,便径自打了帘子,出得外间去。

一出厢房,迎面便是一阵呼啸的北风吹过,商娇刚从温暖的房中出来,不由冻得一个哆嗦。

大门的敲门声一阵紧似一阵,间或响起一阵“开门,开门”的嘈杂声,商娇遂也不敢怠慢,赶紧奔上前去,将那扇大门打了开来。

大门一开,几个膀大腰圆,仆妇模样的人便猛地闯了进来,横眉竖眼,气势汹汹地瞪着商娇,一径往里而去。

“欸,你们是谁呀?怎么私闯民宅?”

商娇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得呆了,连忙回身上前拦阻,“你们想干什么啊?再这样,我可要报官了!”

“报官?”仆妇身后,便传来一声冷笑,娇蛮而熟悉的声音。

商娇手上的动作便滞了滞。目光,不由遁了那声音向后望去。

却见几个仆、丫环自动分开,便有一女缓缓向她走来。

正是数日前,尚与她打过照面的高小小。

但此时的她,面色倨傲,一双三角眼刻薄且得意地看着她,再不见了当日那满腔的愤恨与不甘,薄薄的唇边也绽开一朵嘲弄的笑花,仿佛眼前的商娇才是那个可怜的人。

慢慢地在商娇面前停下了脚步,高小小趾高气扬地对着她道:“我今日来此,是来捉.奸的,你说报官,那官府来了,你说是会抓你,还是抓我呢?”

“捉.奸?”商娇听着高小小口中说出的字眼,满腔的惊疑与不可置信,继而不由也挺起身板,与高小小相对而视,半步不退。

“高小姐,你此话貌似说错了吧?这里,是我与子岩的屋子,我与他还差不到半月便要完婚,何来捉.奸一说?你若再在此处信口雌黄,胡编乱造,当心我当真报官,让官府来评断此事!”商娇厉声道。

高小小闻言,却不仅不退,反倒“呀”的一声故作惊奇状,掩口嘲弄道:“怎么,你还不知道?陈子岩竟还没告诉你呀?”

她这样一说,身边的一众丫环仆妇也都个个掩口而笑,仿佛应景,又仿佛声援主子一般,直笑得商娇一头雾水,只转头左看右看,全然不明所以。

待嘲笑够了,高小小方才收了声,缓缓自身上猩红绣西番莲的锦衣衣袖内,抽出一本红绿相间的小册,拍在商娇的胸口处。

“你好好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她骄矜而自得地道,像一只打了胜战的母鸡。

商娇接过小册,只见那红绿小册上,当头便用金印纸板烫印着“婚书”二字,便如当日自己与陈子岩递交衙署作批的婚书一般,不由心下惊疑。

当下快速翻开纸页,迅速翻至中间那页红纸,仔细一看,便见其上书道: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落款处,女方签章为高小小。

而男方签章处,竟赫然写着三个大字:陈子岩!

其后,双方父母、媒人、证婚人、衙署签章等,一应俱全。

可以说,除了女方姓名外,这是一张完美无缺的婚书,一张已然生效的婚书!

商娇看着,不禁惊得目瞪口呆。

她方才想起,当日她与陈子岩的婚书,俱报衙署之后,便再无下文。

而此时,高小小却拿着另一张婚书,另一张与她的未来的夫君,有着一模一样签章的婚书,来到她的面前,向她耀武扬威!

她疑心自己看得不仔细,不觉间摇摇头,定心下来,再定睛细看。

可是,即使天光将黑,但那陪伴了自己近两年的人,他的名字,他的字迹与印鉴,她岂能不熟?

这真真是陈子岩,与高小小的…婚书!

怔忡间,手里那一册婚书便被一只纤手抽走,又小心地、珍而重之的拢回自己的袖中。

“如何,商娇姑娘,我现在可算得上子岩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否?他在外间私纳外室,我可有权前来捉.奸,以惩狐.媚勾引我未婚夫君之人?”

高小小的话,得意张扬,炸在商娇耳边,隆隆作响。

外室?捉.奸?未婚夫君?

