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清眼泪落了下来,哽咽的道:“爷爷。”老人应了一声,目光慈祥中带着遗憾:“可惜我没教过你。”

怀清道:“您教过我,您过去那些医案我反复瞧了数遍,从中获益良多,爷爷,我会承继您的衣钵,用您的医术造福百姓,以解天下人疾病之苦。”

老人点点头:“医者当以行医济世为己任,莫以私仇为念,方成一代大医,屋里有我这些年凭着记忆写下的医案,都留给你,你记着爷爷的话,莫以私仇为念,得饶人处且饶人才不亏为医者。”

怀清点点头:“怀清记下了。”

怀清?老人缓缓伸出手张开,掌心是一个玉坠,确切的说是半个,可以看出是马的形状,仿佛匆忙之中摔开的,断口颇不规则,老人掌心是个马头,身子不知哪儿去了,却玉的质地极好,羊脂白玉通体无半点瑕疵。

老人看着她道:“这东西在我身上藏了十七年,今儿终于物归原主了。”

怀清接在手里,这会儿怀清已经非常确定,自己就是老人的亲孙女苏元容,老人之所以要见自己,想来就是为了把这个给她,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世。

怀清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竟不知该说什么,心里只是难过和不舍,老人轻声道:“丫头不哭,不哭啊,刚说了没教过你,今儿爷爷就教你一回,来,把手搭在我的脉上。”

怀 清哽咽着照做,老人开口道:“人之所以生在于胃、神、根,若病邪深入,元气衰竭,胃气已败,便会现无胃、无神、无根之脉,无胃之脉以无冲和之意,应指坚 搏,如脉来弦急,如循刀刃称偃刀脉;脉来短小而坚搏,如循薏苡子为转豆脉;或急促而坚硬,乃邪盛正衰,胃气不能相从,心、肝、肾等脏气独现之脉,现此脉 者,情危重不可救也。无神之脉,脉律无序,脉形散乱,如脉在筋肉间连连数急,三五不调,止而复作,如雀啄食状,称雀啄脉;如屋漏残滴,良久一滴者,称屋漏 脉;脉来乍疏乍密,如解乱绳状,称解索脉。乃脾肾阳气衰败所致,现此脉着,神气涣散,命不久矣。无根之脉以虚大无根或微弱不应指为主。若浮数之极,至数不 清,如釜中沸水,浮泛无根,称釜沸脉,为三阳热极,阴液枯竭之候;脉在皮肤,头定而尾摇,似有似无,如鱼在水中游动,称鱼翔脉;脉在皮肤,如虾游水,时而 跃然而去,须臾又来,伴有急促躁动之象,称虾游脉。均为三阴寒极,亡阳于外,虚阳浮越的征象。现此脉者,必死无疑,此三无之脉又称死脉,绝脉,真脏脉, 《素问玉机真藏论》曾记:“真藏脉见,乃予之期日。真气衰竭,胃气将绝便是爷爷此时之脉,也就是绝脉,丫头可记下了?”

怀清眼泪若雨落下,手指却仍按着老人的脉搏,哽咽道:“孙女记下了。

“那就好,那就好…”

怀清忽觉手上如丝之脉猛然断竭,不禁大哭出来:“爷爷…”

慕容是急忙推门进来,就见怀清抓着老人的手,呜呜哭的甚为伤心,慕容是一阵心疼,过去扶着她起来道:“你瞧苏太医走的颇安详,你就不要搅他老人家的清净了,让他这么去吧。”

怀清抹了抹眼泪转头看着他:“我想给爷爷守灵。”

慕容是道:“我来安排…”

第129章

怀清在别院守了七天灵,因当年淑妃的案子,皇上恨极苏毓敏,苏家的祖坟自是不能葬,好在慕容是在郊外寻了块风水宝地,才使得爷爷入土为安。

即 使爷爷临死没说自己就是他老人家的亲孙女,可怀清知道自己是,如今想来,每次说起儿时的旧事,哥哥便吞吞吐吐的紧张非常,想必知道自己并非张家的亲女儿, 怀济比自己大七岁,自己送进张家的时候,哥哥已经记事,没个不知道的,大概张家父母知道自己的身世事关重大,临死前特意交代怀济不可提及此事,哥哥才会如 此。

提起这些,不得不谢谢慕容是,若没有他上下打点,恐自己不能为爷爷守着七天的灵,以尽孝道,而这些医案,是爷爷留给自己最宝贵的遗产。

怀清翻了翻,忽翻到了淑妃的医案,又瞧见铅毒两个字,且再往下翻,历经数年的医案,都有排铅的方子,如此持之以恒的排铅只能说明一件事,淑妃很早就中了铅毒,后头翻到淑妃产女。

