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是管家的亲外甥,让管家弄到府里头守门,奸懒馋滑,平常竟躲懒了,哪干过什么活,根本没力气,甘草却是大小活儿都拿得起来,别的不说,这力气比男 人都大,抓住这小子,他连动都动不了,结结实实挨了七八个嘴巴,直打的眼冒金星,一张脸顿时肿成了猪头,甘草一松开,踉跄几步噗通栽在地上,捂着脸直哎 呦。

这闹得不可开交,里头李文山得信儿出来,后头跟着管家李福,那管家一眼看见怀清甘草,再看看地上捂着脸直哎呦的外甥,琢磨今 儿早上给泼的那身冷水,回来灌了两碗姜汤,在被窝里捂了半天才缓过来,这晚上又上门来打他的外甥,新仇旧恨上来,咬着牙道:“好啊,跑我们府上闹来了,当 我们李府是什么地儿了,由得你俩个撒泼,还不来人,把这两个丫头绑了送到衙门里去,看她老不老实”

李文山一皱眉暗道,虽张怀济的官不大,可这丫头跟叶府好歹有些干系,真要是动了这丫头,也真怕惹祸上身。

之前还说跟周家的亲事不成,把曼娘嫁给张怀济也是条道儿,好歹张怀济升了个七品,不想下半晌儿周家就来了话儿,应下了婚事。

   张怀济这个七品官跟周半城怎么比,周家虽无官无职,却是豪富之族,跟朝中多少官员都有来往,尤其跟汝州知府陈延更更是相交甚笃,这回叶府少爷的弥月之 喜,周家老爷就跟着陈知府来了,只不过住在官驿里,张怀济又是驿丞,自己不好前去,也琢磨周半城既来了邓州,也没给话,亲事八成是黄了,不想却有此惊喜。

   自己接着信儿顺势就请周半城来府中赴宴,这等了大半天,没等到周半城,倒先来了张怀济,李文山这会儿是真后悔下午拦住张怀济,要早知道周家能应了亲事, 哪有这事儿啊,只怕周半城来了正撞上张怀济要坏事,忙让管家三两句把张怀济给赶走了,不想张怀济是走了,他妹子又来了,真正晦气。

偏这丫头不比她哥,常在叶府走动,真要是使个坏,绝对够自己喝一壶的,且这丫头的性子,自己今儿早上是见识了的,是个不怕事儿的主,真要是闹起来,一会儿周半城来了,提起张家的亲事却不妥。

想到此,李文山抬手拦住管家,挂上一个虚伪的笑道:“说起来咱们两家也算乡里乡亲的,你叫我一声叔叔,我也得应着,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弄的这么急赤白脸的,倒伤了情分。”

怀清却不领情,哼了一声道:“若不是你李家强逼着退亲,我哥还该叫你一声老泰山呢,这时候还说这些,你不觉得牙碜,我听着还别扭呢,就别说这些没用了的,我今儿来也不是为了找你的,我是来见曼娘姐姐的。”

李文山不想她如此不给面子,那话一句一句说出来比刀子还利,顿时脸色不大好看,见那边儿仿似周半城的轿子来了,心里一急,也不想再跟她废话,脸色一沉道:“曼娘身上不好,病了好些日子了,不能见客,姑娘请回吧。”

怀清却笑了:“病了正好,旁的不敢说,医术上我还说的过去,我给曼娘姐姐瞧瞧,开上一剂药,管饱药到病除。”

李文山不想她如此难缠,耐心用尽,没好气的道:“不劳动你,我济生堂有的是大夫,今儿李府有贵客,识相的避到一边儿,若冲撞了贵客,便你哥哥也吃罪不起。”说着紧走几步迎了过去。

甘草偷着扯了扯怀清的衣袖,小声道:“姑娘,要不咱回吧,这李老头哪会让你见他闺女呢。”

怀清道:“且等等。”

