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还想留。

这个女人,是他一生所爱。

他还想留下!

在这样的执念之下,突然生出了疯狂。

他伸出手,掩住了她的口鼻。

看着她在他的手掌下翻腾,挣扎,却连反抗都因为虚弱而无力,他泪如雨下。

“娇娇,娇娇…”他唤着她,在她耳畔哽咽,“你是我的,你只能陪着我…”

任何人,都不可以把她从他身边夺走。

哪怕是死,他也要她陪着他!

这样想着,他的手更加用力。

感觉她在他掌心下的挣扎越来越微弱,越来越无力。

“皇上!”

突然间,刘恕的惊叫声响起。

随即,元濬的身体被刘恕重重地一撞。

手,离开了商娇的口鼻,立刻听见她悠长而大力的喘气。

刘恕已扑上前来,紧紧抱住了他。

“皇上,您难道真想她死吗?您真想商姑娘死吗?”刘恕老泪纵横,紧紧地抱住元濬的腿,“皇上,若商姑娘死了,您要怎么办?您今后的人生,要怎么办?”

元濬默默地坐在那里,大口地喘着气,沉默不语。

垂头,看着自己那双发抖的手。

就在刚刚,他差点亲手杀了她。

若她真的死了…他要怎么办?

胸腔内,那颗跳动的心,只怕也会因她的死,而变得停止跳动吧?

可是,若她活着,若她活着…

刘绎就会以求亲之名,将她带离他的身边。

从此后,她就会与刘绎在一起,双宿双栖。

就连死了,也会冠上刘氏的姓,与刘绎葬在一处。

而他,连什么也没有!再也看不见她,再也不能抱住她,再也…

不会在他唤一声“娇娇”时,有人应他!

她是他的劫数。

而他,在劫难逃。

猝不及防间,他想起刚刚阮正在清心殿中,与他说的话。

阮正问他:“皇上可曾记得,十七年,老朽辞官之时,曾于您在睿王府里,看到过的一幕奇异天相?”

元濬答:“当然。朕还记得,当年那个天象,连爱卿你都无解。”

阮正便点点头,道:“可近日老朽自见了商娇姑娘,却突然一切迎刃而解。”

“哦?”元濬闻言大奇,忙问,“爱卿此话怎么讲?”

阮正便正色道:“当年紫薇帝星未出,光芒反却有黯淡之势,却有一颗横空出世的异星大放异彩,光照帝星,即说异星可助帝星正位,乃帝星之吉也;

人都道,天上星宿,对应世间万人。当年未出的紫薇帝星,对应当今天子,便是皇上您。那么,那颗异星又是对应的谁呢?

可巧,当日老朽见着商娇姑娘,却见她的左额处有一疤痕,细瞧竟是一颗流星的模样。再听她说那是她十七年前,在连州老家所受的旧伤。

这令老朽不禁想起,十七年前,那颗异星拖着长长的星尾,所消逝的方向,正是连州!老朽心下生疑,派人去了连州细查,却竟查证到,当年商娇姑娘受伤之日,也正是那颗异星出现之时!”

元濬一听,顿时惊跳而起,看向阮正:“阮爱卿,莫非你的意思是…商娇便是那颗异星?”

阮正点了点头,道:“正是。那颗异星十七年前出现,没于连州境内。恰商娇姑娘亦是十七年前,自连州境内来到天都,与皇上相识相伴…还有,她无论何时,无论何事都能相助于您,又能令您如此喜爱…这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元濬听了阮正的话,心中巨震。

尚未回神,却见阮正脸色一肃,又道,“可是皇上,老朽还有话说。商娇姑娘是可助你正位帝星的人,这且不假。

却偏偏那日天象生异时,老朽在您的印堂上,不仅看到了红鸾星动之兆,还看到了您印堂之上的一团黑雾!

若只是红鸾星动,尚且可说是吉兆,可皇上印堂上又笼罩上了一层黑色轻雾…确是不吉,且还偏偏在印堂之上…

皇上,恕老朽直言一句,这商娇姑娘,是您的异星,她帮助您,成就您,也得您所爱,可也许…她也会毁掉您,危害您。

您是君王,当今天子,若她毁掉您,危害您,可就是在祸君、祸国啊!若国有祸事,则百姓难安,甚至大魏将面临浩劫啊!”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商娇,是他的异星。

她可以帮助他,成就他,却也可以为他,为大魏带来劫难,带来祸端!

若他再不放手,也许,她当真会危害他,毁掉他!

