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一波又起

甄姨娘心中松了口气,其实这种时候,不管是什么台阶,都不是好台阶,因为夏清语真的太狠了,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而自己……是万万不敢让她摸脉的。所以能有个台阶下就不错了。只是断不能这样就走,不然不就让人知道她心虚了吗?于是便假装皱眉道:“急什么?这会儿还早着呢。”

白芷笑道:“不早了,姨娘看看太阳,都到半天上了呢,若是让吴大人到了衙门,却知道爷和姨娘一个不在,让人家怎么想?”

甄姨娘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假装叹气道:“你说的没错,我却不能因为这么个恶毒女人耽误了爷的事,既如此,那我们便走吧。”

“咦?这就要走?先前不是哭着喊着非要我给你看诊吗?我如今要给你看了,怎么你却要走了?”在这方面,夏清语可不是什么宽大为怀的,眼看着一行人这就准备离去,她便在身后高声笑着喊了一句,狠狠又补了一刀。

“你……你给我等着,今天我有事情,不和你一般见识,你等着……”虽然认怂了,但所谓输人不输阵,甄姨娘自然是要放点狠话的,只不过连她自己的心腹下人们都不把这狠话放在心上,又怎么能吓得到夏清语。

因此她笑得越发畅快了,脆声道:“好啊,我就等着,下次记得让陆云逍带你过来哦,真是的,自己女人来看病,他竟然不陪着,这也太无情无义了。”

甄姨娘脸色更难看了,恨不能立刻冲过去把夏清羽给掐死,一张脸憋得猪肝一般。白芷忙在她身旁劝着。一群人来的嚣张,去的狼狈,倏忽间就走了个一干二净。

“和我斗,哼!也不看看你有没有那个金刚钻。”夏清语自觉出了一口气,伸出大拇指在鼻子上轻轻抹了一下。这俏皮动作配上她的神情,越发显出几分可爱。冯金山和刚赶回来的阿丑都忍不住笑出声来。白薇白蔻却是小脸苍白,好半晌,白薇才对夏清语道:“奶奶。甄姨娘竟然因为您的话就走了,那是不是说?她……她真是体质虚寒坐不住胎儿?那……您的冤枉……”

夏清语面色严肃起来,迎着两个丫头渴望的眼神,她缓缓摇头道:“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但是不行,这件事情只有咱们几个知道,谁也不许告诉陆云逍。甄姨娘那边,呵呵,我想她们会分清利害守口如瓶的。”

“奶奶,这是为什么呀?”

白蔻白薇都不解了。在她们看来,甄姨娘那就是心虚,这说明奶奶的推测是对的。只要告诉爷,奶奶的冤屈就能洗清了,这么难得的机会怎么能错过?难道……是因为这个新奶奶根本不把原来那个奶奶的冤屈放在心上。所以她才不在意吗?可……可自己两人毕竟是原主子的丫头,就算真正的主子已经没有了,这却是她们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怎么……怎么可以不做呢?

两个丫头一不小心就阴谋论了,难过的要哭出来。夏清语只看她们含着责怪的眼神,便明白她们是怎么想的了,连忙小声道:“我知道你们怎么想。其实不是那样的,我并非不把……不把她的冤屈放在心上。如果能替她洗刷这份冤屈,自然好,只是……只是现在这个时机不对。再说,也没办法做这件事。”

“怎么会没有办法?分明甄姨娘是害怕的。”两人同时低声道。只有三个人知道的秘密,白蔻白薇心中即便有些埋怨夏清语自私。但仍是要保密的,毕竟借尸还魂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

“唔,第一,我不想回侯府了。如果真的洗刷冤屈。陆云逍那种强势的男人,他会怎么做?我可不想让他因为心怀愧疚就总来烦我;第二,其实如果能洗刷掉这份儿冤屈,受那个渣男的纠缠也算不了什么,我自信还能对付得了他。只是,唉!我刚刚那是诈甄姨娘的,什么体虚坐不住胎儿,都是诈她的,事实上根本没有这种说法。所以,就算她第一个孩子没坐住,第二个孩子或许就稳当的很,或许她的确是体虚,但这并不能完全作为胎儿羸弱的证明,明白吗?”

