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机关算尽,却不想当日因为茉莉花茶炒成天价之故,陈子岩舍不得一次售出,便将剩余的茶封存库中留用,后被陈子岩之妻,高家小姐高小小发现,竟拿来献给族姐高淑妃,反毒害了太后…

大人若不信,自可查证一番。当日茉莉花茶乃犯民在随州境内,偶遇蜀地茶农所获。犯民与其所签之买卖契约,如今也在陈氏商行留根存底。后茉莉花茶之销路,也经由犯民所拓,卖至天价。这些大人去天都城中走访一番,定能知晓。

大人,犯民是最了解茉莉花茶,也最能接近茉莉花茶的人。下毒之事,实乃犯民心存妒忌,一时糊涂做下的错事,却不想竟因此毒害了太后,犯民着实罪该万死!

说到此处,商娇望着张千秋,又道:“事发后,禁军四处抓捕涉案之人。犯民自知罪孽深重,昼夜难安;犯民也深知以大人之能,迟早会发现真相,查到犯民身上。一人做事一人当,犯民遂索性前来自首投案,也好争取从宽处置,落个全尸。望大人处置!”

说罢,商娇再次深深的跪拜下去,作伏头认罪之状。

张千秋听完商娇陈述,心头也是一沉,不由为难起来。

商娇的话,合情合理,清楚明白,一字一句,仿佛都在说明,她作为一个弃妇,心怀嫉妒,遂心生毒计,在茶中下毒,欲令陈氏商行声名受挫。不想却无意中,让高小小拿来晋献给高淑妃,从而间接害死了太后。

可张千秋审案多年,又岂会不知,她口口声声恨陈子岩、恨陈氏商行,却分明是拿自己顶罪,将陈氏与高氏摘了个干干净净!

若当真治了她的罪,那陈氏与高氏,便必会洗刷清白,获得释放。

这显然不是胡沛华及上头的人想要的结果。

可若不治她的罪,那今日过堂,商娇的供词…

又算什么呢?

想到这里,张千秋全然蒙了,赶紧趁人不注意,给堂下公人使了个眼色。

那公人会意,不声不响地退出人群,往府外而去。

而堂上,审问依旧继续。

张千秋又一拍惊堂木,喝道:“好个口齿伶俐的女子!口口声声说自己嫉恨陈家,却一字一句皆在为其开脱狡辩!还说不是受人指使利用?说,你到底受何人指使,前来为陈家、高氏一族脱罪的?”

商娇早将张千秋那一瞬间的犹豫看在眼底,便知自己那一番早便想好的说辞到底令张千秋信服。

但观张千秋如此行事,便是存了心,无论商娇如何审诉,也一意要将此案与陈家、高氏一族扯上关系了。

遂商娇心头也一阵火起,便再不管不顾起来。她直起身来,愤然反问道:“大人,我刚刚所言句句属实,大人若不信,自可查证。但我观大人行径,却是一径要将此事做成牵涉陈家、高氏一族的铁案,却不知大人又是受了何人指使?”

一席话,令张千秋及堂上所有人皆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好半晌,张千秋终于回过神来,知道商娇所言是在暗指他受胡家指使,刻意污蔑陈家与高氏一族,不由大怒。

重重一拍惊堂木,张千秋指着商娇破口骂道:“好个口齿刁毒的女子,公堂之上,竟出口污蔑本官!若不严惩,本官何以立威?”

言罢,他环顾左右,喝令道:“来人,施拶刑!替本官撬开这女子的口!”

话音一落,立刻有公差应声而动,一人上前,将商娇推倒趴在地上。商娇还未回神,二人左右夹住杀威棒,便将商娇的身体固定在地,一动也不能动。

然后另有两名满脸横肉的公差,托着托盘上得前来,单膝半跪在商娇身前,一左一右,将商娇手指拉开,伸直。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商娇慌了,厉声喝问,侧头去看那托盘之上,但见一物形似壁虎,其背掀起,则如小刑的铡刀,只刀侧圆钝而已。

两位公差对她的质问与惊慌置之不理,径直拉开她的手指,然后将四指伸入那刑具之内,狠狠一压而下——

“啊——”商娇立时一声凄呼。

被压在刑具之下的十指如千钧压顶,一阵钻心的疼痛便入骨入髓,仿佛骨头都快要断裂开来,痛得她身体一阵翻滚,奈何手被铡压住,摆脱不得,连心跳都快要停止。

好不容易挨过最初一阵刑讯,那两位施刑的公差放开她时,商娇已被指间那剧烈的疼痛折磨得额冒冷汗,眼冒金星,呼吸也急促起来。

好痛,好痛…

她以前只在电视里看过古代的刑罚,当时最多只觉残忍,却到底没有切肤之痛。

而今日,当她自己亲历,她才知道,原来古代的刑罚对人的残害,简直令人发指。

小小拶刑,尚还只是中国古代刑罚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种,但那种痛苦她却已熬刑不住,几欲晕厥,若当真上了大刑,她焉还有命活?

