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是有些内急。

几人遂也没有介意,只派了一个人在远处盯着,其余人便静坐在桌前。

可等了许久,却依然不见商娇与派去盯梢的人回来。几个人突觉不妙,眼视对视一眼,立刻起身,想要往后厨走去。

可刚走了一步,便看刚才派去盯梢的人疾步跑了回来,脸色如丧考妣般灰败与惊慌:“不好了,商姑娘不见了!”

几个家奴闻言大惊,忙跑到后厨的茅房一看,果然见后厨的两间茅房的门沿开着,飘来阵阵臭味,令人闻之掩鼻。

哪里还有商娇的身影?

一个身强体健的家奴顿时大怒,拉扯着派去盯梢的那人的衣襟,大吼:“人呢?不是你盯着的吗?”

家奴亦是不解,忙抖抖索索地道:“是啊,我…我亲眼看见商姑娘入了女厕,连眼都没眨一下…后来我等得实在太久,上前敲门询问,这才发现她竟然不见了…”

那身强体健的家奴,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猛地搡开了盯梢的家奴,走到女厕里查看了一番,猛地抬脚往女厕后面的挡板一踹——

“咣当”一声,那块木板应声而落,露出背后墙角处一个仅容一人通行的大洞。

家奴立刻知道大事不妙,双目一沉,疾声道:“快,快回去,通知牧大人…商娇姑娘不见了!”

****

就在天都城乱做一团,无数禁军上蹿下跳,四处搜察商娇下落的时候…

谁也不会想到,一辆出北门而行的马车上,一身乔妆改扮,做农妇模样的商娇正安然地头枕在安思予的膝上,与他双手紧握,温柔以视。

“思予,我们就这样走了吗?再也不回来了吗?”商娇轻声地问,语气中,有浓浓的不舍与留恋,“可是…皇上他毕竟…是与我相交了十七年的好友,我们这一走…”

说到这里,她长叹一声,再不开口。

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明白。

再不舍又如何?

从她自睿王口中听见那句“佛挡杀.佛,鬼挡杀鬼”的话时,一切,便已注定回不了头了。

卷十 恩怨销,爱恨了,鸿鹄比翼入云宵 471、玉镯

471、玉镯

她有她的选择,她只能保护她想要保护的人。

其余的一切,多年打拼留下了财产,多年同甘共苦,患难与共的朋友…

都只能舍弃。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们只是生离,纵然从此天各一方,但只要知道彼此安好,大家都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就已经很好了。

至于皇上…

除了男女之间的爱情,她能为他做的,都已经为他做了。

这一世,也算是偿了他的情了罢?

也许,她离开后,他会痛苦一阵子。

但他还有孩子,将来还会有无数青春活泼的俏丽女子陆续入宫,充斥着他的内廷,替他、替整个大魏的皇室开枝散叶…

这是他身为君王,怎么也无法摆脱的责任与使命。

兴许,有了那些女子的陪伴,他便会放下对她的执念,一心一意,治理大魏这片好不容易得来的锦绣河山了吧?

商娇这般想着,伏在安思予的膝上,露出了笑靥。

“对了,你安排的事怎么样了?诺儿…真能逃出来跟我们会合吗?”她凝眉,陡然起身,扭头问他。

安思予点头,知道商娇心中惦记,遂温雅的笑着,伸手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抚道:“放心吧。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这一逃,那些盯梢的侍卫必然会回府禀报。届时,你那个管家为怕担责,必然会边入宫禀报,边先下令府内的其他侍卫先行出府寻你。

届时府内一乱,再加上絮娘的刻意掩饰,一时自然不会有人去注意诺儿已趁乱离府。想必,他此时也已在赶来与我们会合的路上。”

商娇得了安思予肯定的答复,这才略略放心,闭了眼,正想再窝在安思予怀中休息一番,积蓄体力,突然感觉鼻子一痒,不由“啊嚏”一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怎么了?”听到商娇打喷嚏,在自己怀里揉着鼻子,安思予颇紧张的低头询问,“可是生病了?”