后面这番话就稍微提高了声音,白蔻白薇都惊讶的瞪大眼睛,忽听身后冯金山大笑一声,然后走过来道:“我这半天还琢磨着,原来有这种说法吗?怎么我从不知道?却原来并非我学艺不精,而是奶奶在这里信口开河唬人呢。”

白薇白蔻略略一想,也就明白过来,只是明白归明白,两人心里仍是不甘,白薇道:“就算如此,甄姨娘当时的表情分明是害怕的,她这样心虚,就说明奶奶说的没错,只要让爷知道了,焉知不能问出来?”

夏清语淡然道:“这样事关身家性命的事情,哪里问得出来?甄姨娘必定咬紧牙关不松口的。到时候闹到去看大夫,然后知道没这种说法儿,倒坐实了我诬陷的罪名,好端端的我是何苦呢?刚才我不过是不愿意看她嚣张,所以就故意这么诈她,果然就吓得她打消了念头,也不敢让我给她诊脉了,夹着尾巴灰溜溜逃了出去,这可不是大快人心呢?”

白蔻白薇听夏清语这样说,心中方真正理解了她的心思,不免有些遗憾,不过想到甄姨娘临去时的狼狈,又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冯金山则在一旁挥手道:“行了行了,准备干活吧,真是的,也不知道这位姨娘哪来的这么大精神,一大早儿就跑过来踢场子。”

夏清语笑道:“你没听见她们刚才的话?陆云逍出去了,怕是趁着这难得机会,赶紧出来,打算踢一把就走呢。”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老太太在一对夫妇的搀扶下颤巍巍走进来,于是也就没再说,迎着老太太到了座位上,认真把起脉来。

不过是老年人身体虚弱,添了些心悸气短的毛病,因斟酌着开了方子,却见又有两个病人进来奔着冯金山那里去了,只说吃他的药管用,因此今儿又来,让他看看用不用再吃药。

冯金山很认真的替那中年汉子把起脉来,夏清语这边看着,只觉心中欣慰,暗道这个非主流纨绔大夫终于是回到正道了,自己算不算是拯救了一把失足青年呢?这也算是件功德无量的事儿。

刚想到这里,忽然就听门口一声冷笑道:“这算什么医馆?还有脸自称杏林?若杏林里都是他这样大夫,只怕人都死绝了呢。”

妈的今天是黑煞日,适宜砸场子吗?怎么甄姨娘刚刚走了,这又是哪里来的程咬金?

夏清语心中有气,转头一看,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目光冷冷瞪着不远处的冯金山,身上全是杀气。

是冯大夫的仇人?

夏清语回过神来,再转头看向冯金山,就见他面色苍白,却是没有抬头,仍认真写着方子,过了一会儿,方子写完了,他才将方子郑重递给那中年汉子,嘱咐道:“上面把用药和用法都写明白了,有两味药我们这里没有,你去全安药铺抓取就是。”全安药铺也在这条富贵街上,和杏林馆的关系还算不错,所以如果遇上自家医馆里没有的药,他们都会推荐去全安药铺抓药。当然,作为回报,一般全安药铺那里也会推荐些病人过来。

那中年汉子疑惑地在冯金山和门口男人面上来回梭巡了两遍,却什么都没说,和老婆一起出去了。顿时杏林馆中再没有别人,冯金山这才抬头看向那人,沉声道:“蒋大勇,你害得我还不够?见我如今有了个落脚的地方,所以就追过来了?你这分明是要把我赶尽杀绝啊。”

那蒋大勇冷哼一声,大步走进门来,看着冯金山讥讽笑道:“似你这样招摇撞骗的,我若不赶尽杀绝,难道还由得你继续祸害别人?”

