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宦官不敢再倔嘴,赶紧去了玉嫔所在的寝殿,最让他惊奇的是,玉嫔果然没有睡,精神正好,坐在灯烛下看佛经,他赶紧把杨都监托付的事说个清楚。

子虞面露微笑,赏赐了一些小玩意给小宦官,等他走后。她放下手中的经书,淡淡说了句:“他果然问了。”杨都监也果然那么回答了。

陪着子虞的只有秀蝉一人,她明白了子虞这句突如其来的含义,回答道:“接下来的事,娘娘毋需担忧,相爷已有安排。”

子虞笑了笑,那日就和殷陵约定好,要给这次出手陷害的人给予反击。

一日纵敌,数世之患——这个道理并不难懂。

她负责化解谶语的含义,将矛头指向春锦宫的兰嫔。而殷相要的更多,星官这个职位往往能在朝事中起微妙作用,借着打击兰嫔,将星官的职位挪出来给自己人,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各取所需,一拍即合。子虞在心里对这段合作相依的关系下了定义。

她笑着问道:“相爷有什么办法定罪兰嫔?”

“宫中和外界的通信并不容易,”秀蝉道,“相爷的方法奴婢也不知道。不过相爷从不夸口,所言之事就一定能够做到。等事情落有眉目,娘娘自会知晓。”

这个眉目果然很快到来——御前的人奉命将兰嫔身边的宫人调来问话,谁知过了两日,就有宫女投入寺中的淋池自尽。等人把她捞起来,已经气息全无。

皇家寺院发生命案,住持羞愧不已,禁食三日在佛前诵经。皇帝也动了怒火,兰嫔见弃于御驾前,谕旨令其在佛堂前静思己过,接连几日,连佛堂都不能走出一步。

殷美人喜滋滋地对子虞说:“以往见她不可一世,想不到也有今日。听说她派人请明妃出面为她说项求情,明妃却不理不睬。看她俩意气相投,还以为有多好呢。”

子虞道:“宫女自尽,也许是不堪劳作辛苦,一时想不开。眼下看来,最多置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

“哪有这么容易,”殷美人抛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过来,“她最大的罪过,难道不是得罪娘娘吗?”

子虞蹙眉,怕她还口无遮拦说出什么话来,赶紧换了话题。

等兰嫔好不容易从佛堂解脱出来,又是一道谕旨下,将她贬为兰媛。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噩耗,这日有个看守宫门的宫人忽然向宫正司告发,那个溺死的宫女曾经出宫访过星官的府邸。兰媛还没有缓过一口气,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死去的人不会开口辩驳,活着的人有口难辩。

宫廷中雪中送炭是万里无一,落井下石却是常见之极。往常和兰媛走的近的妃嫔都冷眼旁观,揣测其中的内情。兰媛四处求情都碰了钉子,又遭人冷嘲热讽,气地头眼昏花,卧床不起。

子虞清晨起来听宫女颂了一遍佛经。忽然听到殿外嘈杂。

兰媛跌跌撞撞地往里面冲进来,宫女们都不敢拦她。

子虞瞧见她的模样也不由惊诧:鬓乱钗横,面满泪痕。

她扑地一下就跪倒在子虞面前,脸色苍白如纸:“娘娘宽宏大量,救救我吧。”

子虞摆手让乱了步骤的宫女的退下,有条不紊地整理衣裙,说道:“兰媛行这样的大礼,我可受不起,快快起来吧。”

“现在人人都说日蚀谶语是我杜撰出来,妾百口莫辩。”兰媛低低啜泣。

子虞好笑道:“难道不是吗?”

兰媛到了此处早已经料到子虞不会给她好脸色,微微一顿,泪珠就大颗大颗地往下落:“娘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谶语是我所传,可并非是我第一个想出的——若是单凭我的力量,又如何能传地这样广。”

“嘘……”子虞制止她,“别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了,难道你得罪了我,还要得罪她,两面都不讨好,以后宫中如何度日?”