   周半城老远就听见李家门前吵吵嚷嚷的,心里不免有些不舒坦,本来不想跟李家做这门亲,却请道士合了八字,只李曼娘的八字跟少宗匹配,思来想去,也就勉强 应了这门亲事,本就应的勉强,来赴宴也不过是抹不开面子,好歹算亲家,在邓州府住了这么些日子不来李家,着实说不过去。

却又瞧不 上李文山那副见钱眼看的嘴脸,才拖着晚到了半个时辰,就是想李文山明白,自己之所以应下这门亲,是她闺女的八字跟少宗匹配,跟他李家半分关系没有,别仗着 亲家的身份,狮子大张口的要彩礼,他周半城是有钱,可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得花到有用的地儿,他李家一个闺女,在自己眼里也就是个冲喜的丫头。

虽这么着,琢磨自己赏脸来了,李文山怎么不得远接高迎的,谁想倒在门口吵吵起来,这是要扫他周半城的面子啊,想着脸色自是不大好看,见了李文山也没好脸儿,略扫了一眼,不凉不热的道:“你这府门前倒真热闹啊。”

李文山忙低头哈腰的道:“一个没规矩的丫头罢了,别搅了亲家的兴致才是,酒宴早已齐备,亲家里头请。”

周半城这才抬脚,刚迈了两步,却一瞥眼瞧见了甘草,愣了一下,随丢开李文山走了过去,一张肥嘟嘟的脸也换上了笑容,到了甘草跟前道:“这不是张大人府上的甘草吗,这大晚上怪冷的,怎在外头站着?”说着目光落在怀清身上,眼睛一亮:“这位莫不是…”

甘草道:“这是我们家姑娘。”

周半城的笑容更灿烂了起来,微微欠身道:“原来是张小姐,在下周通,今儿还跟怀济老弟逛了城外的山寺,延更兄本说晚上在福来楼吃酒,怀济老弟惦记家里,不好勉强,这才罢了,不想却在这儿见到了小姐,造化造化,不知小姐来李家是?”

   怀清没说话,只轻飘飘的看了李文山一眼,李文山这会儿方回过神来,看怀清的目光真有些惊恐,想周半城什么人,毫不夸张的说,别说张怀济如今还是个小小的 驿丞,就算汝州知府陈延也跟周半城兄弟想称,即便张怀济升了个芝麻绿豆的七品县令,也入不了周半城的眼啊,何至于周半城对这丫头如此做小伏低,莫不是张家 真跟叶府攀上了什么关系不成,不然,堂堂周半城何至于如此。

想到刚才自己那几句不客气的话,不禁冷汗淋漓,又怕怀清说出两家之前定亲的事,如今自己已然应下周家的亲事,便箭在弦上万万更改不得,即使张怀济靠上叶府,这周半城自己也得罪不起,如今的境况只能瞒着周半城,把曼娘嫁过去再说。

至于张怀济,反正早已退亲,张怀济还亲自写了退亲文书,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便到了哪儿,李家也能占住理儿。

想到此,忙上前道:“我李家原住在桑园村,跟张家隔邻,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怀清侄女儿跟小女年龄相若,便常走动,听闻小女身体有恙,怀清侄女儿过府探视,不想正遇上亲家,倒真是巧的很,巧的很啊。”说着脸色一沉喝道:“李福你个没眼色的东西,还不请姑娘进府…”

第18章

李福忙道:“怀清姑娘里头请,我们家小姐正候着姑娘呢。”

怀清却没动,扫了李文山一眼道:“我只当你李家的门槛高不可攀了呢。”

李文山呵呵笑了两声:“侄女儿说笑了,说笑了。”说着瞪了李福一眼,李福身子躬低了八度,抬手抹了把汗道:“姑娘,请。”

怀清回身道:“常听人提起周员外,说周员外轻财好施,乃汝州府第一善人,今日得见,实乃幸事,年后哥哥即南阳上任,到时还望周员外多多帮忙。”