夏清语白薇白蔻震惊看着这个蒋大勇,只见对方虽然名字叫得俗气,却是气度儒雅衣着考究,真正是仪表堂堂,说他是做官的也一定有人信,当然,夏清语觉得他没有那份儿做官的威严,就算是官,也只能是个小官儿。

而这样一个人,却是来砸场子的,听他话中意思,是和冯金山有旧怨,难道冯金山治死了他的家属?等等……夏清语猛然想到:冯金山说过,他是被人陷害才会被逐出师门的,莫非,这人就是当日陷害他的那个?要不然怎么会说什么赶尽杀绝?

这人莫非竟是个大夫?夏清语更惊讶了,而这时冯金山也已经大怒吼道:“放屁,我祸害人?师父的看家金针明明不是我偷的,都是你陷害我的,事后又假装好人,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是什么心肠?现在又想来污蔑我,蒋大勇,我……我和你拼了。”

夏清语一听,更确定了自己刚才的猜想。作为老板,这种时候必须挺身而出表示对员工的支持理解啊。于是她上前一步,沉声对那蒋大勇道:“冯大夫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清楚,这里是杏林馆,不是谁都能撒野的地方,这位先生,请你不要在这里说些无稽之谈来挑拨离间了,杏林馆不欢迎你。”

第一百一十一章:飞出去了

果然,此话一出,把冯金山感动的啊,眼泪都差点儿出来。却见蒋大勇看了夏清语一眼,忽的哈哈笑道:“我说你这一次怎么这样老实?骗过了所有人,原来这杏林馆的老板竟然是个女人,还是个长得漂亮的女人。唔,难怪呢,她的确是比师妹漂亮几分,对吧?咦?那边还有两个女孩儿呢,都是美人胚子啊,呵呵,你这黄鼠狼想好了要挑哪一只没?可别贪心的想全收入囊中啊,撑不死你也会遭雷劈的。”

冯金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接着又涨得通红,然而刚刚还对蒋大勇破口大骂的他此时却是哆嗦着身子说不出话来。

蒋大勇笑得更加得意了,瞟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对夏清语正色道:“老板莫要误会他此时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其实他是吓得。你怕是听他说过他被人陷害,所以就同情了他,让他在此地落脚吧?呵呵,就算偷金针的事儿他可以颠倒黑白说是被人陷害,那他闯入小师妹房中欲强行逼小师妹和他行不轨之事又怎么解释?冯金山,你有没有把你这件丑事说给你老板听啊?”

冯金山身子筛糠似得抖个不停,而这蒋大勇的话也出乎了夏清语等人的预料,大家都一起扭头看向冯金山,只见他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忽然握紧拳头在空气中徒劳的挥动了几下,大吼道:“我……我是喜欢小师妹没错,可……可我从没想过……”

他不等说完,就听蒋大勇断喝道:“呸!你没想过?你没想过你为什么会趁着师父和我不在家出现在小师妹房里?你没想过你为什么会对小师妹动手动脚?你没想过?小师妹当时哭得肝肠寸断差点儿寻死你难道不是亲眼所见?你这样的畜生,险些害了小师妹一条命,活该活得猪狗不如,结果这三年不到,你摇身一变,又是个人模狗样的,跑来骗别的女人了。冯金山,你还知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

冯金山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双眼睛瞪得快要凸了出来,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他死死瞪着蒋大勇,蒋大勇也瞪着他,过了好半晌,冯金山却忽然扭过头,悲伤地看着夏清语,喃喃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我……我的确去了小师妹房里,的确……的确向她诉说爱恋之语,我……我也的确是喜欢小师妹的,但……但我真的不知道那天怎么了。我……我就好像是做梦一样,我……我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东家,你……你信不信我?”

