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式微

一步, 风云突变。

大龙庭上阴云密布,雷声激荡,苍白的闪电在天际一闪一闪, 潜龙渊的水更是一点一点动荡起来,波浪拍打石台, 水深而黑,像是巨口在吞噬这方天地。

小皇帝迈出的脚步受到无形阻力, 险些向前扑倒。

庄白函紧紧握住他的手, 迈出一步,由原来的在侧变为稍向前。那日弑帝成圣以后的修为全数激发,环绕住自己和小皇帝,与捭阖道上一股肃杀荒寂之意抗衡。

他心中明白,历代开国君主亦是凡人,也没有仙人护卫, 却都能走过这条道路,如今艰难重重, 恐怕是天道不承认小皇帝,或是现下天道本就不许人封帝的缘故。

小皇帝双眼茫然,不知看到了什么,抬头望他:“先生, 我走不动。”

他半跪在地, 平视着小皇帝,与他目光相对。

“琰儿,今时不同往日, 天道不需要人皇。”他声音缓缓:“可是中洲百姓需要,先生教你,知其不可而为之,非是执意要做,而是不得不做。”

小皇帝抽噎几下,紧紧握着他的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还小,只知道前路很可怕,几近崩溃。

“先生,我不做皇帝了,先生,咱们回都城……”

庄白函站起身来,看着满脸茫然恐惧的小皇帝。他在那一个片刻想起许多,战火马蹄踏过的断壁,教书时堂下懵懂迷茫的目光,南都中纷攘放纵的繁华,先师在白玉阶下绝望的一跪,以及那一场暴雨中妻子身上洇开的血色。如同狂澜既倒,大厦将倾,升平盛世遥遥无期。

若果真走不完捭阖道,退回都城,以燕党兵力,仍可盘踞为王,百年无虞。

他轻轻闭了眼,再睁开时,已经没有任何柔和神色,牵着小皇帝,毫无犹疑地一步步向前迈去。

小皇帝忽然发觉身上那股深渊一样使人畏惧的压力渐渐轻了许多,抬头看见自己先生苍白的脸色。

他一步一步,逆盛衰轮回行走,此时狂风大作,震耳欲聋的惊雷中,已经能看清整座龙庭。

——虽是百年无虞,然而今日若不走这一遭,到底意难平。

“欲上天路,先开天门。”

心魔到了幻荡山周围,动作果然迟缓许多,但他们此时并不是漫无目的地游荡,而是缓缓聚集在另一边,黑压压堆积,像在酝酿些什么东西,使人发怵。清净观一位年长道人捋了捋胡须:“咳咳……在山脚下也未必能躲过这些魔物,需得上山,只是谁愿开天门,又有谁能开天门呢?这可是有去无回……”

幻荡山上通往浮天宫的这条通天路,一旦有人前往,便不能回头,若不能登顶成帝,便是殒身路上,或永世困于迷障中。而仙道绵延千年,殒身者众,登顶寥寥无几。

若是有仙帝在,幻荡山上道路则随他心意开闭,没有时,幻荡山不可接近,若有人涉足,只能硬生生以己身修为开辟道路——是为通天路。仙道诸人便可借着这条道路躲避心魔。

陆红颜此时就在他身旁,回道:“自然有人来开。”

谢琅:“是叶剑主还是阑珊君?”

“阑珊君自然能为仙道牺牲,”陆红颜道:“但是叶九琊能够登顶。”

许多人都看向了她,有人出声问:“一年前我听说叶剑主与阑珊君有过一场论剑,二人修为相持……”

陆红颜遥遥望着云雾缭绕不见真容的巍峨高山,面具下的眼睛里忽然出现一种偏执的灼热,声音却低了很多:“他不得不登顶。”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笑声,灰袍的女人越过诸人。来到陆红颜身边。

“骖龙君此言不差。”她道,“诸君,此时若离开幻荡山,便是被心魔所蚀的结果,可若退入山中后,开天门的那个人死在途中,诸君也同样不能回去。”

进退两难,左右支绌,有人叹气出声。更有天演的掌门人万俟浮双目怒睁,胸脯剧烈起伏:“你!逆徒……你怎么会在这里!”

“咳咳……师父息怒,”老瘸子无声无息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师妹总是有办法的,她说能解决此事,一定……”

“你……”万俟浮差点喘不上气来。

诸人都十分迷惑,只有一些知晓当时天演两位弟子因为观念相悖,被逐出师门的旧事的人,能猜出这二人身份。

可是眼下的困境,只要有人能够解决,又怎会有人在乎这一桩陈年往事?

