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娇,你很聪明。”她缓缓开口,却目露讽刺,“但有的时候,犯起倔来,却笨得无可救药!”

“你什么意思?”商娇听她这般说,心头一怒,质问。

胡沁华坐在圈倚着,冷冷一笑,看她的眼神,竟充满了嘲讽,“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懂吗?你道那一日天都城眼见不保,我甚至让人缚了元濬的小妾和他唯一的儿子上城楼,想求他放我一条生路他都不允,反倒拔箭相向,示意我,即便取他妻儿性命,他也要亲手杀了我…却为何到头来,会因为我的一封信,而答应放我一条生路?”

胡沁华此话一出,商娇心中大震。

她是知道此事的。当日,尔朱禹就曾跟她提及过,天都城上,睿王元濬企图射杀妻儿,以震军威。

却因胡太后临时派人送来的一封信而反悔,宁愿开罪尔朱禹,也没有伤及胡太后性命。

可她后起刘恕,刘恕却给了她截然不同的答案。

所以,她当时并未在意,那封胡太后给元濬的书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如今看来,猫腻都在那纸书信上。

所以她立刻追问:“那你的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胡沁华见她着急追问,似乎很受用,不由唇角浮起笑意,向商娇招了招手,示意她近前。

商娇迟疑了一下,走近胡沁华身边,却戒备地看着她。

胡沁华又朝她勾勾手,示意她附耳上前。

然后,她附在商娇的耳边,笑嘻嘻地,又带着恶毒地慢慢道:“因为,我知道元濬一个秘密。一个…可以令他,与你完全决裂的秘密。”

卷十 恩怨销,爱恨了,鸿鹄比翼入云宵 481、实言

481、实言

商娇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连连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看向胡沁华,心如擂鼓。

她突然醒悟过来。

兴许,这个秘密,正是陈子岩当年被突然处死的关键所在。

遂她大声逼问:“你说的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见商娇如此着急,胡沁华突然放声大笑,心情愉悦。

笑完,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悲哀而怜悯地看向商娇,摇了摇头。

“商娇,你确定你要听吗?这么多年来,所恨非人,所信非人,这种打击,你确定你能承受得住吗?”

“胡沁华!”商娇一声怒喝,怒视着她。

胡沁华假装被吓到,拍了拍心口,这才唉声叹气地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我也只好实言相告。”

说着,她沉下脸,收起一脸看好戏的神色,郑重地道:“商娇,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今日所说的字字句句,皆是实话。陈子岩,并非我所杀。不仅是我,我胡氏一族,都无人动过他!陈子岩…是元濬亲手所杀!”

轰——

亲耳听到胡沁华说出这句话,商娇只觉五雷轰顶,僵在原地,连一动也不动动。

虽然安思予曾做此揣测,但商娇在此之前,仍然抱着一丝希望。

希望,这只是安思予凭空的揣测而已。睿王元濬,依旧是清白的,无辜的。

他们,是可以彼此托付性命的朋友。她有难,他每次必来救她;他有事,她也绝不置身事外!

所以那一次,她曾如此郑重地,将自己的画押的罪供,托付到他的手上。希望可以借由他的帮助,助子岩逃出生天,了结她的心愿。

可等来等去,却等来陈子岩被胡沁华鸩杀的结果。

他说,是胡沁华杀了陈子岩,还列举了许多他从中努力的结果…

所以,她没有丝毫怀疑。

对她,她从来没有过丝毫怀疑!

可如今,胡沁华却告诉她,杀害子岩的真凶,其实是睿王元濬!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商娇无法接受,暴跳如雷。

她双手抱头,跳脚怒斥:“胡沁华,你在说谎,你骗我,你在骗我!你只是想挑拨我与元濬的关系而已,对不对?”