正要仔细瞧,忽的若瑶一脚迈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燕窝羹,放在炕桌上,瞧了眼桌上的医案,不禁道:“书什么时候不能看,刚家来还不好好歇歇,这一去七天,还不知道累啊,你也不照照镜子,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呢。”

为了方便,慕容是跟哥嫂说找自己去瞧一个要紧的病人,需连续针灸七天,有慕容是背书,她哥才信了。

不过真瘦了吗?怀清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才不过七天罢了,真瘦的这么快就好了,也省事我减肥了。”

减肥,?若瑶忍不住笑道:“你本来就不胖,减什么肥,还是身子最要紧,再说,过几天回乡祭祖了,又得折腾呢,怕你的身子受不住。”

怀清道:“嫂子放心吧,我没那么娇弱,倒是嫂子该保重些,我还指望嫂子给我生小侄子侄女呢。”

若瑶脸一红,呐呐的道:“哪这么快的…”

怀清道:“不快不快,你跟我哥多多努力,很快就有了。”

若瑶道:“亏你一个姑娘家说出这样的话儿来,也不害臊。”

怀清嘻嘻笑道:“嫂子莫非忘了,我是姑娘却也是个大夫,所以,嫂子不用怕,只要怀上了,安胎,生产,都有小姑子我在一旁伺候着,管饱嫂子平平安安的。”

这 一点儿若瑶倒异常放心,以前常听人说,这女人生孩子就是过一道鬼门关,过去就过去了,过不去就命就没了,就想母亲生宝哥的时候,差一点就没命了呢,可嫁给 怀济,有怀清这个医术精湛的小姑子,还真占了大便宜,至少不用担心难产,不过孩子…若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或许很快会有了吧,毕竟自己跟怀济如此 恩爱。

怀清就着灯光见若瑶脸犯桃花,那张本来就极漂亮的水眸,如今更是盈满春意,那春意荡漾开来,真能醉死人,不禁道:“嫂子是想哥哥呢吧。”

若瑶脸更红:“胡说八道,天天见面还想什么?”

怀清道:“这会儿哥哥不是没在吗,说不定哥哥也想嫂子了呢。”

怀清话音刚落叶儿进来道:“那个,姑爷叫奴婢来问,明儿穿什么衣裳,姑爷自己找不见,叫小姐回去呢。”

怀清忍不住笑了起来:“看起来哥哥一时一刻都离不开嫂子呢,快去吧。”说着推着她出去了,若瑶嘱咐她别看书,早些睡,方回去了。

进了自己屋就见怀济正靠在外间的炕上看书,瞧神色又不像看书的样儿,见她来了,忙站起来:“时候不早,该安置了。”

若瑶忍不住脸通红,白了他一眼:“亏我之前总说你稳重,如今瞧着,倒是我看差了,我不过去瞧瞧怀清,才多大会儿功夫,你就让叶儿去唤我,倒叫怀清笑了我一场,说一时一刻也离不得呢。”

怀济听了笑了起来,见屋里没人,搂她在怀里亲了一口,低声道:“可不一时一刻也离不得吗,夫人夜深了,随为夫安寝去吧。”说着连拖带拽的把她拖进了里屋…外头的婆子知意早早就避开了,知道小两口新婚燕尔如胶似漆,谁也不会来讨没趣。

三月底,怀济若瑶怀清三人从京里启程,去了邓州府桑园村祭祖,远远瞅见桑园村,怀济不禁叹道:“这一晃三年都没回来了,说起来真是不孝。”

若瑶劝道:“相公何必如此,相公心系黎民百姓,这三年从南阳到益州,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又让多少人过上了好日子,不会来祭祖怕什么,相公这个清廉的官声,咱张家的祖宗自然不会怪罪的。”

怀清也道:“嫂子说的是,这两年忙乱顾不上这些,如今哥哥娶了嫂子进门,家里也松快起来,回头寻人把咱家的老宅跟祖坟都修葺一新,以后年年来烧纸祭祖就是。”怀济点点头。

忽听外头赶车的大虎道:“大爷大奶奶姑娘,前头好些人呢,像是迎咱们来的。”

怀济道:“莫非是桑园村的乡亲们。”

