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得,似乎她从不认识他,看清他。
但她却还得站在那里,听他解释,听他将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向她解释清楚。
“好,子岩,那你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高小小的婚书上,为何会有你的亲笔签章?”她缓声问,“我们的婚书呢?又为何迟迟未下?”
陈子岩的眸中,便闪过一丝阴霾。喉头哽了几哽,似有无尽的心事,却只能生生咽下。
商娇见状,心知此事已成定局,她却不知陈子岩到底瞒了她什么,又为何要瞒她,不由凄然而笑。
手一挣,摆脱他抓着她肩膀的手,她近乎绝望地继续追问:“那好,你告诉我,这件事——你与高小小的婚事,是不是真的?”
“…”陈子岩便低了头,凝着眉,不言不语。
商娇等了又等,见他已然默认,不由轻轻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她心中巨痛,却面上平淡,就连语气也是浅淡的,似乎只是接到一个很平常的消息般。
她缓缓踱步,越过众丫环仆妇的包围,独自一人,走到高小小的面前。
高小小见她向着自己走来,眼梢一挑,斜睨着她,满脸的得色便再也掩盖不住。
商娇在距高小小一步之遥处停了下来,看着高小小一副小人得势,趾高气扬的模样,唇角一扯,也同样漾起了一朵笑花。
然后,她突然目光一厉,抡起双手,左右开弓,但闻“啪、啪”的清脆两声,高小小俏白的小脸上,便立刻泛出两个绯红的五指印,力道之大,打得高小小头偏了两偏,脚下一跄,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她。
一群丫环仆妇见自家主子被打,哪里肯善罢甘休,立刻扑上前来,纷纷将商娇围住,正准备教训商娇一番,陈子岩却一个快步上得前来,将商娇护在了身后。
“我看你们谁敢!”他一声厉喝,环视一周,目光终落在高小小的身上,泠然道,“这里毕竟是我的住处,我看你们今日谁敢在此动手!”
陈子岩袒护的意味已经非常明显,一时间,竟引得一群人面面相觑,却再不敢上前造次。
高小小便捂了脸,很是愤慨地跺脚,无奈的低吼,“陈子岩,你要搞清楚,我——高小小,如今才是你真正的未婚妻!今日是她先动的手,你却如此袒护她,你…你…”
商娇却对商娇的愤慨置若罔闻,很是淡定的甩了甩自己打疼的手,从陈子岩的身后转了出来,再次走向高小小。
“这一巴掌,是打你小小年纪,却用心狠毒,为独霸所爱,竟设计故意将我与安大哥引向路州,意图让我们陷入匪徒之手,险送性命!事后不仅不见悔改,反倒意图污我与安大哥有染,其心之毒,如同蛇蝎;
这一巴掌,则是你当日在商行打我的,今日我也如数奉还!高小小,自此后,你我两清!你既宁愿为奴为妾,亦非陈子岩不嫁,那今日我商娇——便成全你!”
说罢,她兀自转身,大步而去。
却不是回屋,而是直接向着大门走去。将一片吵闹嘈杂与咒骂都抛在了身后。
陈子岩被高小小攫住,耳畔,全是她一迭声的哭诉与骂声,目光却追随着商娇的背影,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身傲然与绝决,就这样几步跨出了小院,步入北风之中,不由呆愣住了。
片刻后,待他意识到商娇此举的含义之后,不由肝胆俱裂,一声厉呼:“娇娇——”
手一挥,一下摆脱了高小小的束缚,他追着她的脚步,飞快地跑了出去。
凛冽寒风中,商娇一个人,裹着单薄的桃粉色小袄,一步一步,艰难的行进。
黑的天,冷的夜,空寂无人的街道…
她一个人,竟有一种天地茫茫,却无处归去的无助。
曾经满怀的期望,满心的欢喜,以为那个开满了夏花的小院,是她的家。
她守在那里,只等着漫天飞雪的日子,他身着新郎喜服,骑着高头大马,用八抬大轿来到她的身边,牵着她的手,一同归去。
从此后,共看春花秋月,不负良辰美景。
可这一切,却悄然间,成为泡影。
快得让她措手不及——甚至,她连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他与那高小小是何时定的情,何时定的亲,何时签的章,何时领的婚书…
这些,她竟然全都蒙然不知。
还一个人在痴痴的盼,傻傻地备着嫁妆,满怀欣喜与期待的,等待着那永远不会到来的一日。
是哪里出了错?她为何会事先没有一点察觉?
是她太单纯了吗?还是,仅仅是因为陷入爱里,所以她总是无论发生的什么事,都选择相信他?
路州之事如此,今日又如此!
