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整个宋国的几十万军队沸腾了。

自己仰望的君王,祖孙为之效力几代人的国家…

就这样被人编成歌谣,传唱侮骂,这换作稍有血性的任何人,只怕也会勃然大怒。

更何况,如今的情况是,宋国数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围困济州。而济州城中的人,早已如瓮中之鳖!

宋国铁血铮铮的将士,实在想象不出,到底是谁给了大魏这群污合之众这样的勇气,敢在这种时刻,还出言挑衅,辱骂自己一意效忠的国君!

于是,纵然刘绎早在军中三令五申,只可围城,不准将士擅自动武,却依然有将士不遵军法,公然抗命,于城下对骂、挑战,企图引来睿王所部大将应战。

在斩了两名大将之后,刘绎面对宋军将士群情激愤的情况,突然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自己莫名其妙的连折了两员大将,济州城头挑衅的兵士却依然该唱的唱,该笑的笑,该抛石头的照抛不误…

刘绎突然觉得,自己似乎着了睿王一方的道了。

这个想法,让刘绎很是恼恨。

于是,他索性一改自己原先制定的围城不动,让大魏军队自己消耗内力,自己坐收渔利,且还能在胡太后那里不费吹灰之力讨得无数金银财宝以充盈国库的策略,开始积极的调集军队,发动几次强悍的进攻,以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大魏流民组成的新兵一点教训。

初时几次进攻,宋军来势猛烈,擂木硝石蜂拥而上,万箭齐发,骑兵步兵列阵包抄,让睿王的兵将吃尽了苦头,除了招架,全无还手之力。

若非刘绎尚还念着让大魏内斗以消其国力的初衷,及时鸣金收兵,只怕撞宋军攻破济州城门,捉拿睿王逆党,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战事胶着之时,所有身在济州城内的数十万大军,以及一众大将,也曾心惊胆战无比。无数前方战事吃紧的军报,也纷纷涌入睿王府邸之内。

而睿王的军令,则永远只有潦潦数字:不惜代价,坚守城门。

就在所有将士聚在一起,讨论宋军来势汹汹,己方应如何守城应对的危难之时,作为此事的始作俑者商娇,却依然在睿王府中悠闲度日。

战事最为激烈的时期,甚至连叶傲天也一脸惊恐灰败,只恐城门将破,济州不保之时,商娇也很是淡定安然。

她素常与之联系最多的,则是军中主管星象的占星官。

这一日,她又来到占星官的寓所,好似随意的问上一句:“何时刮西南风?”

主管占星的官员只答一句:“便在最近。约莫两三日后。”

“哦。”商娇再答一句。

然后再无多话,径自离去。

剩下的时间,她则负责做饭与熬药,王婉柔则负责照顾睿王起居,在二人细致妥帖的照料之下,睿王的身体恢复神速,渐渐的竟能下床走动。

而今日,她做了乌鱼汤与荷包蛋,全是有利身体康复的膳食,又亲自端了托盘,朝着睿王的卧房而去。

刚行至窗棂处,却突然听到房内有人说话的声音。

“婉柔,本王自己来便是。”睿王的声音。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以及衣服悉率的声音。

“王爷,你这是在嫌弃婉柔的服侍么?”终于,在一阵静默之后,王婉柔的声音幽幽响起。

没有抱怨,却只是陈述事实。

睿王闻言,许久不言。

终于,低沉的声音响起,满是内疚与自责。

“对不起,婉柔。本王这一生,辜负过许多女人。可唯有你,是本王一生的辜负。因为,本王的心…”

“王爷不必明言,婉柔都明白。”王婉柔疾速地打断睿王的话,有一丝苦涩,也有一丝疼痛,“王爷如此待我,一切均是因为商娇…王爷对她,始终不能忘情。”

屋子里,便又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婉柔的声音继而再次响起:“…商娇救过我的命,我们朝夕相处了十几年,她很好,真的非常好…这些,王爷不说,我也知道。可是王爷,你想过没有,王爷你有你的骄傲,有你的不能妥协,根本无法给予商娇她想要的一切。这十几年来,与商娇朝夕相伴的,却是我们这些管事、外人…可人非草木,焉能无情?若商娇另有所爱…王爷又要如何自处?”

沉默,又是长久的沉默。

就在商娇以为王婉柔的问话,再不会有所答案之时,睿王终于幽幽地开了口。

“佛挡*,鬼挡杀鬼!”

