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在响,他没立刻松开她,紧紧的箍着,手臂肌肉的肌理清晰的印在她腰间…她拍拍他的手臂,接起电话,拉开了他的手。

董亚宁听她低声的说了几句话,便看他,料着电话内容跟他有关系。果然不一会儿,她手一伸,电话递过来。他看一眼来电显,是潇潇。

他接过来便往客厅去了。

她转身取了两个平盘出来,将食盒里的牛腩饭分开。拿勺子挑了一点尝一尝。味道很好。

“简单的来个味增汤吧,今天好累,让我偷懒一下…”她听到董亚宁过来的脚步声,说着,去找做汤的材料。回头瞅了董亚宁一眼——他抄着手站在操作台边,“潇潇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谢谢。”他说。

很平静也很平淡的两句话,但眼神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是在笑么?

她放心了些。

“怎么会给孩子起那样的小名儿?”董亚宁忽然问。

她正在切葱,听到,想了想,说:“谁知道…多多是怎么来的?”

又有好一会儿没声音,她忍不住回头。

他正忍笑,她才意会过来是自己说的不对了。

一臊,要咬牙切齿的嚷:“走开啦,碍事儿。”

“我离你这么远,还碍事儿,你这也太难了吧。”他索性拉开椅子坐下来。

“出去啦。你在这儿呆着我不会做了。”她说。

“不。”

“油烟味呛。”她又说。

“不怕。”他说。

那就…没什么理由赶人了。

这个总说“君子远庖厨”的懒人,确实极少进厨房来。

大概是饿了,在这儿等饭吃还快些。

她说:“一会儿就好。”

味增汤的程序还是有一点点繁琐。她因为觉得味道清淡,而富于营养,正适合他,总不厌其烦的做。好在他也肯将就着吃。

他安静的坐在那里陪着她,等着饭。

厨房里因为水汽,异常温暖。

“很累?”他看她的动作比平时要和缓很多。

番外 遗失的美好(五)

“真奇怪,明明什么都没干,就是听他们讲话了,还是听的我很累…就像以前在公司,最害怕的就坐在那儿开会,等他们一个一个发言完毕,我骨头都散架了…要不是后来看了一会儿大憨小憨的小模样儿,治愈了一下,我都怕我没力气开车回来。”她微笑了下。

也许探视双胞胎带来的喜悦让她今天格外柔软些。但是不可忽略的是,这种柔软的副作用就是,她今天也格外的疲劳,甚至脆弱。似乎有什么东西紧紧的贴在心房外,一碰,就会碎掉似的。于是每动一下,她都必须小心轻缓。

“其实也没事啦,可能是昨天太紧张了。”她说着。刀切着绵豆腐,刀刃磕在板上,停了下,才又接着切。

他也停顿了话语。

两人的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直到她把豆腐放进锅子里炖,酱也放好。等着锅中的汤沸,她的手还是有点儿发颤。

“他…们什么样子?”他问。

“哇,好丑。”她立即说。

“你说了?”他笑。丑么…怎么会丑的?

“我敢?搞不好会被剥夺做姑姑的资格的。虽然崇碧也说丑,可是不到一天她的儿子们已经让她百看不厌了。”她将味增汤盛出来,端过来放在操作台上。

他笑的厉害,说:“他们才不会觉得丑。”

“做了父母的人,眼睛大概会变的不一样。自己的孩子,怎么看都是天下第一的好看。若是不小心生了双胞胎,那其他的孩子都只能从第三名排起了。”她没笑,一本正经的说。

他就笑的更厉害。

“多多从此在他们眼里只能拍第三了。”似乎是真的有点遗憾,她竟然叹了口气。

董亚宁抽了张餐纸擦眼睛。

“开动吧——先喝汤。”她提醒。

两人并排坐着。

有时候,他们就这样简单的吃一顿晚饭。一次芳菲来碰上他们俩窝在厨房里凑合着吃饭,笑他们太不讲究。虽然食物少而精细,到底程序上也该隆重些…他笑,说懒得走那几步。

这儿的厨房有点小。最近东西也越积越多,更显得局促。好像他们已经在这里过了很多年的家庭生活似的,总有些不断塞进来的新东西,却又有更多的舍不得扔掉的旧东西。所以越是这样狭小局促的空间里,倒越显得温暖似的。

她拿着勺子搅了下味增汤。

准备的还是仓促,她没有把酱渣滤除,今晚的汤比平时的浑浊。

“湘湘。”他叫。

“嗯?”她转头。

他轻轻的亲了她一下,说:“我们多多永远是第一名。”

她微笑,说:“吃饭吧。”

“好淡。”他尝了一小口,又抱怨。

她看看他的大光头,撇了下嘴,说:“把多多照片放在桌上,恐怕这就是天下第一美味了。”