边说,边掏出自己的手绢替商娇擦着刚刚打喷嚏时流出的清涕。

商娇摇摇头,接过帕子,揉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道:“无事。可能是近日精神太过紧绷,吃睡不好,有些受了寒。待会儿找个地方,喝碗热热的姜汤便没事了。”

边说,她边拿过帕子,展开一看,不由开怀一笑。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翔?”她展开,凑到安思予面前挥啊挥,“思予,你怎么这么喜爱这两句诗啊?好像你的手帕上,都有这两句诗呢!”

安思予闻言,展颜一笑,伸出手来,将商娇拿着帕子的小手包裹在自己温暖的手掌心。

“大雁是世间最为痴情的鸟儿,在天永远比翼高飞,在地永远成双成对。若一方死去,另一方必日日哀鸣,不愿独活。我自小读诗,最喜这两句,一叹知己难觅,二羡真爱难寻。所以便央着娘,在我的帕子上皆绣上了这句诗。”

说到此处,安思予牵着商娇的手,凑到自己的唇边,深深一吻。

“不过幸好,现如今无论是知己亦或真爱,我都已经得了。思予此生,再无憾矣。”

这情话说得既不显山又不露骨,却让商娇心头一甜,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

她猛然直起身,抬手揽住安思予的脖子,趁他错愕之际,凑到他的唇边,向着印上深深的一吻,然后巧笑嫣然地偏头看他。

“能得思予所爱,引为知音,也是商娇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安思予怔然地看着商娇,待反应过来,一双温润的桃花般的眼中,立刻浮起一层浓得化也化不开的,温柔的薄雾。

大手一伸,他揽过商娇的腰,将她紧紧拥进自己的怀里,久久不愿放开。

许久,他似想起了什么,微微松开抱着商娇的手,伸手入怀。

“对了,娇娇,有一件东西,我想要送你,已经很久很久了。”

手从怀里取出,温暖厚实的大掌上,便多了一个青翠通透,温润晶莹的玉镯。

安思予将玉镯托在掌中,珍而珍之地奉到商娇面前。

“这是多年前,我爹得了重病,自知命不久矣时,一日拖着生病的身子,外出为我挑选的礼物。

爹说,他得不及看我长大,看我成家立室…就买来这只玉镯,让我将来若遇到自己喜欢的姑娘,替她戴在腕间,也算是他这个未曾谋面的公公,送给儿媳的见面礼。”

说到此处,安思予浅笑了一笑,云淡风轻地又道:“后来,我爹去世,这个玉镯便一直被我收于锦匣内,放在以前老宅的,我的房间的抽屉里。

那一年,你为了陈子岩,要搬出宅子,娘急了,就拿出那个锦匣,想要将里面的这只玉镯拿出来,替我送给你,向你求亲…”

经安思予这么一说,商娇猛然想起这件事,不由震惊得捂住了嘴巴。

她记起来了。她记起了那件事。

当时,她与陈子岩感情正好,却因应胡沁华之约,暗中与安思予去了西芳庵,秘见胡沁华,在外耽误了一夜。后来回家时,又不幸正好被陈子岩当场撞破。

为着此事,陈子岩疑心她与安思予有私情,大发雷霆。事后虽然不再追究,却要求她立刻搬离安宅,住到自己给她安排的小院去。

商娇不愿,却捱不过陈子岩的执拗,终于同意回去跟安思予提搬家之事。

也就是那时,她看到了安大哥与安大娘这对素来感情很好的母子在争执。而争执的焦点,就是一个锦匣。

如今听安思予提及此事,商娇再仔细回想当年安大娘那欲诉难诉的神情,那没能说出口的话…

终于恍然大悟。

思予啊,她的思予…

原来,早在那么早那么早的时候,他的就已经爱她那么深了。

可在当时,那个满载着承诺与深情的锦匣却最终被安思予抢回,又被他亲手锁回抽屉里。

因为,她当时爱的人,是陈子岩。

而他,唯愿将心里深沉的爱恋封锁起来,也不要惊动她的幸福。

就这般,忍受着心痛的折磨,安静地看着她与陈子岩,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想到这里,商娇心里一阵激荡,又一阵难过。

思予,思予,你怎么那么傻?