胡沁华反倒淡定地望着她,看着她发怒,看着她跳脚,眼神中透过一丝幸灾乐祸。

“不,商娇,这次你真冤枉我了。”她轻轻开口,无情的戳破她尚存的一点希望。

“我胡沁华,不是敢做不敢认之人。尤其对你,对安大哥。若我当真做过,你们来问,我不会不承认。因为…曾经,你们都是我真心相待的人。

若说安大哥,我尚且还能说声对不起他。在杀醉倚楼的人时,误伤了安大娘性命。这件事是我终身之憾,我也一直在试图弥补于他;

可若说你,商娇,请你扪着你的良心好好想想,我伤害过你什么?除了为除掉高淑妃,我设法让高小小嫁给了陈子岩,从而拆散了你与陈子岩之外…我还有哪里对不起你?

而我要高小小嫁给陈子岩,也是为利用他皇商的身份,可以在他送入宫的茶叶中做手脚陷害高氏——我是为求自保而不得不为!当然,能打击你一下,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也着实令我开心。

除此之外,商娇,你说,我还有哪里对不起你?哪怕你说我逼迫你,哪怕你说我伤害你,可你实在不愿嫁给元濬,我可有再勉强你半分?

如果我真要害你,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坐在此处,跟我如此大声的说话,大声质问我吗?早在你出逃的时候,早在你在南秦州的时候…你就早死了千次万次了!”

说到此处,胡沁华深深吸了口气,眼中多了一丝感伤。

“就连哥哥…就连胡沛华,这一生,为了胡氏一族的飞黄腾达,一门荣光,可以杀人不眨眼…却都舍不得伤害你,放你远去,去过你自己逍遥的日子…商娇,我,与胡沛华,都没有对不起你。”

商娇被胡沁华的话打击得连连退步,直至缩到墙角,也回不神来。

胡沁华说完这番话,似发泄完心中恨意,心绪也慢慢平复了些许,看着商娇,又缓缓道:“所以,商娇,我说的话你大可以放心,绝对属实,全无欺瞒。当年,就是元濬,亲手害死了陈子岩。”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商娇疑惑地问,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滚滚滑落,“当年,他明明答应过我的,他会替我入宫找你,与你摊牌,救下陈子岩…他为何会中途反悔?”

胡沁华闻言,嘿然而笑。

她低头,轻轻摆弄自己的手指。

“也许,是因为我的一句话吧。”她抬头,唇微微勾起,脸上又浮出一丝恶毒笑意。

“当年,他确实入宫来找过我,求我放过你,放过陈子岩。并且,以我的真实身份来威胁于我…而我,我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他就放弃了要陈子岩活命的机会,并反过来,答应了我提出的条件。”

“什么话?”商娇颤着声音,追问。

胡沁华耸耸肩,似很随意地道:“哦,没什么。我只是跟他说,我与你闹翻的理由,是我想逼你嫁给他,而你不愿,只想与陈子岩双宿双栖。”

商娇听完胡沁华的答案,整个人一下颓倒在地。

原来,这便是睿王要杀陈子岩的真实理由…

这才是子岩死亡的真相。

而胡沁华看商娇坐倒在地,心如死灰,心里更是愈发的痛快。

她倾过身来,向商娇道:“商娇妹妹,这下,你可明白真相了吧?这便是为何后来元濬为何即使知道太后真正的死因,也不再追查下去,反而心甘情愿交出军权,甚至一度被幽禁也不敢有所异动的原因——这其中,固然有他对皇上手足之情的顾念,但更多的,是他也有把柄,落在了我的手里!

所以,此次天都城破之时,我也以此写进书信,威胁他若不放我一条生路,那我必鱼死网破,将这件事的真相告诉于你,让你与他决裂。这不,他就马上乖乖听话,放了我一条生路。”

说到这里,胡沁华嘲讽道,“说来说去,这都还得感谢你啊,我的商娇妹妹。你当真是牵着他的心哪…”

商娇喘着粗气,心里不知是悲是哀,是伤是叹。

她只知道,她的心,终于安稳了。

所有的真相,已再是清楚明白不过。

从此后,她与元濬,再无半点瓜葛!