“这样说来,我们岂不是不能入山了?”羽皇侯蹙眉问。

“有人能登顶为帝,大家便暂时安全无虞,”迟钧天环视诸人,道:“但还有一法,或许能彻底绝除后患。”

她手掌中浮现出一座太极刻像,阴阳两鱼交缠,首尾相连,缓缓游动,并且缓缓变大。

“此物名为生生造化台,原是天演禁物,从不动用。”她道:“天道在上,我此时亦不能泄露天机。诸君若能护持一人登上幻荡山顶,我自有方法借天地动荡的契机有一番作为。”

万俟浮看着她手中造化台,面容刹那又苍老了许多:“逆徒,到头来,你还是一意孤行要去做此等事情。”

“师父当年不也有宏图大志?”

“你未曾触碰天意,自然不知它有何等威势。”

“师父退了,我却不退,打破天地桎梏就在此时,师父,你今日无论如何是不能阻挡了。”

万俟浮不再说话。

诸人听他们此番对话,也听不出什么来,只知道若有人能登幻荡山顶,这场浩劫便有化解的可能。

“仙道存亡,就在今日。”迟钧天道。

说话间,断后的阑珊君几人也来到了山脚下。

“先前叶兄说他来开天门,我还曾想,我与他修为相持,非要较个高下才好,”陆岚山脸上笑意淡淡,使人如沐春风,“不想他又有进境,在下甘拜下风了。”

叶九琊有进境,对仙道众人来说自然是好事,几位长辈纷纷赞许,说着后生可畏云云。由叶九琊来开天门此事再无异议,然而幻荡山上重重凶险,终究不可测知。

对面心魔聚集,蓄势待发。

“事不宜迟。”迟钧天看向叶九琊。

九琊剑鞘中长鸣,人们纷纷让开道路,叶九琊上前。云雾翻涌中,仿佛有一座巨大山门的影子,回荡着风声。

整座山弥漫一种缥缈而阔远的意境,使人们放轻呼吸,安静下来,一时间只能听见老者的咳声。

陆红颜看向叶九琊,使她意外的是,她并未发现叶九琊情绪的波动。

他似乎看不出什么异样的情绪,非常平静,大约是一直以来的修养所致。

倒像是这一路走来,要复活那个人的执念,在仅余一步之遥时,反而牵不起心境的波澜了。

又或者是无情道的进境,连那一直以来的牵挂,也要渐渐消弭了。

她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看叶九琊。

雪白的衣袂在风中轻轻拂动,飘然出尘。纵然在场都不是凡人,也不得不承认,这才是真正不染点尘的仙家皓月,极北远离尘世的绵延雪山中才能养出。

剑出鞘。

这样一个人,用的却是一把漆黑无光的长剑——但似乎也只有这样的剑,承得住那空无一物的无情道法。

叶九琊身形升起来,剑锋朝着那座天门遥遥一划,他的剑一向快而干脆,此时却缓慢,众人无法从他波澜不惊的神色中找到端倪,只好用剑招来推测,他挥剑时时面对着极大的压力。

终于云雾震颤,排山倒海一般,在众人面前分出一道入口。

踏进一步,便觉得身边景色倏忽变化,来时路变得云雾缭绕,不能回去,而前方同样充满无形阻力。

这时,来时的方向又传来一阵震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是心魔。”叶九琊道。

“它们也能越过天门么?”

“天道式微,天门没有完全关闭,能够进来。”

羽皇侯忧心地看了看门下年轻弟子:“这可如何是好?”

“留人守在这里,其余随我向前。”叶九琊道。

“我来守。”空明身边环绕着金色佛印,意态从容。

又有几位仙侯与他一同留下,这样一来,即使心魔冲破天门,以他们的力量,也能阻挡许久。

凶险自然是凶险的,或许就要殒身此处了。

刑秋原本对幻荡山颇有一番好奇,一直饶有兴趣四处打量,跟着叶九琊往前走了几步后,却频频往后望,最后眉头皱了皱:“我也留下吧。”

径自转了身,朝留下的人那里去了。

空明合十,向他一礼:“贫僧代仙道谢过陛下。”

魔帝陛下却径自去一边,坐在了一块宽阔山石上,看也不看他:“我不和秃驴说话。”