三十多的大男人,说话却带了哭腔。就好像是偷了东西被人抓住手腕带到家长面前问罪的孩子。眼神里全是恐惧绝望,只有眼底深处带着一丝委屈和小心翼翼的期待,好像夏清语此时就是他全部的希望一般。

“我信你,冯大夫,我信你。”

夏清语不假思索的点头,顿时就让冯金山目光中的绝望恐惧去了一大半,他似乎没料到夏清语会这么说。因此一遍遍的问道:“真的吗东家?你……你真的信我吗?怎么会?我……我是不是在做梦?因为……因为有很长时间,我自己都不信自己,我觉得……我觉得我就是因为喜欢小师妹,才……才会做出那禽兽不如的事情来,我……自己都不怎么信的……”

他说的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然而这么些天的相处。夏清语早就明白冯金山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她才会毫不犹豫的说出“信他”二字。此时看着这大男人哭的泪流满面,再回想起当日他浑浑噩噩任人欺凌的那段日子,心里不由得就觉着十分酸楚。

蒋大勇不敢置信的看着夏清语,他觉得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那笨蛋都被自己逼到这个份儿上,亲口承认了他做过的那些龌龊事,怎么这傻女人还是坚定不移的相信他?

转念一想,蒋大勇觉得自己明白了,他不由轻蔑的看向夏清语,淡淡道:“呵呵,如此重情重义,真是出乎我的意料,这种意外,恐怕也只有情根深种四个字才能解释了,呵呵……”

“去你妈的情根深种。”

夏清语看这个蒋大勇越发不顺眼起来,忍不住便爆了粗口,却听对方冷笑道:“你虽是个弃妇,但既是神医娘子,有这么一身医术傍身,又有这么大的家业,你难道找不到男人了?非要把自己的一腔深情系在这么个禽兽不如的畜生身上?奉劝你一句,如今因为什么情呀爱呀昏了头,将来可是要吃苦头的。除了没人要的女人,又有谁会把感情托付给这么个混蛋?”

这王八蛋真该死。

夏清语脸都黑了,而白蔻白薇做梦也没想到竟然会有男人当众对一个女人说这么刻薄露骨的话,两个丫头到底是见到的阵仗少,就是当日那些无赖,虽是霸道可恶,却还没有眼前这个男人般字字诛心,一时间,两人竟气得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蒋大勇,你混蛋,我和你拼了。”

冯金山也是被气得失去了理智,大吼一声就要扑过去,却见蒋大勇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子,就要推出去,恰在此时,阿丑不知何时无声无息靠了过来,伸手抓住蒋大勇的手腕,这才避免了冯金山被推倒的下场,不然这家伙的人就丢大发了,你说你刚刚喊着要拼命冲了上去,转眼间被人摔了个大马趴,这……这日后还怎么见人啊?

蒋大勇慢慢松了手,阿丑也就没有赶尽杀绝,实在是他也没什么功夫,刚刚那一下子是出其不意,只是抓着这蒋大勇的时候,他发觉到对方身上竟隐隐有些波动,那最起码也是有些内力了,这样的人自己对付不了,于是他也就坡下驴,扶着冯金山退了几步。

蒋大勇整理了下衣裳,转过头来,见门前已经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老百姓,那自己此行就算是达到了目的。只不过想到夏清语对冯金山的回护,他心中仍是不甘,暗道我必要你们这对狗男女身败名裂,在整个杭州城都混不下去,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因此他并不急着出门,正要再讽刺两句,忽然看到一个年轻贵公子施施然走进门来,蒋大勇以为这是来找夏清语治病的,心中越发嫉恨,于是冷笑一声道:“娘子听我一句劝,和这样的人打得火热可没什么好处,当心他骗色又骗财,将来你失财又……”

不等说完,就觉着面前人影一闪,还不等看清对方是怎么动的,后脖领子就被揪住了,下一刻,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大力传来,蒋大勇还没找到机会反应抵抗,整个人就飞了出去,直到撞翻了两人,这才“啪叽”一下落到地上,真真正正摔了个狗啃泥。

“怎么回事?”