正想着,却又听堂上一拍惊堂木,张千秋再次喝问道:“如何,你招是不招?你是受何人指使,来替何人顶罪的?”

商娇趴伏在地上,微微动了动自己刚刚受刑的手指,只觉得如万蚁钻心,巨痛难忍。听张千秋喝问,她的眉头皱了皱。

子岩,陈母…

他们可曾如她一般的受刑?那些刑讯的手段又如何?

他们还好吗?

这般想着,商娇心里便更加坚定了起来。艰难地支了支身子,她抬起头来,恼怒地看着堂上的张千秋,恨声道:“没有人指使我,我也没有替任何人顶罪!我所说的一切,只是事实,请大人明察!”

张千秋见商娇挨了刑罚,却丝毫没有悔意,不仅没有改口,便连说话的语气也没有改变,不由怒从心生。遂指了指商娇,向两旁公差又道:“继续!给本官继续拶!直到她肯说实话为止!”

公差得令,哪敢慢怠,于是又一左一右,向夹住商娇手指的刑具施力压下…

“啊——”

商娇又是一阵厉呼。

刚刚受刑的手,才得以恢复片刻,脑海中还留有伤痛的记忆,却马上又被施刑…

这一次,便比第一次施刑时记忆更加深刻,更加痛苦,让人恨不得立刻去死!

甚至有一刹那,两位公差施刑间,她似乎听见自己的指骨“咯嚓咯嚓”的断裂声…

何谓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商娇今日总算领教了。

“住手!”正拼命咬牙活受着,忽然,堂外响起一人威严中带着薄怒的声音,一人迅速地朝着公堂的方向而来。

卷五 君恩情,还不尽,愿有来生化春泥 247、值得

247、值得

随即,但闻“扑、扑”两声,那人一只大脚飞出,左右正在施刑的公差便被踹飞倒地,半天爬不起身。

那施压在商娇手上的力道一减,商娇本来全力对付疼痛的神经放松,顿时整个人趴伏在地,全身再无半分力气,只余呼呼喘息。

那人见状,单膝跪地,将商娇尚在受刑的手,自拶刑刑具中解救了出来。

当看到商娇原本娇嫩的素手,如今在拶刑之下,根根淤血肿胀,连动也动不了,他原本阴冷狠戾的眸子里,便有了几分寒意。

“你还好吗?”他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商娇瘫软的身体自地上扶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想碰碰她受伤的手,却又不敢,只能紧着声音询问道。

商娇无力地抬眸,当看到那人削瘦冷峻的脸庞,不由皱了皱眉:“胡…胡沛华?”

他怎么来了?

来看她如何受死吗?

她这样想,嘿然冷笑,伏在他身上,虚弱无力地嘲讽道:“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快死啦,你和胡贵妃很快便能了了一桩心事了…”

话音一落,她头无力地耷拉下来,便闭了眼,陷入一片黑沉之中。

“你!”胡沛华听商娇这样讽刺自己,不禁有些恼怒,正想斥她,却见她双眼紧闭,俨然已昏厥过去,不由心里一揪。

扭头,他怒视堂上的张千秋,喝问道:“张大人,你这是做甚?何以不等我来,便擅自问案?又何以滥用刑罚?”

张千秋未料胡沛华竟与商娇相识,此时见胡沛华怪罪,忙下得堂来,向胡沛华一番行礼之后,又将事情的始末缘由细细说了,末了他拱手道:“下官几次询问这姑娘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替何人顶罪,但这个姑娘俱坚称自己便是杀害太后的元凶,还在公堂之上污蔑下官…下官一时无奈,方才给她上了刑具,想问出缘由…”

胡沛华一面听着张千秋的解释,一面又凝眉看着怀里熬刑之后,面色惨白,虚脱昏厥的商娇,心里五味杂陈,再辨不出是什么滋味。

刚刚他在胡府,接到张千秋派去的公差禀报说有个女子去廷尉署冒顶毒杀太后的大罪之时,不知为何,他第一个念头便想到了商娇,所以甚至连官服也来不及换,便骑了马匆匆赶了过来。

结果,果然不出他所料,待他一进公堂,便看到商娇被廷尉署的公差左右夹住,熬刑痛呼,全身颤抖的模样。

他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样傻?

