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他那么像母亲,凌青菀真要怀疑四弟是不是父亲外室生的。

母亲对他的放纵,并不是溺爱,而是种疏远。

这很奇怪。

凌青菀在心里想了想,就打开了纸包,闻到了浓郁的麦香和脂香。她咬了口胡饼,却惊讶发现这胡饼竟然有馅。

平常的胡饼是没馅儿的。

肉做的馅儿,细嫩香滑,非常好吃。

凌青菀又狠狠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这是什么馅儿?”凌青菀拿着胡饼,问她的乳娘和丫鬟,“非常好吃!”

乳娘和丫鬟都伸头过来瞧。

然后,她们脸色都微变。

“姑娘!”乳娘一下子把凌青菀手里的胡饼夺了,“这是猪肉馅儿!”

猪肉、猪油都是下贱东西,不会入贵胄之家。

贵胄之族常吃的肉是羊肉和鹿肉。

他们以吃猪肉为耻。

落魄到什么程度,才会去吃猪肉?

凌青菀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猪肉,所以她觉得好吃。

“四少爷也太胡闹了。”踏枝和挽纱有点生气,“他不知从哪里掏来这种脏东西,竟给姑娘吃…”

“去告诉大奶奶一声,不能任由他这般胡闹。”葛妈妈也说。

她们都非常生气。

葛妈妈仍是把凌青菀的胡饼扔到了一旁的簸箕里。

簸箕里的胡饼,散发出猪油特有的浓香,凌青菀舔了下唇角。

她顿了下,才对丫鬟和乳娘说:“不用我娘提及这件事。”

“姑娘,您别惯着四少爷。他要是闹得过分,也带累您挨骂。”乳娘语重心长劝凌青菀。

凌青菀眼眸一沉,眉梢添了几分凛冽:“这件事就当没发生。我的话,听到了不曾?”

她周身流转着一种严肃、威严的光。

她幽静深邃的眼眸里,卷动着风暴。

葛妈妈和丫鬟们都微怔,下意识点头,都道:“婢子不敢。”

“把那胡饼从后街扔出去。”凌青菀又道。虽然很想吃,可是已经丢到了地上,弄脏了。

挽纱亲自去扔。

凌青菀喝了几口丫鬟准备好的米粥,又尝了几块糕点,胃里就有点不舒服。

她想着那猪肉馅儿胡饼的味道,嘴里泛出了清水。

“原来猪肉那么好吃。”凌青菀想道。

她正想着,陡然听到前面马车的声音。

“踏枝,你去前面瞧瞧,是不是大奶奶出门了。”凌青菀吩咐道。

踏枝道是。

片刻后,踏枝回来对凌青菀道:“姑娘,是大奶奶带着大少爷出门了。”

凌青菀哦了声。

她没问去了哪里。

母亲和大哥冒雪出去,自然是有要事的。

母亲守寡多年,家里没个知心的人,无法倾诉。好在大哥稳重,所以很多秘密,母亲都告诉大哥。

凌青菀不争这个。

她年纪小,无法为母亲排忧解难,知道了也是白费。

“方才,大哥急匆匆进来,脸色也不太好,是出事了吗?”凌青菀暗想。

母亲不在家,凌青菀重新让人把她的医书找出来。

她坐在临窗的炕上看书。

那些医书,都是前几年大哥给凌青菀买的,没看几页就被凌青菀丢在一旁。

如今拿起来,竟然像是熟背过了的,字字记忆清晰。

“也是怪事。”凌青菀心想。

她旁敲侧击,从母亲和自己的乳娘、丫鬟口中知道,她从前不仅仅没有学过诊脉,医书都没有看完。

那些清晰印在她脑海中的医术,她是不太明白的。

不明白归不明白,凌青菀却鲜少跟自己过不去。既然糊里糊涂的,就当作上苍的馈赠,她欣然接受了。

一上午,凌青菀都在看书。

外头雪已经停了,飞檐碧瓦被白雪染得晶莹。树梢堆满了皑皑白雪,如换了件纯白色的外衣,纯净奢靡。

凌青菀伸了个懒腰,下炕活动发麻的双脚。

她似乎又听到了前面的马车声。

“我娘回来了。”凌青菀道。

她让踏枝给她批了件鹤氅,又穿了木屐,去了母亲那边。

果然是母亲和大哥归来。

母亲带着观音兜,下意识压了压兜檐,想遮住眼睛。

她的眼睛,通红!

“母亲哭过了。”凌青菀心道。

什么事惹得母亲哭了?

她往大哥脸上去瞧,欲瞧出几分端倪。

大哥却先和她打招呼:“菀儿,等急了吧?午膳用过了么?”

凌青菀说没有。

“大哥,你和娘去了哪里?”凌青菀问道。她语气轻轻的,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母亲撑起几分微笑,道:“你姨母…染了风寒。”

凌青菀的姨母小景氏,嫁到了宣平侯府。

宣平侯府原本和凌家一样,是落寞贵族。可是姨夫官运好,不过几年的功夫,从从五品的小官,做到了正二品的吏部尚书,天子近臣。

姨夫姓安。

安家发达之后,并没有看不起穷亲戚。姨母和母亲是胞姊妹,两人在娘家就感情深厚。

这些年,姨母也常照顾凌青菀他们。

“没事吧?”凌青菀问道。

难道姨母病得很重吗?

要不然,母亲怎么哭成这般?

