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只鸟儿,却再也找不到那只一直陪伴在自己身旁的同伴与爱侣。

孤独,在这一刻,终于漫上心头。

道不尽的心酸与惆怅。

她笑,胸臆间却忍不住一阵阵闷闷的痛。

咳嗽,一阵又一阵,揪心揪肺。

“噗”的一声,喉中竟喷出一股血腥,飞溅在红色的喜幔之上,将帏幔的颜色染得更加鲜艳。

“啊!”她听到周遭的人在尖叫,在喊,“公主,公主…”

眼睛却缓缓闭了起来。

她太累了,太累了。

她想休息,想好好的睡上一觉。

混混沌沌中,感觉有人将她抱了起来。

然后,她伏在那人的背上,一路颠簸。

耳畔,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与她说话,扰她清梦。

“商娇姐姐,你别睡啊,别睡…你醒醒…咱们还有几日就到大宋了,你坚持住啊!”

“商娇姐姐,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出使柔然时被你打过屁股的小男孩儿?就是我啊!我是刘轩,商娇姐姐…你不要睡,好不好?你以前打我屁股打得那么重,你还没让我报复回来呢,你不可以现在睡着!”

“商娇姐姐,我们就快要到了,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皇兄还在等你,商娇姐姐,你不可以有事…”

她已记不清自己经历了多少个日夜,仿佛有时一睁眼便看见日出,再睁眼时便已是日落。

她也记不清自己一路上换了多少匹马,总是不停地被人抱下又抱上,抱上又抱下…

终于有一日,另一双手接过了她,将她紧紧揽进一具温暖的胸膛。

“娇娇,娇娇…这是怎么回事?”她听到有人在怒吼,在质问。

那声音,很是耳熟。像极了她的一个朋友。

她蹩蹩眉,努力地抬起眼皮…

待看清了那个人的长相,她顿时咧唇,无声地笑了。

“刘绎…”她轻声唤他一声。眼睛,不由自主地看着头顶的蓝天。

“我,终于离开大魏了么…”她问。

像在问他,也像在问自己。

刘绎看着怀里被折磨得几乎已经如一具枯骨一般气息奄奄的女子,眼中迅速地充泪。

他咬着牙,几近哽咽地向她保证道:“嗯,娇娇,你离开大魏了…这里是宋国,是我的国土,我会保护你,你放心,我会保护你…”

商娇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身体,变得很轻,很轻。

像一根羽毛一般,快要飘起来的感觉。

“我终于…还是自由了…”

她轻叹一声,安心地笑了。

头一歪,靠进刘绎地怀里,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耳畔,是刘绎的一声凄呼:“不!娇娇…”

****

“娇娇,娇娇…”

耳畔,有人在一声声的唤。温柔而徐缓。

商娇坠在黑甜的睡梦中,只想沉沉睡去,却被那声音扰得不得安宁。

“娇娇,娇娇…”

谁啊,这么讨厌?

她只是好累,想要好好的睡上一觉,却被那声音一直吵得不得片刻清静。

她蹩眉,伸手,想赶走耳旁一直扰人清梦的声音。

却被一只温暖而厚实的手掌紧紧握住。

似曾相识,又令她安心的温度。

“娇娇,你真不想醒来吗?你不想睁开眼睛看看我吗?我是思予,你的思予…娇娇,我就在你的面前,你不想睁开眼睛,看看我吗?”

那个声音依旧在耳旁,轻轻地与她说着话。

可是,思予…

她的思予,已经被元濬派去的追兵给逼到万丈悬崖,粉身碎骨。

她甚至,亲眼看到过他残破不堪的尸体。

那个声音,怎么可能会是她的思予。

可是,那双温暖的手,却紧紧地执着她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游移着,感受着他的体温。

“娇娇,我是思予,你的思予。我没有死,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睛,就可以看见我了。娇娇,不要睡了,好不好?”

那个声音,依旧温柔地在她耳边说着。

她听得烦死了,想叫那声音闭嘴,张了张口,却连话都说不出来。

心里一急,只听见自己一声*,陡然间睁大了双眼。

瞬时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素净的青烟罗帐,商娇茫茫然地望着,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这里,是哪里…

正疑惑间,那只紧紧握住她的手的手突然一紧,惊颤着问道:“娇娇,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好熟悉的声音,好熟悉的体温…

商娇全身轻颤,不由自主的侧头,去看向那个坐在榻边的男子。

如玉般温润的脸庞,素净温雅;桃花春水般温柔的眸,从容中又有着一丝喜悦的神采…

那个人,好像她的思予。

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想去抚摸这张只能在梦里夜夜相见的脸庞…

手却被一只大手按住,紧紧贴在脸上。

那人的眸子里,有大团大团氤氲的烟雾,迅速凝结,垂泪…

“娇娇,我是思予。我没有死,我来了…对不起,娇娇,让你受苦了…”

商娇静静地看着那人的眼,感受着那人的体温,听着那人所说的话…

一切,似乎都那么真实。

真实得不像梦境中那么遥远,遥远到她一走近,一触碰,便烟消云散。

“思…思予?”她轻轻地唤,想要求证,却又害怕只是梦境,“你…你真的没死?你还好好的活着?”

