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就真的沦陷在瘟疫之神的魔爪之下,再也不能活着相见了吗?

纵然内心依然骄傲,纵然自己再不愿,再不想承认,但这一次,南安王却不得不面对内心最真实的自己。

心痛,犹如万箭穿心,痛到窒息,无以复加!

十年前,当商娇不顾他的真心,不顾他的给予,执意离开天都,甚至不惜以死相逼之时,他也曾恼怒非常,发誓自己从此再不会去管她,任由她自生自灭。

所以后来,即使他之国济州,与她相距不过两三百里,却刻意保持着距离,对她的事也听之任之,不闻不问。

可这一次,当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下,想象着她在沸水如炙的瘟疫之城中挣扎,艰难求生…

他终于发现,有些事,并不是他想逃避,就可以逃避。

就如有些人,并非他想要刻意遗忘,便能够遗忘的一般。

他还爱着她。无法抗拒,无法回避。

这,也许就是宿命。

所以,几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南安王竟下令在此安营,将自己的王驾迁到了黄石城外,并会同安思予,将一切抗瘟所需的物资以最快的速度,源源不断的送入城中。

起初一段时日,日子似乎很是煎熬。

南安王看着安思予每日接到城中的消息,看似冷静持重,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下属调度物资,实则一脸凝重忧心的神情…

心里,未尝不是煎熬无比。

南安王曾无数次地仰头,看着每日在头顶东升西落的炙阳,总觉得一日的时光,怎会这么漫长?

似乎,每经历一日,都像经历了一个世纪。

而令他感觉有丁点欣慰的,无疑便是每日牧流光从城头上传下的纸条。

那是商娇唯一与外界取得联系的方式。

她无恙,她很好,她没有染上时疫…

一桩桩,一件件,正如他心里期许的那样,朝着好的方法变化着。

而相形之下,反倒是城外的世界,原先零星的疫症,却已势同燎原之火,不仅波及了济州,且蔓延到了边境各个重镇,甚至开始向整个大魏蔓延…

不仅如此,因为通商的关系,连宋国境内,也开始出现疫情,甚至有大批宋国的百姓开始相继病倒。

无奈之下,为保边境百姓平安,南安王上请朝廷,请求暂时关闭两国通商要道,并很快得到朝廷奏准,下令封闭边境通商。

而在这紧要的关头,黄石城中却传来了消息,黄石城中硕果仅存的大夫庄百衣,在与商娇的共同努力之下,终于找到了可以医治疫症的药品,并已治好了两名重症的患者!

消息传来,举世哗然。

不仅南安王,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黄石城这座已被官兵封闭的城中。

于是,又是一阵无比漫长的等待。

只是,这一次的等待,终于盼来了好的结果。

商娇,他心仪已久的女子,这一次果然也不负他的期望。

她治好了城中所有感染瘟疫的患者,成功了城中的疫症。

当最后一位病患病好的消息传出,南安王早已按捺不住,将早已拟好的解禁王令,交给了牧流光,并号令所有驻兵,连夜打通了被封闭的石墙,启开了钉死的城门。

然后,他就站在城门,静静地等。

等着自己爱了一生,也牵挂了一生的女人,从这道门中光明正大的走出来,回到他的世界里。

终于,当天光大亮,阳光普照之时,那扇紧阖的城门,终于向内缓缓开启。

他心爱的女子,一袭素淡的浅青长裙,长发轻绾,萧萧落落的一身站在门口,面对一城朝她跪拜的百姓,正不知所措。

初升旭阳的光芒,映在她的身上,竟让他恍惚间如见了下凡的天神般光芒万丈,令他不敢直视。

第一次,对一个女子的仰慕之情,在南安王心里油然而生。

是的,仰慕!

无论他是如何高高在上的亲王,诸侯…

这一刻,于他而言,他都只是一个平凡的男子。

从曾经的逗弄,无意的轻识,骄傲的爱慕,求而不得的恼怒…

在这一刻,皆化为对心爱的女子,真心的仰慕。

她,果然实现了她的曾经的誓言。

她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拯救了一城的百姓,令他们真心拜服。

她帮助他,化解了一场可能动摇整个大魏的大灾难!

她怎么不值得他心动,不值得他仰慕?

怎么不值得他爱了十数年,却终不能停止相思?

