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娇骤然滚倒一旁,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牧流光赶紧收了还在滴血的剑,赶到商娇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商姑娘,你没事吧?”他切切地问,心里又是惊吓又是庆幸。

两日了。商娇被皇上赶出身边,挪入冷宫,已经整整两日了。

这两日来,皇上俨然一副已从巨大的打击里恢复了神智,处理朝事头头是道,颁政行令井井有条。

可只有牧流光和刘恕心里知道,皇上是将心里的情伤,生生憋回了心里。

每日一早,皇上出殿上朝之时,总会遥遥望着冷宫的方向,轻轻地问上一句:“她死了吗?”

刘恕自然知道皇上问的是谁,心中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却也只能小心地回答:“回皇上,还没呐。”

皇上便深深长出一口气,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只淡淡地答一声“哦”,这才传身上朝。

每日夜寝之时,皇上也会望着自己空无一人的龙榻,轻轻地问上一句:“她死了吗?”

然后,在刘恕回答“没有”后,他才淡淡点头,上床,一个人拥被而眠,辗转反侧到天明。

这样的日子,才持续了两天,他与刘恕皆感觉不好。

皇上如今看似平安无恙,但如若再这般继续下去,只怕真会成内伤啊!

所以,今日牧流光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得亲自来趟冷宫,再跟商娇谈谈,希望她能够听他的劝,不要再这般折磨皇上,折磨自己。

毕竟,说什么非死不再相见,可明眼人都能看出,皇上对她有多么的不舍。

只要她姑奶奶道个歉…不,别说道歉,只要她嘴张一张,皇上只怕也会立刻飞一般地将她带回自己身边,寸步不离,依旧宠着爱着。

所以,牧流光看到眼下这一幕,当真吓得坏了。

他没有想到,有人会在冷宫中,意图置商娇于死地。

若是,若是她真死了…

牧流光完全不能想象后果。

赶紧将商娇抱回床上,牧流光便想要去探是哪个宫里的人。

却被商娇一把拉住了手臂。

“牧大哥,不用了。”她轻轻摇了摇头,想了想,又道,“此人叫黄辛,是我明月酒楼曾经的伙计,与我有些私仇。他此次想要杀我,只是报私仇而已,与任何人无关。所以,请不要声张,更不要告诉皇上。”

黄辛现在是大皇子元宏宫中的人,她这般说,便直接撇清了黄辛与元宏的关系。

常喜在她与黄辛之间搬弄是非,利用黄辛间接害死安思予与诺儿,还有庄百衣,她不是不恨。

可是,到底元宏是无辜的。

更何况,那日她小产,虽是无意,却到底差点害了元宏。这一次,就算是她还元宏的吧。

毕竟,那个少年才十四岁,便已经历了许多苦难…

她何苦为难他?

牧流光闻言,又查探了一下黄辛的腰牌,见商娇果然没有说错,这才相信了商娇的话,点头答应。

商娇便又向牧流光要了些饭食和水,待牧流光一一替她弄来,看到商娇斜倚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吃着粗糙得难以下咽的食物,喝着不甚温热的水,心里不由也为商娇大为心疼。

牧流光思来想去,终还是开口劝道:“商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呢?你看,你并不是想死…可为什么,就不能与皇上好好相处呢?你若有什么不快,或有什么条件,你大可向皇上提出来,咱们好好商量着解决不好吗?非得要这么彼此折磨吗?”

商娇闻言,吃饭的动作便缓缓慢了些许。她垂敛着眸子,思索了良久,缓缓点头。

“嗯,好。我是有个条件,若皇上能够做到,我便答应同他在一起。”

牧流光见商娇软下了势头,以为事有转机,不由大喜。

“姑娘且说,我一定替你带话给皇上。”

商娇便浅笑一下,缓缓道:“我要陈子岩活、安思予、诺儿、庄百衣…我要所有的人都活过来。如果皇上可以办到,我心甘情愿地与他在一起!”