她也该走了。

她还有安思予,还有诺儿。

他们在等她。

若她不能及时赶回去与他们会合,他们该着急了。

她抬头,闭眼,将眼底的泪意,生生咽回肚子里。

从此后,此身于大魏,再无半点牵挂。

这样,也好。

也好!

她这般想着,脚便向门边走去。

正要开门之际,她转头看着胡沁华,问:“你既视这个秘密为要挟元濬的护身符,那今日为何又要告知于我?”

胡沁华坐在圈椅上,亦是苦笑连连。

“为什么?”她喃喃着,伸手理了理自己的海青缁衣。颈间青紫的鞭痕清皙可见。

“因为我不想活了!我胡沁华,毕竟是大魏的皇太后啊!就算是被废被黜,被囚被禁…也该有所尊严吧?

可如今…商娇,你看看我,你看看我过得是什么日子?那些士兵,天天来我庵中滋事,欺侮、杀害随我出宫的使女、亲随…那尔朱同,更是…更是对我…”

说到此处,胡沁华羞愤难当,咬牙切齿道,“既早知这一生会如此波折,变故丛生…倒不如当日在那烂泥塘里,你就不要救我,任我被装进猪笼,沉塘致死,倒少了这十数年来的折磨与辛苦…”

“那你便去死吧!”

卷十 恩怨销,爱恨了,鸿鹄比翼入云宵 482、落锁

482、落锁

突然间,门口响起一个男子低沉的怒喝。

在商娇与胡沁华都还没回神之际,一脚踹开了禅房的大门…

“啊!”商娇被那忽然弹开的大门吓了一跳,本能的闪身避开…

下一刻,便见元濬突然闯入门来,带着疾风暴雨般的狂怒,阴沉地看着面前因为受惊而吓得从圈椅中弹跳而起的胡沁华。

然后,元濬脚步一抬,身形迅速移动,一把攫住胡沁华的脖子,将她抵到墙上。

“胡沁华,你答应过朕什么,你都忘记了吗,啊?谁让你将这些事告诉她的,嗯?”他喘着粗气,双目圆睁,恼恨地看着手掌下那张没了毛发,丑得令人作呕的脸,恨不得能立刻掐死她。

胡沁华被他擒住脖子,憋得满脸通红,想挣扎也挣扎不开,只能双手伸出,使劲去掰元濬的手。

“元,元濬…”双手稍微隔开一点空间,她立刻对元濬面露嘲笑,断断续续地道,“是你不遵承诺在先,纵容尔,尔朱禹的部,部下欺侮我,就别怪我不义!我就是要,要让商娇知道你,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仅杀了,陈子岩,你还杀间接,让我,让我杀了宸儿…”

轰!

商娇只觉得又一道惊雷,自自己头顶闪过。令她眼冒金星,周围一片亮光。

悯儿,悯儿竟然也是元濬所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厉喝一声。

听到商娇的怒吼,元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攫住胡沁华脖子的手一松。

胡沁华立刻跌跪在地,急促的咳嗽与喘息。

“娇娇,你别听她胡言乱语,她疯了…”元濬奔到商娇面前,着急地扶住她的肩膀,想要解释。

“我疯了?咳咳…”胡沁华大笑着,看着元濬,厉声问道,“元濬,你今日敢不敢当着商娇的面与我对质,当日陈子岩究竟是如何死的?他难道不是被你的一杯鸩酒给害死的吗?

还有我的宸儿…是如何受了陈长风的蛊惑,才去信请尔朱禹前来勤王;陈长风又是如何偷来密信,跑来向我告密,待我杀宸儿后,又跑到你那里去,以揭发我为由,让你起兵谋反的?你说,你说啊!”

