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说,她边伸手,冲南安王做了个讨要的姿势,“这些费用也不知该找哪个州府官员给报销…还望王爷明示!”

“什么?”南安王愣了一愣,待看着清商娇那一脸属于商人的市侩而油滑的笑容,几乎被气得笑了。

“你居然还想找官府销账?”南安王哭笑不得,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问。

商娇立刻不高兴了。她冲南安王挺挺胸脯,理直气壮的据理力争。

“怎么说话呢王爷?虽说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我这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的帮你平了瘟疫,阻止了一次可能的动乱…你不嘉奖我就算了,难道还不让我销账了?

你看看这一个多月来,我商家旗号源源运进城的东西,又是布匹又是药草的,这都得耗多少银子哪!我做的可都是小本买卖,还得如实纳税,我容易吗我?王爷你总不至于让我赔了夫人又折兵吧?”

看着商娇一副振振有辞的商人模样,南安王再也忍俊不禁起来,刚刚被她惹得恼怒的情绪与原因瞬间被他抛到了九宵云外。

他双手横抱在胸前,好笑地看着商娇,不觉又兴起一股逗弄的意味。

“哦,这些倒是真的。”南安王咂摸一下唇,若有所思,“你们商号确实是为此次抗疫之事出了不少力。”

商娇眼前一亮,“所以?”

南安王却摇摇头,脸色一肃,冷冷道:“所以更不能给!”

这一下,换商娇瞠目结舌了。

她呆了呆,继而跳脚:“…为什么?”

南安王朝她冷然一笑,板起脸来,训道:“本王且问你,当日本王下令封城的命令,你是知道的吧?”

“…”

“既然知道,那你还往城里跑,便是明知而故犯喽?”

“…”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商娇,你确然是勇气可嘉。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身为商家产业的掌舵人,万一你也感染了瘟疫,再回不来了,你的产业会怎么样?”

“…”

“所以,你的大掌柜源源不断的往城里运送物资,支援你抗击瘟疫,说穿了不过是为了救你、和你那药局的管事庄百衣回来而已,对吧?——那你怎么还好意思找州府要钱销账?”

南安王挑挑眉,似笑非笑地总结:“所以商娇,这一次你就老老实实地认栽吧!谁让你不请示上报,也不经本王或守军将领许可,就贸然入城的?还连累了本王的侍卫牧流光跟着你一起受累,过了一个月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日子…本王若真追究起来,你罪过可就大了!更何况…”

南安王说到此处,唇边的笑容越来越大,“你此次义举,救了一城的百姓,名动四方,将来何愁生意不会滚滚而来,让你赚得盆满钵满?难道你现在还非得计较这几个小钱?”

商娇瞠目结舌地看着南安王,半晌回不过神来。

很好,什么叫“官字两个口”,她现在终于深刻地理解了。

前一刻她还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似的人物,受尽万民崇拜敬仰呢,下一刻她立刻就成了逞强斗勇、自找苦吃的人,不仅无功,反倒该被追责!

“王爷,你怎么能这样!”她愤愤不平的跳脚怒道,“就算我当时…是有赚些名声的想法,但我花的那可也是真金白银啊!你让我自己怎么找补去?”

可她越是如此,南安王越是心情大好。

他抬起手来,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就像他们初相识时,逗弄她的模样。

“乖啊,别闹!趁着本王今日心情尚可,赶紧回家去。”他诱哄着,唇边溢出的笑意掩都掩不住,见商娇依旧噘着嘴巴,一脸怒气冲冲的模样,他挑了挑眉,“还是你要本王亲自送你回去?”

商娇不语,拿眼瞪他。

见商娇好不容易吃了次哑巴亏,南安王心情大好。他摇摇头,故意叹了口气,越过商娇就往车辇走去。“你既不要我送,那就算了。”

刚走了几步,商娇又追上来,跟块粘人的狗皮膏药似的腆着笑,伸出五根手指,“王爷王爷,我想通了!要不我也不要全部销账了,你找人给我报销五成就好!要不四成也行…”

南安王脚步停了一下,看着商娇一脸精于算计的小人嘴脸,蹩眉怒道:“商娇,你够了啊,别打蛇顺棍上!”