怀 清撩开车帘望了望道:“恐不是乡亲们,瞧着倒想当官的,想来听说哥要回乡祭祖,特意等在这儿呢,哥如今可是一方府台,咱们桑园村还没出过这么大的官呢,更 何况,还娶了嫂子这样的名门庶女,那些想寻门路跑官儿的,瞅准这个机会岂肯放过,说不定咱家的祖坟跟老宅都不用修了呢。”

怀济皱了皱眉道:“与其费力气钻营这些,不如想想怎么替老百姓干点儿实事儿。”

若瑶跟怀清对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若瑶道:“相公这样的官能有几个呢,不过官场应酬,相公也别太叫人家难看才是。”

怀济道:“你放心,我省的。”

一时到了,下车彼此寒暄过,方知是邓州的知府大人带着一众官员,见了怀济忙躬身道:“知道张大人回乡祭祖,下官一宿都没睡好,张大人可是我汝州府光荣更是我等的榜样,平常想拜见张大人都不得机会,如今张大人回乡祭祖,我等如何能不来。”

明明跟怀济是平级的官儿,却一口一个下官,真亏这位说的出口,怀清瞧了瞧她哥,发现她哥真跟过去不一样了,若搁过去,他哥不说板着一张脸,也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跟这些人寒暄,想想过去,再看看现在,怀清忽觉欣慰非常,她哥再不是当初的愣头青,终于学会怎么当官了。

一行人到了张家老宅,站在老宅跟前,兄妹俩都愣了,不是门前的那棵老槐,怀济兄妹险些没认出来,这是自己家的宅子,左邻右舍阔出去得有三个宽,后头恐更多,大门开着,一眼望过去,竟不知有几进,当年不过两进的院子,如今俨然已是一个颇体面的深宅大院。

怀济脸色略沉:“这是怎么回事?”

邓州知府呵呵笑了两声:“张大人莫急,你家这老宅跟祖坟都是周大善人出资修建的。”

周大善人?怀济愣了一下,邓州知府往那边一指道:这不,周善人到了。“

怀济兄妹转过头去,见不远有个人下了车,正小跑着往这边儿走呢,随着他跑动的节奏浑身的肥肉一颤一颤儿的,满脸堆着笑脸眼睛都快挤不见了,正是周半城。

到了跟前,忙行礼:“在下来迟了,张大人莫怪啊。”

怀济也不废话,一指自己的宅子道:“周员外可否给怀济解惑,怎我家的老宅成了这般?”

周半城目光一闪道:“去年我从桑园村过,瞧见大人的祖宅实在破旧,便叫几个人稍微修葺修葺。”

稍微修葺能修葺成这样?怀济待要说什么,怀清上前道:“周员外好久不见,这一向可好?”

周半城忙点头哈腰:“劳姑娘惦记,好,好。”

周 半城对这位点石成金的本事心服口服啊,若不是当初听了她的话,拿下伏牛山的药田,也赚不了这么多银子,如今外头还叫周半城,可自己的家底却大不一样了,想 着张怀济仕途平顺,以后不知做多大的官呢,张怀济官越大,机会就越多了,有张怀清这么个财神爷的妹子在,自己讨点儿好准没错,故此,邓州府的知府略点了一 句,周半城就痛快的出银子把张家的祖宅祖坟都给修了,怎么好怎么修,怎么体面怎么来。

只不过心知怀济的脾气,怕他恼,故此一句话先截住他,不想怀清却道:“虽周员外一片盛情,奈何这祖坟祖宅还是该着我张家子孙出力才是,周员外如此,恐我家的老祖宗在地下,都要骂我们兄妹是不肖子孙呢。”

一听这话,周半城心说坏了,这位可不是平白无故说客气话的主儿,既如此说,肯定是不想领情了。

怀清心里头清楚,商人重利,即便当初跟周半城合作愉快,可那也是当初,这人哪有不贪婪的,周半城在南阳吃着了甜头,这般买好儿也是想提前投资,想捞以后的好处,但这个便宜绝不能沾,沾了不定外头人怎么说呢,怀清自己倒不在乎,可她哥在乎。

周半城颇有些尴尬道:“些许小事罢了,张大人日理万机,不得闲,在下帮个忙也不算什么。”

怀清唤了声:“甘草。”

甘草会意,从荷包里掏出一张银票来,怀清递给周员外:“多谢周员外厚意,不过,咱们张家的老宅祖坟还是该我哥修,这里是一千两银子,还望周员外收下,若周员外不收,我们也只能把这宅子推到重盖了。”