在胡沁华尖利的喝问声中,元濬的脸,终于全部阴沉了下去。

他放开商娇,转身看向胡沁华,微微眯了眯眼,缓缓步到她跟前,蹲在她的身前。

“你是如何发现陈长风与此事的个中关联的?”他沉声问胡沁华。

也等于默认了这件事。

商娇身体一晃,几乎快被今天所听到的话打击得头痛欲裂。

胡沁华一怔,似乎也很意外于这个答案。

她点点头,眼睛中浮出泪意与恨意。

“原来,当真是你…其实,起初我只是怀疑。自裕丰六年你遇刺之后,市井上便多了许多我与宋国使节之间的流言蜚语,惹来宸儿以为我对不起他父皇,很是不快;

然后,突然就冒出个杨白桦,像极了先皇的行事作派,与安…的眉眼,一步一步引我做下苟且错事,再以宸儿想要杀他为由,抽身逃走,让我与宸儿更加对立;

再然后,因为饥荒之事,宸儿又与我起了冲突。那一日,陈长风却突然拿了一封信来,向我告密,说宸儿给尔朱禹去信,令他进京勤王!我当时也是一时不愤,以为宸儿想要联合他的生父,背叛我这个养母,夺取我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所以,我这才狠心杀了他。

可直到陈长风又跑到了你那里,向你托出此事,我才察觉有异,令人去查。方才查到,原来陈长风的祖上,曾是舒相外家的亲信仆役…

那么多巧合加起来,我这才意识到,我可能上了你的当了…宸儿的死,是你精心设计的阴谋!是你让陈长风诱哄宸儿写下那封勤*,再令陈长风偷来交给我的!

可惜啊,我没有证据,不能自辩分别,更不可能告诉尔朱同事实的真相,否则必被他视为离间你与尔朱将军,招至更残酷的对待。

所以,我方才这般说,就是为了诈你,要你露出马脚,亲自在商娇面前承认此事…”

说着,胡沁华一指商娇,向元濬道:“因为我相信,就商娇的个性,她纵然会帮助你夺得天下,也绝不会允许,你巧设毒计害宸儿这个由她亲自接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孩子!”

“够了!”元濬飞快地起飞,朝着胡沁华飞起一脚,脸色已阴沉得发黑。

随后,他朝着门外大喝一声:“牧流光!”

牧流光立刻入得门得,抱拳朗声道:“末将在。”

元濬负手,见不看胡沁华一眼,直声吩咐道:“既然胡太后话多,连出了家也管不住自己的舌头,那就割下她的舌头,扔给尔朱禹处置。她想被关进猪笼里被人沉塘,你就让尔朱禹满足她!

另外,你一定要守在尔朱禹身边,亲眼看着他执刑。然后捞出猪笼,亲眼看到胡太后殡天…不然,万一她再被好心人救起,可就浪费我对太后的一番敬意了。”

“是!”牧流光应声,转身就朝胡沁华走去,攫住胡沁华的胳膊就往外拽。

胡沁华自然听到了元濬刚才的话,吓得大叫:“元濬,你敢这样对我?你不得…”话还没说完,便被牧流光捂住了口,拼命挣扎着被拖了出去。

牧流光与胡沁华一走,不大的禅房中,便出剩下了元濬与商娇二人。

听了胡沁华方才与元濬的谈话,还有陈子岩真正的死因,再次面对元濬,商娇已再不如以前心境,看着他回身注视着自己,阴沉的脸色浅浅被柔柔的笑意取代,突然间只觉得全身冰冷,双腿发颤。

却见元濬再次向她伸出手,温柔而缱绻地唤着她:“娇娇,过来。”

眼前的人,亲手杀了她最爱的人,又编织了一个谎言,骗了她十几年。

原来,她这一生的悲剧,竟是由他而始。

她怒,她恨,满心苍凉。

却只敢靠在墙边,连一动也不敢动。

她怕,怕自己会激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