商娇突然觉得自己的世界一阵天翻地覆。

目光,不由得望向主屋…

她期望里面那个男人,能够在此时出得门来,喝退这些令她的世界天翻地覆的人。

然后再次展开他的双臂,温柔地拥住她,告诉她这是一场骗局,是一场阴谋,是一场噩梦。

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曾许给她的誓言,永远不会改变。

许是感应到她的祈求,许是感受到外面不同寻常的动静,那屋内的人影果然身形一动,掀帘而出…

卷四 情海腾,陡生波,心字到头终成缺 190、心痛

190、心痛

陈子岩待看清眼前这一幕,先是满脸的惊讶,继而面沉如水,大步向着商娇与高小小这边走来。

“高小小,你这是干什么?”他大喝一声。

商娇心头听陈子岩这般厉喝,心里陡在升腾起了一丝希望,仿佛心头那盏随风摇曳,快要熄灭的心火,又猛地沸反过来。

然而下一刻,陈子岩的话,却令那盏心火如遇狂风骤雨,倏然熄灭。

他说:“我们不是说好了么,我自会妥善处理好此事!”

商娇闻言,心中一沉,瞬间犹坠万丈深渊,永寂黑暗。

妥善?处理?

她从不曾想,有朝一日,她会亲耳听到,他会用“处理”二字,来形容她。

她以为,她是他的宝,是他心爱的人。

却料想不到,有一日,他会用“处理”二字,来打发她。

一时间,她头痛欲裂,只能呆怔一旁,看着眼前那抹月白身影,正与那道猩红的身影纠缠、拉扯,直觉这是一场无边无际的噩梦!

“处理?你这是处理此事的态度吗?子岩,若非我今日前来,她到此时尚还不知此事呢!怎么,我们婚书已下,你莫非还想反悔?”

高小小的声音清脆娇蛮,很是仗势欺人。

“你说的什么话?”陈子岩的声音扬起,“高小小,我既应了这门婚事,便不会反悔更改!但商娇,我却无论如何也是要给她名份的!这件事,我在与你爹议婚之时,便已谈妥,无须你再多言!”

可陈子岩那如同斩钉截铁的话,却如同一把钝刀,生生凌迟撕扯着商娇的心。

名份…

什么名份?

红绿婚书已下,他陈子岩亦亲口承认,他应承了与高小小的婚事。

那她商娇呢?

便是妾吗?

不再有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再有执手共老的承诺…

只是他们二人婚姻中,多出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吗?

她冷眼看着这一切,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闹剧。

明明,数天以前,她还亲耳听见,亲身撞见他如此坚决地拒绝了高小小。

偏偏,数天之后,她又亲耳听见,亲身撞见他与高小小商谈着如何处置她。

不不不,她的子岩,不会这样对待她。

那个许她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人的男人,给了她对爱情不顾一切的幻想,对婚姻生活无限憧憬的男人…

不会如此待她!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错,一定!

而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冷静。

对,是冷静。

避开眼前争执的二人,避开这一切。

这是一场恶梦,是一场幻灭。

不是现实,不是真的。

她这般想着,闭了眼,“啊”的一声大叫,带着疯狂,也带着无尽的失落与无助。

眼前一白一红的二人,便在她这般近乎癫狂的大叫声中,停止的争吵。

陈子岩似乎这才回过神来,看到眼前商娇的模样,温润的眼眸中,第一次带上了惊惧的颜色。

他飞扑过来,手抚上商娇细瘦的肩膀,急急道:“娇娇,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想的这样…你听我解释…”

商娇深深的呼吸,尽量平复体内乱蹿的愤懑,抬起头来,第一次,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那是她的子岩,她前世与今生,第一个爱上的男人…

他温润清华,对她有恩、有情,许她一世承诺,让她仰望,让她爱恋,让她甘愿为他无怨无悔的付出。

可现在,那一纸加盖了衙署官印为凭的婚书,那属于他的亲笔签章,那些他亲口说出的话…

却令她第一次觉得,眼前的男人,是如此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