陆云逍面色黑黑的看着面前夏清语,语气中很是不悦。

“如你所见,有人来砸场子罗。”夏清语耸耸肩,想到刚刚蒋大勇飞出去的“英姿”,心中大快,因此竟没注意到陆云逍的不善脸色,竖起大拇指道:“多谢小侯爷刚才仗义出头,哎呀,那个混蛋飞出去的英姿真是闪瞎人眼,太痛快了。”

陆云逍脸色更沉了几分:“我是问你骗色骗财,失财是怎么回事?”

“啊?”夏清语有些奇怪,暗道堂堂小侯爷也喜欢八卦吗?她并不把这种谣言中伤放在心头,因此便摊开手道:“你刚刚不是看见了吗?那个混蛋男人大概是嫉妒我们杏林馆可以开在富贵大街上,所以跑过来挑拨离间还散布谣言。对了,你不是督察使吗?那我问你,我可不可以以诽谤罪把这个人给告到官府啊?”

陆云逍脸色稍微好看了些,想了想才淡淡道:“你有证据吗?他确实污蔑诽谤你了?如果你有证据,我就给于大人打声招呼。”于大人就是杭州知府,其实这个架空时代,诽谤污蔑只要不是关系到朝廷官员和皇帝,谁会认真对待?甚至就是涉及到官员和皇帝,往往也就是不了了之,谁把这个当重罪啊?大陈朝的民风还是很开放的。不过既然陆云逍这样说,那把蒋大勇抓起来惩治一番也不是不可能。毕竟罪名坐实的话,律法中还是有这方面的条款的。

夏清语仔细想了想,不得不遗憾的发现:那个混蛋说话都是模糊不清的,并没有信誓旦旦的认定自己和冯金山有奸情,虽然他那口气其实就是认定了。

陆云逍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转头斜睨了形容有些狼狈的冯金山一眼,淡然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谣言也不是无风就起浪的,总是他德行有亏,今天才会被人抓住把柄中伤,这样有争议的人,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杭州城又不是没有别的大夫,若是你人生地不熟,让闵老大夫出面帮你请两个就是。”

“免了。”夏清语一摆手:“我信得过冯大夫……冯大哥的人品,不用另请大夫,他的医术就很好。”

第一百一十二章:大师兄

陆云逍眉头一皱,夏清语如此明显的改了称呼,让他心中刚刚压下的不快又泛起来了,他瞪着眼前这个鲁莽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忍不住便沉声道:“三人成虎你不懂吗?舌头杀人不用刀你不知道吗?您信任他有什么用?百姓们一定会把这件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津津乐道,众口铄金,他就真是个清白的,也要被毁了。更何况你这么一个弱女子,你真以为神医娘子的名头就能保你一辈子平安吗?”

夏清语微微扬头,伸手掠了掠面前有些凌乱了的刘海,冲陆云逍展颜一笑,轻声道:“我知道你这么说是为我好,所以就不骂你。”话音落,她面色一整,冷冷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舌头杀人不用刀?这些话都没错。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怕的人才会被这些舌头给打倒给杀死,我不怕,我也不在乎,谁爱说就说去,我夏清语凭着一身本事吃饭,用不着看任何人的脸色。”

这该死的女人……陆云逍心中这个气啊,冷笑道:“你靠本事吃饭?这杭州城哪个大夫不是靠本事吃饭?你真当老百姓们离了你,就找不到看病的大夫了吗?你真以为你的医术冠绝古今?夏清语,你别把自己想的太了不起了……”

夏清语心想这家伙可以做预言帝了。在这个时代,我的医术的确就是冠绝古今的没错。因此丝毫不退,点头道:“我信自己的本事。别的人或许可以选择大夫,总有一些人,可能将死之时,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我这里,到那时,我若能救了他,不用多,只要有一两个这样例子。就够了。”

“你去哪里找这样的例子?凭什么别的大夫都治不好的人,你就能治好?你以为自己是扁鹊华佗?”陆云逍真是怒了,这女人太不知好歹,自己就算说话口气不好听。不还是为了她好?等等……我为什么要替她着想?她要是一意孤行所以被人流言蜚语伤的体无完肤狗血淋头,那不正是报应吗?我该快活才是,为什么还要替她着急?