“…”牧流光哑然。

商娇继续低头,吃饭。

牧流光沉默地陪坐了一会儿,看着商娇吃喝完了,接过餐盒,实在心想不过,半愠半劝地又道:“姑娘,你莫非当真想就在冷宫里过一辈子吗?你看看这里,又破又旧,你身子那么弱,如何能在这里长住?”

商娇听他这么问,想了一想,极认真地摇了摇头。

“确实。我也不想在这里长住。”然后,她也不看牧流光,将头扭到另一边,出神地看着破旧的窗棂,眼底流露出一丝倔强与渴望。

“所以,终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的。”她浅浅笑着,无比坚定地道。

牧流光看着商娇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被关进笼中的鸟,极度渴望笼外的蓝天。

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安,在隐隐的升腾。

仿佛,商娇只是在憋着一口气,蓄势待发而已,一旦有机会,她便会如一只冲破牢笼的小鸟,一飞冲天,一去不再回头。

但这念头只是一瞬间而已。

牧流光转念一想,这里毕竟是禁卫森严的大魏宫廷,商娇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还能逃离出去?

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卷十 恩怨销,爱恨了,鸿鹄比翼入云宵 498、求亲

498、求亲

可令牧流光想不到的是,就在他来探视商娇的同时,大魏的朝堂之上,却早已风起云涌。

今日一上朝,英宗皇帝便接连收到两封来自边境的加急塘报。

一封,来自大魏最北端的边境,黑河;

一封,来自大魏最南端的边境,胶州。

柔然可汗阿那辰,竟与宋国国君刘绎同时各率大军四十万,陈兵边境。

战事一触即发。

一南一北,同时大军压境…

任谁也看得出此事非同寻常。

就在朝堂大乱,大臣莫衷一是之时,一封大宋皇帝的国书,又紧随塘报而至,呈到了英宗皇帝手上。

英宗皇帝接过国书,只草草看了一遍,立刻勃然大怒。

狠狠将国书掼在地上,他面容狰狞地大吼:“刘绎…他休想,休想,休想!”

大吼三声之后,英宗皇帝便拂袖而去。留下满朝皆被君王一怒吓得呆傻的文武大臣,各各不解其意,面面相觑。

刘宋的皇帝,到底在国书里写了什么,才能惹得皇上动了这么大的怒火啊?

但很快,事情便明了了过来。

商娇。

刘宋的皇帝刘绎向大魏的英宗皇帝递来国书,求娶一个叫商娇的女商人!

甚至,宋帝还在国书中提及,他当年之所以借兵为皇上平乱,实乃商娇曾答应以身相报。

如今大魏平定,他自然要来向魏帝索要商娇。

而此次,宋帝甚至还请来了柔然的可汗阿那辰,以居中调停。扬言若魏帝执意不肯兑现当年商娇对自己许下的诺言,他即倾宋国全国之兵力,联合柔然,入侵大魏,誓要抢回商娇为止。

可是这个叫商娇的女子…

现在正在皇上的后宫里。

虽无名无份,但这女子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大臣们都心照不宣。

这件事,麻烦了。

可是,皇上再是不舍,到底也是只一个女人而已。

国之有难,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女人重要吗?

于是,便有无数忠直的大臣开始联名上奏,纷纷请求英宗皇帝答应宋帝所请,送商娇入宋和亲。

可皇帝不允,大发雷庭,甚至开始整集全国兵力,以图反击。

君臣们慌了,长跪在大殿之外,三日三夜,冒死叩请。

是夜,清心殿中,灯火通明。

英宗皇帝坐在殿内的书案之后,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奏书,又看着眼前如雪花般纷飞而来的边境塘报,只觉一阵乏累,心力憔悴。

七日了,从收到刘绎的国书,到现在已经整整七日了。

那些老顽固,都在纷纷奏请,上谏,跪求…

所书所言,字字句句,皆只有一件事。

送商娇前往宋国和亲。

可是…

那是他的女人!是他爱了一生,侯了一生,到死都不愿放手的女人!

