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的和尚取了碎昆仑,割破姑娘洁白手腕取血来施法:“谁入幻境救她?”
“我。”陈微尘上前,递上自己的手,“她是被我所害。”
“我来,”叶九琊道,“你心境不稳。”
“我虽心境不稳,但即便迷失幻境中,纵然那里万般繁华,只要叶剑主亲身来找我,我必定被迷了心窍,乖乖跟回,”陈微尘淡淡笑着,“可若是叶剑主救人不成,自己也身陷幻境中,这里没有你们心心念念的焱君在,可是谁都找不回了。”
叶九琊冷冷看着他,目光近乎逼视。
“陈微尘,”他一字一句冷声道,“你既言此处没有焱君,又为何有把握将骖龙君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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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仙君
“人间的风月,我总归比叶剑主见得多,”那描金的画扇又展开来,露出正面锦绣河山滚滚红尘,“我看陆姑娘不过双十年华,少女心性,想来是好哄的。”
“像叶剑主这种,无欲无情,心如霜雪,才是真正无计可施。”
“她一心向道,焱帝此事是经年执念,与风月无关。”
“这样一说,反倒是该让和尚过去,劝她四大皆空才好,”公子的眼睫微微垂下来,“虽然无关风月,可一旦执念生出,是劝不回来的,若是自己挣不脱,便无法了结。即使叶剑主进去,也是别无他法,唯有我才有一线生机。”
“法本从心生,还是从心灭,”和尚慈眉善目,“叶施主,随他去吧。”
陈微尘得了大师首肯,笑眯眯提起碎昆仑,割破手腕,将自己鲜血滴上。
宝剑连主人心神,以血为引,可引他人入幻境。
“叶剑主,放心。”陈微尘对他道。
“你故意扰乱骖龙君心境,引她入幻境,以何来要我放心?”叶九琊淡淡道。
“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盘算,叶剑主见笑,总归不会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来。”
陈微尘说着,便放了心神,意识入幻境。
鬼魂既执念于倏忽而逝的盛世,幻境所呈现的亦是入幻之人最怀念最深刻的记忆。
姑娘的幻境却不是盛世喧嚣,亦不是清宁淡和。
既无如画风景,又无万里河山。
是火,绵延不绝,屋宇倾塌。
尖叫声与痛呼声已经渐渐没了,只剩下风刮着大火的猎猎声。
还是豆蔻少女的姑娘在房间里蜷着身子,倔强又不甘地咬着嘴唇,眼里除了绝望,还有恨意。
她半边脸被灼伤,露着伤口,挣扎着要从窗子里爬出来。却不想横梁着了火,烧透了连着屋壁的榫卯,沉重梁木迸溅着火星砸下,正挡住往窗边去的路。
又一根屋梁松动,要砸向她。
她无处可逃,绝望地闭上眼,发着抖。
却有一道剑气劈开火梁,硬生生为她留了方寸容身之地。
姑娘抬头望,看见一只向自己递过来的,好看的手。
她眼里燃起绝处逢生的火来,拉住那只手,被一股力道带出火海。
惊惶间看见,是个容色俊美的男人,穿着黑衣,衣袖有暗金的纹。
那人把她放在一处大榕树下,不言也不语,转身便离开了。
明月远,夜风起,不似尘世中人。
姑娘跌跌撞撞跟上去,要牵那人衣角,却怎么也够不着。
“你是谁?为何救我?”她忍着痛,一边艰难小跑着跟上,一边问。
那人不回答她。
姑娘也不管,她就像溺水人抓住浮木一般,跟着这人出了火海中的庄子,他翻山,她便翻山,他涉水,她便涉水。
她得以看见,这人容颜冷漠,不论看往何处,都是一片冷淡的寂静,高高在上如天边月。
她害怕看见这人的眼神,因为在那眼里,她像一只蚂蚁,或是一粒尘埃,总之和路旁一棵草一块石头没有什么差别。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她靠着树坐下,揉着淤青的脚踝,不敢就这样脱掉鞋袜,害怕磨出的水泡化成血水,粘住布料,揭也揭不下来。
“你是修仙人,对不对?我家也有修仙人,我看得出。”她与男人说着话,即使一直不被理睬。
她半是倔强半是乞求道:“仙君,你带我修仙好不好?”
那人一双无波无澜的眼睛终于望向了她。
“为何修仙?”