其余人向前走,幻荡山之“幻”实在名副其实,景色几乎一步一变,但最引人注目的是,走过几步后前方的远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倒在地上的人。

他的衣服是宽袍广袖,淡金的底,银白的纹,胸口被鲜血洇了一大片,还有微微的起伏,活着。

“为何这里会有人在?”有人问。

叶九琊、陆红颜与阑珊君本就走在前面,此时上前,来到了那人近前。

“是……”陆红颜睁大眼睛。

清清秀秀的一张脸,他们都认得。

——是温回的脸,那个总在陈微尘身边,为他跑前跑后,和他打打闹闹的小厮。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那人缓缓睁开眼睛。

睁开眼后,他又不像温回了。

那是一双很空的眼,睁开许久,才有了一些神色回来。

“扶我起来。”他道,声音没有起伏,有种生涩的古怪。

陆红颜半跪下来,把他上半身扶起,要站起来时,却茫然地望了叶九琊一眼。

“我起不来。”她道。

“再等一会。”那人道。

他的目光停在了叶九琊身上,嘴角有一点笑意:“我见过你。”

像是艰难回想的样子,他喘了几口气道:“雪山上,你那时候还很小。”

陆红颜心中掠过无数可能,出现在幻荡山,在雪山上,见过叶九琊——

她的声音中有一丝颤抖:“你……你没死?焱——”

“不是,”叶九琊道,“他是天道。”

陆红颜再次睁大了眼睛。

天道——仙道中人一直视为至高无上的,迟钧天一心要去打破的,种种推测预言中那个已经式微的天道,以这种方式,用一张熟悉的脸,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人虚弱地靠在陆红颜胸前,鲜血汨汨流出,不说话。

叶九琊伸手去看他的伤:“为什么会受伤?”

那人依旧不说话,像是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连话也说不出来,任叶九琊拨开左胸处衣物,查看伤口。

叶九琊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一生与剑相伴,他自然熟悉。

用什么样的招式,什么样的力道,什么样的剑刃,能刺出什么样的伤口,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是折竹剑的剑锋,是陈微尘的招式。

作者有话要说:羞愧。

明天早上六点还有一更,以后还是六点更新=3=

第69章 迷津

潜龙渊水潮翻涌, 一浪高过一浪,似乎下一刻就会吞没整座龙庭。

纵然有庄白函顶住绝大部分的压力,小皇帝还是举步维艰。

他们走得越来越缓慢, 那样令人恐惧的天地威压,使小皇帝终于崩溃哭泣出声, 若不是因为自小的教养还尚存一丝,几乎要嚎啕大哭起来。

他的祖上几代都是威名赫赫的将军, 却完全不像一个戎马世家的后人, 使人不由得想,突然暴毙的先王,挑不起大梁的孩子,会不会也是气数将尽的一个预兆。

等到了迈上龙庭的那一刻,威压陡然增大,湖水忽然变深了许多——那是一种明显的变化。等惊涛骇浪变本加厉, 众人才发现,那不是湖水色彩的变深, 而是浮上来一只巨兽。

——龙庭,潜龙之渊。

当那狰狞硕大的头颅伴着巨浪浮出水面时,早已失去神智的小皇帝尖叫一声,拼命挣开庄白函的手——他也不知哪里来这样大的力气。

他满脸泪水, 神色惊慌, 连滚带爬离开龙庭,最后停在捭阖道上喘着气,险些掉下潜龙渊去。

他望向捭阖道尽头的群臣, 却发现此时没有人看着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龙庭上。

黑金色的龙身彻底浮出,盘在龙庭上,却有许多引人注目的伤痕,有的甚至在滴下血来。它体型庞大却虚幻,仿佛并不是实体,样子不像民间流传的图画那样威风凛凛,反而透着一股难言的恹恹虚弱。

一双澄金的眼与庄白函对视,并没有什么凶恶的意味。

庄白函朝小皇帝伸手:“陛下,来。”

小皇帝犹疑着,然而——龙缓缓低下了头,伏在庄白函前方,书生的手没有如愿以偿握住小皇帝的手,而是不得不抚上了龙头粗粝的皮肤。

那一刻,惊涛骇浪平静下来,天空阴云散去。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一齐下跪,山呼“陛下万岁”。

幻荡山上,那人终于缓过来了一些,他身上那种沉重的威势渐渐收起来,陆红颜得以动作,将他从地上搀起。

“去山顶,”他道,“他已经去了。”

“他是谁?”