她到底知不知道,谋害太后,会是怎样的罪过?便是族诛、凌迟也不为过!

这样的情况下,但凡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要与陈家撇清关系,甚至避而不及。

可她呢,为了一个陈子岩,为了那个曾经负她伤她的男人,竟傻傻地跑来,意图替他们扛下这样的泼天大罪!

普天之下,还有比她更傻的女人吗?

她那令他折服与赞叹的聪明才智都去了哪里?

想到这里,他阴沉着脸,一把将商娇抱起,向张千秋道:“张大人,你让大家先退下,再给我找个安静的房间,我想单独与…这个人犯聊一聊。”

张千秋早视此事为一个烫手的山芋,所以才暗中派人去请胡沛华前来,会同他一同审理此事。此时见胡沛华待商娇的态度,心里更是暗暗吃惊,遂赶紧应是,挥退了左右公差,自己在前引路,领着抱着商娇的胡沛华一路到了廷尉署的后苑,自己休息的处所,这才赶紧告辞离去。

待所有人都走了,空荡的房间便显得有些幽森冷暗,胡沛华将商娇抱到床边,动作轻柔地放在床上。

然后,他直起身,蹩眉凝视着她昏睡的模样半久,终抚额长叹了一声,坐到她的床边,伸出手去,轻轻摩挲着她的额发。

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竟对一个女人,生出了无力的感觉。

从最初的想杀杀不得,想打打不得,到后来对她生出的兴趣,对她的怜惜…

她竟然一步一步,缚住了他正欲大展的拳脚,振兴家族的愿望。

商娇,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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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娇这一觉似睡了好久,梦里,她依稀觉得自己全身冰冷,于是便点了火盆烤火,双手却越烤越疼,最后疼得仿佛有碳球捏在手中一般,火辣辣的的疼,无论她如何摆脱,却依旧疼得钻心。

终于,她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啊”的一声挥舞着双手一跃而起,睁开了眼睛。

入眼处,却是一处卧房,房间不大,却仅一桌一案,墙壁也是素白,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的。

正疑惑间,却听耳畔有男人低沉着声音问道:“醒了?”

商娇心里一惊,忙抬头循声望去,便看到倚在床头,正凝视着她的胡沛华。

“这是在哪儿?”她环顾四周,问。

“这里是廷尉署的后苑。”胡沛华淡淡应了一声,便缓缓站起身,向她走了过来。

走到床边,他俯头,看着床上拥被看着他,略显几分惊慌的商娇,直入主题:“说说吧,你今日为何会来廷尉署?”

边说,他边坐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指,坏心的碰触了一下她伤痕累累的手指。

“啊!”商娇只觉被胡沛华触过的手指如被火燎了一下般火辣辣的疼,痛得一声惨叫,又不敢去碰伤指,只得咬着牙静待那一阵疼痛过去。

恨恨瞪了面前一脸似笑非笑的胡沛华,她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地低吼:“你干什么?”

胡沛华听到她的嘶吼,略显阴沉的眸子闪过一丝黯然,盯着她的脸,缓缓道:“那你又在干什么?”

边说,他边伸手,揽过商娇的脖子,一把将她拉到自己面前,目光灼灼的打量着她,“商娇,前两日我与你说的话,你没听懂是不是?”

他明明已经告诫过她,这是胡沁华与高淑妃之间的私人恩怨,这一次,胡沁华早已是打定主意,欲借此时机,一举除掉高淑妃这个横亘在她心头的心病,连同高氏一族,全都脱不开干系。

所以,他让她不要管,避之则吉。

——更何况,那些人,她救不了;那些事,她也管不了。

可她倒好,不仅没有事不关己远远走开,反倒自投罗网,将所有罪名揽在自己身上,哪怕抛却身家性命不顾,也要去救她想救的人。

胡沛华已不知是该嘲她痴情,还是该笑她痴傻。

商娇只淡淡瞟了胡沛华一眼,死命地从他手下挣脱出来,然后与他四目相对,轻声却无比坚定地道:“我自然明白你话里的意思。但胡沛华,我也告诉过你,有些情意不是假的。陈子岩待我,有恩、有情,这些我一生都不敢或忘。你与胡沁华铁了心要整治高淑妃一族,这是高淑妃自己造的血债,我可以理解,我也可以置之不理…

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把陈子岩及他的一家牵涉进来!你们都知道,他是无辜的!他只是一个商人而已,每日每时,都只知辛苦经营,所图不过是上奉自己母亲,下养商行众人而已…他有什么错?婚姻与一生的幸福,你们要剥夺,如今连他的性命你们也要剥夺?”