边说,边又往前走。

“…要不三成?两成?…好好好,一成!…王爷,你怎么说走就走了?你别走这么快嘿,至少马车给我留一台也行啊…啊啊啊呸——”

车辇中,南安王撩开后帘,看着追在他马车后面的商娇被马蹄扬起的灰尘扑了满脸的灰,呸呸吐个不停的狼狈模样,再也忍耐不住,靠着车壁哈哈大笑起来。

牧流光骑在马上,追随在南安王的马车左右,听见王爷传来的爽朗笑声,也是忍俊不禁。

多少年来,似乎许久都不曾听到自己主子如此开怀大笑过了。

他于是也忍不住凑上前去,在马车外朗笑附和自己的主子道:“王爷,想不到这商姑娘素日里一副无欲无求,自得其乐的样子,可今日与你提到钱上,倒颇有几分逗乐的天赋。”

没想到,牧流光的话刚说完,南安王的笑声却戛然而止。马车里,一片寂静。

“王爷?”南安王反常的沉默,让牧流光有些奇怪,有些不安,他不禁压低声音,轻轻地唤。

一阵沉默之后,从车内传来南安王一声苦笑。

“逗乐?真贴切!商娇…她,终还是在防着本王啊。”

卷八 狼烟起,秋风涌,铁马金戈入梦来 397、归来

397、归来

看着南安王的车辇渐行渐远,商娇边拨弄着头上脸上的灰,边往回走。

一抬头,便看见庄百衣正站在不远处,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百衣?”她扬起笑,向他走过去,招呼着他,“怎么还不过去?安大哥都在等我们上车了。”

边说,她边越过他,往安思予所在的马车方向走去。

却听身后庄百衣轻轻地唤了一声:“东家?”似有心事的模样。

“嗯?”商娇回转身,问道。

庄百衣站在原地,抿了抿唇,似有些犹豫,最后却依旧嗫嚅道:“想不到…名震朝野的南安王,也喜欢你…”

这不怪庄百衣。他本就来得晚,对商娇与南安王之间的前尘往事更是一无所知。虽然这几年中,他也曾风闻商娇与南安王关系匪浅的传闻,也知若遇年节,商娇必然要去拜会南安王,但在庄百衣的心目中,却一直以为这一切只是好事之徒捕风捉影的说项而已。

就如商娇与尔朱将军,镇子里不也有很多关于他们之间的传闻,但其实庄百衣知道,他们只是私下里的朋友,仅此而已。

可是,当今日他站在商娇身后,看着尊贵的南安王执起商娇的手,亲迎她出城…

还有,那城门外情难自禁的拥抱…

傻子都能看出,南安王对商娇的爱慕之情!

若庄百衣还当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什么,那他就成傻子了。

虽然他心里明白,像商娇这样的奇女子,不可能没有男子喜欢…

可当他亲眼目睹,当今大魏唯一的诸侯王,曾经的亲王元濬,竟也这般心仪商娇之时…

庄百衣的心里,多少有些疙疙瘩瘩,像一块石子沉沉的压在心口。

所以,犹豫再三,他还是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可他想听到商娇什么样的回答呢?承认?否认?

庄百衣心里却丝毫没有答案。

所以,说完这句话,他便僵在原地,神情尴尬而赧然,竟有些不知所措。

商娇听他说完,却晦涩的笑了。

她转行至庄百衣的身边,举手挡在眼前,仰头看着天边炙热的朝阳,状似无意地道:“百衣,其实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对钱并没有多少概念。在我看来,钱都是人赚的。只要我认为该花的地方,钱花多花少,我都不会吝惜。所以此次入城救人,我就没有想过要有回报。”

庄百衣不语,默默地点了点头。

相处五年,商娇的为人,他多少还是了解的。关于钱方面的事,她确实从不像其他妇人一般斤斤计较,甚至每年所赚的钱,除去必要的开支,她也很乐意拿出来很大一部分,当作分红与福利分派给大家。

这也是为何商娇旗下的员工对她一直死心塌地,与她同心同德,共同进退,并以能进入商家旗下的产业工作为荣的原因。

“可你知道,为何我刚刚要追赶着南安王,非要他拿钱出来,贴补我的损失吗?”她接着又问,一双眼,轻轻瞟向庄百衣。

庄百衣依旧默然,轻轻地摇了摇头。

商娇便咧嘴笑了开来。她走上前去,拍了拍庄百衣的肩,道:“因为,我必须以这种方式告诉他,我这么做,是为了我自己——而不是为了他南安王!”