“求长生,得法力,报我陆家灭门之仇!”姑娘一字一句,锵然落地。
“执念过重,”那人的声音与为人一样冷漠,说话的内容也一样,“非道中人。”
姑娘咬了牙,问:“那你为何救我——既不渡我,为何救我?”
“救便救了。”
一句“救便救了”轻描淡写,姑娘被他噎得无话可说,一瘸一拐走到月下溪边,脱下绣花鞋,把双足泡进去,开始小心脱掉沾了血的罗袜。
她疼得嘶嘶抽气,还要小心翼翼看向一边树下,免得那人走掉,把自己落在荒郊野岭,再跟不上。
那人倚着树,阖了眼,被月光映着,不看那周身漠然之气,像在画里一样。
她偷眼瞧着,猝不及防回头,旁边不知何时坐了个人,被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是个锦衣的公子,尘世的打扮,将饰金的扇放在秋日深绿的溪边草地上,握过她纤细洁白,带着淤痕与烫伤的脚踝,揭着白锦质地的、带着血色的罗袜,动作轻柔,比她自己弄时的痛楚减轻不少。
“你……”她犹疑地问。
公子眉梢点染了一丝笑意:“跟我走?”
她警惕地从他手里挣出来:“你是谁?”
“过路人。”他答道,“跟我回家,当我妹子,还过富贵平安的日子——不好么?”
姑娘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我要修仙。”
“修仙寒苦。”
“那我也我不跟你回去!”姑娘是倔强的性子,“他救了我,我就跟着他。他厉害,我要跟他学,我要报仇。”
“跟着他有什么好,”公子的声音是在淡淡叹息,“那是天下第一薄情人。”
“他救我。”姑娘重复着这句话。
“他虽救你,可也不搭理你。”公子为姑娘理了额上的乱发:“他这人,看什么都是蚂蚁虫豸,浮云尘埃——只不过路上抬脚救了一只蚂蚁,难道还要管那蚂蚁被救后会走回到哪个窝巢去么?”
“我没家了,”姑娘道,“他不管蚂蚁死活,可也管不了蚂蚁要跟着他——何况他看着让人害怕,实际是心善的,不然早就走开,把我扔在这里!”
“他们修仙人,最爱讲命数气运,”公子给她解释,犹如一盆凉水泼下来:“他一时意动搭救了你,是你命不该绝。你的命就此背在了他身上,若把你丢下,让你被这山里恶狗野狼分食,就欠下了因果——故而才允你一路跟着。”
又笑:“不过到了他这个境界,早不惧这点人命扯出来的小小因果,,兴许只是懒得理你罢了。”
“我不信,”姑娘梗着脖子道:“他不理我,我理他,他把我看成蚂蚁,我就练一身功夫,和他一样厉害——我不信他还会这样看我。”
姑娘看着水里自己倒影,半边脸容颜尽毁,尖刻道:“我也不是大户人家娇生惯养的女儿,只不过识几个字,会绣个花,没了父母,除了他,又有谁会要我?就算卖去青.楼——也只怕我吓跑了客人!”
“为何不跟我?”
“我家做生意,是要看人的。他虽不近人情,却没有坏心思,也懒得害我。”姑娘牙尖嘴利,“你笑得好看,却不知有什么暗地里的盘算。”
陈微尘猝不及防被戳破心思,一时间很是拿她没有办法。
他忽然问:“你很高兴?”
“当然高兴——我起先被困在房子里,只能等着被活活烧死,却被路过的仙君搭救,不仅保住了命,还有望修仙,查出真相为全家报仇,为什么不高兴?”
“若他怎么也不教你修仙呢?”
“我就跟着他,他总会走到些有关修仙的地方,我把他的恩情记在心里,另择他路,等有了大法力,自然能够报答他的恩情,找到我哥哥,为家人报仇。”
“你哥哥?”陈微尘颇有些意外。
“他自小就被仙人带走,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只要我能修仙,他没有死,总有一天能团聚。”
“陆姑娘,计划周密,精打细算——你实在聪明得很。”公子在秋夜里摇着那毫无作用的扇子。
姑娘诧异:“你知道我姓陆?”
“当然知道,”月下溪边的公子神神秘秘道,“我还知道那个人姓陈,是仙道的帝君。”
“你也是仙人吗?”
“不是。”
“那你是什么人?”
“我是梦外人。”
“梦外人?”
