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思予!

商娇瞳孔一缩。

本能地扭头,看向自己身侧。

却见一个男子正安静地卧在她的左侧,沉沉睡去。赤.裸的身体被粉色艳俗的被单所包裹住,他却执意伸出自己的手臂,与一种护卫的姿势,将她护在自己怀里。

见到这一幕,商娇心头一悸,只觉全身血液突然涌到脑中,令她头痛欲裂。

轻轻地拨开他环卫着她的手臂,商娇拥背坐起,瘦弱的身体拱起,赤.裸的脊梁就像张绷紧的弓。

“大哥,大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来?为什么偏偏是你?”商娇懊恼得直抓自己的头发,悔恨无比。

她昨日明明已经用尽自己最大的理智,最大的毅力,想要阻止的事情,想要逃避的事情…

如今还是发生了。

为什么,这个人会是安思予?

他是她的安大哥啊,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想起时,尚能感觉这世界对她还有一丝温柔,一丝温暖的人啊!

昨晚,若换了任何人,无论是这常操皮肉生意的青楼小倌,还是别的任何一个男人,商娇都可以不在意,都可以说服自己,她这么做,只是为了解毒。

什么清白,什么清誉,她可以毫不介意,让它们统统见鬼去吧!

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

安思予,她的大哥,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

如今激情退去,她要如何去面对与他的关系?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们的关系要如何继续?

他们还能够心无芥蒂,一路同行的走下去吗?

想到这里,商娇无比沮丧,颓然地长叹了一口气。

所谓造化弄人,合该如此吧?

再不心甘,再不情愿,该发生的事,终归却还是发生了。

正想着,商娇的举动似乎惊动了安思予,只听他“唔”的发出一声闷哼,竟有即将醒来的迹象。

商娇顿时吓得寒毛根根竖起,拥被坐在一旁,摒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动了他。

此时此刻,她实在不知道,若安思予醒来,她该如何面对他。

幸好,他只是翻了个身,朝向床的里侧,又沉沉睡了过去。想来昨晚一夜折腾,他也累极倦极,不多时便又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

商娇顿时觉得自己原本已跳到嗓子眼儿的心,又“咚”的落回了原处。

不行,不能再留在这里了。经了安思予这一吓,商娇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若她继续留在这里,待会儿安思予当真醒了,他们会如何面对彼此?如何面对这样尴尬的场景?

想到这里,商娇再也顾不得自己一身的酸痛,赶紧扔掉手里的被子,翻身自床上滚落下来。

迅速找到昨晚激情之下,也不知是被他们中的谁掷到床下的,皱巴巴的衣服,囫囵的穿好后,商娇这才又看了一眼床上依然背对着自己,睡得正香的安思予…

生恐惊醒了他,商娇提了自己的鞋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摒息凝神地轻轻推开了房门,迅速地闪身出得门去。

只到阖上了房门的那一刻,商娇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见小院内四下无人,她赶紧作贼似的飞快地溜到门边,扒拉开门闩,飞快地撒丫子跑走了。

殊不知,就在她阖上房门的那一刻,一直朝里而卧,背对着她,佯装困极睡熟的安思予,却睁开了眼睛。

“大哥,大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来?为什么偏偏是你?”

商娇满是懊悔的话,犹在耳边回响。安思予眼一眨,一滴泪便溢出眼角,滴落在头下的枕头上。

昨夜激情过后,商娇被折腾得几近脱力,药效一退,便几乎以昏死过去的状态,迅速睡了过去。

而安思予,他虽然也累极困极,却不敢有丝毫睡意。

因为他怕,怕这好不容易才向上天偷来的幸福,会在转眼间消失。

紧紧将她拥入自己怀里,带着无比的爱怜,一遍遍地贪看着商娇的睡颜,亲吻着她红潮退去后,愈发显得苍白的脸…

虽然,他并不知道明日待商娇醒来,会如何看待自己,看待今晚的事。

可现在,安思予都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终于拥有了她。

她就这样乖巧地偎在自己怀里,沉沉睡着,蜷缩成一团,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般…

就在这一刻,安思予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幸福。

他从来没有哪个时刻,像现在这般希望着,天永远不要亮。

明天永远不要来。

这个世界,再没有白昼,再没有其他人。

就剩他与她,一直到天荒,到地老。

可是,天还是会亮,人也总会醒来。

当商娇醒来的那一刻,安思予便知道,他关于幸福的,甜蜜的梦想,宣告结束了。

他闭上眼装睡,他听到她呼痛,他听到她用懊悔的声音,说出那段话。

那一刻,安思予心痛如绞。

不是不知道,她待自己的感情,除了一个妹妹对待大哥般的孺慕之情,再无其他。

尤其,在陈子岩死后,她觉得自己已被这个世界所抛弃,在这个世间上,她已再没有亲人。

所以,她将他视为亲人,视为哥哥,视为这世界唯一的温暖与依靠。

可是,要怎么办呢,他爱她呵!