一念及此,小侯爷便不由得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我的确是希望看到她有报应没错,但是……绝对不能是这样的报应,她毕竟在侯府做过五年的少夫人,若是被人传出这样的风言风语,就连我和侯府名声都会跟着蒙羞。没错,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我才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那些人造谣污蔑。

想到这里,复又理直气壮,见夏清语不开口。他还以为自己终于说动了对方,暗道太好了,或许可以趁热打铁,说服她赶走那个讨厌的冯金山,哼!衣冠禽兽样的东西,以为哭几声说几句好话就能骗得过世人了?可惜遇上我,才不会叫你骗过去。

心中想着。正要开口,忽然就见夏清语笑起来,冲门口人群中招手道:“陈老板在那里站着干什么?有话进来说啊,老爷子的病又严重了吗?”

陆云逍扭头一看,就见陈一两看见夏清语的召唤后,费力从人群中挤出来。一边哭丧着脸大叫道:“夏娘子,你的东西准没准备好啊?若是没准备好,以后你都不用过去了,我还是安心给我爹办后事吧。”

夏清语想起阿丑刚才已经回来,还无声无息的和蒋大勇对了一招。于是连忙转头问道:“阿丑,东西到手了吗?”

阿丑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长盒子递过去:“都在这里了。”

夏清语接过盒子,冲陆云逍笑道:“我的病例,这不是来了?”说完也不等陆云逍再说话,她便对陈一两爽快道:“好了,走吧。”

陈一两不敢直视陆云逍,只是拿眼睛轻轻瞟了一下,然后点头哈腰的笑笑,就算是和对方打了招呼,然后千恩万谢的的恭敬请夏清语出门,上了自己的马车扬长而去。

陆云逍也回过神来,想到夏清语这个“病例”还是当日自己要求她尽力治好的,如今却成了她的证据,一时间心中也是百味杂陈,扭头瞪了冯金山一眼,他冷冷道:“我希望你能识趣些,自己离开杏林馆,不然的话,你在这里,也只会给她们带来困扰。”

冯金山之前崩溃的情绪已经在夏清语这短短几句话的工夫彻底恢复。听见陆云逍这样说,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才摇头笑道:“人人都有资格这样说我,但陆大人您没有,东家和白薇白蔻为什么会流落江南,在这里开杏林馆,这不全都是拜您所赐吗?”

一句话噎的陆云逍差点儿翻了白眼,把他满肚子的反驳都打落回肚子里,只是督察使大人毕竟不能和市井泼皮一样,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因狠狠吸了口气,他冷冷道:“既如此,杏林馆的事我的确无权插手,希望你好自为之。不然的话,将来你落魄街头之时,我不介意对你这样的人落井下石。”

他说完便昂然走出大门,这里蒋大勇眼看杏林馆中人众志成城,自己留在这里也只是自取其辱,因只好灰溜溜转身离开,却不料没走几步,便被一人拦了去路,抬头一看,他就愣住了,好半晌才惊叫道:“大……大师兄?”