“陆姑娘做了一场梦,梦见自己最欢喜最怀念的时候,一时之间竟然醒不来,我们外面人别无他法,只好让我入你梦来,把你带回去。”
“我不信,”姑娘道:“我平生最好的事,莫非就是这荒郊野岭里苦不堪言的一路不成?那人又不给我好脸色看,为何不梦到我爹妈我哥在时?”
“大约是有什么事情不愿忆起,再或者此处执念过于深重——不然你为何敢那样对他说话?为何敢跟着他?那人十分不招人喜欢,就连仙道中人,也是不敢这样对待他,这样与他说话的。”
“我想修仙,我想报仇,有何不可?”
“若执意修仙,翻山越岭时,途经清净观,为何不入?”
“那里都是些道姑道士……”
“既着急于报仇,当然不择手段,哪管仙佛道魔。说到底,你就是想跟着他,你怕跟丢了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担心——他怎么了?让你这样执念?”公子看着她。
“他……”姑娘张了张嘴,眼中一片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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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有鱼,其名为咸。
肝不了五千的十四抢救不成,放弃了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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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松月
“我不管,”姑娘拼命摇头,“他救了我,怎么能不要我?”
“萍水相逢,救命之恩,不敬不畏,反倒怨他不要你,陆姑娘,你说自己会识人,这可像是凡间少女所为?你也说这翻山越岭苦不堪言,可仍然梦见,可见实在是怕极了他丢下你的时候。”
“我偏要跟着他。”
“那便跟。”公子也不见恼,“你上前去问他,他要去何处,要做什么。若他答,去北地剑阁见一个人,便可证明我是梦外人无疑了。”
姑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她有些畏惧那人,自然也没敢去问。
陈微尘却毫无顾忌走到那人旁边。
他不知死地拿扇子打算去挑那阖着眼的人下巴,活像调戏良家子的纨绔,果不其然收获了一个冷淡的眼神。
有词曰不怒自威,却无法描述那眼神万一。
因为那不是威势。
那是某种不沾半点凡尘的漠然,高高在上的超脱。
仿佛日月倒转,天为之崩,地为之裂,在他眼中,不过一粒尘埃的飘落,一条小溪的断流。
“太上忘情,寂焉不动情,”锦衣华服的公子合了扇,唇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焱君,久仰大名。在下陈微尘。”
再上路时,便多了陈微尘一个。
高高在上的那位自然是不理凡尘事的,一应事务都归了陈公子。
雪山脚下的裁缝铺里裁了红裙裳,绣花虽不精细,却是用心,好看得很。
公子笑眯眯拿着逗姑娘:“喊我一句兄长,裙子给你。”
姑娘已经与他熟悉了许多,但仍是气得转过身去:“不喊。”
“还是不待见我,”陈微尘从背后把衣服给她披上,叹息的声音非常装模作样,“照理来说,本公子论相貌,论才学,都好过你那个冷冰冰的焱君,怎么不见你对我又惧又爱?”
姑娘到底拿人手短,只哼了一声:“自然比你好。”
正听得客栈里邻桌道:“再往北百余里,是剑阁地界,那可是仙人的门派,凡人毕生都难以踏进的地方!”
姑娘一下子沉默下来。
她自己回房间呆了一会儿,脑袋里乱糟糟想着事情,出客栈门时迎面看见门口结了冰棱的雪树下站着的两个人。
陈微尘手中一支玉色长笛,吹着首不知名的曲子。
漫天雪飘飘摇摇落下来,落在旁边焱君黑色的衣袍上。
她心中纠结起不可名状的悲伤来,不知从何而来,蹊跷极了。
陈微尘看她过来,收了笛声:“收拾好了?”
姑娘“嗯”了一声。
公子用手肘碰了碰身旁人:“焱君,都走了一路,你到底是要去哪?”
“剑阁。”
陈微尘向姑娘挑了挑眉。
姑娘低下头一言不发跟上他们。
于是一路往北,幻境中不计时日,过无数艰难险阻,到了峭壁雪崖下。
一道长阶入云,通往那绝巅积雪处的接天楼台。
寒风中是凛冽剑意,直插云霄,六把飞剑在上空盘旋,是人间绝无可能见到的气象。
是曰剑阁,壁立千仞。
穷地之险,极路之峻。
石阶旁站着两个蓝衣的弟子,对黑衣的帝君恭敬一礼。
那人拾级而上,两人却被拦在外面。
陈微尘伸手遮住姑娘眼睛:“走了,别看了。”
有眼泪在他手心里落下。
姑娘声音哽咽:“陈微尘,你骗我。”
“何处骗你?”