短短八个字,睿王却咬字极重,充分表示了他势在必得的决心。

却也成功让商娇脚下一软,差点将手里的托盘落到地上。只能堪堪靠着墙,努力按捺自己剧跳的心。

卷九 御风踏,弑血歃,伴君覆手倾天下 437、出击

437、出击

由于宋军连续数次攻城,济州叛兵似有惧意,行事便有所收敛。他们坚闭城门不出,就连那些侮骂宋国历代国君的歌谣,也再没有在济州城头响起。

所以在宋明帝的授意下,宋军也明显暂缓了攻打济州的势头,战局又一时随入最初围城时的胶着状态。

岂料,才刚刚消停了两三日,睿王手下的叛军却突然故态复萌,又在济州城头嘻笑谩骂,朝着城下的宋军行捉弄之能事,并又开始传唱那些侮辱的歌谣。

而且,这一次挑拨宋军上下敏感神经的,除了那些叛军中那些新入伍的新兵蛋子,甚至连睿王麾下的几员大将也亲上城头,参与到叫骂的行列。

不仅如此,他们甚至还放话,言宋军之所以对济州围而不攻,只攻不取,是因为惧怕大魏睿亲王之威,不敢轻易来犯。

言下之意,宋军就是一群趁势捡漏的软蛋,根本不足以与他们的统帅睿王相抗。

面对睿王叛军这一次的挑逗,宋军上下勃然大怒。

刘绎的几路大将暴躁如雷,于中军大帐外再三请命,纷纷要求充任先锋,攻入济州,一雪宋军在济州遭受的耻辱。

此情此景,令刘绎头大如斗。

他实在看不穿,亦想不透,睿王叛军明知朝廷讨逆大军将至,却在此时不仅不思脱困之法,还对围困他的宋军行挑逗之能事,所为哪般。

莫非,睿王元濬他还认为自己有打败他宋国二十五万精锐之师,逃出生天的机会?

这不啻是痴人说梦!

还是,元濬已知自己穷途末路,便让叛军如此辱骂于他,以期在临死前图一时之快,一逞英雄?

可骄傲如元濬这般的人,当真会沦落至此?

于是,面对这不按常理出牌的睿王以及他手下一众兵将,刘绎全然迷糊了。

但他唯一知道的,便是面对叛军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与挑衅,他作为宋国的国君,统率三军的总指挥,绝不能再这般姑息下去!

于是,天历元年十一月三十一日的晚上,刘绎一改往日隔山观虎的策略,连夜召集军中诸将在帐中议事,企图合各路兵力,再一次对小小的济州发动总攻,生擒睿王。

然后,叫那些叫嚣、侮辱自己先祖的大魏叛军——统统闭嘴!

那一夜,济州城外绵延数十里的宋军大营灯火通明,粮草转运,大军连夜调度,传令官往来各个兵营,马蹄扬尘,就连空气里,也弥漫着大战前肃杀的硝烟气息。

天明时分,随着一声嘹亮的号角,宋军开始倾巢出动。

旌旗猎猎中,身着黑甲的宋兵将士,如奔腾而来的黑海怒涛,漫山遍野,整齐划一的朝着济州城下逼近。

每行三步,那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宋军身着铁甲隆隆进逼的脚步声,令小小的济州城外的土地一阵地动山摇。

坐镇中军的刘绎站在曲柄绣金龙黄伞遮顶的战车之上,迎着迎面而来的凛冽寒风,随着中军及左右护翼骑兵的行进着,面色也越来越凝肃。

就在今日,就在今日…

他,大宋明帝刘绎,要与大宋曾经的大司马,睿亲王元濬——

决一雌雄!

很快,宋国的大军便兵临济州城下,将济州城围得水泄不通。

但奇怪的是,相对于宋国大军的严阵以待,重拳出击,今日这小小的济州城,却显得冷清得诡异。

城楼之上,济州城中的叛军甚至连戍卫都不见踪影,只余左中右三台抛石机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如同一记重拳敲在了软软的棉花之上,令所有士气正盛的宋军将士,皆觉得有几分异常。

这种诡异的气氛,就连远远坐镇中军的刘绎,也感受到了。

多少年铁血生涯,一路弑杀所练就的警觉,让刘绎隐隐觉得情势似有些不妙。

安静。

今日的济州,太过安静。

安静得甚至有几分诡异,又有几分不祥。

明知宋军倾大军而出,大战在即,济州城内的叛军不仅不人人自危,反倒自撤城防,紧闭城门…

反倒像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这套路,让刘绎心生怪异。

这种怪异的感觉,其实并非今日才有。

似乎,自打那日济州城内的老庄山,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破声后,这种怪异的感觉,就一直萦绕在刘绎的心头。

原本,刘绎一直觉得,他理政多年,也从往来宋魏的探子处,早将睿王元濬的脾气性情了解了个清楚透彻。也知依睿王的脾性,断不会如此容麾下亲卫将士如此嘻笑打闹,视军国大事如儿戏。

而如今,这群叛兵却的的确确就像一群市井波皮无赖,跳梁小丑。你硬他弱,你退他进,就像一块粘人的牛皮糖,让人既恶心,又无法摆脱。

如此不按常理出牌,让人摸不清套路的兵家之术,他似乎从未遇到过。

就如此战,眼见宋国发威,济州的叛军又全不见了踪影,仿佛跑了个精光。

但刘绎心里清楚的知道,若此战宋国不进,那些得脱生天的叛军,又不知私下里会憋着满肚子的坏水,琢磨着如何使坏一般。

还是,他们这群污合之众,还想学当年的诸葛孔明,唱一回空城记?

