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程哭笑不得,抬腿刚想向里走,只见裴子余急匆匆地从里面跑了出来,显然是得到了消息,担心自己的父亲对钱程不利。

钱程一见到他的模样便气得不打一处来,示意他来到角落,娇滴滴地叫了一声子余,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旋即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恶狠狠地压低了声音问道:“好你个裴子余!你说,我是男的还是女的?”

裴子余呆住了,看着她掐着自己的手,脸上渐渐浮起了一层粉色,低声说:“阿程,有话好好说。”

看着他的神情,钱程心里象明镜似的:亏她还一直愧疚好友被她带上了断袖的不归路,原来,这一个个的都早就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钱程咬着牙问道。

“在昭苏,我抱你上城墙的时候,”裴子余的脸更红了,“我便想起了芸怡的那件事情,思来想去,便给她写了一封书信求证。”

“她怎么说来着?”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钱程那个后悔啊,当初为什么要管袁芸怡这件闲事?

裴子余的笑容有些暧昧,半晌才凑到她耳边说:“就四个字,不是男人。”

钱程气得不打一处来,一捏拳头,咬牙切齿地说:“好啊,这个小丫头片子,看我下次怎么收拾她!”

显然,她不用再去宫里找景恒之对质了,这个阴险狡诈的帝王一定是第一个怀疑,第一个知道的!她垂头丧气地回到府里,一脚踢开了田素素的屋门,恶狠狠地道:“你这个女间谍!你说,你是不是把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家陛下了!”

田素素的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说:“没有啦,只说了一点点…”

“你再不老实交待,我就让陛下把你的李哥哥掉到西北军去,让你一辈子都嫁不出去!”钱程挠着她的痒痒威胁道。

田素素左躲右闪,终于咯咯地笑了:“大人,其实,我和袁家妹子聊天的时候,她就露出了蛛丝马迹;你当时和韩公子闹得沸沸扬扬,可韩公子有天却说漏了嘴,说他还是个清倌;还有,你的屋子从来不让人进,这不摆明了有鬼。”

“居然这么早就发现了!”钱程使劲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她早就知道,田素素这个小妮子不是个省油的灯。

“大人,其实陛下怀疑得比我还早,要不然他怎么会派我到你身边来?”田素素同情地看着她,“大人,你就不要再逃了,从了我家陛下吧。”

钱程直挺挺地一头栽倒在田素素的床上,□道:“素素,我都丢脸丢到家了,让我死了算了!”

田素素眨巴着大眼睛,忽然半跪在她的床前,低声说:“大人,陛下嘱咐我,若是你不想暴露身份,就让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陛下整颗心里都装着你,不舍得让你有一丝一毫的不快乐,大人,如此深情,天地动容,你怎么舍得离陛下而去?”

“你一定不知道,当初你消失的这些日子,陛下是怎么熬过来的,奴婢可是日日夜夜在旁边看着,看着陛下心里的苦,心里的后悔,心里的思念…”

“大人,你那是没见到,你若是见到了,你会心疼的…”

钱程的眼前掠过景恒之的脸,不由得有些发烫,她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让自己勉力平静下来,恨声说:“反正我没瞧见,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心疼,我只知道一件事情,这若是评选京城第一红娘,你田素素当之无愧!”

既然景恒之已经知道她的女儿身份,这最后一个欺君大罪算是灰飞烟灭,钱程浑身上下轻松无比,想着景恒之欠她的两万两银子和一千两黄金,她只觉得腰板又粗壮了起来,当下便带着田素素等人大马金刀地逛街游玩去了。

最近京城十分热闹,几个戏班子都排了新戏,把戏目都挂在门外,一个劲儿地吸引顾客;几个有名的茶楼走书、唱曲儿的咿咿呀呀;端午将至,集市上也四处都是各种各样的小布老虎、粽子、艾草、菖蒲…

几个人一直逛到下午,在茶楼里用了午膳,这家小茶楼的点心做得分外好吃,钱程吃了还不够,打包了三盒,遣人分别给裴子余、荆田玉、景恺之送了去,还特意叮嘱钱多打探一下康王府的消息,田素素见了忍不住嘟起了小嘴,直说钱程偏心眼。

钱程装作没瞧见,付了帐便和众人嘻嘻哈哈地打道回府。刚走到府门前,钱多便回来了,手里还剩了一盒点心,一脸的神秘:“大人大人!康王府好像出事了!”