周员外一听要推到,那不成自己的罪过了,笑道:“到底是怀清姑娘,这账算的清楚,那在下就不推辞了。”说着接了银票塞到袖子里。

怀 清暗暗点头,果然周半城,还是很会看事儿的,这一番来去看在邓州这些官的眼里,没有不羡慕的,谁都知道张怀济三年前还是邓州府一个不入流的小驿丞,可这短 短的三年,人家从南阳知县一路做到知府,还娶了左都御史叶大人府上的千金,本来就一个穷小子,原先吃饭都得算计着,瞧人现在,一出手就是一千两银子,眼都 不带眨一下的,这运气好的没边儿了。

周半城略扫了周围一遭,就明白这些官心里头想的什么,暗暗撇撇嘴,心说,这些人都以为是张怀 济的本事,殊不知若没他这个妹子,恐张怀济当一辈子官也还是个不入流的驿丞,当初在南阳的事儿,周半城可是最清楚,没有张怀清,也就没今天富庶南阳县了, 这丫头才是真佛,不过,今儿自己来可是有事儿相求的。

等着怀济兄妹上坟祭祖之后,周半城冲着怀清一躬到底:“在下也不瞒着姑娘,今儿来也是想请姑娘给犬子瞧瞧病的,这都三年了,仍不见有子嗣,想我周半城空有这么大的家业,若将来无人承继,岂不凄凉…”

子嗣?怀清不禁皱了皱眉,心说,不能啊,周少宗那个症候,养个一两年也差不多该好了,怎会无子?

到底当年在南阳多亏了周半城,他既张口,怀清也不好推辞,本说让哥嫂先回京,自己跟着周半城走一趟汝州府,可她哥不放心,加上也想去南阳瞧瞧,故此也跟着来了。

到了汝州府,怀济跟若瑶奔着南阳去了,怀清跟着周半城来了周家,一进二门,迎头撞过来一丫头,怀清一愣的功夫,那丫头手里的包袱已经掉在了地上,包袱散开,里头滚出几个药包来,有一包还破了,里头的药散了一地。

周半城皱着眉冷声道:“冒冒失失的冲撞了贵客,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打十板子。”

那丫头吓的不行,跪在地上连连求饶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听声音甚有些熟,怀清不免仔细看了两眼,方才认出,这丫头不是别人,正是李曼娘跟前的小丫头。

怀清道:“是你,你家主子可还好?”

那丫头愣愣看了怀清半晌儿,忽的想起来,忙磕头道:“怀清姑娘,奴婢给您磕头了。”

怀清明白她的意思,跟周半城道:“想来她也不是有意的,不如饶她这次吧。”

怀清说情,周半城自然不好驳,点点头道:“还不谢怀清姑娘。”

那丫头还要磕头,给怀清拦住:“快去吧。”那丫头如蒙大赦,抱起包袱飞也似的跑了,怀清却微微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味遗落的草药来,暗道,若是李曼娘病了,怎会用这个药…

第130章

周半城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下人莽撞叫姑娘笑话了。”

怀清目光闪了闪道:“刚那丫头瞧着倒有些面善。”

周半城仿佛不乐意提,含糊道:“怀清姑娘请…”怀清心道,看来李曼娘在周府过得不怎么如意啊,不然也不会跟前的丫头都成了惊弓之鸟。

到 了周少宗住的院外,还没进去呢,就听里头传来尖利的谩骂声:“你这老不死的跑这儿做什么,是不是替你那不要脸的主子传话来了,你那主子真是贱的没边儿了, 别的没学会,勾爷们的本事倒是一等一,别当谁是傻子,惹怒了老娘,一把火把这院儿点了,咱们谁也别想过消停日子。”

怀清皱了皱眉,心说什么人如此放肆,再说,闹的这么热闹,怎么不见周家大少爷出来喝止。

周半城有些尴尬,先一步推开门喝道:“青天白日的闹什么,也不怕叫人笑话,有贵客呢。”

怀清好奇的跟过来,院子中间站着个微胖的妇人,手里抓着个婆子转着圈的打,那婆子左躲右闪,头发都散开了,披头散发的好不狼狈。

大概听见周半城的话,那妇人放开婆子转过身来,怀清愣了愣,这位竟也有些面善,仿佛哪儿见过似的,可哪儿见过呢?