兰媛的脸色又煞白了几分,叩首道:“早知娘娘大度,还请娘娘饶过我吧,日后当为娘娘马前卒,不敢违逆。”

子虞走上前,弯身扶起她,抬手将她发髻上的钗环扶正,轻声细语道:“若是我被谶语所陷,今日见弃御驾前的是我,你会饶过我吗?不会对吧。既然已经知道了答案,到我面前流泪又有什么用呢?”

兰媛被她温柔的表情骇住了,怔忪片刻,一把推开她,又踉跄着往外逃去。

兰媛的近身侍女自尽,又被怀疑与星官私相授受。这样的大事,御前派去问话的人难以决断,只好如实禀报。内宫中人与外臣私相授受自古都是君王的忌讳,皇帝不做声色将这件事执付宫正司。

宫中事件,若到了宫正司便只有一个结果:议罪。兰媛到了这时才惊觉大势已去,每日关在佛堂中吃斋念佛,图一时清净。

司正查了两日就查出了罪证,在宫女的住处搜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谶语,又在星官处找到金锞两对,垂挂七宝璎珞,皆是宫中才有物品。星官被捕时仿佛已经有所预料,坦言自己与宫女有私授受,却不肯牵扯他人,趁众人不备时咬舌自尽。司正定其罪为妖言惑众,罚抄了家产。兰媛因受牵连,又被贬为美人,身边的人大多被逐出宫。

前后不过七、八天,昔日在宫中落落而谈的兰美人变得畏畏缩缩沉默寡言的样子,众妃嫔照面时也不由唏嘘不已。

这天正是御驾回宫的日子,内官们整理打点行装,子虞趁这个空闲在寺中走动,赏玩花木。寺中遍植名花异草,在秋风萧瑟中依然有不少葳蕤茂盛。她一路赏玩,不知不觉已走到了鲤鱼池边。这里沉载着她太多的回忆,一时不由停下脚步,沉思起来。

宫女不知和谁说话,声音渐大。子虞抬头张望了一眼——是怀因被宫女拦在碎石甬道的一头。“大师。”子虞展颜一笑,责备地看了宫女一眼。

怀因一身朴素的缦衣,一如既往的俊朗出尘,走到子虞面前恭敬地施礼,神态却疏离冰冷,看到子虞闲适安逸的样子,他皱眉冷声道:“那日宫女投水自尽,尸首正是在这里寻到的。”

他责难的意图如此明显,子虞的好心情顿时被打散了,暗自对秀蝉示意,遣退了所有宫人。她轻轻坐在大石上,悠然道:“私相授受的宫女,活着也会被宫正司死罪论处。”

怀因望向水池,鲤鱼金红相夹,在水中若隐若现,他淡然说道:“私相授受,难道不是在她死后才按上的罪名?”

子虞一怔,随即微微一笑:“谁知道呢?”

怀因注视着她,眼眸如黑曜石一般清冷透彻:“我记得曾经也是这里,有一个宫女惋惜哀叹自身的命运……可她现在已经忘记了这段岁月。”

“没有忘记,”子虞被他触动,神色添上一丝落寞,“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徒留遗憾,也不想再被摆布,她做的,不过是身为宫女时无法做到的事。”

怀因摇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如果世事都以这八个字相处,就没有这么多纷扰了,”子虞低声说,“可世间没有如果……有些时候,总是要向现实妥协,大师想必也知道‘迫不得已’‘无可奈何’。”

“以无可奈何为借口,你毫无愧疚地挥刀相向?”怀因语音低沉,词锋却更见犀利,“你的手里没有刀,却比刀剑更加锋利,让一个与你曾经相同命运的女子轻易失去性命。”

子虞的脸色刹时沉了下去,生硬地开口:“那又如何?难道因为体恤她的性命,我就不顾自身安危了?”

