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会有什么意料不到的事,又会发生一般。

转瞬间,她又想起了一事,不由偏头问刘恕:“刘公公,我刚刚听尔朱将军说,当日王爷入城之时,胡太后的禁军曾将王爷的妻儿缚于城楼之上,要求王爷退兵…而王爷,则向他们举起了箭?”

刘恕闻言,身体微微一抖。

他当然知道,商娇所说的睿王的妻儿,是指的谁。

那个常喜,现在的常淑妃…到底,曾是商娇身边的人呐!

难怪她会过问。

刘恕立刻躬身笑着,回商娇道:“商姑娘,此事实乃误传。你如今莫不知现在常夫人与小世子不仅毫发无伤,还贵为妃位?小世子元宏也成了大皇子?

姑娘细想一下,当日攻城之时,千钧一发,胡太后却以常夫人与小世子为质,妄图令皇上撤兵,若王爷当时流露出一丝不忍之心,让胡太后与守军逮到把柄,恐怕常夫人与小世子方才是真正的危矣!

所以,皇上只能举箭相向,向胡太后表示自己不甚在意妻儿性命,这方才逼得胡太后与小皇帝再无路可走,只得逊位献降,落发为尼。”

说到此处,刘恕又再三强调:“这是皇上的计谋,并非刻意不顾常夫人与小世子生死。请姑娘万莫误会了皇上啊!”

商娇听了刘恕的解释,也觉得甚有道理,遂点头不再追问。

此事就此揭过。

又行了很久,二人走到小径尽头,商娇眼前豁然开阔。

却见小径尽头,是一段短短的台阶,台阶之上,是一个高台。

而高台之上,则建了一座高高的瞭望台,两边台阶延展其上,檐飞四角,古色古香,站于其上,可窥整个天都全貌。

而台阶相拱处,则有一块石碑,上面用红漆端正的写着三个大字:摘星楼,便应是瞭望台的名字。

正疑惑刘恕为何会带她来此,却向刘恕手持拂尘,向她一躬,腆笑道:“姑娘且上去吧。皇上在楼上等您。”就连语气,也变得很是恭敬。

商娇面色平静,越过刘恕,拾阶而上,一步一步地向上慢慢走去。

身后,紫色锦衣曳地,铺展出一幅仙鹤祥云的美丽画卷,微风过处,披帛与衣角微动,衬得她的背影颇有些仙风道骨,欲乘风飘然而去的姿态。

终于,待她上得高台,一眼便看见远处一个男子,头戴着十二毓的冠冕,明黄绣着五爪金龙的衣袂翩飞着,正凭栏而立,远眺着远处尽在脚下的锦绣河山,气度雍容,鹰眸深沉。

此时,他似乎听到商娇的脚步声,转过身来,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商娇,方才尚还严肃深沉的脸上,立刻浮出一丝笑意。

他向她缓缓伸出手,眸中脸上,全是温柔的笑意。

“娇娇,来。”竟连声音,也是如此轻柔。丝毫不像一位刚刚登基,踌躇满志,睥睨天下的君王。

商娇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却瞬间不着痕迹地掩去。她款步上前,刻意避开他向她伸出手,走到他的面前站定。

“皇上才刚刚登基,正是政务最为繁忙之时。怎么便有闲暇,邀我来此看风景?”她抬头笑睨着他,问。

英宗皇帝却并不理会她的话,只看着面前笑靥如花般的女子,淡淡扫了一眼她额头上的那朵皎白的梨花。

伸出手去,轻轻一触。状似无意地轻声问:“怎么不描凤凰?”

商娇不料他开口竟会问及此事,不由一怔,情不由己地偏头避开皇帝的手。

皇帝的手高举在空中,不由一僵。双眉立刻微微蹩起。原本温和的眼眸,立刻染上一层愠色。

商娇忙迎上他有几分探究的目光,强笑道:“今日乃皇上登基大典,文武百官皆上殿参拜。商娇一介贱籍商户,又是一个年过三十,已无半点风韵的民家妇人,能受皇上所邀上殿观礼,已是皇恩浩荡,感恩不尽。又岂能再不知身份,在额上描龙画凤,授人以柄,无端地让皇上受人指摘?倒是这梨花,素白淡雅,与世无争,最符合今日的场合,也最符合小民的身份。”