“小风寒,大夫说没事。”母亲道。

凌青菀就知道,去姨母家只是借口。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哭,母亲都不方便告诉凌青菀。

秘密,自然有它隐蔽的必然。

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凌青菀当即不再打听,顺着母亲的话头道:“那就好。娘,您也别担心。”

母亲颔首。

第二天,母亲又一大清早出去了,直到黄昏才回来。

大哥陪着去的。

他们不提去了哪里。

到了十月初四,就是二姑母家里摆筵席的日子。

凌青菀和母亲打扮一新,准备去程家做客。

程家不仅仅邀请了凌青菀母女,也邀请了凌家其他女眷。

凌青菀的祖母、二婶、三婶、三姑姑,都被邀请了。

在大门口坐车的时候,遇到了她们。

凌青菀觉得很陌生。

凌家这些女眷,她陌生到连眼熟都不算,好似从来没有见过她们。让凌青菀觉得陌生的人不少,但是模模糊糊总有点记忆。

这次,一点也没有。

这种错觉,让她后背一凉。

等她仔细去辨认,发现并非错觉,真的毫无印象时,后背的寒意沿着脊椎骨,散遍了全身。

“我到底…是怎么了?”凌青菀惴惴想。

第012章初遇

第012章初遇

大雪初霁,碧瓦虬枝上堆满了纤软的雪,在明媚朝阳中缓缓消融,莹澈欲滴。

晋国公府门口,珠围翠绕,环佩摇曳。几个女人立在丹墀上,钗环颤颤,金光熠熠。

她们相互打了招呼。

“娘。”景氏给老太太见礼。

凌青菀跟着母亲,叫了声:“祖母。”

老太太神色淡淡的,轻轻嗯了声,并没有看凌青菀母女。上次去拜佛,她回来也病了好些日子。

只是在她脸上,看不见半点病容。

她个子不高,微胖,穿着浅金云纹的风氅,里面是青锻交领长袄,脸色净白,看着雍容华贵。

这位老太太,只比景氏大八岁,今年才四十八。

那边马车已经备好了,老太太先上了车。

二婶连忙上去服侍。

马车吱呀,从晋国公府门口走过。

而后,大家纷纷上车,往程府而去。

“祖母看上去不像是生病了…”路上,凌青菀对她母亲道,“她脸色好得很。”

“咱们家这位老太太呀,最会生病了,她的脸色哪里能作准?”母亲若有所指笑道。

稍微有点不高兴,老太太就要“病”一回,景氏都摸透了她的脾气。

凌青菀的祖父晋国公尚在世,今年六十八,比继室老太太大了二十岁。

自从十几年前凌青菀的父亲去世,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过度,精神就一蹶不振。

这些年,他潜心钻研佛法,住在后花园的小院子里,平素不准家人和下人去打扰他。

老太太闹“生病”,从前祖父还会退让、哄她。如今,就见怪不怪了。

连景氏都懒得理会她。

景氏提到老太太,对她的种种行径不生气,语气平淡得像说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老太太的挑剔和刁难,景氏素来是视若不见。不顶撞,不理会,完全不把那老太太放在眼里。

所以,老太太知道这位长媳难对付,也不会恶语相对,只是不搭理景氏母女,看都懒得看她们一眼。

“…娘,她总是这样么?”凌青菀问道。

景氏颔首,道:“总是这样。”

然后,母女俩都无奈笑了。

景氏又说起二姑母:“你二姑母任由两个女儿胡闹,还跟姑奶奶们起了冲突。见太夫人醒了,你二姑母自己先吓破了胆,出了身冷汗。

不成想,她发烧竟因为她一身冷汗就退了。她说全身酸痛,也只是那日去拜佛,走了几步山路。

退了烧,又歇了半个月,她就全好了。”

二姑母是在山上吹了冷风,染了风寒发烧。再加上她往日很少出门,腿脚精贵,蓦然走了几步山路,就格外酸痛。

病上添痛,让她看上去很糟糕,以为什么大病。

等烧退了,她也歇了好几日,病愈无碍。

“那便好。”凌青菀笑道。

凌青菀又想到那日程氏姊妹的行径,深觉心寒。太夫人是程氏姊妹的亲祖母,她们却为了害凌青菀,罔顾太夫人的生死。

想到这里,凌青菀问她母亲:“娘,二姑母跟太夫人不和么?”

“大约是因为主持中馈的事吧。”景氏道。

她隐约听到过二姑母抱怨。

二姑母在程家做了十几年的媳妇,太夫人仍把持内宅,不肯把家交给二姑母。

这叫二姑母心生怨怼。

凌青菀明白了,就点点头。

正说着话儿,突然马车一个趔趄,把凌青菀摔到了她母亲怀里。

马车剧烈波动之后,就停下来了。

景氏也撞到了车壁上,磕到了头。她不顾自己疼痛,连忙紧紧抱住女儿:“菀儿,撞到哪里不曾?”

凌青菀摇摇头。

景氏这才撩起车帘问:“怎么了?”

车夫回答:“大奶奶,咱们的车轴断了…”

他们走了一刻钟,出了昭池坊,正在一条不算特别繁华的街尾。街上行人稀稀疏疏的。

车轴断了,是很难一时间修好的。

这马车,已经用了快十年,最近经常坏,修补了好几次。如今刚刚出家门,车轴就断了。

“大奶奶,您和姑娘先别下车。”车夫对景氏道,“这车走不了,小的回去重新套车,还是去街上租赁一辆车?”

景氏踌躇了下。

回去套车,至少要耽误两刻钟。

况且,家里也没有马车了。

晋国公府三辆马车,今天全部出来了。车夫这么问,不过是怕景氏脸上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