“心魔道,”他说,他眉头蹙起来,像在回忆什么,语气仍然怪异,像一个初学说话的人,思考如何措辞才能表达自己的意思,“我没有……力气再帮你们,但是他也很虚弱。”

人间世的天道既然能以这样的形态出现,那么心魔世的道也不足为奇。

而到底在谁的身上,也都隐隐约约能够预料,更何况有折竹剑造成的剑伤。

叶九琊:“他要做什么?”

“万物生灵智,因为有六道轮回,轮回在幻荡山,还有生生造化台……”那人说得缓慢,也不甚清楚,“假如他拿到造化台……在山顶,就可以给所有心魔开灵智,把心魔世变成人间世,人间世变成心魔世。”

阑珊君问:“我们上山顶,岂不是将造化台交到他的手中?”

“造化台也可以用来加固人间世与心魔世的屏障,让我想想……”那人恢复的很快,不再是之前气息不稳,随时都会闭上眼睛死去的模样:“我只是一点意念,在凡间寄了二十年,身体上没有修为,只能为你们指路,帮不了太多。”

纵然身体状况一直在好转,但他的目光仍然不像常人那样神色灵活,甚至让人想起那些刚刚修为有成,开启灵智不久的妖物的状态。

天行有常,天道非人。

等他能够正常行走,陆红颜便不再搀扶,而是退到侧后随侍。她的目光微微迷惘,似乎是透过这张清秀的侧脸,想起那个跑前跑后的小厮来。

谁料凡间一别后,转眼变成整个仙道敬畏仰望的天道。

所有人都无法否认,因为那股深沉的气息纵然收起了许多也不能完全消弭,方才陆红颜向他半跪下来之后甚至难以站起——骖龙君的修为在当今仙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说低了。

那种气息不带有和蔼或是慈爱的味道,只是威严肃穆,像是凡间书写刑罚的律典那样黑白分明。

“所以呢?”她看向叶九琊:“陈微尘……”

她对陈微尘的身份一直抱有疑惑,但并未找出什么有价值的蛛丝马迹,而陈微尘与叶九琊的关系在旁人眼里也很有些不明不白,她明明白白知道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只有这两个人彼此知道的。

有了天道走在前面,前路峰回路转,不再是之前迷雾重重的样子,也不需要叶九琊再做什么,他和陆红颜并肩走在侧翼,终于将一些始终不为人知的隐秘道出。

“他起初说自己是一介凡人。”他道。

“可他知道的那些东西,显然不是凡人能够知道。”陆红颜原来的急性子此时不知为何竟收敛了些,语气甚至说得上心平气和,在与叶九琊交谈的同时也在梳理自己的思绪。

“后来,我以为是当初焱君魂飞魄散后,有魂魄入了他的魂,他并没有否认。”

“我也曾经试探过几次,什么都试探不出来。”

“封禅之后,他化身心魔的时候被我看到,才明白他并非来自人间。”

“从那以后他不怎么避讳自己的身份,我们也都知道,只是他从那以后他就不怎么与我们接触了。”陆红颜回忆着,道:“封禅那天以后,陈微尘昏过去,你带着他回了客栈,谢琅回了清净观……我那时候和阑珊君在一起,他在周围寻找心魔踪迹,再回客栈的时候,就只剩下小桃和温回在客栈里,没有魔帝,你和陈微尘也都不见了。”

“魔帝去了南海,微尘一直在指尘山上。”叶九琊淡淡道:“他带着重伤忽然失踪,我在各处寻他,没有找到。”

“我看到你们都失踪之后,给剑阁飞书,但郑师兄回信你没有在那里,我那时想着你应当是和陈微尘在一起,便没有再找……原来竟然是你在寻他。”她道,“东西都齐了,我正在想是去昆仑拜祭师父还是去剑阁借住一段时间,阑珊君见我无处可去,邀请我去剑台修炼了一段时间,但他也一直在外,没有回过门派。”

“阑珊君一直与我书信往来,曾说过邀你去了剑台,也说那里易使人清心静气,或许能改改你的心性。”叶九琊道,“两月以后心魔祸起,我收到他传书,才与你在指尘山脚又见面。”

“原来你们两个交情不浅,在指尘寺的时候他那样阴阳怪气说你的修为,我还以为他……”陆红颜闷闷道:“我从那以后便没怎么搭理过阑珊君。”

“我与他平辈论交,有时会说一些剑法领悟,未见面时已经有几次往来,”叶九琊似乎是沉吟了一会儿,最后道:“他有时也关照你。”

“我们还是说回陈微尘,”陆红颜道:“他已经很久没有与我说过话了,我也不敢去问你。他是心魔,究竟是谁的?到底是不是焱君的心魔?”