“梨花?离花?”皇帝淡淡地咀嚼着商娇的话,唇际便漾出一抹温淡而苦涩的笑意,就连眼睛也变得怅然而迷离。

“娇娇可是在暗示我,你不愿成凤成凰,反倒有一日,终会离我而去?”他轻声问。

商娇闻言,心里暗暗一惊。

没有想到,他竟知她这么深。她的小小心思,竟被他一眼识破。

但此刻的她,却没有在他面前承认的勇气。

卷十 恩怨销,爱恨了,鸿鹄比翼入云宵 466、求凰

466、求凰

商娇于是忙笑着,安抚皇帝道:“皇上说的哪里话?商娇怎会如此想?以前在遭受胡太后的无数打击,甚至性命堪忧,朝不保夕之时,商娇都不曾想过要离开皇上,离开大魏。如今,皇上登基,胡太后一族倒势,商娇自然更不会离开皇上了。”

商娇的话,温温婉婉,也在情在理,皇帝听了,垂眸一想,也疑自己多思,遂打消了疑虑。

放下了心防的皇帝立刻变得愉悦起来,他执起商娇的手,向她扯辱一笑,“娇娇,你来。”拉着她一同站到了摘星楼的阑干处,凭阑远眺。

“看,这就是大魏的天都,这就是朕的江山!”他指着脚下的世界,豪气干云的挥袖笑道。

商娇随着他的目光向下望去,却见远处阳光万丈之下的青山如黛,感受着脸上风过猎猎,俯瞰着天都城中的一花一木,一人一景…也觉心胸豁然宽广。

“难怪,世人皆道高处不胜寒,却依然人人都向往着高处…”她笑道,无尽感慨。“因为,站在高处,俯瞰着世上营营众生,扭转着日月乾坤,感觉天下尽在手中的感觉…竟是那样的好。”

所以,得到的人,不想失去,想要竭力维护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哪怕脚下已是刀山火海,亦在所不惜;

所以,没有得到的人,更是向往,汲汲以求。哪怕不惜身下白骨累累,血流成河,也要脚踩那用别人的白骨鲜血所垒成的阶梯,一步一步向上爬。

皇帝侧眸,看着商娇眼中的感慨,心中也是感怀不已。

“是啊,这样的感觉,真好!”

然后,他眼眸转深,看着身畔的女子,轻声又道:“可是,商娇你相信吗,这并非我心中所求。我心中所求的,不过是我大魏江山稳固,社稷太平;不过是能保全与皇兄之间的兄弟之情,手足之谊,令我的生命中,尚还能感受一丝脉脉温情…”

商娇听皇帝话里隐隐的无限伤感,想起昔日他确实也已用尽全力周全维护那段手足之情,却最终被先帝放弃、抛弃,视若敝履,心里也不由一阵抽痛。

“皇上…”她动情地、同情地握了握他微微沁凉的手,无声安慰。

皇帝感受到了她的关心,展颜一笑。

“我们其实都只是命运的棋子,都被命运裹挟着,无法挣脱,无法抗争,只能勇往直前的向前走。一路隐忍,一路弑杀…何曾有过回头之路?”皇帝继续道,手心却用力地,陡然握紧了商娇的手。

“可是,还好。这一路走来,无论我是荣光万丈的睿王,亦或是受困济州,被拘禁监视的南安王,亦或是身负重伤,差点被人扑剿的反贼…都唯有你商娇,我的小辫子…你一直都在我的身边,陪伴着我,不曾离弃,不曾放弃…”

手陡然被人握紧,商娇心中已是一惊。再加上耳畔传来皇帝脉脉情真的话,商娇更是心乱如麻。

“皇,皇上…”她本能地闪躲着他炽烈的眼神,手中暗自使劲,想要缩回。

却被皇帝用力一址,身子一个站立不稳,几乎栽进他的怀里。

“娇娇,你看!”他执着她的手,示意她看着脚下的风景。

“这一切,不管是不是当初我想要的,我所求的,但如今却都属于我了。朕是天子,也是这大魏江山新的主人!”他激昂地道,雄心万丈。

可下一刻,他却眼神一柔,眉心中凝起温存与温情,软化了胸臆中万千抱负与梦想。

“可是,这大魏的江山,属于我的江山…却不能没有你。”

说罢,大魏的英宗皇帝,突然一撩那身明黄绣五爪金龙的衮服的衣摆,目光深遂而情真的紧此着商娇的脸,缓缓地单膝跪在了商娇面前。

“皇上!”