“康王爷不见啦?”钱程明知故问。

“是啊,我听平时交好的杜哥儿说,一大早康王爷就留下封信不见了,可把他们急坏了,”钱多眉飞色舞地说,“晌午的时候,他们又收到消息,说是康王爷找到了,让陛下接进宫里去了。”

钱程大吃一惊,旋即捧腹大笑了起来:“恺之,你和陛下斗,这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过的!”

几个人正说笑着,忽然身后传来了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老爷,行行好吧,给点吃的吧,孩子都饿得快死了…”

钱程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头发半花的老头子,怀里抱着一个呆呆的五六岁大的男孩子,那男孩死死地盯着钱程,朝她伸出一张黑乎乎的手:“饿!”

钱程从钱多手里拿过那盒点心放在那个男孩的手上:“拿去吃吧。”

那男孩接了过来,歪着嘴笑了笑,钱程这才发现,那孩子的脸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疤,从嘴角一直拉到了耳根,被乱发挡着,不细看发现不了。

钱程顿时有些怜悯,犹豫了片刻,让田素素拿了些碎银子,递给了那老头子:“好好过日子,别耽误了孩子。”

那老头子又惊又喜,深怕钱程反悔,拿了银子便往外跑,只是跑起来一瘸一拐的,看起来甚是好笑。

钱程不免有些怅然:“现在不是太平了吗,怎么也还有这些乞讨的人?”

田素素叹了口气:“谁知道啊,大人你说这是他的孩子吗?不会是拐来的吧?”

钱程吓了一跳,再看过去,那老头子早就不见了踪影。

方泽在身后插嘴说:“现在这乞丐可少多了,陛下前几日颁布了垦荒令,但凡愿意去西北养马种田的,都发给土地,这可也算是一条活路,陛下真是个圣明之主。”

“我还以为那西北没人去呢。”钱程想起那日景恒之颁令的时候,身旁有几个大臣不以为然的神情。

“若有一条活路,谁愿意在街上被人冷眼恶语啊。”方泽叹道。

几个人边说边走,眼看着就到了大门口,刚想进去,只见门口家仆急匆匆地迎了上来:“大人!宫里来人,请大人速速进宫!”

这次宫里的公公不是小顺子,而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太监,钱程从来没有见过,不免心里有些狐疑。

老太监神色肃然,一声不吭,引着钱程入了东华门,却没有往徵墨阁走,而是穿过了御花园,往南而去。走过了一座小桥,又穿过一片竹林,前面依稀看到了楼阁的尖角。

不一会儿,楼阁处仿佛传来了隐隐的诵经声,钱程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呐呐地问道:“这位公公,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老太监恭谨地答道:“钱大人,这是太后礼佛的居处,自然是太后要见大人。”

钱程的头皮都炸了,脑中飞速地闪过各种宫廷剧的凄惨画面,后退了两步,赔笑着说:“哎呀,我都忘记了,陛下今日召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等我见过陛下再来拜见太后娘娘。”

说着,她后退了几步,脚底抹油,掉头就走。

老太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臣,怔了好一会儿才尖声叫了起来:“钱大人你大胆!太后要见你你居然敢不见!”

性命要紧,谁还来管这规矩!钱程扭过头来朝他笑得很谄媚:“公公此言差矣,太后要见我,我自然遵从。只是陛下和我有国事相商,确实怠慢不得,我若不去,那可是藐视君王之罪,过会儿我便亲自来向太后请罪——”

“砰”的一声,钱程一头撞在了一棵树上,痛得她差点没掉下泪来,她恼怒地踢了那树一脚,刚想骂两句,却见前面有几个人正定定地瞧着她,中间有个美妇人,约莫四十来岁,身着青布衣衫,一身居士打扮,淡淡地道:“久仰钱大人盛名,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作者有话要说:从外面飞车回来更新!晚了几分钟,抱歉!