在他的眼里,她不仅是他的亲人,他的妹妹,更是他倾尽自己一生,也想要去保护的、守护的,他最爱的女子。

他唯一的妻子。

那年夏至未至的夜晚,当她以近乎野蛮的姿态,闯进了他的紧锁的卧室,却温柔地朝他伸出手,自地上扶起满身污秽,被践踏至泥底的他时…

他就不可自遏的,爱上了她。

从此,心里的爱意就如同火焰,熊熊在他心中燃烧,从未熄灭。

八年岁月,弹指一挥间。

他们共同经历过苦难,也一同经历了分离…

他们也曾各自经历了许多的事情,各自遇到了不同的人…

他对她的爱,却一如初见,从未更改。

可是,安思予知道,那毕竟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陈子岩用他的死,终结了所有的事,换得了商娇的平安。

也在商娇心里,划下了一道谁也永远抹去的伤痕,令她心若死水,男女之情,她甚至连提也不想提及。

所以,她来到这里之初,才会自称自己是寡妇。

由此了断所有男子追求她的可能。

——也了断她自己追求所爱与幸福的可能。

活着的他,又如何比得过已经死去的陈子岩?

可是…

即便如此,他还是爱她啊!

怎么办?

娇娇,告诉我,我要怎么办?

突然间,安思予的心里,生出一种无边的绝望。

她的逃避,她的懊悔,就如一个黑洞,足以吞噬他整个人生。

卷七 芳草绿,陌上花,佳人故人胡不归 345、意乱

345、意乱

出得红灯巷,商娇本能地撒腿往家里跑。

可一路小跑了一段路之后,商娇却突然悲哀的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回家。

安思予由于昨日絮娘的盛情邀请,昨晚便已入住到了她家的小院儿里,还认了诺儿为义子,让诺儿睡在他的房间里。

那她现在还怎么回家?

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只怕到哪儿都得跟安思予来个大眼瞪小眼!

可不回家,她又能去哪里呢?

她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裳,皱巴巴的不说,还满是灰尘。

就连头发她也来不及梳,只能匆匆绾个了髻盘在脑后,说多狼狈就服多狼狈。

这副模样,自然也不能到店上去!万一被哪个有心人看到了,指不定人家会如何揣测她呢。

想到这些,商娇突然脱了力,索性沮丧地找了个犄角旮旯坐了,翻来覆去的将昨晚的事,与即将到来的,与安思予如何相处的问题想了一遍又一遍…

却发现自己的脑子也乱成了一锅糨糊,乱七八糟,理不出任何头绪。

尤其是一想到被她吃干抹净,留在红灯巷小院中的安思予,再想起自己今天爬起身来就鞋底抹油一趟开溜…

商娇就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个罪大恶极,无可饶恕的犯人一样,充满着罪恶感。

这让商娇心里颇感不安。

也不知是否作贼心虚,她甚至觉得小镇上往来赶集,路过她身边的素不相识的老百姓,今日看她的眼神也颇不对劲。

所以想了半天,商娇得出的结论就只有一个:她该先药局开副避子汤了。

毕竟,这兵来将来,水来土掩。虽然现在如果与安思予见面、相处会很尴尬,但她总还能逃得过一时半会儿。

可如果一朝不慎,万一她…

那可就真闹大发了!

寡妇怀孕?嗯,这个思路很酸爽,可以供朱英镇上的百姓说道上很久很久,衍生出很多光怪陆离的版本了。

商娇这样想着,便遮遮掩掩偷偷摸摸地去了镇上的药局,让大夫为她配了一副避子的汤药。

只抓药时,许是管抓药的小二认出了她,知道她是个寡妇,不由楞头楞脑地盯着她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商娇起初还遮着躲着,后来实在被小二给看恼了,索性拿下自己遮在脸上的手,恼声道:“看什么看?我帮人出来抓副药不行吗?”

小二被她这一吼,这才讪讪地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急匆匆地将药抓给了她。

商娇提着药,鬼头鬼脑地回到家,见了絮娘来开门,她心头发虚,第一句就问:“安大哥没回来吧?”

絮娘自昨日商娇与安思予出门后,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可等了大半夜,却只见尔朱禹的亲兵将王婉柔送了回来,商娇与安思予却不见了人影,简直将她急坏了。

此时她见商娇终于回来了,却只她一个人而已,且还没进门,就问及安思予,絮娘心里不由也有些生奇。

“安公子还没回来呢。姑娘,他不是昨日跟你一块出去的么?怎生的今日就你一个人回来啦?”絮娘反问道。

商娇一听絮娘的回答,心下顿时一块大石落地,顿时整个人也神气了些。她转转眼珠,摇摇头道:“没有啊。救了婉柔之后,我还有事要办,就先走了。安大哥他…他可能也去办他的事去了吧?”