可偏偏,明明知晓了一切,他还是…

舍不得放手。

十七年的相伴,彼此扶持,彼此相助…

她早已融进了他的血里,骨里,想要剥离,便会鲜血淋漓。

怎么办,怎么办?

商娇,难道我真的要如阮正所言,将你送走,才能保全自己,保全大魏吗?

元濬这般想着,仰头长叹一声。

缓缓地站起身,一步一步,步出了冷宫。

三日后,在群臣的再三叩请下,大魏英宗皇帝终于下了决定,封商娇为福远公主,嫁于宋国国君刘绎,并准允宋国迎亲使臣入魏,亲迎公主鸾轿。

卷十 恩怨销,爱恨了,鸿鹄比翼入云宵 499、和亲

499、和亲

大魏天都 宗正二年 三月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

百花飘香的季节里,大魏迎来了一个大天的好消息。

宋国皇帝刘绎,竟派出使臣向大魏英宗皇帝递交婚书,求娶大魏一个名唤商娇的女商人为妃。

大魏史.英宗本纪载,英宗皇帝收到婚书后,大发雷霆,当众训斥一众极力促进联姻的大臣宗亲,联姻之事遂不复议。

然此时宋国及柔然联兵压境,群臣再三叩请,帝终御笔朱批,同意宋国的和亲请求,封商娇为福远公主,和亲宋国。

送亲当日,大魏帝都热闹空前,万人空巷,百姓们纷纷洒扫街道,跪于两旁,欲一睹这百年盛事,一睹那位已成传奇的女子,自此远离故土,成为他国皇帝的一位嫔妃。

皇宫内,红毯一路铺陈至宫门之外,旌旗万里,号角鼓乐齐奏,英宗皇帝亲率文武百官,宣读圣旨,亲送福远公主出嫁。

宋国皇帝的迎亲使臣亦早已跪于汉白玉铺就的皇宫阶下,迎接公主鸾轿。

所有人的目光企及处,在大魏送亲使臣亲卫护卫下,福远公主的鸾轿终于自宫中抬出,至殿前正中,亦不见福远公主下轿拜别谢恩,只有那百鸟朝凤五色云纹大红鸾帐层层叠叠,偶有清风吹过,拂起点点帐角,亦不见这位传奇的民间公主真容。

宋国迎亲使节,宗亲刘轩按礼出列,向英宗皇帝致歉,“大魏皇帝在上,皇恩浩荡,亲促魏宋之联姻。然则臣等久闻公主染恙已久,实不便下轿拜别皇帝。故臣等代公主拜别皇帝陛下,愿公主此去宋国,一路平安,与吾帝喜结连理,魏宋两国,永享太平。臣等就此拜别大魏皇帝!”

言罢,整冠俯首,再三叩首。

然而,叩首之后,台阶之上,竟寂静无声。

英宗皇帝似忘记了回礼,只一径的沉默。

刘轩见状不免心下惊疑,想起来时皇帝的亲嘱,依礼起身,亦不多言,倒退几步,列于队伍之前,回身一挥绣有青鸟翟凤的朝服,高喊:“出发!”

迎亲队伍早已分列于鸾轿两畔,闻得刘轩发令,高呼三声“出发,出发,出发!”便抬了鸾轿,沿红毯铺就之路,缓缓前行。

“慢!”

眼见迎亲队伍前行,突然,台阶之上,一个威严低沉的声音传来,不仅让宋国的迎亲使臣一惊,亦令在场的大魏官员闻之色变,个个束手,面露不安。

刘轩转过头来,目光沿着声音的来处,看向台阶之上,那身着五爪金龙皇袍,头戴十二旒五彩玉冕的清俊男子。却见他此时,正缓缓地步下阶来,身后,跟着一众内侍,皆已一脸惊惧土色。

“锵!”身后,宋国迎亲护卫队长已按捺不住,暗自拨剑,刘轩眼波一动,却似波澜不兴地轻抬手,将身后将领已出鞘的剑压下。转身,拱手垂礼,看着那角明黄翻卷,转眼已至身前。

眼见着大魏的皇帝停在鸾轿前,十二旒五彩玉冕掩住了此刻他脸上的所有表情,却见那身着龙袍的手轻抬,竟欲掀起那垂下的红帐…

刘轩忙闪身挡于鸾轿之前,依然执礼甚恭,语气中却隐有不安与警示:“陛下,圣旨已下,福远公主现已是我宋国皇帝的后妃,陛下此举,恐有不妥吧?”