想到这里,她脚下一滑,整个人便跌倒在青石路面上,磕得双膝一阵巨痛,手也破了皮,渗出一缕一缕的血丝。
然而,比起身上的伤口,更疼的,是她的心。
刚刚一番争执时,拼着一口意气,尚不觉得,此时想来,却如有人在自己的心脏上用力地插了无数把匕首一般,反复捅搅,痛得抽搐,痛得撕心裂肺,却连伤口也流不出一丝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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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情海腾,陡生波,心字到头终成缺 191、咎因
191、咎因
她只能捂住心口,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大口呼吸,呼吸…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商娇,这个心愿,不仅是你的,也是我的。”
他的誓言还犹在耳边,温柔的气息,将她团团围绕,让她一度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最幸运的女人。
可到头来,他终还是要另娶他人。
这个小小的心愿,再不会有达成的那一日。
“啊——”她仰天长嘶,犹如一只负了重伤,濒临死亡的野兽般,发出一丝尖利的嘶吼。
继而泪流满面。
却有一双手,用力的将她环抱,将她拖入一具早已熟悉的胸膛,用体温将她紧紧笼罩。
“娇娇,娇娇…”他唤着她,用无比心疼、愧疚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
商娇泪眼模糊间,看清那一抹环绕她的月白衣袖,那一刹那,只觉心中乏累,四肢无力。
倚靠在那具温暖的胸膛里,她抬起头,用头顶住他的下颔,心中却到底仍生出那么一丝期望。
“子岩,子岩,你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闭了眼,眼中的热泪却越流越多,越涌越急,“你告诉我,这只是你与高小小合力与我开的一个小小的玩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说到此处,她攀住他的手臂,急切地摇晃着,求证着,带着祈求,带着希望。
可是回应她的,却是陈子岩的沉默,以及强捺在心间,无比压抑的情绪。
“娇娇,对不起,对不起…”他喃喃道,下巴抵着她的头,将涌出的热泪,滴落在她漆黑如云的乌发中。
商娇只觉得那一刻的自己的心,有如从高处坠下的瓷器,“砰”的一声,摔得粉碎。
她闭了闭眼,将眼中最后一滴泪逼落,再睁眼时,便只剩绝决。
一双素手,开始死命地推拒着他的怀抱,以抗拒的姿势。
陈子岩感觉到了,却将她越发的箍紧,无论如何也不放开。
“娇娇,娇娇…”他在她耳边恳求地道,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卑微的姿态。
“我知道此番委屈了你…可我,我也是有苦衷的…你原谅我,原谅我这一次,好吗?将来,便是高小小进了门,我也不会与她有任何牵连…娇娇,我爱你,我这一生只爱你一人…你信我,我不会负你,绝不会负你…你信我,好不好,好不好?”
商娇闻言,却哑然失笑。
抬起素手,将面上的泪痕擦去,她眼望着前方黑漆漆的街道,冷然道,“陈子岩,你已经负了我了。”
说着,她自他怀里转身,看着眼前这个满心伤怀,似有满腹心事欲述难述的男子,极力压抑着自己哀莫大于心死的情绪。
“子岩,我曾对你说过,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但我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彼此的忠诚,是一生一世只许爱我一人的承诺——这是我的底线!若你有违,我必会离开你,永不再回头。”
说到此处,她再次伸手,抵住他的胸膛,膝行着,慢慢退,慢慢退…
用力地,坚决地。
他便再也环她不住,只能看着她退出自己的怀抱,慢慢坐上爬起,再次挺直了腰,居高临下地看他。
“当日,你曾许诺我的,今生今世,你只娶我一人为妻,绝不再纳一妾…而如今,我满心的付出,真心的祈盼,换来的却是我不仅不是你的妻,甚至仅仅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妾室,便连他日若我生下孩子,也不得不唤别人一声嫡母…陈子岩,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很可笑吗?”
说罢,商娇转身,迎着严寒的北风,慢慢向前走去。
“既如此,趁着一切尚还未成定局,你与我,便了结了吧。从此后,你有你的家室,而我…”她顿了顿,又道,“我也自会再去寻觅我的幸福。”
“不!”身后,却传来陈子岩的一声凄呼,商娇的身体,便再次被他环住。
“不,娇娇,你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不可以!我是有苦衷的,我真的也是逼不得已的…”他的话凌乱无章,慌不择言。
商娇怆笑,微微侧头,询道:“好,那你告诉我,你的苦衷…是什么?”
身后环住她的身体便僵了僵,陷入良久的挣扎与沉默。
商娇气苦至极,只得无奈苦笑。
“好,你不说,我替你说!”她缓缓道,想起数日前,她曾在商行外听到的高小小的话。
“她是高家的小姐,她的族姐是大魏宫中最有权势的淑妃,她家的产业遍布天都,她又是家中独女…若你娶了她,陈氏无疑便会是天都城中,再无人匹的商界第一人!
——所以,当日你虽拒绝了她,但事后想来,却必然是后悔了,对吗?毕竟,相较于我这个无权无势,父母双亡的孤女而言,她高家所能带给你的利益,自然是我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企及的。陈子岩,我说得可对?”