那妇人看了怀清半晌儿,忽的冷笑一声道:“我当是什么贵客,原来是张神医,还只当攀上高枝儿,再不来我们汝州府了呢。”

周半城皱紧了眉头:“胡说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那妇人旁边的婆子低声说了句什么,妇人略蹲身福了福,叫了声爹,怀清愕然,周家就生了周少宗一个儿子,这叫周半城爹的,除了周少宗也只有李曼娘,这妇人如何会这般称呼。

周半城扫了那被打的婆子一眼,脸色略沉:“不说你主子病了吗,不好好伺候主子跑这儿做什么来了?”

妇人瑟缩了一下道:“回老爷话儿,主子知道少爷这两日犯了痒疹,遣老奴给少爷送药来了,不想给二夫人瞧见,不分青红皂白,拽着老奴就打。”

周半城脸色缓了缓,挥挥手道:“药送过来就下去吧。”

那婆子还待说什么,瞧见周半城的脸色,不禁暗叹了口气,这人比人真得死啊,尤其女人,想过好日子就得娘家有势力才成,像她们主子这样冲喜嫁进来的,娘家不提气,只能落到如今这般境地,二夫人进门之后,主子就更不得待见了,混的还不如二夫人跟前的体面丫头呢。

怀 清这会儿倒想起这妇人是谁了,正是当初汝州的同知韩应元的女儿韩如玉,当初周半城就想让儿子娶她进门,为此,李曼娘还求过自己,却不想最终还是进了周府, 只不过一个同知的女儿罢了,怎会在周府如此跋扈,周半城这个公公跟前都能这样儿,就别提平时了简直是个母夜叉,李曼娘的日子可想而知多艰难。

周半城跟怀清道:“说起来,怀清姑娘还见过如玉呢,如玉的父亲当年任汝州府同知,去年升了汝州府知府。”

怀清方明白过来,韩周两家这事儿不难猜,韩应元能钻营有本事,可没银子,周半城有的是银子,就缺一条官道儿,两家正好互补,弄不好,韩应元这个知府就是周半城使银子走门路升上去的,为了保证两家的利益,结成儿女亲家是最佳选择。

而这样一来,先进门的李曼娘就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不能休回家,就只能这么不上不下的在周府里待着,处境着实凄凉,也怪不得韩如玉敢如此放肆,这是拿准了,就算闹的再离谱,看在她父亲的面儿上,周家也不会把她怎么着。

不过,韩如玉看自己那是什么眼神,嫉妒还勉强说得过去,防备?真真可笑,莫非她以为自己来抢她男人的不成。这念头怀清自己都觉得甚荒唐,却听韩如玉道:“这男女有别,让张姑娘给爷瞧病不妥吧。”说着拿目光不住打量怀清,眼里的嫉意藏都藏不住。

怀清自己不觉什么,可看在别人眼里就不一样了,本来就是美人坯子,这两年又养的好,再不是当初的青涩小丫头,五官秀美,身姿窈窕,即便打扮的有些素净,却更有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丽,更兼进退有度,气韵不凡,站在哪儿活脱脱一个美人儿。

再有,张怀济虽跟韩如玉的爹平级,却娶了叶府的大小姐,如此一来,韩如玉自觉跟张怀清没法儿比了,而她深知公爹周半城是什么人,心里不免疑心,故此,说出的话不大中听。

怀清却不知她这一套,巴不得推脱呢,顺着话头道:“的确不妥,如此,怀清还是告辞吧。”说着转身要走。

好容易才把这位请来,怀清可是周半城全部指望,哪里肯放她走,忙道:“姑娘且慢。”看着韩如玉的脸色沉了下来:“还不道歉。”

韩如玉给公爹当众呵斥了一句,脸上有些挂不住,刚要顶嘴,却给奶娘拉住低声道:“小姐莫莽撞啊,这可是老爷。”

韩如玉再泼,多少也知道点儿规矩,不情不愿的道:“如玉得罪了,姑娘莫怪。”

怀清没脱开身,只得跟着周半城进去了,一进外间屋,怀清忍不住想笑,这周家少爷还真是古怪,外头那么热闹,这位周家大少就如此稳当的坐在炕上看书,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神功,还真不是一般人能练成的。

而且,显然是给周半城惯坏了,见了怀清也不过瞄了一眼,就接着看他的书去了,怪不得韩如玉敢如此欺负李曼娘呢,有周半城这么个势力的公爹,再加上这位装聋作哑的丈夫,李曼娘的日子还真是水深火热。

怀清给周少宗仔细瞧了瞧脉,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却瞥见周少宗腕子上的红疹,正想仔细瞧,周少宗缩回去挠了挠,叫人拿药。

旁边的婆子忙去拿了药过来,是个白瓷小盒,打开来一股子古怪的味儿,韩如玉看了怀清一眼道:“对不住,相公这会儿的沐浴上药,姑娘可否回避。”

怀清却没理会她,看着少宗问:“少爷这红疹可是全身都有?”