感情与利益,必须划分得分明。

这一点,聪明如南安王,只怕早已辨得分明。

“…啊?”只剩庄百衣这个木讷的呆子,一副云里雾里,不明所云的样子。

商娇眯眯笑,继而又道:“所以,同理——庄百衣,你此次不听东家我的吩咐,执意入城,还连累我也随你一同被困黄石城,害得大掌柜为救咱们俩,不知调派了多少物资,给咱们商号造成了重大的损失。也罚你半年薪俸,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说罢,商娇拍拍手,丢下呆若木鸡的庄百衣,兴奋地向着安思予跑去。

在安思予面前站定,商娇看着安思予消瘦而疲惫的脸,心知这一个月来,他必然夙夜为她担心,一股惭愧内疚的情绪突然在她心里油然而生。

“大哥,我回来了。”她仰头看向安思予,轻声道,“这一个多月来,让你为我担心了,对不起。”

安思予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唇边漾起一丝无比欣慰的笑。

“没关系。”他柔声道,手抬起,轻抚她的脸。

直到亲手触到她的脸,感觉到手下她的体温,安思予这才心念一松,身体不由微微轻颤。

好久了…

自她义无反顾地选择随同庄百衣入城那日,他便夜夜做着同一个梦。

而今天,这个梦里的人,终于有了温度。

她回来了。

平安无恙地,带着满身疲惫与风尘,站到了他的面前,向他浅浅地笑着,向他道一声:“大哥,我回来了。”

这一刻,安思予的心里从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无比感谢上苍。

感谢上苍,将她平安地,送回到他的身边。

感受着掌心下的温度,安思予的眼睛有些微微的红。

但最终,他却只是淡淡地、克制地道:“没关系…你平安归来,就好。”

那些曾经的担心,那藏在心口,准备随时随她赴死的毒药…

都随着她的平安归来,变得无足轻重。

她永远不必知道。

——也永远不会知道。

马车,载着车上的三人,辘辘前行,往朱英镇的方向而去。

马车的摇晃,加上连日来的劳累与昨日的一场宿醉,让商娇上车没有多久,便昏昏欲睡,头也随着马车的颠簸而一点一点,轻轻敲击着马车的车壁,发出轻微的“咚咚”声。

原本正与庄百衣小声讨论着疫情的安思予听见声响,立刻抬手示意庄百衣噤声,然后轻手轻脚地坐到商娇身边,温柔地扶着商娇的头,将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肩上。

整个动作,安思予做得轻柔无比,丝毫没有惊动商娇。

庄百衣在一旁默默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辨不清是何滋味。

又行了一段,见商娇睡得熟了,庄百衣方才抑不住心中好奇,轻声发问:“安掌柜,你…喜欢东家,一直都喜欢,是吗?”

面对庄百衣的询问,安思予沉默了。他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了一眼庄百衣。

在安思予的质询中,庄百衣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烦躁与懊恼。

他捏紧衣角,明知自己不该问,却终忍不住地开口质问:“你既喜欢她,为何却不告诉她,任由她一个人在这世间,如无根的浮萍般飘零,看似拥有一切,其实连一个家都没有?你、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就连今日来迎商娇出城的南安王,也似对她满心的爱恨难舍,却不敢直言,不敢相逼…

他们与商娇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爱恨纠葛?