“你说这是幻境,说这里是我最好最想要的东西……为什么他还是走了?”
一句“走了”落下,像是一道涟漪荡开,那人身影消失在茫茫雪雾云气中,再也不见。
陈微尘为她擦去脸上泪水:“因为你虽想就这样一路跟随,却知道终究留不住,他终究会走。”
他顿了顿,接着一字一句落下:“贪痴嗔妄,骗得过自己,骗不过心魔幻境。”
姑娘发出一声呜咽,片刻,眼中倔强的火又烧了起来:“那又如何?”
“待我修成仙人,便打上去,看他拿不拿正眼看我!”
周边暴雪忽骤,山崖动荡,虚幻如镜花水月。
“待你终于修得大道,一览众山小,剑可撼昆仑,”陈微尘的声音忽然透出几分寒凉:“他在哪?”
“他……”姑娘崩溃摇头,后退几步。
幻境层层崩落。
“我们凡间常唱曲子,说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锦衣的公子眼中却又泛起温柔笑意,看在姑娘眼里,却是惊心的凉薄。
“你别说了!”姑娘声音近乎尖叫。
“他求死,有人偏偏不让他死!”姑娘眼中泛起血丝:“此去踏遍十四洲,纵然……纵然十死无生!”
“十死无生,”陈微尘把这词来回念了几遍,在她耳畔轻轻道:“取开阳血,得寂灭香,拿锦绣灰,你们是要……”
“一年之后,天地气机,盛极衰,衰极盛,”姑娘声音有些颤,身形忽然拔高,脸庞长开,金色面具覆上脸庞,黑发披散恍若疯魔,手中重剑碎昆仑,变了骖龙君的样子:“开生生造化……”
“原来如此。”陈微尘垂下眼,低低笑一声,手中拿起镜花鉴,背面对着陆红颜,镜背镶着一颗灰白眼石,当真如一颗看遍红尘的冷冷眼眸,“想起来了,就回去吧。”
镜花鉴,观心,破幻。
姑娘与那眼对视,一时怔住。
幻境坍落忽地加快,从四面八方向两人所处之处崩塌,几息过后,四处全是虚空,唯余此处孤岛。
她闭上眼,喃喃那几句:“我生君已,君已……”
终于想起前尘,她嘴角牵出一个似喜似悲的笑,仰头向后倒下。
那红影在寒风雪色中翻飞,没入无边虚空,迷雾散去,回归清明。
“终究没有看破。”陈微尘自言自语,环视四周,看见又是峭壁雪崖,长阶入云。
“看不破便看不破……”他低低道:“你不是也没有看破?”
他收了镜花鉴,像之前那人一样,沿着长长石阶向上,走入云气中。
山巅有棵约有千年的雪松,新雪覆上梢头,下面设着石桌石椅,质地润泽,有玉色。
桌上一壶酒,一对杯。
他坐下自斟自饮,不知过了多久,夜色落下,天边几处疏星,朗月辉映。
背后响起脚步声,他回头,看见白衣人踏雪而来,一轮银月下,寒风吹起衣袂。
一时恍若置身广寒仙宫,看见画中仙。
“叶剑主,”他笑着向那人招呼:“你来找我回去?”
叶九琊微微蹙眉:“你没有陷入幻境?”
“我无心魔,自然不会为幻境所惑。”
“你分明身处幻境。”
陈微尘望着他,答非所问:“叶九琊,你眼里有雪。”
“八月十五松风台,”叶九琊闭了眼,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来,眼中无悲无喜,缓缓道:“陈微尘,还说你不是他。”
陈微尘为另一盏杯斟满酒,示意叶九琊来共饮:“叶剑主明察秋毫,在下实在有口难言。”
“要说我不是他,你是定然不信的,”他啜一口杯中酒,低头笑了笑,“那就当我是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了~~
第12章 鬼息
陈微尘抬头对上叶九琊的目光。
“别看我。”他拿扇子遮了脸,“叶剑主该体谅有病之人。”
“此扇何名?”叶九琊忽然问。
“扇?”陈微尘莫名奇妙,“没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