商娇惊叫一声,赶紧想要跳开,手却又被皇帝紧紧握住,不由急得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娇娇…”皇帝仰头,温存而挚烈地看着商娇瞬间涨得通红的小脸,缓缓笑道,“娇娇,我元濬这一生,跪过父母兄长,跪过天地,却独没有跪过女人。但今时今日,我却跪在你面前,以眼前大魏江山为聘,请求你…嫁给我,做我的皇后,我的女人,与我并肩,共同治理这万里河山,为大魏的百姓、为江山社稷,开创大魏新的盛世!”

皇帝元濬的话热烈而真诚,执着她的手,竟也在微微颤抖着。

就好似是将他的一颗心剖出,热腾腾地奉到她的面前。

只求她,求她伸出手,温柔的接过,小心保存,妥善安放。

可商娇的心,却早已给了那个舍去一切,十几年如一日伴在她身边,在她的心最无处安法的时候,给予她抚慰,给予她支持与力量,将她的心轻轻捧在手里,小心保存,并给予她最温暖的怀抱的男子。

此刻,面对执掌一国朝政,万民生死的君王付予的真心,早已无心的她,又该如何去回应?

她自然只能逃避。

哪怕已被逼得无从逃避。

“不…皇上,你知道的,我并非清白之身,我与子岩曾…”慌乱中,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只能不停地搜刮着理由。

“我知道。我不介意。”皇帝执着她的手,神情无比坚定。

“我…我并非青春少艾,我早已过了女人嫁人、生育的大好年龄…”

“我不在乎!我亦不再年轻,我们可以一起慢慢老去。”

“我…我是一个寡妇,我甚至还有一个已经成人的儿子…”

“你不是寡妇,你从未嫁人。你只是代人将孩子抚养长大而已。”

“我是一个贱籍的商人,我甚至连平民都算不上…”

“身份上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安排。”

“…”

商娇辞穷了。

她竟不知,曾经年少时尚还自矜身份的睿王,此时已经贵为一国之主,却能抛弃了所有身份,所有原则…

只求她,可以与他在一起。

这样的皇帝,情深似海,反倒似穿了一层厚厚的盔甲一般,让她无论想出多少拒绝的理由,也攻击不到他的软肋,令他放弃。

她咬着唇,眼神闪烁,汗如雨下。

怎么办,该怎么办?

她要怎么办,才能回拒他的深情?

卷十 恩怨销,爱恨了,鸿鹄比翼入云宵 467、偿愿

467、偿愿

商娇想了又想,绞尽脑汁,浑身颤抖。

皇帝唇边噙着自信的笑,等了又等,等得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间,却依旧得不到商娇的回应,才突然惊觉,那是商娇沉默的拒绝。

“娇娇…你为何不回答我?莫非,你不愿?”他凝着眉,仰望着她,沉声问。

商娇心如小鹿乱撞,本能的开口,想向皇帝坦露实情,求他成全她与安思予。

可嘴刚刚一张,脑海里,却又浮现出那日在济州睿王府中,她无间听到他说的话来。

“佛挡杀.佛,鬼挡杀鬼!”

思绪一折,立刻本能的散谎掩饰。

“不,不是!”她急急地否认,自皇帝手里抽回自己的手,疾步走回阑干前,再不敢看皇帝的眼睛,只作看着远处风景。

“皇上,不是的…只是这件事来得太陡,我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况且皇上你是知道的,我自在随性惯了,当日在您睿王府中,我尚觉拘束,不愿做困顿笼中的鸟儿;

更何况如今,您已贵为天子,这大魏的皇宫,只能是一个更大的牢笼…我怕,怕自己一旦陷入,但永生永世只能拘囿在这宫廷中,看着宫墙里这四四方方的天,再不得自由,不得随心随欲,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

商娇着急地说着,却尽量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不能让皇帝看出任何一点纰漏。可说到后来,却已俨然是她的真情实感。

皇帝起身,默默听着商娇的话,走到她的身后,伸出手来,一把将商娇的身体牢牢抱住,让她的后背,紧靠着自己宽阔的胸膛。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呀?”他笑,看着商娇被他抱在怀里,瑟瑟发抖的青涩模样,连耳朵也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不由失笑起来。

忍不住伸手,触了触商娇圆润的小耳垂,看着她不禁耳朵红了,竟连脖子上也染了绯色,当真又爱又怜。

“你呀,从我认识你的那个时候起,就是一个闲不住的贪玩的小家伙。没想到如今,十七年过来了,你竟一点没变,依旧那么性喜自由…”