他笑笑,说嗯。

有人来按门铃,屹湘说一定是包子来了。

果不其然是家里来人送东西。除了包子,真的有半只羊,还有些食物。

屹湘抱怨着说上次从家里带回来的都还没吃完,又来了。抱怨着就把包子取出来。还热腾腾的冒着气,鲜香扑鼻。

亚宁放下牛腩饭接着吃包子,吃了一个,又吃一个,还想吃第三个,被屹湘拦住了。

“再吃下去,你得吃酵母片了。”她笑。还是蛮开心的,他胃口好一点的时候。“明天早上热一下,给你煮白果粥…腌的小乳瓜也就得了…”

晚饭后他们下楼去散步。

平时只在院子里转几圈就回去看电视新闻的。今天觉得冷些,想走到身体暖了再停下,他们就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董亚宁问:“秋千?”

屹湘看看那孤零零的秋千,说好。

走到跟前,她没坐上去,让他坐了。

轻轻的推着他的背。

也许是他人在秋千上的缘故,她推动起来并不困难。却因此觉得他格外的单薄似的。其实并没有。他出院之后,人倒显得愈加白净些,也胖了点儿。

秋千轻轻的晃动。

他们哈出的白气,慢慢在空气中消散。

他没戴帽子,耳朵冻的红了吧…她摘了手套,热乎乎的手心,盖在他耳朵上,冰凉冰凉的。他的手盖住她的。

手指也慢慢的蹭着她的。

她没戴戒指。十根手指都光秃秃的。

拉着她的手搭在胸前,隔着秋千,将她背在肩上。

“喂…”她轻声叫。

他也不说话。

她热乎乎的脸贴在他腮上。

“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她问。

他没吭声。

“你有心事。”她说。

他将她放下,大衣敞开,将她围住。

“天气很冷了。”他说。

她点点头。下巴蹭着他的胸口,仰头,见他也在仰头看,清凉的雪花飘了下来。

这是今冬第一场雪。

但是不知为什么,她丝毫不觉得开心,大概因为他的脸上有些阴影。

她的手臂在大衣里围着他的腰,问:“有不好的消息吗?”

他这几天每天都会出去。

悄悄的出去,悄悄的回来。

如果他不说去哪儿,那就是回家去的。

“姥爷今年冬天身体格外不好。”董亚宁说。他低头望着她。

她点点头。

“他自己的意思,是不想去住院了。老人家有老人家的忌讳。”他说。

也许是下雪了,四周围过于安静,屹湘觉得自己能听到亚宁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又点点头,同时缩了下手,说:“上去吧,好冷。”

从他的大衣里钻出来,忽然裸露在空气里的蚕宝宝似的,她觉得自己忽然的在寒冷的空气中缩小了。

他拉着她的手往回走。

她知道他是有话没说完。她有些弄不太懂自己的心情。好像在等着他说,又不知道他说出来,她该怎么回应。他握着她手,越握越紧…

一整晚睡的都不太安稳,起床拉开窗帘看到外面雪白一片,雪花还在飘。

她有些发呆。

第一场雪竟下的这么长久。

钟敲响,她数着,敲了八下。

她不禁一愣,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了八点!

平时她都七点便起床了,今天竟然这么晚,她急急忙忙的拉开卧室门出去,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还说:“我马上做饭…你怎么不叫我啊…闹铃没响…你该吃药了,等会儿要去复诊的,耽误时间不得了…”

客厅里很安静。

以往她偶尔起来晚了,董亚宁不是已经翘着腿坐在沙发上念报纸、就是对着她喊饿、再不就拎着出去买的豆浆油条回来说就这么凑合吧…今天却不见人影。

旺财懒洋洋的,看到她走过来走过去,翻了个身,背靠着墙。

她洗好脸去敲他的房门,发现门上贴着一张便条纸。

“湘湘:我有事出门了。太早了就不叫你起床了。回来跟你解释。放心。亚宁。”

她将字条反复的看了几遍。

太早是什么时间?她睡的那么沉,竟然都没听到他出门。

她走到窗前,果然地上两道车辙,应该是来过车子接他。

手机里没有他打来的电话也没有发过来的短信。

她琢磨要不要打过去问一下,又觉得或许他并不方便。

突然座机便响了,她跑去接起来,听起来是个陌生的声音,有点造作的操着纽约腔,说自己要找Vanessa…她站在那儿,轻声的叫道:“多多?”