96、晋江独发

前路被拦,后路被堵,钱程眼看着自己无处可逃,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撩起下摆,准备行跪拜大礼。“太后恕罪,微臣心牵朝政,多有怠慢,太后大人大量,必然不会怪罪。”

太后虚扶了钱程一把:“钱大人不必多礼,你连陛下那里都已经免了跪拜之礼,在哀家这里自也不用见外。”

钱程却没有起身,而是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一个响头才站起来,一脸的诚恳:“微臣第一次觐见太后,这才知道,陛下俊朗聪慧,雄才大略的确是有来由的!这个头臣磕得心甘情愿、五体投地。”

这话显然让太后有些受用,她的嘴角噙起了一抹微笑,点头说:“钱大人果然会说话,既然来了,就到我的菩提居去歇息片刻吧。”

菩提居装扮的十分素雅,正中间有个案几,是个一尺来高的佛像,旁边燃着两支青烟。太后在软榻上坐下之后,挥了挥手,宫人们都退了下去,旁边只剩了一个年轻的美人,素装淡抹,但眉宇间仍挡不住那恬淡温柔的气质。

钱程不免多看了几眼,忽然想了起来,这个女子不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丽妃吗?她心里暗暗叫苦,真想夺门而出。

“钱爱卿,你为我大乾、为陛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多次救陛下于危难,哀家这里要多谢你了。”太后拿着茶盅饮了一口,缓缓地说。

“都是臣应该做的,其实这些都是陛下福泽深厚,更有太后日夜为陛下祈福,陛下和大乾才能化险为夷,臣只不过做了一些小事而已。”钱程谦逊地道。

太后的目光如炬,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这才道:“钱爱卿居功不傲,难得。只是哀家最近夜夜难眠,有个难题,想请教钱爱卿,不知可否?”

“太后但说无妨,不过微臣鲁钝,只怕也是不得其解。”钱程赔笑道。

“从前,有个大族人家的小姐,自小也算是温婉聪慧,嫁给另一个大户人家,生了一个儿子,为了这个儿子能够平安长大,她日日殚精竭虑,甚至用了很多非常的手段,最后,这个儿子很争气很出息,不仅平安长大,而且当了家,把这个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太后轻吐了一口气,眼神温柔。

“这个母亲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悲伤,这几年来,家里勾心斗角,步步惊心,她曾经许过愿,只要儿子能当家,她便愿一生礼佛,侍奉佛祖左右,因此她便在家中搭了一个佛堂,每日潜心修佛还愿。”

“家里虽然偶尔有些风波,却都被儿子一一处置好了,从来不要母亲操心,直到有一天,他跑来告诉母亲,他喜欢上了一个人,喜欢得连性命都可以不要,连家也不想要了,只因为那个人不喜欢他的身份。”

“钱大人,你说,要是你是这个母亲,你该怎么办呢?”太后定定地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只是那双眼睛里却半分笑意也没有。

钱程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她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现在应该立刻向太后表明心迹,表示她从来没有答应过景恒之的表白,从来没有觊觎过景恒之身旁的那个位置,更没有想过要将景恒之从龙椅上拐走,所有的一切都是景恒之的一厢情愿而已…可是,她的嘴唇张了张,所有的话却都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钱大人怎么不说话?莫不是口干了不成?”太后转眼瞧了瞧身旁的丽妃,“盈儿,帮大人上茶。”

那丽妃莲步轻挪,端上来一杯茶,忽然冲着她挤了挤眼,低声道:“钱大人请用茶。”

钱程哪里敢用,只是举了举茶盅,佯做在唇边碰了一下,眼珠滴溜溜一转,笑着说:“太后,微臣以为,情之一字,甚是玄妙,只有当事之人才明了。那母亲何不和儿子坦诚以待,说不定能找出解决之法。”

太后的神色有些古怪,缓缓地说:“钱大人,那个母亲倒有个法子,一劳永逸,你猜猜是什么法子。”

钱程心里有些打鼓,强笑着问:“臣愚钝,猜不出来。”

“让那个儿子喜欢的人消失,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太后微微笑了一笑。

不愧是母子啊,说出来的话都不谋而合,那么瘆人!钱程想起以前景恒之说的话,不由得嘴角微微上翘,低声道:“微臣以为,那个母亲不会。”

太后冷笑了一声道:“为什么?那个母亲在那个大族之中历尽风雨,一手护着这个年幼的儿子长大成人,难道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不成?”

钱程低低地叹了一声:“因为那个母亲喜爱儿子,不忍心让那儿子不快活,要不然,她怎么会护着那儿子长大,又怎么会在儿子长大后礼佛还愿?太后,你说微臣说的对不对?”

太后怔住了,双眼直愣愣地看着钱程,良久都回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