池水中一尾红鲤忽然翻腾,溅起的水珠落在子虞的裙摆上,她站起身,愤愤跺了两脚,神色掩不住深藏的躁意。

怀因看着她,暗暗叹息,却不依不饶:“娘娘到寺中来已经摆脱了困境,何需……”

子虞蓦然打断他:“脱困就可以自安?大师的想法真是天真。”不愿再多说,她捋捋裙裾,背过身打算离去。却听见怀因惋惜地叹息:“娘娘……”

她转过脸,脸庞在池水粼粼映照下白腻如雪,更添清冷:“宫廷的事,若是沾手了就再难摆脱,你既是方外人,何必自添烦恼……听闻玉城多次召你研习佛法,唉,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完,她头也不回径自离去。

回宫之后,有了兰美人的前车之鉴,宫中关于日蚀的非议已经停息。步寿宫的女官、内官也比以前更恭敬服帖,曾经冷眼旁观的妃嫔也有了走动的迹象。一切都变地顺畅。

子虞一边暗自惊叹,这就是杀鸡儆猴的威力,一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人缘交际上。徐氏多次带了外命妇来拜见,大多是附庸殷相的朝官家眷。她们都是喜笑盈盈,阿谀奉承,子虞也不得不陪着嘘寒问暖,好使宾客相欢。

如此往来热闹了多日,一旦清静下来,宫殿就显得空旷而冷清。子虞开始热衷于将宫殿花苑都改造成自己的喜欢的模样,移植花草,布置宫苑。她一个暗示下去,一觉醒来,宫人们都已经按照她的喜好布置妥当。当步寿宫焕然一新,完全变成了自己的宫殿,子虞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摆设物件都是新的,可宫殿依旧缠绕着一丝暮气,随着冬日的临近,越发沉重起来。

“唉……”子虞对着宽阔的宫殿叹息。

女官和宫女们见了,竞相为她解闷。歆儿取来了琵琶,说道:“曾经在寺中听娘娘弹过,何不让她们也开开眼界。”

子虞曾向吴元菲学过一些琵琶的技巧,只作娱情之用。今日被歆儿的言语勾起了旧情,便捧了琵琶,调弦拨动,弹了一曲轻快的小调。宫女听了都说好,子虞自知不足,想起吴元菲,又觉得有些惆怅。女官不知她所想,提议道:“娘娘若想精习琵琶,何不让乐师来教?”

子虞默许,召了乐师宫伶前来。

来的是一个长髭慈目的老者和两个年幼的女童。老者姓瞿,教习琵琶。子虞见他垂垂老矣,颇有些担心。瞿乐师也不多说,取了琵琶弹奏一曲,子虞暗自惭愧以貌取人,自此对他的教授用心学习。

过了一月余,子虞弹罢一曲。很少说闲话的瞿乐师点头道:“娘娘聪颖灵慧,如此天资下官在宫中只见过两个,以后再没有可教授娘娘的了。”

教习中他少有夸奖,子虞不由高兴,问道:“还有一人是谁?”

瞿乐师道:“三殿下。”

子虞浅浅笑道:“倒是少见人提起。”

瞿乐师道:“文妃……文媛娘娘在时,殿下习笛,下官随乐伶同来,曾听殿下吹奏过,技艺超脱,笛声动人。”

他提及了步兽宫的前主人,女官们纷纷皱眉。子虞轻轻拨弄弦丝,想起的却是另一个吹笛好手,这让她的笑容变得飘忽渺然,瞿乐师便不再多言。

子虞研习琵琶的事很快阖宫尽知,皇帝命人在宫中藏书典籍中搜了两本曲谱送她。宫人纷纷效仿,还有宫眷托人在坊间搜罗,一时间曲谱价值翻番,京畿为之纸贵。

在空闲无聊的时候,以琵琶取乐成了子虞的习惯。

这年冬至刚过就下起了雪,沫子似的雪粉,打在屋脊窗瓦上飒飒作响,接连几日,声音渐渐轻了,雪花却变大了,一片片如棉絮,落地无声,片刻就积了累累一层。金楼玉阙都覆在银装中,格外静谧。

子虞见风停了,命人打开窗户,天气暗沉沉的,庭院映着雪光。她取来琵琶轻轻弹了一曲《雪夜》,曲声寂寥而悠淡,宫女也不像平日那样喜言赞赏。有宫女突兀地轻咳了一声,子虞抬起头,恍然发现皇帝站在案几旁,不知观察了多久。