饶是木头一样的周少宗,也不免有些尴尬,吱呜半天方道:“身下更重,擦了这个药就能好些。”

怀清又问:“这些症状有多久了?”

周少宗:“一年多了。”怀清点点头,站起来出了院。

周半城忙追上来:“姑娘可瞧出来了,哪里的症候,怎子嗣如此艰难?莫非还是老病根儿的缘故?”

怀清却答非所问的道:“你家这位二少夫人何时进府的?”

周半城道:“娶进来有一年多了,庆福堂的郎中来了几次,都说无事,可就是没有,想我周半城辛苦半辈子,就少宗这么一个独苗,莫非老天要让我断子绝孙不成。”

怀清想了想道:“周员外若想抱孙子也不难,却需问问你自己的良心。”

“我的良心?”周半城愣了楞:“姑娘还请明示。”

怀清意味深长的道:“不是有句话叫妾大不如妻吗,您这府里可正好反过来了。”

周半城恍然大悟:“姑娘是说曼娘…”

怀清道:“我没说谁,只是瞧着令公子的脉不像有什么要紧的症候。”

周半城道:“莫非是如玉不成?”

怀清:“这个我就不知了。”

周半城忙道:“要不劳烦姑娘给如玉瞧瞧?”

怀清神色一淡:“二夫人就免了吧。”说着迈步走了。

周半城搓了搓手,知道刚如玉那些话得罪了怀清,也不好再开口,送着怀清出去之后,回来就把他夫人找了来,把怀清的话儿一说。

周 夫人道:“若是别人说这话还可不信,张怀清的医术老爷是知道的,既她这般说了,自然有道理,况且,她说的也在理儿,不管如何,这事儿咱们做的亏心,曼娘好 歹是明媒正娶进来的,论大小,她是妻,如玉是妾,这妾大不如妻才是规矩,或许老天爷真要责罚咱们呢才到如今也无子嗣香火,如玉进门一年多,专房专宠,却连 个蛋儿都没生下来,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咱们也算仁至义尽,横是不能让周家断了香火,不如就听张怀清的。”

周半城道:“恐韩应元哪儿…”周夫人哼了一声:“他自己的闺女不争气,怪得了谁,再说,早知是这么个没规矩的,死也不会让她进门。”

见周半城仍为难,便开口道:“不说如玉的娘病了吗,老爷去跟她爹说,让如玉回娘家侍奉汤药一个月,也尽尽孝道,这一个月让少宗跟曼娘在一块儿试试,若果真有了,便韩应元哪儿也说不出话来,若没有,就以无后为由让少宗休了曼娘,把如玉扶正,想那韩应元必会应的。”

周半城眼睛一亮,心说,果真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

上 了车,甘草方疑惑的道:“姑娘做什么替那李曼娘说话,如今奴婢还记得当初李家那个势力样儿呢,嫌咱们大爷官小儿,就千方百计的退亲,李曼娘更是一点儿情分 都不念,那话说多冷啊,急巴巴的盼着嫁进周家过好日子呢,落这么个结果也是活该,奴婢刚听着正解气呢,不想姑娘倒帮了她。”

怀清道:“你倒是个记仇的,多大的事儿值当记这么久,若不是她当初势利眼,哥哪能得这么一桩美满姻缘呢,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起来还得谢李曼娘呢。”

甘草嘟嘟嘴:“姑娘倒是想得开。”

怀清道:“不是我想得开,我是见不得那韩如玉小人得志,而且,我也不过垫句话儿罢了,至于以后如何,还要瞧她自己的造化。”

甘草道:“那韩如玉嫁进来一年多都没怀上,姑娘怎么就知道李曼娘成。”

怀清:“正因不知道才说要看李曼娘的造化呢。”甘草挠挠头,总觉得哪里不对了。

怀 清心说,若不是刚进门的时候跟李曼娘的丫头撞个满怀,自己也不会明白其中缘由,那丫头掉出的药,正是七叶一枝花,此药有消肿止痛、清热定惊、镇咳平喘的功 效,若外用却能杀精,刚那婆子拿出的药膏,想来正是李曼娘所制,那股子味儿正是七叶一枝花,周少宗浑身的痒疹估计也并非偶然,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韩如玉嫁进 来一年多仍无子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