“那皇上,我…”商娇咬咬唇,有些畏惧地弯腰,想将自己蜷缩赶快来。

“不过没关系,”皇帝似没发现她拒绝的小动作,依旧将她抱在怀里,紧紧的,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自己的生命尚是完整的,是值得他留恋的,“等将来,你成了我的皇后,我们依旧可以微服出宫,一块去玩儿啊。商娇,你放心,我必不会拘囿你,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可…可我的那些生意,还有那么多的伙计…”商娇还想挣扎。

“嗯,这个问题,我早已替你想好了。你的生意,与你的那些伙计,你投注了那么多的心血,放不下也是必然的。我们大婚后,若你不想再管,我就派人帮你掌理;你若想亲自打理,那我们每隔一段时日,就亲自出宫去看看大家,就当与民同乐,了解民生疾苦,也未尝不可。”

皇帝的步步紧逼,已将商娇逼到无路可退的境地,只能咬着唇,默然不语。

见商娇久久不语,皇帝终于笑了。

“如何,娇娇,你还不打算答应我吗?”

商娇沉默良久,终长声一叹。

转身,她看向皇帝,迎着他期待的眼神,心事重重地道:“皇上,不是我不愿答应你。而是我的心中,有一件事情,实在放心不下。此事未办成之前,我不想谈这些嫁娶之事。”

皇帝闻言,有些惊异地挑了挑眉,又似有几分好奇。

“你说说看。”

商娇的眼睛里,便浮出一丝哀痛的神色。

“当年子岩为我而死,背负着污名匆匆下葬…我没有办法,只能任他葬在乱葬岗上,连座坟也没有,更不要说前去他的坟前拜祭…

如今胡氏倒台,皇上也荣登大宝。我好不容易回到了天都,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能替子岩开棺敛骨,将他与他母亲的坟葬在一处,入土为安,不再与乱葬岗上那些孤魂野鬼为邻。再领诺儿去他父亲与祖母坟前拜祭一番,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认祖归宗…”

说到此处,商娇抬起头,郑重地朝皇帝道:“皇上,这件事是商娇毕生的夙愿。在这件心愿未了之前,我不想谈任何有关儿女情长,男婚女嫁的事情…还请皇上谅解。”

说罢,商娇跪倒在地,向皇帝行了一个大礼。

甫在商娇提及陈子岩的那一刻,皇帝的眼神里就显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他安静地听商娇说完自己的心愿,双手于背后紧了紧,却又无声放开。

“我还道你说的什么要紧事呢。原来就是为这件事啊?”他淡然一笑,弯腰将商娇扶了起来。

“这件事好办。当年陈子岩无辜被冤,身死狱中,本就是一桩冤案。如今我即登皇位,自然可以重新审理此案,为他,为陈家平反昭雪。

而陈子岩当年下葬之事,亦是我派属下之人悄悄去做的。他的坟在哪里,我差人一问便知。若你是在为这件事而遗憾和感伤,那我便令人重新替他迁葬便是。”

商娇听皇帝这样说,立刻赞同点了点头,感激地道:“谢谢你,皇上。”

又想了想,再急急地追问:“那…开棺敛骨之时,我可不可以亲自过去…去看看他?”

话音未落,商娇便红了眼眶。

皇帝听了商娇的话,心也不由一揪,看着她伤心欲绝却又面带哀求的神情,他心里既是心痛又是无奈。

“娇娇,你何必…”何必如此自苦?

商娇抹了一把眼泪,向皇帝勉强一笑,道:“我…只是想再亲眼看看他,好好的与他道个别…”目光怅然而迷离。

商娇的神情令皇帝不由心中钝痛,长臂一伸,便将商娇揽入了自己怀中。

深情地她额上印下一吻,他抱住她,下颏顶住她光洁的额头,浅声道:“娇娇,我明白,我明白…我给你时间去替子岩迁坟;也给你时间,去做你任何想做却没来得及去做的事…但你也一定要记得,我还在等你。娇娇,不要让我等太久,好吗?”

商娇听了皇帝的话,这才堪堪地放下了心来,窝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卷十 恩怨销,爱恨了,鸿鹄比翼入云宵 468、部署

468、部署

下了摘星楼,作辞了皇帝,商娇忙在刘恕的引领下,匆匆往宫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