所以,当他站在城门边,看着离他仅仅一个城门之遥的女子,在面对一城数千百姓齐齐下跪拜送时的震惊与为难,他轻轻举步,朝着她迎了上去。

经过长长的通道,他站在了她的身后,眉眼俱柔的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拉扯着下跪的百姓,企图让他们起身…

南安王再忍不住,在商娇身后温柔的开口,提点道:“这是跪送。商娇,你既不走,这些百姓是不会起身的。”

一句话,成功地令商娇惊呆了。

“王…王爷?”他看着她满脸的惊诧,“你怎么来了?”

一句话,让南安王顿时有些恼怒。

他倒忘记了,若不是商娇不遵他的号令,私自入城,他又怎会在这黄石城下风餐露宿,经历这一个多月的漫长等待,生不如死?

卷八 狼烟起,秋风涌,铁马金戈入梦来 395、亲迎

395、亲迎

“黄石城本乃本王所辖之地,如今瘟疫解除,一城平安,终等到开城放行之日…本王如何不能来?”他反问她,鹰眸狠狠瞪她一眼。

可开口说出的话,却依然温柔一片。

在这样温柔的目光的灼灼逼视下,商娇突然生出几分不自在,赶紧闭了嘴,不再说话。

牧流光不意南安王会亲自进城相迎,见状赶紧抱拳跪下,大声道:“卑职拜见王爷!”

末了,又立刻请罪道:“封城当日,卑职听闻商姑娘贸然入城,生恐有变,遂临时起意,也随了她入城相护。因事出突然,卑职来不及请王爷示下,请王爷责罚!”

南安王闻言,淡淡地嗯了一声,躬身亲扶起牧流光,眸子里流露出一丝赞赏:“此次你虽是贸然行事,但你不仅护了商东家平安,更助她消除了瘟疫,解除了大魏的危机,何罪之有?待本王回驾之日,自当论功行赏。”

牧流光闻言,心中一阵激荡,赶紧谢恩,这才起身站了起来。

几位族老知是南安王亲自驾临,也是又惊又喜,立刻拜见。

南安王应了几位族老,又环视了街道上密密麻麻跪地的百姓,向着所有百姓拱手一礼,致歉道:“当日疫症四起,孤王唯恐瘟疫蔓延,祸及大魏,令无数生灵涂炭,方才下令封城,实属无奈之举,还望百姓们见谅。如今黄石城疫症已消,封令解除,城中百姓尽皆平安,本王心中实感欣慰。

本王已上奏朝廷,今后三年内,黄石城减免一切赋税,与民休养生息。愿大家同心同德,尽快令黄石城再次恢复生机!”

南安王此话一出,城中百姓皆是惊喜,纷纷再次跪地叩拜,山呼万岁。

在此起彼伏的感恩与欢呼声中,商娇也露出了开心的微笑,看着所有的百姓。

瘟疫之后,城中民生受创严重,她正在考虑将来是否应向南安王进言,看能否免去黄石城百姓的赋税,与民休养,却不想南安王竟早已考虑到了这一环,并已奏准了朝廷。

这实在是件天大的喜事呢!

南安王也微微地侧头,看着商娇眉眼俱笑的容颜,只觉得心中一阵激荡。

有多久了?他想。

那件事后,他有多久不曾看过她这般真心的笑容?

久到他都快忘记了,当初,就是因为她那般纯净无瑕的笑,打动了他的心。

而今日,再次见到她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他竟愈发的觉得弥足珍贵。

心神摇曳间,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轻轻执起了她的手。

商娇顿时受惊,“王爷?”她一声惊呼,本能地缩手。

南安王却是不放。

他执起她的手,与她并肩而立,侧头看向她,眉眼中俱是柔色。

“商娇,你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救下一城百姓,得到百姓们敬重,以跪送之礼送之…那本王再送你一份大礼又如何?我——南安王元濬,亲自来迎你出城!”

说罢,也不待商娇反应,他上前一步,依旧执起她的手,一步一步,踏过城门的通道,迎着初升的太阳,向着城外而去。

身后,立刻传来百姓们齐声的高呼:“跪送商东家,跪送南安王!”

商娇被南安王拉扯着,脚步趔趄向前,看着面前执着自己的手的南安王,听着身后百姓拜倒的呼声,心里不由又惊又怕。

这样高的礼遇,这样的威望…

以她一介平民女子,一个行商之人,是否太过了一点儿?