这顶高帽戴的周半城舒坦之极,暗道,怪不得叶府的老太君都如此看重这张家的丫头,不说一身医术,就这说话的水准也高啊。

   想他周半城家资丰厚,莫说商场的人见了他要点头哈腰,就是当官的一样要高看一眼,奉承话儿听得耳朵都起糨子了,可张怀清这几句,周半城自己都觉得,这个 汝州府第一善人的名头跟自己实在相衬,明明知道这丫头是替她哥拉拢自己,可这话就能扎进他的心里去,比起不大通世情的张怀济,这个丫头,着实厉害。

其实不用她说,就凭张怀济靠上叶府这棵大树,往后自己也得跟张怀济多亲近,俗话说官商,官商,他们做买卖的只有跟当官的打好关系,才能赚着银子,这是一条铁律。

更何况,不看张怀济的本事,就看他这个聪明的妹子,也能预想张怀济的仕途,必然一路顺畅,自己如今送个人情,将来必然不亏。

想到此,周半城笑道:“不敢当姑娘谬赞,身为汝州府的人,又在汝州府发的家,当知饮水思源,回报百姓也是应当应份,说起来,我周家的祖坟正在南阳县,我可是地道的南阳人,只要怀济老弟招呼一声,我周半城就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怀清这里先替哥哥谢过周员外了,周员外不亏汝州第一善人。”说着蹲身一福,这才转身进去。

   李文山都看呆了,张怀济这个妹子,他以前自是见过,不说如今这一身好医术,就是这说话办事,这通身的气韵,说换了个人,一点儿都不夸张,这两三年间,怎 就成了这般,刚那几句话说的,着实老辣,既把自己的意思表明了,还不露痕迹,更把周半城捧的高高,让周半城心甘情愿的帮张怀济,这份本事,是一个十三四的 小丫头能有的吗,莫非张家祖坟上冒了青烟,竟出了这么个本事丫头。

自己要是早知如此,把曼娘嫁给张怀济多好,有叶家靠着,周半城这样的人帮着,张怀济就是想不升官都难啊,真要是有天当了大官,自己这个老丈人能不跟着沾光吗,总好过嫁给周半城那个不知还能活几天的儿子。

李文山越想越后悔,悔的肠子都快青了,可这事儿还不能让周半城知道,李文山此时的情况跟吞了二斤黄连似的,一个劲儿往外冒苦水,还得拼命往下咽,心里真苦的没边了。

周半城不知这里的事儿,想到怀清竟跟李曼娘交好,倒高看了李文山一眼,想到刚才看到的情形,脸色又有些沉,李文山是个势利之人,指不定因张怀济官卑职小,就瞧不上人家,不想与之来往,故此张怀清上门,才要刁难,真是守着现成的门路,不知道走动,简直一个蠢货。

想到今后李曼娘就是自家儿媳妇儿,不禁提醒李文山一句道:“张家小姐见识多,该多走动才是。”

李文山自是明白周半城话里的意思,是想让曼娘拉住张怀清,可两家这关系,着实尴尬,却不好说什么,只能应着道:“回头就嘱咐小女,亲家里头请。”

   不说周半城进府赴宴,只说怀清,跟着管家直进了后宅来见李曼娘,怀清之所以来见曼娘,一个是不忍见自己哥哥相思难酬,二来也想看看这李曼娘究竟是什么 人,可知道他哥的一番心意,若李曼娘也跟哥哥一般,自己或许可以求求老太君,这婚事也不难成,只不过前提是必须李曼娘想跟着哥哥,若有一丝犹豫也不成。

怀清很清楚他哥的志向,他哥以后的路不会一马平川,自己也不可能真帮哥哥一辈子,故此一个贤内助非常必要,虽说李文山这个老丈人会是个大麻烦,若李曼娘坚贞贤良,自己也愿意帮她一把,誰让自己的哥哥放不下呢。

丫头跑进来报信的时候,李曼娘正在灯下做嫁衣呢,这嫁衣绣了有一年了,就快绣好了,每天绣这嫁衣的时候,李曼娘都再想,周家的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性子如何?房里可有侍候得宠的人?公婆会不会刁难自己?