身着龙袍的男子闻言手顿了顿,良久,刘轩但闻大魏皇帝似从胸中发出一声轻笑,又似一声轻叹,金色的袖袍飞分,已分开了那红得带着妖异的轻帐…

刘轩阻止不及,又惊又急,不禁抬头看去,只一眼,却已惊在当场。

但见鸾轿中,铺陈着厚厚的大红描龙绣凤锦袍,一气息奄奄,形容枯槁的女人卧于其中,竟似被那华丽的锦被湮没了一般…

那个女子,当真是他印象里,那个明眸善睐,聪敏跳脱的女子么?

当真是那个被大魏皇帝亲封为“一代商娇”,智勇无双,有情有义的女子么?

当真是那个让他的皇兄放在心上,牵念不忘,风华绝代的女子么?

如今,她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似乎除了还有一口气,就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枯骨?

然而,就算她已是如今这副模样,却还有人,那样的念念不忘,不愿放手…

那个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那个执掌大魏江山的男子,那个与她有着许多过往,却终入了这求不得的魔障的男子…

此时,他已从那一堆红色的锦堆中,执起了她那毫无血色的,如同根根枯骨的手,若珍宝般,执在手里,摩挲,轻抚,握紧…

不放,不放,就是不放!

那样深的执念,那样深的爱恋,那样深的…

怨念。

将她的细瘦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清俊的脸上,刘轩终于看到他眼中,满溢的悲伤与留恋。

“娇娇…”他终于开口,唤她。爱与恨,情与怨,一声一声,都化为唇边的哽咽。

舍不得。

舍,不得呵…

终于,那团锦被下的人动了动,轻浅地,无力地,抬了抬眼皮。

无神的眸子,似没有焦点的,望了望眼前的人,茜色的唇微微一抬,似轻轻扬起的一抹笑意。

然而,就是这样的抹轻浅的笑,已让眼前的英宗皇帝万分狂喜。

“娇娇,娇娇…”他上前一步,已将无力的她一把扶起,紧紧贴住自己的额,明明龙颜带笑,却又眸中含泪。

他坚定地、轻缓地对她道,“娇娇,你舍不得的,你舍不得离开大魏,离开我,是不是?娇娇,你放心,你放心…你会回来的,我一定会把你接回来!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福远公主任他将脸贴于自己的颊边,听着他的誓言,唇边,始终含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皇…皇上…”她亦轻轻唤他。

他将她紧紧拥住,“是的,我在。娇娇…我在。”

她唇边的笑容越来越大,五根枯骨抬起,轻轻抚上他的脸。明黄身形一震,颤抖的手,顺沿而上,与她十指相扣。

“娇娇…对不起,对不起…”

然而,她的手却瞬间发力,死死地欲挣脱他的交握。无神的大眼似突然含了无限恨意,唇边的笑意似绽开的恶毒的花——

“…皇上,我终于,摆脱你了。”

她看着他一瞬间惊愕的眼,无视他的心痛,字字锥心,句句泣血,“今生,我终得自由。若有来生,我只愿…再不识你!”

那抹明黄的身影僵住,手一顿,她的手指趁机挣脱,无力垂下,整个人匍匐于锦被之中。

“出发!”身体已然无力至虚脱,然茜唇中,吐出的两个字却坚定、坚决无比。

刘轩得令,立刻大手一挥,“出发!”

迎亲队伍立刻整肃,旌旗开道,缓缓前行。

只余了,那抹明黄的身影,僵立在当场,如一尊雕像,默默地望着迎亲的轿辇越行越远…

春风过处,艳阳高照,却寒冷如冬。

良久良久,英宗皇帝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松开的手掌心,轻轻的握紧,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娇娇,朕的小辫子…”

他低低地唤,仿佛还如曾经在济州之时,他轻轻一唤,她总会应他,笑靥如花。

一滴泪,终涌出眼眶,在他清隽的脸上,蜿延…

卷十 恩怨销,爱恨了,鸿鹄比翼入云宵 500、终见

500、终见

鸾轿缓缓出了天都,一路南去,将所有人的欢声笑语,齐声欢呼皆抛于脑后。

商娇一袭艳红的喜服,自轿中抬起头来,透过红色的帏幔,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

一切,都似乎红艳艳的。

喜庆的颜色,却红得像是离人眼中的血泪。

别了,大魏。

别了,曾经的一切。

所有的前尘往事,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已放下。

她终于成了那只出得笼中的鸟儿,展翅高翔,一去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