那人眼中含泪,朝她点了点头,“是,娇娇,我没有死。”

他想笑,泪水却在脸上蜿蜓、攀爬。

“不仅我,诺儿也没有死。我们都好好的,我们都活着。”他轻声说,手伸出,轻轻替商娇整理着鬓边的乱发。

“娇娇,我曾答应过你,我绝不会死在你的前面,将你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个世界上…所以,我不会让自己有事,不会让自己走在你前面…”

安思予的话音刚落,商娇的泪水便喷薄而出。

“思予,思予…”她唤着他,哭得不可自抑。

安思予俯下身来,将病弱的商娇一把抱起,紧紧圈起自己的怀里,语带哽咽:“是的,娇娇,我在。我回来了,这一次,我们永远也不会再分开了…”

商娇听了安思予的话,拼命地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可下一刻,她声音一哽,“可是,可是,我却被元濬…我怀过他的孩子,甚至…甚至我以后再难有孩子了…”

安思予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话,却将她越拥越紧。

“没有关系,娇娇,没有关系…我爱的是你,只要我们在一起,那些噩梦便都会成为过去。而且,我们还有诺儿,他就是我们的孩子…今后我们一家三口,会永远在一起!”

他在她耳边沉声安慰着她,心疼而怜惜。

安思予的话,让商娇无比的安心,她窝在他的怀里,哭泣着,委屈得像个孩子。

数个月来,沉郁在心中的大石,却因为他的话,如春风化雨一般,消弥于无形。

经历了无数波折,一对有情人终于相见,如交颈的春燕,戏狎亲昵,互叙别后离肠。

刘绎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伸手,将春景殿的殿门轻轻阖上。

然后负手站在殿外的廊檐下,看着满眼杏花春雨,微微有些出神。

刘轩信手而来,与他并肩而站。望着兄长望着廊下春雨失落出神的模样,失笑问道:“皇兄…可有后悔?”

刘绎愣了愣,侧头看向刘轩,“嗯,后悔什么?”

刘轩笑着,直言道:“后悔…不该帮助安思予,也不该让安思予进宫,让商娇见到他…不然,此时商娇,就是你的后妃了。”

刘绎听刘轩这么说,唇角不由一勾,便露出一个浅浅的笑痕。

有些失落,有些释然。

“大概,会有一些吧…不过,轩弟你错了。就算没有安思予,商娇…她也不可能成为我的妃子,我的女人。”

说着,他转过头去,看了看那扇紧阖的门。

“商娇有她的骄傲,不同于这个世间任何一个女子。她遵从的,是她的心之所向。旁人的胁迫也好,威逼也罢,都不能使她的心屈从。元濬如此,我亦如此。”

就如她入宋这几日来,昏迷不醒,已无生意,他几度遣医施救,医官们都道她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可偏偏安思予自柔然归来,扮作内侍入宫与她相见,才短短时日,她便清醒了过来。

这样心志坚定的女子,若能有幸遇到,得她垂青,固然幸运;

但就算得不到,能与之为友,彼此惦念,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就若天空中惊鸿一瞥的大雁,看它自由自的在天际翱翔,自然是一副美景。

可若非要使计将之射下,据为己有,便再也无法看到天空那一抹自由的身影,只能听到日日悲鸣,甚至承受大雁失去生命时的悲伤哀恸。

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他刘绎不屑做。

所以想通了一点,刘绎心头一层轻松。

拍了拍刘轩的背,嘱咐道:“商娇入宋,元濬自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这宫中不知已布满了他多少眼线。你近日帮我盯紧一些。”

刘轩脸色微沉,慎重地点了点头。

卷十 恩怨销,爱恨了,鸿鹄比翼入云宵 501、守护

501、守护

在确定安思予与诺儿平安无恙之后,商娇的心情陡然开朗了不少,再加上刘绎派来的医官们的细心调理,悉心照料,商娇的身子终于逐渐恢复了过来,一日康健过一日。

因怕魏帝元濬派在宫中的眼线看出端倪,安思予每日能伴在商娇身边的时日并不长。在他断断续续的话中,商娇总算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当日商娇自与安思予和诺儿分别,前往西芳庵后,诺儿偶然间发现那回驾车的车夫每隔一刻钟,便会掷下一粒石子作为记号,遂心觉不妙,将此事偷偷告诉了安思予。