“…”
商娇说完,身后仍是一径的沉默。
只是那环住她的手臂,却仍坚决不放。
商娇只觉失望透顶,仰头望天,虽眼中有泪,却倔强地不让泪水滴落。
双手按住身后的手臂,企图再次脱困,迅速离去。
陈子岩却依然不放,死死不放。
“娇娇,娇娇…”他终于开口,艰难而晦涩地再度乞求,“我不管你如何看待我,看待此事,我只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你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的…你已是我的女人,我如何还能放你离开?离了我,你又还能再去哪里?”
商娇推拒的手便蓦然一顿。
她猛然间想起那一日,她与他的初次…
想他平日里温和谦谦,循规守礼,与她相处时,虽偶尔也会动情,却总会在关键时刻放开她,只道要将这美好的初夜,留待他们的洞房花烛之日。
可偏偏就那日,他半步不让,亦不容她拒绝,如此坚决地占有了她…
而如今,出了此事,他便对她说,她已是他的女人…
难道他以为,她会像其他女子一样,固守所谓的贞节,甚至为了这所谓的贞节,而答应退让么?
想到这个可能,商娇只觉得自己的心钝痛无比,连呼吸都因着这疼痛而快要窒息。
那曾经的美好,她身为女人最宝贵、最难忘的时刻…
若陈子岩竟抱着这样的心思,叫她情何以堪?
思及此,商娇腿下一软,若非陈子岩在身后环抱住她,她差点再次跌坐下去。
“陈子岩…”
她怔怔地望着远处,眼神空茫,只觉得前面的房屋、青石的街道,在她的眼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我且问你,那一日,你我的初夜…你是不是早已料想到了,我若知晓了此事,必会离开你?所以,你干脆先要了我的身子,让我成为你的女人,想借此让我再也无法离你而去?”
商娇的话音一落,身后的人顿时全身僵硬,片刻后,竟微微颤抖起来。
“娇娇,对不起…”他更加用力地掐紧她的腰,似要将她与自己融为一体,“娇娇,原谅我…我这样做,皆是因为我爱你啊,我…”
商娇闻言,也全身颤栗起来。
原来,原来如此!
她那可怕的、敏感的料想,竟是真的。
她身为女人最美好的时刻,竟暗藏着他如此龌龊与幽暗的心思!
心,伤得不能再伤后,便生出了愤怒,出离的愤怒。
“别碰我!”她突然一声嘶吼,涨红了脸,猛地跳将起来,挣脱他的怀抱与束缚,转身便“啪”的一巴掌,重重地扇在陈子岩的脸上。
陈子岩从来不曾料想到,一直待在他身边,乖巧温顺,事事为他着想,处处替他担忧的商娇,竟有朝一日会如此待他,不由被她一耳光打得头偏向一处,脸上迅速泛起一个绯红的掌印。
趁着他被打得目瞪口呆的时候,商娇慢慢地退,慢慢地退,直到完全脱离他的怀抱,方才喘着粗气地低吼道:“陈子岩,你让我为自己感到恶心,感到不值!是,你是得到了我的身体——可那又怎样?我商娇便是因此而终生不能再嫁,遭人唾弃、咒骂,也不会做你那见不得光的侍妾,成为你的玩物!”
说罢,她眼光透红,毅然决然地转身,飞快地跑走了。
独留下陈子岩一个人站在寒风凛冽的街道处,摇摇欲坠地看着她渐渐跑远的背影。
一闭眼,眸中泪水倾然而出。
卷四 情海腾,陡生波,心字到头终成缺 192、回家
192、回家
商娇向前奔跑着,奔跑着,不能停下,也不敢停下。
哪怕脚下虚浮,头痛欲裂,阵阵晕眩,她都不曾命令自己停下脚步。
此时,此刻,她只想远离陈子岩,远离这个她曾爱得最深,却伤她最深的男人。
心口烈烈如焚,仿佛已满目疮痍,便连眼中的泪,也被焚灼得再流不出来。
那些曾经的承诺,那些曾经的美好的过往…
皆止于此时,此刻。
从此后,她再不会爱他,再不会爱他!
——她商娇,再不会爱陈子岩!
她这般想着,脚下却突然踩空,脸面朝下地重重扑倒在街上,冰冷的污水中。
街面上不知哪家酒楼饭馆倒出的泔水,又酸又臭又满是油污。她在地上滚了几滚,忍不住地直泛恶心。
她伸手,想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从污水纵流的路面上站起,却不知是污水太滑,还是她的脚太软,她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能拼命而又徒劳地在地上挣扎着,看着污水滚过她单薄的小袄,如同路边一只垂死的癞皮狗般,又脏又臭,一团污糟。
好不容易爬到路边一棵小树旁,她伸出被跌得磨出血丝的手,一点一点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身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却终又颓然地坐到地上。
一股寒意自脚下蹿出,突然蹿入她的四肢百骸,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好冷!
她竟不知,这大魏的冬天,竟是如此的寒冷,冷得她心脏巨痛,仿佛随时可能骤停。
她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