她放下琵琶,皇帝走到她的身旁,责备地扫了那个宫女一眼,“坏了娘娘的雅致。”他坐到子虞的侧旁,温和地微笑:“可惜了这样美妙的乐声。”

他的赞赏自然胜过他人百句的奉承,子虞嫣然一笑:“娱情的小技而已。”

“既是娱情,却不见你开心,”他端详她的面容,把她的手握在手中,说道,“乐声太过清冷,难怪后苑的雪都不化。”

子虞被他的口气逗笑,偎进他的怀里,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陛下已经宴请了百官?”她摘掉他的好心情从何而来,冬至官员休沐谒亲,今日照例宫中有宴,节后第一日通常是报喜不报忧,只挑让皇帝悦耳的话说。

“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他笑容爽朗,眉峰微微挑起,显得神采飞扬,“南国新帝继位,你的兄长立下大功,春天就可以回来了。”

子虞由衷地高兴,先替兄长叩谢,随后道:“哥哥是随军镇守南疆,可算不上什么大功绩。”

皇帝淡淡笑了笑,“当初南国新帝传来书信求我出兵,我命罗卫尉领一军去襄助攻城,如今新帝即位,依约应割三城,不是大功是什么?”

子虞知道南国二皇子曾经来过书信,却不知道他以三个城池作为代价。当年欣妃嫁来也带着三城作为嫁妆,拢共是六城。北国先帝苦战十年也没有做到的事,如今都已实现。子虞轻声叹息,“陛下一人,胜过千军万马。”

他含着笑,目光注视着她,“等你兄长回来,该封他一个什么爵位,还是应该为他指一门婚事?”

子虞又惊又喜,知道他一旦开口,哥哥的官爵权势都将随之而来,可转念想了想,她轻声说:“只怕其他将领有非议。”

“应得的功勋不予嘉奖,众将只怕更加不服”皇帝的神色一丝未变,悠悠道,“以往有人怀疑你兄长的忠心,以后他们将无话可说。”

子虞展颜一笑,仿佛是谢谢他对兄长的信任。他眼神一动,温柔地握住她的一绺发丝,放去唇边一吻,“终于笑了。”

第三十四章 守岁

眼看一年又到了头,子虞要操心的事也多了起来,宫人该有的品级晋升、年关赏赐都在这几日里要安排妥当,又有宫外命妇的拜谢觐见。

等子虞全部应付完,松了一口气,才发现已经到了除夕。

这日天气阴晦,风急雪大,窗户只打开了一道缝隙,铜灯一瞬间就被吹熄了,宫女们上前添灯,只见窗棂上片刻工夫已覆了薄薄一些雪花,片片都有指甲大小。

“娘娘,时辰不早了,摆宴吧。”秀蝉领着女官宫女前来拜贺。

子虞微笑颔首,宫中内官能参与的酒筵不过就两三次,尤其年关还能饮酒。女官们难得放纵,便格外喜庆,言谈不再拘谨。子虞平日听她们说话,只当她们是浸淫宫廷之道的老人儿,现在看这模样,倒与她们和岁数相符。

女官们尽兴一番,又相约晚间聚会守岁,子虞知悉内情,爽快地放她们离去,留下几个值夜的宫人,都是面生的,平日没有在内殿伺候的资格,举动就有几分拘束,子虞便遣她们出动歇息,殿内眨眼就清冷了下来。

子虞独坐了一会儿,感到有些冷,起身走到窗边,果然开了一道缝,细碎的雪沫子已覆了薄薄一层。这样的雪,在南国从不曾见,而北国年年都是如此,看了四年,她也渐渐习以为常了。

正有些出神,殿外一阵窸窣杂乱的声音,奉仪兴冲冲地禀报,“娘娘,御驾将至。”

子虞神色怔忪,抬头抚摸脸颊,晚妆已卸,她素淡的脸色仿若窗外的白雪。

不等她整理衣装、上妆敷面,皇帝就已入殿。

他穿着玄色大氅,雪花落在上面尤为分明。子虞上前行礼,他扶起她,微微含笑,“刚才看到这里灯光暗淡,还以为你已经歇了。”

他吐息里带了微醺的酒气,子虞转头让宫女摆上花果点心。须臾工夫,宫中添酒回灯,重开宴席。宫里人为了讨好子虞,特地做了南国的点心。

皇帝仔细看了看,随手点了几个,问道:“这是什么?”