安思予细察之下,也觉此事不对劲,所以与诺儿合计一番,索性借停车休顿之计,将一杯加了蒙汗药的水端给了车夫饮下,再将他捆缚起来,塞进了车内,一番逼问下,方知此人竟是大皇子手下的内侍派来的,父子二人立刻明白自己的行藏已然败露。再联想到商娇的处境,更觉大事不好,遂想调头去西芳庵寻她。

可哪里知道,此时皇上派来的追兵已然而至,危难之时,适逢刘绎派在天都的人赶了上来,施计赶在马车坠崖之前将二人救了,又命人找来两具尸体,将安思予与诺儿的衣服替尸体穿上,佯作成坠崖的假象,这才瞒过了元濬派来的追兵。

二人脱身后,便知商娇处境危险,立刻赶到了西芳庵想要救下商娇。可此时商娇已被元濬带走,西芳庵中那些女尼,全被尔朱禹下令诛杀,胡沁华亦被尔朱禹沉了塘。西芳庵中空无一人。安思予与刘绎的人找了许久,才在胡沁华的房中,找到了商娇遗落的,断成两截的玉镯。

看到自己送给商娇的玉镯被断成两截,遗落在房中,安思予知道大事不好。遂赶紧请刘绎的人潜回宋国,送信给刘绎,请他设法相救;自己则与诺儿乔装打扮,去了柔然王庭,面见了阿那辰可汗,道明了商娇如今的困境,并请出了青玉,请求阿那辰发兵相助刘绎。

可就在万事俱备之时,从魏宫中却传来消息,说商娇已怀有元濬的孩子。安思予与刘绎都不由大惊,一恐刘绎以求亲为由搭救商娇,元濬大可用商娇已怀有龙嗣为由相拒;二恐商娇因怀孕而再不舍离开元濬身边,却苦于一时无法与商娇取得联系,问明其真实想法,所以一时陷入两难。

关键时刻,恰逢魏宫探子传来消息,道商娇因怀孕而身体虚弱,元濬正四处为其寻医求药。遂安思予心生一计,请刘绎的人带信给庄百衣,请他入宫为商娇治病,亦可顺便摸清商娇心中的真实想法。但因此时为免元濬起疑,遂他无法自曝身份,只让刘绎的人以刘绎的名义相求。所以庄百衣也并不知安思予与陈诺尚在人世。

庄百衣到了魏宫之后,才发现商娇身子实在亏损得厉害,就算商娇此时想离开元濬,离开大魏,却无从引产。

所以庄百衣此后数月一直为商娇悉心料理身体,待她身子完全康复过来,这才暗中与魏宫中的宋国细作取得联系,告知刘绎可以行动后,方才为商娇引掉了腹内胎儿。

却不曾,由于一时不慎,被黄辛看出了破绽,竟连累庄百衣丢失了性命。

得知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商娇倚在安思予怀里,思及庄百衣在魏宫中每日对她的安慰与悉心照料,以及他死时,为怕自己悲伤,尚还强忍着巨痛向她笑着,对她无声地说着“忍耐”二字…

商娇便不由得潸然泪下。

她这一生,有过许多波折,有过许多苦难。

但最让她感觉幸福与温暖的,便是她的周遭,有过很多志同道合的伙伴、朋友。他们彼此扶持,彼此守望相助,更为彼此付出生命。

这是商娇觉得最温暖的事。

当她倚在安思予怀里,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幸福与温存时,她闭上眼,就会看见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在她的周遭,笑望着他们,祝福着他们。

叶傲天,周絮娘,高大嫂,王掌柜,庄百衣…

他们,会永远在她与安思予的心底,永不逝去。

****

与安思予相守在一起的日子虽然快乐,却总是短暂的。

大部分的时间,为免宋宫中大魏的细作发觉有异,商娇总是时常与刘绎待在一处。

毕竟,现在她的身份,是刘绎的妃子。

商娇养病不能下床的那段时日,素常刘绎下了朝,便会赶来陪她吃饭,守着她喝药,然后看她上床睡觉,自己则坐在一处批阅奏折直到深夜,然后再悄然而归。

随着她身体逐渐康复,刘绎起来越不拘着她睡觉,于是二人时常相对而坐,一人批阅奏折,一人写着自己的东西。

终有一日,商娇将自己写好的一本册子,交给了刘绎。

刘绎拿起册子,粗略一翻,便是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