边说,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跟着絮娘进了门,赶紧进屋将昨晚的衣裳换了,梳妆打理了一番,这才又出得房门。

将药递给絮娘,嘱她帮她煎好。商娇这才又想起王婉柔,关切地问:“对了,婉柔现在的情况如何?大夫瞧过了吗?可有大碍?”

絮娘接过商娇手里的药,边往厨房走边道:“还好,大夫已经来瞧过了,说只是磕破了点皮,并无大碍。现在王姑娘服了药,正在休息呢。”

说罢,絮娘便依言给商娇泡水煎药去了。商娇也正准备转身去看王婉柔的伤势,却听屋门“吱呀”一声朝里开了,王婉柔正信步走出房来。

“婉柔!”商娇见状,赶紧迎上前去,小心地搀住了她。抬眼打量了一下王婉柔的伤,果然见她头上的伤不重,这才瞪了她一眼,嗔道:“大夫不是嘱你服了药多休息吗?怎么这个时候就起来了?”

王婉柔伤原就不重,又休息了一夜,此时精神也恢复了过来。她也是担心着商娇,怕商娇被秦不言所伤,所以强撑着下了床,想要去询问商娇的情况。

可刚一开门,她便看见商娇好端端地站在院子里,精神状态也不错,遂心下也是大定,反手握住了商娇的手,笑道:“我的伤本就是小事,如今服了药,休息了一晚,早便好多了。倒是你娇娇,你是才从外面回来么?你没出什么事吧?”

商娇听王婉柔这么问,心思一晃,脸上便尴尬地抽了抽,但即时又掩盖了过去,笑道:“我?我能有什么事?”

边说,她边搀着王婉柔坐到院中的石桌前,替她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她手里,这才又笑道:“昨日你刚昏死过去,安大哥便带着尔朱将军赶到了,押下了秦不言,救了你我。我因还有要事要办,这才嘱尔朱将军送你先行回家治伤。”

商娇在王婉柔身边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脸不红心不跳的编着谎话骗王婉柔,尽量云淡风轻,粉饰太平。

正说着,一股浓烈的药味自厨房传了出来。

王婉柔抽了抽鼻子,眼里流露出一丝惊奇:“咦,这味道…”

话音未落,她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商娇。

“娇娇,你跟我说实话,昨日那个姓秦的畜生,他…他是不是欺侮你了?”王婉柔突然变了脸色,焦急地问道。

商娇以为在王婉柔那里蒙混过关,正安心地拿了茶杯喝茶呢,被王婉柔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一惊,“噗”的一口茶全呛了出来。

“婉,婉柔,你说什么呢?”她莫名其妙地问,却又因王婉柔的话惊慌心悸,连笑中都透着心虚与尴尬,“那姓秦的真的是在你晕倒之后,就被尔朱将军给抓了…他怎么可能对我做什么?”

她信誓旦旦地道。

“是吗?”王婉柔偏偏头,有些疑惑地努力回想着,“可是…我昨日失去意识之前,似乎迷迷糊糊地听到秦不言说…你中的是什么媚.毒,非与人交.合才能解毒…娇娇,你当真没事吗?”

商娇料不得王婉柔当时头部虽受了伤,意识却并未全然丧失,竟还听得了秦不言与她的一些谈话,不由脸上一僵,更加尴尬起来。

可现在的商娇只能佯装笑意,故作无事地向王婉柔再三道:“不是都跟你说了吗,我当真没事,秦不言也没能欺侮到我。你定是脑袋被撞得迷糊了,产生了幻觉。不信,下次待你见了尔朱将军,你大可自己问他。”

商娇既已说得这般坚定,王婉柔自然也就不好再追问下去。所以,尽管厨房里飘来的药味令她无比熟悉,又心生疑惑,她还是笑着拍拍自己的头,向商娇歉意的笑道,“嗯,也许当真是我伤了头,记得迷糊了罢。”此事遂作了罢。

商娇见王婉柔不再追问,遂也放下心来,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拿在手里,问道:“对了,你现在既无大碍了,那有件事我自然是要问你的主意。”

王婉柔追随商娇已多年,此时见商娇表情严肃,立刻明白过来。

“东家可是想问我,如何处置小翠?”

商娇郑重地点了点头,饮了一口茶,正待说话…

“叩叩…”突然,小院的门轻轻响了起来。

“噗”的一声,商娇又被嘴里的茶水给呛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