子虞朝他嫣然一笑,“笼仔糯香骨,又叫做团团圆圆;红豆汤圆,叫笑口常开;还有银丝鲈鱼锅,叫年年有余。”

都是最普通不过的食材,皇帝尝了几口,脸色愉悦,夸奖道:“味道不错,名字取得上佳。”

见他如此神情,子虞不禁笑道:“过年时家家户户都吃这个,不管好吃不好吃,就图吉利。”

皇帝微微颔首,最后吃了一个汤圆,摆手让宫人撤下,他转身去殿后更衣。子虞不禁揣摩起他的来意。除夕守岁照旧制应该是帝后相伴,皇后赵氏入宫二十年来,没有一年是例外的。子虞也知道这个规矩,所以早早卸了晚妆。

她抬起头,缓缓注视身边的宫人,他们无一例外,目光炯炯,似乎在期盼她能把皇帝留下。

子虞有些犹豫,二十年的旧例由她来打破,会不会又把她捡到危险的境地?她低头考虑得失,却怎么也压抑不住心底的那份悸动,看到他来到的那一刻,她的内心是多么欢悦。轻轻吁了口气,子虞招手让秀蝉近前,吩咐了几句。

秀蝉走出殿外,不动声色地张望子一下,很快找到了杨慈,她笑道上前寒暄了几句,探问道:“天寒地冻,大人不如随我到后面歇息一下。”杨慈往内殿看了一眼,淡笑道:“职务所在,不敢怠慢,劳秉仪费心了。”

秀蝉不以为意,闲谈似的说:“娘娘起于微末,对宫人多有体恤,只怕大人随仪仗等久了,雪寒风冷了身体。”杨慈抬起头,远眺片刻,似乎被漫天雪色晃了眼,微微眯起,“幸而方才在永延宫蒙太子赐酒,现在身子还暖和着呢。”秀蝉暗自高兴,原来陛下连交泰宫都还未去,她扫了眼宫灯映照下白莹莹一片的雪色,慨叹道:“唉,好大的雪……”杨慈便笑着应了一声。

皇帝更衣出来,兴致极好,和子虞对坐窗前,闲话守岁,窗外偶尔吹来的冷风,也影响不了这和睦温暖的片刻。子虞说起幼时除夕玩爆竹的趣事,皇帝脸上一片祥和,似乎听得入神,在故事的末了,在桌上握住她的的手,“看不出你小时候能如此顽皮,”顿了顿,又道:“素手如明玉,也瞧不出受过伤。”

子虞脸上一红,说道:“妾听人说,幼时的伤最容易褪去。”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却有宦官进来禀报。皇帝微微蹙起眉峰,“喧哗什么?”周公公低声在皇帝的身边提醒道:“是交泰宫的。”他的声音不高,子虞恰巧听到了,她转过头,似乎被窗纱上模糊的景色吸引。

“召。”皇帝吩咐。

传话的宦官走进殿内,脸上带着诚挚的笑容,与他被告冻得雪白的脸截然相反,他跪倒在地,说道:“娘娘已将新丰酒热了三回,担心失了酒味,让小人带给陛下,不想竟惊扰了圣驾。”他口称的娘娘只有皇后,子虞不禁瞥了他一眼,好个能说会道的,短短两三句,就将一幅妻子等待的温馨画面描绘得动情动人。

皇帝沉默了片刻,道:“拿上来吧。”

宦官露出喜色。

紫檀托盘配青白玉酒壶呈上殿来。一个年轻的近侍走上前接手,他一碰酒壶,讶道:“风雪这么大?酒已经冷了。”说完,不知所措地面向桌前,似乎在询问是否要重新温酒。

皇帝往窗外扫了一眼,正好看到倚窗而坐的子虞,他转头问随侍的宫人:“外面雪很大?”