刚她娘才来跟她说,周家的亲事成了,明儿过定,年后就要娶过门,想周家家大业大,曼娘心里不由忐忑不安,却又想,自己明媒正娶过去,且谨守为妻为媳之份,也就是了。

正想着,小丫头荷儿跑进来道:“小姐,小姐,张怀清来了。”

李曼娘一愣:“你说谁?”

丫头道:“张怀清啊,张怀济的妹子,李管家引着过来了,让个婆子先来报信知会小姐呢。”

李曼娘皱了皱眉道:“她来做什么,避嫌还来不及呢,我怎好见她。”

丫头道:“您不见也不成,人都来了。”说着就听外头婆子道:“小姐,怀清姑娘来了。”说话帘子打了起来。

怀清一进来先看到里曼娘膝上的大红嫁衣,不禁皱了皱眉,琢磨自己哥哥的心思恐要落空了,若心里惦记着哥哥,如何有心思做嫁衣,这一副恨嫁的样子,真有些刺眼呢。

这一晃有几年不见了,真有些认不得了,以至于怀清进来半天,李曼娘方反应过来,叫了声,怀清妹妹,目光却陌生而疏离。

李曼娘暗暗打量眼前的怀清,记忆中怀济的妹子是个黑瘦的丫头,性子闷,也不爱说话,常常寻个地儿一坐就是大半天,而眼前这位却相当漂亮,皮肤白皙,皓齿明眸,且穿的也算体面,举手投足大方得体,挑不出丝毫不妥。

曼娘养在深闺后宅,李文山一心想拿这个闺女攀附高枝,生怕她心里还惦记着张怀济,坏了自己的事儿,故此外头的事儿,一概不许人传到后宅来,当初退亲,也是让她娘过来说的。

   她娘道:“张怀济父母早亡,家无恒产,即便得中,当了那么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俸禄微薄,还有个性格古怪的妹子,我儿嫁过去,可有苦日子过了,你爹的性子 你是知道的,别想着娘家周济,只你嫁过去,便是饿死,你爹也不会伸伸手,我儿如今不小了,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才是,这嫁人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咱家是半道上 发的家,穷日子你是知道的,你自己想想,还能不能过那样的穷日子,若能,娘也不拦着,由得你嫁那张怀济,以后好歹都是你自己的命,若想通了,依着娘,倒不 如把亲事退了,让你爹另选个妥帖的人家。”

李曼娘先开头还惦记着跟张怀济的情分,却听她娘一说,自己琢磨了几日,想起小时的苦日子,再看看如今使奴差婢的生活,终是应了退亲之事。

这些内情怀清虽不知,可一进来见李曼娘的神色,也大略猜出来了,自己哥哥便不是单相思,这李曼娘也没把哥哥当成非嫁之人不可,郎有情,妾无意,这婚事一拍两散正恰好,只不过,她既然来了,却还要探一探方好。

想到此,怀清道:“闻听曼娘姐姐大喜,怀清特来给曼娘姐姐道喜,姐姐莫嫌妹妹莽撞才是。”

几句话说的曼娘心里越发疑惑,虽说两家有交情,可自大张怀济爹娘死了,便不大走动了,到后来退亲之后,更该避嫌才是,张怀清这时候来道喜,已是不妥,爹爹还让自己见她,便更古怪。

却忽想起旧年间,自己让丫头给张怀济送去的那块帕子,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莫非张怀济让他妹妹前来,是想用那块帕子要挟,这事儿若传出去,自己的名声毁了不说,若传到周家耳朵里,更不得了。

   想到此,李曼娘真是悔不当初,那时只当自己一定会嫁给张怀济了,一时冲动,让丫头给他送去了一方帕子,却不想成了把柄,越想心里越忐忑,挥手让丫头下 去,才开口道:“咱们女子自然要紧守着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是本份,当初两家定亲是遵父之言,后来退婚亦是,由不得我做主,如今父亲把我许了 汝州府周家,从此后,曼娘生是周家人,死是周家鬼,前尘旧事,曼娘也应尽数忘却才是,妹妹可知姐姐的意思吗?”