说到此处,商娇抑下心中悲愤,许久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待心情平复了一些,她垂了眼皮,扯出一丝浅浅的嘲意,又道:“其实,此事若说到底,兴许胡沁华最该怪的人,反倒是我。若当日在西芳庵,她不是为了救我答应你入宫之事,之后这一切,兴许便都不会发生,她的父亲冯老伯也不会死,她依然会是那个温柔、娴静,只想一心侍奉佛前的穆颜…”

回忆起往事,想起曾经与穆颜的交浅言深,商娇颇为伤感。

轻轻抬袖一拭眼角,她继而又道,“所以,这件事,我思前想后,也只有我来顶罪,才是最妥贴的。

胡沁华于我有救命之恩,她也时刻惦记着,害怕我将她和悯儿的真实身份暴露出来…而陈子岩也对我有恩、有情,这些我亦不能辜负…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由我出面,顶下毒害太后的罪名——一旦我死了,子岩便能得救,胡沁华也能彻底放下心来…

至于高淑妃与高氏一族,太后已殁,舒氏一门没落指日可待,高氏没了靠山,又经此一役,自然再不会是你们胡氏的对手。只要胡沁华继续得到皇上庞爱,稳坐贵妃、太子生母之位,将来必位尊权重,甚至母仪天下。届时,她想如何处置高淑妃及其身后的高氏一族,不过她兴之所至的一句话而已。所以…”

她看着胡沛华,从容中带着无比的郑重,甚至还些小小的哀求,“胡沛华,我请求你,请求胡贵妃,以我一命相抵,放过陈子岩一家吧!”

说罢,她自床上起身,第一次向着胡沛华重重跪下,郑重的磕了一个头。

胡沛华紧蹩双眉,听商娇说完,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谓然长叹。

“看来,所有的事情,你倒是分析得透彻,也想得明白。”他摇头叹道,看向商娇的眼中,不由自主的泛出一抹不忍之色。

“可商娇你是否想过,人都只有一条命,你这样舍弃自己去保全一个不属于你的男人,这样做值得吗?”

届时,她死了,不过一具枯骨,埋在地里遭受虫咬鼠噬;而她救下的人,却有妻有子,继续享受着自己平静安逸的人生…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卷五 君恩情,还不尽,愿有来生化春泥 248、牢狱

248、牢狱

这是胡沛华心中最为疑惑不解的事。

爱一个人,难道真要以自己的生命,去成全他的幸福吗?

商娇闻言便笑了起来。那笑容如朝花初开,美丽而温暖,却又有着欣慰与满足。

“胡沛华,你是知道我的。我怕痛,怕死,胆子也小…但陈子岩于我而言,不仅是曾经的恋人,我所爱的人,更是对我恩重如山的恩人!为他而死,我不悔。”

是的,不悔。

况且,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她有一些自己的小心思。

或许,一旦她死了,她的魂魄便能回到现代,回到自己原来的身体里…

到那时,她依旧是21世纪一个普通的OL,一个单纯的,只知道与朋友吃吃喝喝的小姑娘,一个还靠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小女孩…

即使不在身处同一时空,即使相隔千年,但她还活着,他亦能安好地度过自己往后的人生岁月…

这样一想,死对她言,便不是那么可怕与恐怖的事情。

所以,她不后悔。

胡沛华紧盯着商娇的面庞,想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胆怯后退的模样。但许久之后,他才挫败的发现,原来商娇当真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他知道,自己已经劝不回她。

他慢慢退,再慢慢退。

摇摇头,再摇摇头。

不敢想象,究竟是如何的深情,方才能一个女子如此情之所至,悍不畏死?

他只知道,在她的笑容面前,他的心在动摇。

他甚至一时间觉得,当初胡沁华一为动摇高氏,二为惩罚商娇,而将陈子岩卷入这场不见硝烟,却杀机四伏的战争中,当真是个无情与错误至极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