傻到…那么的令她心疼?

卷十 恩怨销,爱恨了,鸿鹄比翼入云宵 472、媳妇

472、媳妇

安思予还在继续说:“…后来,你与陈东家分开,受伤颇深。我日日照顾着你,看你消颓难过,几次都想将这个玉镯拿出来,向你求亲,求你嫁给我,让我伴在你身边,为你抚平情伤…却终鼓不起勇气。

再后来,就出了陈家的冤案。

陈子岩死了,你的心也死了…我看着你大病一场,饱受折磨,终于下定决心,发奋图强,一举洗清自己身上的污点,考取功名,入仕为官…就是想要壮大自己,让自己拥有保护你不受伤害的能力与勇气!”

想到这里,安思予苦苦一笑,嘲商娇摇了摇头。

“可哪知,当我金榜题名,红锦披身的那一日,当我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担当,足够的勇气,想要拿出这只玉镯,向你坦白自己的心意,想要求你嫁给我的那一日…却换来你的一杯加了蒙汗药的酒,以及黯然的离去…”

听着安思予深情的话,商娇不知不觉间,竟也红了眼眶。

那一日,她已知他心意。却已下定决心离开。

因为,那接二连三接踵而来的打击,早已超越了她所能背负的极限。

更何况,当时的她,还有一个尚在襁褓中的诺儿需要保护。

她不想自己有事,更不想自己一辈子被困在天都,困在胡沁华为她所布下的层层危机之下。

她必须要走。势在必行。

哪怕,明知自己的离去,会伤害他。

却不知,那一夜的他,原来还藏了那么多的话,没有机会与她细说。

安思予云淡风轻地说完那断伤心的往日,又笑道:“再后来,我决心追随你而来。临行时,我考虑再三,独将这只手镯锁在了老宅卧室的抽屉中。

因为,我怕带着它,我便终抱着一丝幻想,一丝不甘心,不能全心全意地,一无所求的,陪伴在你的身边,只求守护你,而不求你回应我。

果然,我初到南秦州找到你的第一晚,便出了你被秦不言下药的事。我明知你并非心甘情愿,却依然以做你的解药为借口,强行与你…

可后来,我看到你的难过,听到你与王婉柔所说的话…你说我是你世间唯一的亲人,唯一的温暖,你不想像失去陈子岩一般的失去我…

从那一刻开始,我才真正的,强迫自己断了对你的那抹不甘,只一心做你的影子,陪在你身边,守护着你,保护着你。不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

——因为,如果你只是视我为亲人,大哥,我却因为自己对你的爱而强迫你,与你在一起,这何尝不是强迫你失去我这个亲人,失去你在这世间唯一的温情?”

商娇听着听着,已泪如雨下。

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感动于安思予这么多年,对自己默默的付出,不求回报的关怀与陪伴。

若非他这般春风化雨的陪伴,不惜生命的保护,终于化解了她心里的那块坚冰,只怕时至今日,她也还在这剪不断理还断的感情里挣扎、纠结与徘徊吧?

却听安思予突然语气一松,又轻快地道:“不过,还好。等了十七年,我终于等到了你的回应…娇娇,我不悔,真的,我很开心!所以此次回天都,我回老宅这几日,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将这镯子拿了出来。”

他低下头,眼眸深深地看着她,举起那玉镯,小心翼翼地问:“娇娇,我…我就想问你,能不能收下它?让它在你的手腕间绽放光彩,而不用再埋没在那暗无天日的锦匣里?”