怀清脸色微沉,暗道,自己今儿真是不该来,这李曼娘是一心要嫁周家,恐怕心里还会以为自己来是要挟她的也未可知,这样的女子配不上她哥,也不配当她的嫂子。

想到此,怀清蹭一下站起来道:“曼娘姐姐的意思,怀清明白了,这就回去跟哥哥说清楚。”说着迈步要走,李曼娘却站起来道:“妹妹且慢行一步,曼娘还有一事,…”

怀清转身看着她,李曼娘咬了咬唇道:“当年曼娘遗失了一方帕子,想咱们两家常来常往,曼娘疑惑落在你家了也未可知。”

怀清暗道真是够绝的啊,这是一点儿念想都不留了,如此无情无义的女子,真不愧是李文山的亲闺女。

想到此,怀清冷笑一声道:“姐姐只管放心,妹妹家去仔细寻来,若寻见了,自会使人给姐姐送来,一方没人要的旧帕子,留着也没用,告辞。”一甩帘子走了。

第19章

怀清出了李府,正撞上来寻她的怀济,李福如今看见怀济可再不敢轻视,老老实实躬身道:“张大人您来了,呵呵…”

张怀济 根本看都没看李福,急忙上前扶着怀清,上下端详几遍道:“你这丫头怎如此的急性,这大晚上的就跑了出来,真要有个闪失,你让哥怎么好?”说着叹口气道: “其实哥早就撂下了,只不过刚又有些糊涂上来,这会儿想明白了,过去的都过去了,别人跟哥再无干系,从此后,就咱们兄妹俩相依为命。”

怀清定定看着怀济半晌道:“哥当真想开了?”

怀济点点头:“想开了,当真想开了,对哥来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亲妹子更重要的了。”

怀济几句话说的怀清眼眶有些潮润,眨了眨眼道:“哥放心,我一定给哥哥寻一个才德兼备的佳人当我嫂子。”

怀济忍不住嗤一声笑了:“傻丫头,哥还用你找…”

李福在后头瞧着兄妹俩旁若无人的说梯己话,是走也是,留也不是,别提多尴尬了,心说,这俩祖宗有多少话不能家去说,非在大街上,难道不怕冷。

怀济伸手揉了揉怀清的头发,低声道:“家去吧,哥在庙门口给你捏了倆面人,刚忘了拿出来,是孙猴子,捏的活灵活现的,摆在你床头瞧着玩。”

怀清道:“真的,太好了,那咱们赶紧家去。”

李福终于等到这一刻,眼泪都快下来了,忙躬身道:“张大人,怀清姑娘慢走。”

怀清却停住身形,回身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李福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这位姑奶奶莫不是又要找事儿。

怀清转回头来把手伸到他哥眼前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今日多烦忧,哥,当断则断才是真男儿。”

怀济目光一肃,叹道:“哥哥恬为长兄,却还不如小妹心胸阔达,愧煞愚兄了。”说着从怀里寻出那方帕子,放到怀清手中。

怀清点了点头,心里知道,这一刻他哥才算彻底放下了,一甩手把帕子丢在李福怀里道:“我们兄妹祝你家小姐跟周少爷百年和好幸福美满。”撂下话转身去了。

李福愣了愣,忙接住那帕子在门灯下瞧了瞧,这一瞧,不禁哎呦一声,心道,我的娘唉,原来还有这么档子事儿呢,亏了张怀济厚道,若记着前仇,把这帕子往周半城跟前一送,或者把事儿宣扬出去,这人可丢大了,不仅周家的亲事得黄了,估摸往后他们家小姐也甭想寻好人家了。