立刻有人回答:“积雪已积半尺。”被皇后派来传话的宦官脸色一紧,正要说什么,皇帝已下了决心,“回去告诉皇后,雪大难行,让她早些睡吧。”

皇帝留下了,子虞却已经失去了刚才隐约的欢愉。他察觉她的的心不在焉,温和地说道:“要是累了就先睡吧。”她摇头,“都已经等了半宿,半途而废,前面的工夫都白费了。”

宫女送上一杯浓茶,子虞漱漱口,正好提了一下神。

他半垂着眼,闭目养神。

看不到他的目光,平日的深沉威严便消了大半,只剩下一片平和温厚。子虞看了他片刻,浮动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不知不觉已消磨了时间,她口里还有浓茶的苦味,脑子却沉沉浮浮,倚窗打起瞌睡。

朦胧里,似乎听见有女官轻声提醒,“娘娘。”她唇齿翕动,不知应了没有。只听见他柔声说:“别吵着她。”旁边就骤然安静,什么声响都没有了。她迷糊中挪挪手,有人托住她的胳膊,轻轻将她移到一个温暖所在,又宽厚又暖和。她用脸蹭了蹭,舒服极了,这才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遥遥传来嘈杂声。她倏然醒过来,一抬头,撞到了什么,耳边听到他轻轻一哼。原来她觉得舒适是窝在他的怀里,撞的是他的下巴。

“啊,陛下。”她脑子还有些糊涂。

“嘘——”他的声音贴在她的耳边,邀她一起聆听。

他的手臂环着她的腰,气息在她的脖子旁吞吐,让子虞好一阵无法精神,耳根都有些泛红,恍惚了一会儿,才分辨出那是宫城外面爆竹烟花的声音。原来新的一年已经到来了。

“等这么久,就为了这一刻?”他低沉着声音问,隐藏着一丝戏谑。

她倚着他的肩,唇边绽开一对梨涡,“除旧秽,迎新年,据说这里立下宏愿,新的一年中便能有所作为。”

他笑了,“什么样的宏愿让你撑到现在?”

子虞抬起眼,注视了他半晌,抿着唇莞尔一笑,“大约很难实现……”感觉到他身上的温暖,她又犯困起来,把头埋进他的怀中。

见她疲惫,他不再刨根问底,吻了吻她的鬓发,温柔地打横抱起了她。

第二日竟是子虞先醒来,床帐内透入微光,她翻了个身,动作很轻,却依然将他惊醒。

他睁开眼,双眸深邃莫测,流转着一抹谁都难以读懂的神采,他的身体暗藏着魄力。当他伸手抚过来,子虞总是从内心感到一种酥软的战栗,很快,他炙热的气息就笼罩住她的身体。

待两人起身,天已大亮。

子虞对镜梳妆,从镜子里看到内侍为皇帝整理衣饰。

他不必上朝,神色悠闲。等她妆好,他极有闲情地又和她说了一会儿话,这才离开。

算算时间,子虞该去觐见皇后了。她对着镜子,自顾自地轻叹一口气,仿佛已经预料到今日会面对什么样的境况。

宫中的风吹草动,迅疾得叫人吃惊。

当她穿过游廊,殷美人领着宫人,笑盈盈地等着她。

“娘娘,”她上前寒暄,表情比平日更亲热,“妾早起了一会儿,想着正好和娘娘一起去交泰宫。”

子虞微笑颔首,两人相伴,一边走一边寒暄。路过的庭院中遍植梅花,殷美人见子虞欣赏的面容和颜悦色,闲谈似的说道:“妾有一个兄长,随军南征,正好和娘娘的兄长同一营呢。”

子虞诧异了一下,“竟有这事,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殷美人道:“妾的这个兄长,自小顽劣,不通事务,父母都管教不得,族中邻里都喊他浑子。想不到这次会立下大志要建功立业,没有通告父母就随军一起去了。前些日子,妾才得了他的消息。听说在娘娘的兄长手下效力。”

“真是好巧。”子虞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