“他亲口承认过,”叶九琊道,“只是现在连这一句是真是假也未可知。”

他们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温回既然能够被天道寄身,那么与他命格相和合的陈微尘——

这人身上究竟还有多少未曾出口的秘密。

陆红颜见叶九琊长久没有说话,转头看他,却见他目光望着连绵远山,便问:“你在想什么?”

“想他这次又会想出什么话来解释。”

叶九琊收回目光,看向陆红颜,温柔夕晖漫过山头,使得她错觉那一贯冷淡的眼神里有了稍纵即逝的温和。

通天路旁景色春夏秋冬流转变幻,昼夜轮回,诸人时而置身密林,时而陷身荒漠。

“佛门言三千世界,料想便与此类似吧。”清净观的长老抚着胡须这样说,他身边另一位长老则是赞叹:“实在妙不可言。”

正说着,却见前面停下脚步来。

前方已然没有道路,而是被一片雾海笼罩,路的尽头有一方碑刻,上书古字“幻”。

“我只能帮你们走到这里。”那人道。

“万丈迷津。”陆红颜道:“咱们进去吧。”

叶九琊应了一声,又看向仙道诸人,让大部分年轻弟子与境界尚不够的人就留在这里,其余寥寥几人如郑师兄,阑珊君,空山大师进入雾海——自然也少不了天演中人。

这片雾海“万丈迷津”在仙道有记载,是一道万重幻境,玄妙自不必言。之前走过的道路靠的是修为,修为不够,便力竭而死,这里则要考验心性,若是走不出幻境,只好永世陷于其中。

温回的背影消失在雾海中,率先走进。

叶九琊与阑珊君又简单交谈几句,约定好若是先醒来,则进入对方幻境将其唤醒,再去救其余人。

然后便没有了别的事情要交代,各自走了进去。

在叶九琊面前铺开的是剑阁九百道长阶。

他眼前一阵恍惚后,觉得身边依稀有先师的影子,带自己拾级而上。周边景色影影绰绰如雾里看花。山势险峻,剑阁景物依然如旧,十几年来除去人事更替,不曾有一点变化。

阶上走来了一行人,为首老者白发白袍,面容清瞿,见他来,笑道:“徒儿,你回来了。”

郑师兄就站在老阁主身侧,对他招呼:“叶师弟。”旁边还有两男一女,纷纷喊“师弟”“叶师弟”。

叶九琊身旁的帝君不知何时已经全无踪影,师徒几人回身朝剑阁山门走去。其中的女子走到叶九琊身旁,眉眼灵动,颊带笑涡:“师弟,你在幻境历练的这一年,我们整日练剑,巡查天河,可要无聊死了,好不容易盼你回来,快陪我去切磋——”

老阁主抚着胡须,语气略带责备:“莲心,你太不懂事,天池幻境劳累心神,且让琊儿先休息。”

旁边的一位师兄调和道:“师妹向来性子跳脱,又喜欢叶师弟得很,师父莫要责备。”

师妹挽住了他的手臂,笑得极开心:“还是飞白师兄疼我。”

阶上的脚印很快便被新雪覆盖,留下一些浅浅痕迹,只一行人缓缓前行,冰天雪地中逸散一些平和逸乐的气息。

显然此处天河之役未曾发生过,剑阁门人俱全,整个师门就像所有和睦的门派一样,前去迎历练一番归来的师弟。

自然要关切问道:“师弟,此去有进境没有?”

不等回答,师父便笑道:“依我看,修为又精进不少,可见从未懈怠修炼,心境也有所增长,必定是勘破了一二心障。”

又是一片真心道贺。

走进山门,又是一袭红衣映入眼帘,陆红颜提着重剑碎昆仑,戴着半边金色面具走过来:“叶师兄。”

莲心上去与她亲热:“小师妹,你不是跟着离阳剑君在昆仑学艺么,什么时候来了?”

陆红颜道:“师父前日仙去了,我以后在剑阁长住。”

几人彼此问候一番,安顿下来,半日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