忙把帕子攥在手里,琢磨这帕子得赶紧给夫人销毁,这可是个把柄,转过身三步两步跑进府去了。

怀济后来得逢好姻缘,想起今日之事,不禁唏嘘,若此时跟李家的婚事不退,也没有后来的好姻缘了,这才是姻缘天定。

此是后话暂且不表,且说如今,兄妹俩守着过了除夕,叶府弥月之喜是正月初三,兄妹俩一起到的叶府,小厮引着叶安去了前厅,怀清跟着张婆子到了后头女眷席上。

来 贺喜的女眷正陪着老太君说话儿呢,冷不丁见来了个生脸儿的小丫头,均愣了一下,心里暗暗忖度,这是谁,瞧年纪也就十三四,衣裳打扮虽不寒掺,却也不像个世 族家的千金小姐,若说是叶府亲戚家的女孩儿,也不该这个样儿,况,即便亲戚,也没说劳动张婆子亲自去外头接人的。今儿来的这些,旁人还罢了,却有定南侯的 夫人,此时也暗暗纳闷。

老太君却不理会众人的目光,向怀清招了招手:“怀清丫头过来我这儿。”

怀清走过去,到近前蹲身一礼道:“怀清这给老太君道喜了。”

老太君拉着她的手笑道:“若没你这丫头,叶府何来今日之喜。”说着跟众人道:“瞧我这新认下的孙女可好?”

众人一听,忙交口称赞,老太太喜不自胜,拉着怀清的手一一引见众人,到了定南侯夫人跟前,老太太特意跟怀清道:“这是亲家夫人。”

怀清便知这位虽是定南侯夫人,却不是叶夫人的亲娘,不免叹息,叶夫人生孩子,自己的亲生娘不能来,却来了个大娘,即便名份上的母女,也并非亲生,哪会真心疼惜女儿,不过面儿上的事,支应过去罢了。

女人生孩子是生死大劫,尤其叶夫人,更是九死一生,好容易活过来了,怎会不想见自己的亲娘,却被礼教规矩束缚着想见的见不着,不想见的倒天天在眼前晃,怀清想想都替叶夫人郁闷。

不过这个也不干自己的事儿,蹲身一福道:“夫人万福。”

不想却给定南侯府人抓住手,上下端详一遭道:“好体面个模样儿,怪不得老太君从刚就念着,今儿不知你来,也未准备礼,这只镯子便当见面礼吧。”说着不等怀清推辞,已把自己腕子上那只翡翠镯子腿下来,戴在了怀清的手腕子上 。

怀清忙推辞:“这如何使得。”

定南侯府人道:“寻常东西,不值什么,你平常戴着玩吧。”

老太君道:“长者赐,不能辞,夫人一片心意,拿着吧,真要过意不去,一会儿给夫人瞧瞧脉。”

定南候夫人道:“可不是,听说你治好了老太君的咳疾,我这儿便动了心思。”

怀清先谢了定南侯府夫人,端详夫人一会儿道:“夫人可是患有偏头风吗?”

众 人齐愕,均看向夫人,见她面有惊色,便知给这丫头说准了,夫人尚未回过神,倒是她身后的婆子道:“我们夫人这偏头风有十几年了,不说太医院的太医,便各处 里的郎中也不知来了多少 ,我们夫人吃下的药,零零总总加起来都能堆成山了,可就没一个见效的,单为这个症候可没少折腾,那些郎中来了,号了脉还要问饮食起卧,好不啰嗦,末了,也 未治好,怎姑娘没号脉就知道了?”