安思予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便紧紧抿起了嘴巴,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小心的打量,与焦急的等待。

就连那只举着玉镯的手,也因为紧张,而有些微微颤抖。

商娇看着安思予像一个小学生在等待老师公布分数时紧张的模样,不由含泪失笑。

抬起手,一把抢过安思予手里的玉镯,就要往自己手里套:“真是的。这么漂亮的玉镯,怎的不早点送给我?”她嗔他一句。

安思予见状,反而愣住了。

他飞快出手,一把按住商娇将手镯往手腕套去的动作,小心地求证道:“娇娇,你…知不知道这个手镯的意义?你一旦戴上,就表示你愿意…愿意嫁给我,做我安思予的妻子?”

听了安思予的话,商娇差点笑出声来。

她抿着笑,拨开安思予的手,用力将手镯往左手手腕里一套——

玉镯顿时穿过商娇合拢的五指,在她细白的手腕间滴溜溜地转。

阳春水一般漾着波光的水润,衬着她腕间白皙的肤色,说多美有多美。

商娇偏着头,向安思予挑衅地一笑,故作刁蛮地道:“抱歉,手镯本东家已收。你现在就是想赖账不娶我也不行了!”

安思予目瞪口呆地怔在当场,许久回不过神来。

良久,才听他“哈”地迸出一声傻笑,继而又是一声傻笑。

双臂一展,紧紧地再次将商娇拥入怀里。一连串快乐的笑声自他喉中发出,直入云宵。

“商娇,记住。收了玉镯,你就是我安思予的妻子了。今后别人问你,你要回答别人,你是安思予的媳妇,知道吗?”他捏捏她的俏鼻,又亲亲她软软的额发。

商娇倚在安思予怀里娇笑着,心里就如浸在蜜水中一样甜。

“知道了,相公!”她甜甜地道。

手腕伸出,看着腕间碧绿通透的玉镯,真是越看越爱!

她偏头,又在安思予脸上亲了一亲,然后看着他温雅的脸上微微浮出一朵红云,窝在他怀里,笑得像只偷了腥的小猫儿。

当然啦,身边这个送她镯子的人人,她更爱!

这样的快乐,在这如同逃亡一般的路途上,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身后传来诺儿追赶而来的马蹄,也没有停止。

诺儿那边的情况,一切果真如安思予所预期的一般,那些化妆成家奴的侍卫一发现商娇失踪,心里一阵惊怕,忙回府向内侍妆扮的管家回禀。

管家一听商娇失了踪,又惊又怕,哪里还敢耽误,立刻派出了所有府内的家奴出府寻找,又派了人回皇宫报信。

而诺儿此前早已趁人不备,与絮娘一起,用蒙汗药麻翻了一个家奴,与他换了衣服,再将他塞进被子里作午睡的样子,顺利蒙过了所有人的眼,这才顺利出了商府。

然后,诺儿又匆匆赶到城门,与高大嫂早已安排在城门等候的人要了马,一路追上了商娇与安思予的马车。

一家三口顺利会合了,商娇心里顿时一松,不知有多开心。若非惧怕追兵追来,马车驾得飞快,只怕她都要以为自己只是外出郊游了。

卷十 恩怨销,爱恨了,鸿鹄比翼入云宵 473、现世

473、现世

“不过话说回来,娇娇,此次你为何会提议北上柔然?昨日你在茶楼与我相见时,提出这次路线定为柔然之时,我简直吓了一跳。”

相逢过后,言归正传,安思予又提及昨日他乔装扮作明月茶楼的伙计,与商娇见面之时,二人在出逃路线上发生的分歧之事上。

而此时,安思予俨然还没将此事想得明白。

“你与柔然可汗阿那辰虽有过一段交情,并助他娶得了心爱的公主,但毕竟那已是十六年前的往事。

如今阿那辰再不是宁王,元濬亦不再是当初的睿王。他们都已是手握重兵的君主。若皇上当真为你兴兵发难,陈兵边境,你觉得阿那辰可汗会保护咱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