让她离开他,无疑是在他的身上割肉,心上插刀,剥皮抽骨,痛不欲生!

他怒,他驳,他斥…

可那帮臣子,却以江山社稷为由,一次次的上疏,甚至以死相谏。

一个个的,都在逼他,都在逼他!

江山,社稷?他身为一国之君,若连自己心爱的女子亦不能保全,还谈何江山社稷?

可是,这件事为何会这么巧?

刘绎为何早不来迟不来,偏偏在商娇滑胎之后,要求联姻?

还有阿那辰,他怎么会跑来凑这个热闹?

正想得入神,忽见刘恕匆匆自殿外转了进来,奏禀道:“皇上,阮太公在外,请求谒见。”

元濬闻言一怔。阮正?他怎么深夜来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好。阮正是曾经的太史令,精通天文、占卜,此事让他算上一算,倒也可以占个吉凶。

遂连忙让刘恕将阮正请入殿来。

送走了阮正之后,元濬一人呆滞地坐在清心殿内,坐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缓缓起身,未带一个随从,一个人慢慢地,慢慢地朝着冷宫的方向而去。

行至冷宫门口,元濬推开宫门,走进了安置商娇的小屋。

时值深夜,商娇正在睡觉。月光下,她依旧是惨白虚弱的脸色,破败的棉絮下,小小的身躯瘦弱不堪,冷得瑟瑟发抖,一头乱如稻草的头发更是扎眼。

元濬站在她的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许久。

缓缓开口,沉声道:“宋国来了国书。刘绎说,他要娶你。”

元濬的话说完,商娇缩在破絮下的背影轻微动了动。

“嗯。”她浅浅回了一个字。

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元濬的眼睛倏时红了。他沉默着,坐到她的身边,看着破败的被褥中,湮没的身影。

“你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所以,这件事你早就知道?”元濬问。心中却是万般肯定。

回答他的,是一阵沉默。

元濬又道:“庄百衣进宫,看似是为照顾你而来,其实别有目的?是他为你传递的消息?”他的手,渐渐握拳,握得死紧。

依旧一片沉默。

“所以,你拿掉腹中孩子,就是要我无法以你已为我孕育皇嗣为由,推拒掉这门亲事,或是另觅他人嫁去和亲?”

“…”

“所以,这才是你设计小产的原因?…你宁愿不顾自己安危,冒死滑掉孩子,你宁愿远离故土,远嫁他人,也不愿与我在一起?”

“…”

每问一句,他的愤怒便多上一分,心,已痛到无以复加。

而她,却始终沉默以对。

他恼怒,已丧失了理智。

心中,唯一的一分冀望,终于断了。

一想到她可能会离开他,他就再也无法保持清醒。

这个女人,他爱了她十七年啊!

而如今,为了远离他,她却甚至不惜做出伤害自己,伤害孩子的事来!

“娇娇,你到底是有多恨我,才会为了逃离我,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绝望地呐喊,“当初我所认识的那个纯真、善良,爱笑爱闹的商娇,到底去哪儿了?”

“当初?”商娇听到元濬的话,终于有了一丝反应。

她缓缓地转身,看向元濬,眼神里也有着向往,“我也好想回到当初。回到当初,我们初次见面时候…”

元濬听她说得动情,不由怔了一怔。

他以为,他的话令她,终于有了对过去一丝一毫的挂念与留恋。

却听她缓缓道:“若我真能回到当初,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会,会去告诉那个跑来向你借匕首的女孩…

我会请她,一定一定,不要跑向那个叫元濬的人;我会告诉她,马上离那个人远远的,与他永不要遇见,永不要再见!”

一席话,令元濬心中大恸,流下泪来。

原来,他们那些美好的曾经,也都已经被商娇在记忆里抹杀掉了。

到底,什么也不能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