怀清道:“望闻问切,这望在头一个,切在最后,可见望诊比号脉重要的多,之所以知道夫人的病症,是见夫人眼里微赤,医书云,头风多于赤眼相表里,而夫人一目微赤,多发于偏头风,故此一望而知。”

定 南侯夫人看向老太君道:“说句不怕老太君恼的话,昨儿老太君说您老的咳疾给这丫头去了根儿,我还有些不信呢,想那些名医莫不是行医数十年,年纪一大把,都 没说药到病除,这么一个才十几的丫头,便自打娘胎里头学,也没学几年,天分再高,还能比的上太医院的太医不成,不想竟是真的,看来这医术不分年纪大小,这 丫头倒真是个神医。”

老太君顿觉脸上有光,老太君活了这么的年纪,年轻时受过些罪,可后来都是荣华富贵的人上人,皇上眷顾,儿子争气,老太君前些年日子过得风光非常,却到了底下这辈儿有些不顺。

儿 子是争气,可就是生不出个继承香火的孙子来,两个孙女都是庶出还罢了,一个跛足,长年累月闷在屋子里不出门,一个年纪幼小,怯怯懦懦的小家子气,平常日子 还罢,若赶上像今儿这样的内眷相聚,按理说,两个孙女该着出来见见客,却一个也拿不出手,久而久之,各家都知叶府两位姑娘境况,只怕触着老太君的霉头,来 便来了,没有一个敢问叶府两位姑娘的。

偏这些人越如此,老太君心里越过不去,便憋了一口闷气在心里,不想今儿忽就畅快起来,老太君心诚,把怀清当成亲孙女,真不是说说便罢的,菩萨前许下的愿,如何能不作数,故此,老太君真把怀清当成孙女看待了。

怀清露了脸,老太君深觉与有荣焉,心说,你们平常暗地里都说我叶府后继无人,今儿让你们好好瞧瞧我孙女的本事。

想着,便道:“怀清丫头既瞧出病,快开个方子,去了夫人的病根儿才是。”

定南侯府人也忙道:“对,对,这个毛病可折腾多少年了,若姑娘给我治好了,阿弥陀佛,我可松快松快吧,快拿笔墨来让姑娘写方子。”

丫 头应一声,不一会儿备下文房四宝,怀清略忖度片刻,提笔写了一方,丫头递了过去,定南侯夫人接了一瞧,先不说方子如何,就这一笔字也着实难得,再瞧方子却 甚简单,南星,半夏,白芷三味等末,捣烂生姜,葱头为饼,不止方子简单,这用法也古怪,不服,不吹,不熏,只贴太阳,一夕可愈。

定南侯夫人不免心疑,却听怀清道:“夫人别瞧这方子简单,却是绝妙古方,南星祛风,半夏燥湿,白芷止痛,三味配伍,贴于太阳之上,药气从表入里,直达病症,夫人可先使人照着方子治好药饼,待病发时贴与太阳,可见奇效。“

定南侯夫人不觉看了怀清一眼,心道好聪明的丫头,想必猜到自己的心思,怕自己不信,故此详细解说了每一味药的用处,她这般一说,倒真是对症的,伸手递给婆子道:“好生收起来。”

拉着怀清的手道:“何日你得空了也去京城玩玩,我们府里可比叶府热闹,有几个你这般大的女孩儿呢。”

老太太道:“这就别想了,她哥年后要去南阳上任,我前儿跟她说,别跟着她哥去了,就留在我跟前也一样,非去受那个颠簸之苦做什么,可这丫头惦记着她哥,死活要跟去,留也留不住。”

怀清道:“我哥还未娶嫂嫂,若我再不跟去,恐我哥饭都吃不上了。”

一句话说的众人笑了起来,老太君叹口气道:“去便去吧,横竖也不远,你哥刚去,人生地不熟的,跟前是得有个人,等你哥哪儿安置妥当,我再使人去接你回来也一样。”

怀清道:“到时不用老太君去接,我自己就跑回来了。”

第20章

这里正说着,外头婆子道:“夫人抱着哥儿来了。”说话儿暖帘打起,叶夫人抱着孩子进来,后头跟着宝哥的奶娘,进来把孩子交给奶娘,先给老太君见礼,然后是定南侯夫人。

老太君道:“虽满了月,身子还弱着呢,最怕着寒,让奶娘抱着哥过来就是了,你还折腾一趟做什么,谁还挑你的理儿不成。”