卷八 狼烟起,秋风涌,铁马金戈入梦来 398、愤谏

398、愤谏

裕丰五年,震惊全国的疫症之事,终于在明心药局管事庄百衣与所有人的通力协作下,消弥于无形。

黄石城新任县官不仅为明心药局亲题“义商”二字,表彰与宏扬明心药局在此次大疫中,为救治城中百姓立下的汗马功劳。

更有城中五大家族族老联名上书,请求为明心药局的东家商娇,与管事大夫庄百衣修建生祠,以享城中百姓子孙世代香火贡奉,以铭记此二人的大恩大德。

经此一役,明心药局名声大振,药品订单纷至沓来,不仅军需,民用更甚,许多民间医术高明的大夫也真心景仰,纷纷改投或自荐于明心药局旗下。

一时间明心药局在大魏各处设立医房,却都秉承着药局的一贯作风,大夫严格自律,药品质量上乘,虫噬鼠伤皆不外售,价格也极为亲民。贫民百姓前来问诊看病,则一律免除诊费,还赠医施药,一时心明心药局在大魏百姓的心里威望盛极。

但大魏境内的疫症虽已消除,波及却甚广,其后遗症也逐渐显露了出来。

时年九月,宋国国君明帝的一封国书,经由宋国使臣送达到大魏朝廷。

国书中,宋明帝洋洋洒洒数千字,痛陈大魏瘟疫肆虐,却未及时通传宋国早作防范,致使疫症传流入宋国,令宋国数万百姓感染疫症,苦不堪言。

又云大魏朝廷事发之后,不仅不设法配合宋国医官救治百姓,反倒关闭济、胶、原三处通商关卡,不顾宋国百姓安危,明明已有治疗时疫之方,镇守济州的南安王却不愿轻易交出,仅指派明心药局配成丸药卖予宋国,从而耽误宋国救治病患,病死无数。

最后,宋明帝怒言,令大魏朝廷立刻交出治疗时疫之药方,并重开三州通商关口,赔偿宋国金银财帛共计百银五千万两。否则,纵倾全国之力,也要马踏大魏,令生灵涂炭,根基动摇。

这封国书中,明帝措词很不客气,甚至带有轻视之意。

据悉,大魏皇帝与辅政的胡太后初读之时,也颇是愤慨,大有陈兵边境,以维护国威之意。就连南秦州军营也迅速增兵十万,全军备战,只待朝廷一声令下,立刻剑指大宋,全面对战。

可令人感觉惊异的是,就在这剑拔弩张之时,又是宋国使臣刘轩,再次请旨入宫,面见胡太后,并传与胡太后密谈至深夜。

其后,原本一向力主备战的胡太后,竟一改往常坚决的态度,再次妥协。

胡太后不仅公然表示,为维护宋、魏两国之和平,自即日起,答应撤回边境陈兵,并答应宋国陈请的所有要求。

甚至,胡太后还在朝堂上,对南安王在疫症流传之时,上疏封闭三州通商关口,并在疫症消除之后,却拒绝向宋国递交时疫药方,仅制售丸药卖于宋国的行为大加斥责,认为其“破坏两国邦交,其心可诛”,下令南安王闭门思过半年,停止一切皇室宗亲应享之待遇,无令不得外出。

消息传回南秦州,再次引起轩然大波。

边境撤兵,南安王禁足,原本以为此次终于可以一扫颓气,与宋国决一死战的南秦州统领将军尔朱禹再次暴跳如雷,吐血三升,卧床不起。

就连商娇也对胡沁华的这个近乎丧权辱国的决策大感意外。

在她看来,疫症肆虐之时,南安王为免瘟疫流出国境,下令关闭通商关口的决策并无不妥,且这决策是上请天听,由皇帝亲自做出的。

然而时至今日,朝廷却将一盆污水全扣在南安王头上,实在有失公允!

其二,关于时疫药方的事,她当时也与南安王有过书信往来。在信中,南安王明确示意她可制售药丸于宋境,却不可交出药方,也是因为若不交出药方,配制药方的机密便只属大魏,如今疫症之下,尚可对宋国有一时的牵制。

关于这一点,商娇是赞同的。两国邦交,正如商场之争,若无机密彼此牵制,又如何有出奇致胜与握手言和的可能?

所以她和庄百衣在商量许久之后,终于决定将治疗瘟疫及后续调理的药上做足的工夫,将药量尽量提纯,让宋国的医者们无法掌握正确的剂量,从而无法对药品进行复制。

甚至连医书典籍上对药草记录的一些失误,庄百衣先前还有意修改,也有商娇的授意下而作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