她这么多年来的韬光养晦,忍辱负重,不过是为了苟且偷生而已。

因为,她还有自己未尽的事,未尽的责任。

身边的诺儿,安思予、王婉柔、周絮娘…

壮大的商号,以及旗下无数依靠着她的商号养家糊口的员工们…

还有,午夜梦回时,总会出现在她的梦里的,天都城外的乱葬岗下埋着的那个人…

这些,都是她多年以来不得不苟且偷生,说服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而如今,突然得了南安王的礼遇,与黄石城百姓真心的拜服,她心里突然有些莫名其妙的害怕。

她怕,若再这般造势下去,终有一日,她会引起天都城中那位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及其追随者的“惦记”。

她怕,怕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平静的生活,会再起波澜。

所以,从城门处那段短短的通道,她走得心惊胆战,如履薄冰。

好容易行到城外,南安王刚一松手,商娇便赶紧缩回自己的手,退后两步。

手上陡然一空,南安王甚至没有回过神来,不由怔然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又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商娇?”

商娇却不敢看南安王,只快速地向着南安王福了一福。

“多谢王爷今日前来相迎。疫症既消,黄石城封令解除,商娇也该回朱英镇去了。”商娇摒息敛眉,恭恭敬敬地朝南安王道,“王爷,告辞。”

说罢,她犹不敢看他,再退后两步,迅速地转身,举目一望,便从往来的人群里,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安思予,她的安大哥…

此时,他正站在一辆马车旁边,一袭淡蓝的衣袍衬得原本就清瘦的他愈发的形销骨立。许是一个多月的劳累,他的脸上有着一抹疲惫之色,双目却依然温润明亮。

见到她与南安王执手而出,他虽不能上前,却遥遥地望着她,目光中有着欣慰,有着期待,也有着一丝说不清辨不明的情意…

不知为何,在那双眼睛的直视下,商娇的心,突然就柔软了下来。

初入城时,被愤怒的城中百姓围攻,她没有掉半滴泪;

一个多月来的连轴转,身心俱疲,她没有掉半滴泪;

可如今,在安思予那样温柔的眼光的注视下,她却突然红了眼眶。

就像离家许久的孩子,在看到自己亲人的瞬间,突然没了心防,只余委屈。

“大哥!”她轻轻唤他一声,脚步朝着安思予的方向就想奔上前去。

可身形刚一动,一双手臂却环了上来,成功地阻住了她的脚步。

看到她要走,南安王再抑不住心头泛起的爱意,像一只展翅的大鹏般飞奔而至,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牢牢的圈进了自己的怀里。

“娇娇…小辫子…”他在她耳边喃喃着,情难自抑,忍不住轻唤出当年他为她起的绰号——那只属于他与她的,亲昵而爱怜的称呼。

他想请求她留下。

留在他的身边。

为了她,他可以放下一切,不管是曾经睿王的尊贵,还是如今南安王的骄傲。

不,在她面前,他哪里还是什么睿王,什么南安王?

他只是一个男子,一个平凡的男子而已。

卷八 狼烟起,秋风涌,铁马金戈入梦来 396、讨钱

396、讨钱

可是,当感觉手臂圈住的人儿先是身体一僵,继而全身颤抖之时…

那些请求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商娇也是又惊又怕,她瞪大着眼,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安思予,却见安思予见状也是表情巨震,继而眉头一蹩,抬脚就朝她这边而来——

“王爷!”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急智,商娇扬声一呼,双手一伸,成功格开了南安王的手臂。

她转过头来,偏头看向南安王,满脸的焦急:“对了,刚刚还忘记问您了。此次疫症流行,远在天都的常喜与小世子可都平安无恙否?”

一句话,成功让南安王眉头深蹩,眸光倏冷。

商娇话里的意思,哪里是在关心常喜与小世子?

她只是在间接的提点他,他是有妻儿的人。

而她,绝不会接受感情有半点瑕疵的人。

当年,她待陈子岩如是;

如今,她待他亦如是。

可她竟然还有脸在他面前说常喜的事?

当年他之所以宠幸常喜,难道不正是她居中作梗吗?

思及这些前尘外世,一笔烂账,南安王顿觉气怒不已。他冷冷地瞟了商娇一眼,敷衍了她一句:“嗯,还好。”旋即转身径往自己的马车而去,再不欲理她。

商娇却穷追不舍,跟在南安王身后跳达道:“王爷?王爷,您别走这么快嘿…我还有事想与您说。”

南安王闻言顿了顿脚步,头也不回,冷声命令道:“说!”

商娇闻令赶紧绕到南安王身前,腆笑道:“王爷英明,商娇想请教王爷一下,此次抗疫之事,我商号旗下的产业皆出力不少…不知,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