想到此处,刘绎冷冷一笑。

可惜,他元濬并非足智多谋,神机妙算的诸葛孔亮。

他刘绎也并非兵临城小,却谨小慎微,错失良机的司马懿!

敌弱己强,兵力之上的优势,他刘绎有这个自信!

所以,思及于此,刘绎再不犹豫。他缓缓抬手,正准备喝令三军,再次进发——

却在抬头极目远眺的瞬间,看到济州的城楼上,缓缓的行来了几个身着甲胄的人。

其中右侧几人,刘绎都是识得的。

睿王麾下的大将,叛军的指挥使甘回天、副参将牧流光、统领成其功,副统领白雄…

这些人,在初时围困济州之时,便都与他手下的大将交过手,自然瞒不过刘绎精明的双眼。

而另外几人,刘绎却也依稀有些眼熟。

左侧那身材高大,须眉皆无的男子,似是多年前,他落魄避走南秦州之时,将他识破,并全境通缉的南秦州守将,尔朱同;

而与尔朱同紧挨在一处的中年男子,身材矫健,眉目间透着憨厚,却是当日在朱英镇上,商娇令他送自己出城的那个管事——叶傲天!

那…

卷九 御风踏,弑血歃,伴君覆手倾天下 438、哀鸿

438、哀鸿

刘绎心里巨震,目光游移间,不可置信地看着在一群昂藏大将的簇拥下,居中而站的那名身材略显矮小的将领。

但见那人小脸尖尖,柳眉杏眼,唇角弯弯…

不,这哪是他,分明是她!

商娇!

她,她竟然在这两军对垒,且敌我双方实力悬殊的危机时刻,混在一群男子中,上了这危机四伏的城楼?

她想要干什么?

不!

应该说,睿王元濬…他想要干什么?

刘绎心中惊疑不定,却依然在识破商娇身份的一瞬间,目光却牢牢粘在商娇身上,再舍不得离开。

但见她头戴金盔,一身白色甲胄穿在他的身上,却明显与他身形不符,倒像孩童误穿了大人的衣服一般。

可这些,映在刘绎的眼中,却是如此惊艳。

纵然身为一国之君,后宫美女如云,阅遍弱水三千,他却从不知,如此柔弱而温软的她,褪却飘逸女装,身着一身戎装甲胄,竟也能美得如此不可方物!

如此的,撼动他的心。

记忆里,当年朱英镇上得她相救,与她同睡一屋的那一晚,让他思之至今,也觉温存。

也曾记得,当时的他曾问过她,为什么救自己?难道她竟不怕自己重掌国政之后,会对大魏、对她不利?

当时,商娇的回答,刘绎至今思来,也不敢忘却。

她说:“或许…若真到了你所说的那一日,我会后悔今日自己救了你…不过,就算有一日你当真重掌宋国大权,回过头来对我、对大魏不利又如何?我不怕!若真有那么一日,你陷我、陷大魏于不利,我商娇必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为保护我重要的人,重要的一切,悍不畏死,与你抗争到底,直至流尽我最后一滴血!”

当初的话言犹在耳,却不想当真一语成谶!

如今,他夺权成功,登基为皇,兵临城下,如一个来势汹汹的强盗头子,企图趁火打劫她的国家。

而她,却一身戎装,披甲上阵,誓死捍卫她想要守护的国,想要守护的人。

她与他,终还是站在了对立的两面,势同水火,如开弓之弦,再无回头之路。

于是,刘绎敛眉,沉声吩咐左右两翼参将:“传我军令,两军开战之时,尔等所率将士,务要生擒城头那身材最为矮小的小将,不得伤得分毫,更不得伤她性命!违令者,杀无赦!”

左右参将闻令,立刻抱拳领命,遂派骑兵通晓全军。

一切准备待绪,刘绎神色一肃,挥手一喝:“攻城!”

瞬时间,随着低沉的号角声震云天,宋军将士口中发出震天动地的嘶吼与呐喊。玄铁甲兵蜂拥逼近,重甲骑兵从两翼策应夹击,弓箭手拉弓满弦,箭矢如流蝗齐飞,擂木车队兵至城门,重捶在济州城早已不堪重负的城门之上。

浓烟滚滚,尘土飞扬,铁血的气味弥漫在整个济州的上空。

然而,面对着宋军猛烈的攻势,城上数人却并未有并点惧色,甚至没有半点退缩。

他们只是一致的,将甚至有些期待的目光,对准中间的那个身着白色甲胄的人。

商娇。

她只是面对如蝗而至的流矢退后了几步,却依然面无表情,大大的眼睛镇定地看着城下那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的宋国大军。

然后,她一言不发,朝后挥了挥手。

立刻便有早有准备就绪,只待令下的兵将涌上前来,先朝着城下如潮水般涌来,架设云梯,企图攀爬入城的宋军投掷大石,暂时按下宋军攻势。

而另一批兵将则手扛麻袋,麻利地蹿至抛石机前,将麻袋用刀居中割开,露出里面白色的,粉末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