叶夫人道:“今儿各府的亲眷大老远的都来贺喜,儿媳不出来支应着已是老太君体恤,若连面都不露,着实失礼。”

定南候夫人点点头:“倒是这个理儿。”

叶夫人看向怀清:“这是怀清姑娘吧。”

别 看这一个月,怀清常来叶府走动,叶夫人却是第一回见,故此颇为好奇,虽听若瑶说叶夫人是叶之春续弦进来的,却也没想到如此年轻,想叶大人已近不惑,这位叶 夫人却风华正茂,瞧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又是定南侯府的贵女,竟给叶之春当了续弦夫人,可见叶府圣眷正隆。

年纪虽不大,倒真稳重气派,至少在这么多内眷当中,绝对压得住场子,可见本事,怀清蹲身:“怀清给夫人道喜。”

叶夫人却冲她笑了笑:“咱们一家子,就不用这样虚客气了,说起来,我当谢你才是。”话未说明,怀清也知,她说的是难产的事儿,虽那全归补血汤是自己告诉哥哥的,外人只当是哥哥开的,也正因此,叶大人才抬举了哥哥。

叶府的人却知道底细,故此叶夫人不好明谢,便提了这么一句,怀清道:“夫人客气了。”

老太君道:“是该谢怀清丫头,亏得丫头指点,宝哥这些日子,都没闹病,瞧这欢实的,两只眼睛滴溜溜转着,都是故事儿,来,让你怀清丫头抱抱。”

说 着把孩子交给奶娘,奶娘得了话,一转手,就放在了怀清怀里,怀清吓的忙伸手接住,却哪儿抱过孩子啊,偏这小家伙软绵绵仿佛没有骨头一般,怀清只怕摔了他, 又怕自己不小心折了他的胳膊腿儿的,捧着孩子跟捧着个炮弹似的,一脸紧张,额头的细汗都渗出来了,一眼不错的盯着小家伙,就怕摔了。

这满了月小家伙也长开了,比上回见漂亮许多,白白胖胖的一张小脸上,睁着两只黑葡萄一般的眼睛,好奇的盯着自己,盯了一会儿,忽然裂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声清脆悦耳。

众人一愣,笑了起来,老太君道:“可见咱们宝哥喜欢怀清丫头。”见怀清那紧张的样儿,又不觉好笑,让奶娘接了过去,打趣道:“刚给亲家夫人开方治病的时候,那个从容劲儿怎半点不见,让你抱一会儿宝哥,吓得汗都出来了。”

定南侯夫人道:“老太君这话可说的,怀清丫头才多大,哪抱过孩子啊,等赶明儿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孩子,自然就会了,这会儿可早着呢。”

一句话说的怀清不觉脸热,叶夫人道:“刚我在外头碰上叶儿那丫头探头探脑的在腰子门那边儿立着,问她做什么,吱吱呜呜的也不说,瞧着倒像是等谁。”说着瞟了怀清一眼。

老太君道:“倒把这茬忘了,想这几日不见,瑶儿不定攒了多少话要说呢,怀清丫头你也别在这儿支应着了,去瑶儿哪儿吧。”说着就让张婆子送怀清过去。

叶夫人却道:“正巧哥也该睡了,我跟怀清一道去吧。”

老太君道:“如此也好。”

怀清这才跟着叶夫人出了老太君的院子,沿着抄手游廊过去,到了腰子门边儿上,果然看见了叶儿。

叶夫人停住脚,拉着怀清的手道:“刚屋里人多,不好说话儿,生宝哥那会儿,九死一生,若没有你救命,也没我们母子了,这份救命之恩,我心里记着呢。”

怀清道:“救死扶伤是医者本份,夫人不必如此挂怀。”

叶夫人道:“你也不必跟我客气,我之所以寻这个机会,是有两句话要说与你,你哥要去的南阳县虽小,却并不荒僻,说不荒僻是因出了不少人物,旁的且不说,邱阁老便是南阳县人氏,如今年事已高,皇上准了告老的折子,想来不日便回南阳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