那边安静了片刻,尖叫一声,才恢复正常语气和口音,说:“Vanessa,我回来了。”

这个早上她人都有点儿糊涂了似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Allen在话筒里说自己已经到了北京,在舅舅家里,她才问:“是真的么?”有些不敢相信。

“骗你干嘛?”Allen说。

事先猜得到,鬼精灵的Allen也许会突然空降,只是没想到这么早。

她说:“你们等我,马上来。”

她放下电话,换了衣服便往外走。边走边给董亚宁发信息,恰在这时董亚宁的电话进来,电话立刻接通了。

他反而好像没有准备好的样子,有一会儿没说话。

她原本想抢先说,忽然觉得不对,缓着开车门,等到亚宁先说:“我已经到医院了,和你说一下,检查完我就回去。”

她只觉得自己粗心,今天是他例行体检的日子。她刚刚还记得,一转身因为多多的回来,就忘了一干二净。可是这个时间到医院,他去的也太早了些…还是,他本来就在医院的?

她忙说:“我过来吧…”

“不用。外面路况不好,你别开车乱跑。我很快回去。”他说着,又问:“你要出门?”

她拂了下车顶的积雪,说:“亚宁,多多回来了。”

番外 遗失的美好(六)

“好。”他只应了一个字。

“亚宁?”她叫他。他声音有些异样,让她心沉了一下。

“嗯…回来就好。”他说。顿了顿,“湘湘,到我了,回去再说,好么?”

没等她回答,他已经收线了。

她站在那儿握着手机,手套上沾了一点雪,很快融化了,渗进薄薄的手套来,手便觉得冷。她发了会儿愣才上车。

热车的时候她在想,会不会,又到了什么关口?

车厢里的嗡嗡声似乎在慢慢的震颤着她的神经…

雪几乎停了,大路上浑浊的雪水,车轮碾过,蒸发的更快。

前方有交通管制,她提早的绕了路。比预计的时间晚到家一会儿。本以为进了大门就会听到姑姑那高亢清脆的嗓门儿,或者Allen那独特的“咕咕咕咕”的笑语,可是家里安静的好像所有人都不在。

她停在院子里四下的看看。许久不回家里来,一切都照旧。除了从夏天转到冬天,葱葱郁郁的院落在她眼里似乎是瞬间由彩色图像换成了黑白的。雪水从树梢上滴下来,半凝固的冰冻的液体,让她觉得分外清寒。

忽然间一阵喁喁细语传出来,随后是那咕咕咕咕的笑声,低低的。应该是从书房那边来的,屹湘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经过潇潇和崇碧的屋子,她看到姑姑和母亲在里面收拾东西,想起今天崇碧和新生儿要出院。没看到潇潇在屋子里,想必是在医院还没有回来呢——她轻轻的敲了敲窗,姑姑和母亲同时抬头,看见她便都笑了。

姑姑过来开了窗,笑着说:“等你半天了。”

“多多呢?跟爸在一起?”她问候了姑姑之后,问。姑姑的气色看上去不错。长途飞行之后未见疲劳困顿。

“在呢。爷儿俩不知道捣鼓什么呢。你爸昨天就开始预备下了。”母亲笑着告诉她。

“昨天?”屹湘问。

“是啊,昨天我就觉得不对劲儿,问你爸,他神神秘秘的不说。刚才多多进门,爷儿俩就进去了。我才回过味儿来,合着你爸他早就知道了,真掖的住啊。亏我昨儿还说了半天,不知道多多到底哪天回来,我好早准备点儿他爱吃的。”

屹湘笑着,说:“家里还有什么没有的啊?”她看见母亲手上拿着一摞柔软的棉布,粉白粉白的色泽。母亲对着她挥挥手,“去看看吧。”

“八成儿是弄什么吃的呢。我就奇怪,家里有暖气,书房里还放一炉子干嘛呢…”姑姑也挥挥手让屹湘去,边关着窗,边说。

窗子关好了,屹湘仍听见姑姑在说“湘湘的脸在镜头里看着还圆圆的,见了真人儿可瘦的不行,你这阵子只顾了媳妇儿不管闺女了吧”?姑姑是在说笑的,没听到母亲是怎么说的。

她已经走远了。

那粉白粉白的棉布是做什么的?

只是一个闪念,在她离开那扇窗走到另一扇窗之前。

隔着玻璃窗都闻到香气。甜的很。是烤红薯吧?只闻着味道就觉得身上热乎乎的了。

屹湘微笑。

Allen慢悠悠的语速,伴着咕咕咕的笑,似乎还在吞口水。父亲的声音听不到,也许只是笑着,抱着手臂看那顽童?

屹湘翘了下脚。

半截白窗纱里的玻璃有一点残存的水汽,因此看到的室内影像微微有些模糊。书房中央确有一个老式的烤火炉子,围着炉子,在地毯上盘腿坐的是Allen,小板凳上坐着的是父亲。

这样的画面是多么的熟悉。

好像一伸手就能触摸到。但那时是她的外公从炉底托出来的烤红薯,掰开,红瓤软糯,甜蜜可口…火星子偶尔溅到外面来,地毯上烫出一个小洞。有点烤焦了的肉味。整间屋子暖烘烘的,除了暖,还是暖。

屹湘是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悄悄的走进去,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