江云目光复杂的看着这个三师弟,他身边的小白以为爹爹拦着这人,是因为他要为师父讨回公道,因此气呼呼挺着小胸脯,大声道:“你是坏蛋,我师父是好人,你欺负他,你就是坏蛋。”

蒋大勇看了一眼小白,没有和小孩子较劲儿的情绪。他看着因为穿了一身补丁衣服而显得落魄不堪的中年男人,不知怎的,就觉着心里发虚。因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那个……医馆里我还有些事,师父年纪大了也要人照顾,我……我得赶紧回去了。”

“其实当年的事,我知道是有人在推波助澜,我也猜到了是你,只不过……那个时候我心灰意冷,所以不愿意揭穿你而已。”

江云看着蒋大勇淡淡说了一句,见对方变了脸色,他掸了掸衣襟,又轻声道:“师父年纪大了,看人不太分明,我希望你能好自为之,不要辜负他老人家的期望。你怕二师弟振作起来,夺了你在这杭州城的名声,你就好好发奋,把师父的技艺发扬光大,那别说杭州城,就是整个江南,也总有你的一席之地。”

蒋大勇是从心里看不起这个窝囊大师兄的,有心说几句狠话,但不知怎的,看着这中年落魄男人的眸子,他竟是心虚的厉害,因此什么也没说,便挤出人群慌张离去了。

江云扭头,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街道拐角,心中叹了口气,再回过头来,就见到冯金山站在门口,一张面孔因为震惊而扭曲的模样,他苦笑一声,摊手道:“二师弟,你……终于振作起来了,这真是好……”

不等说完,就见冯金山猛地冲过来,然后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回头对阿丑和白薇道:“今天上午歇业,下午开张,小白你先回去。”

“二师弟……”江云觉得奇怪,一不留神就被这个师弟拉的一个踉跄,两人使劲儿往外挤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挤出去,看看自己的衣衫鞋子,江云不由得暗自庆幸:这幸亏先把儿子的手给松了,不然的话,小白那小身板儿还不得挤成零碎儿?

冯金山也在大口大口的喘气,一边喃喃的骂着:“奶奶的都是来看热闹的,早知道就该把洗脚水留下,今天一泼出来,肯定壮观。”

“二师弟。”江云无奈的叫了一声,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道经历了这么多沧桑,怎么他这性子还是一点儿没变?

“大师兄。”冯金山端正了面色,转过身看着江云严肃道:“我真不知道原来你还在杭州城,也没想到小白是你的孩子……对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走,快走,不然晚了就来不及。”

他说完,就要拉着江云再跑,却被江云拽住,听他苦笑道:“师弟,我如今万念俱灰,今天只是送小白过来,我也不知道原来他竟是拜在了你的门下,这样我也放心了,你嫂子还在家等我,我没时间和你去看什么疑难杂症。”

冯金山扭回头,沉声道:“是胸痹之症的治疗,师兄也不看吗?”

“胸痹之症”这四个字,如同是一道惊雷,瞬间就劈在了江云心上,让他甚至都禁不住颤抖了一下,他猛然抬头,哆嗦了两下嘴唇,才问出一句话:“是……当初那样的……胸痹之症?”

“只比那个严重,不会比那个轻。”冯金山正色回答,然后他的身子就被江云拉了个踉跄:“那还等什么?快带我去看。”

“等……等等啊师兄,我们先找辆马车啊……”冯金山被拖在后面大叫,总算这句话让江云的理智回笼,然后他焦急的站定了脚步,冯金山忙从旁边车马行租了一辆最简单的马车,师兄弟两个坐上去,便直往陈府而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治病风波

到了门口,家丁自然不肯让他们进去:开什么玩笑呢?陈府那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地方吗?

江云急得团团转,冯金山却是转了两下眼珠子,然后理直气壮道:“我是杏林馆的大夫,夏娘子来给你们老爷治病,忘了一件东西在医馆里,我给她送过来,你们在这里拦我,可是怕你们老爷死得不够快?

守门家丁当时汗就下来了,泥马这后果谁能担着啊?于是一个便飞跑进去报信。陈一两听说了,不敢怠慢,连忙问夏清语,夏清语虽有些奇怪,但是知道冯金山不是喜欢恶作剧的人,他既然来了,大概是特意要看这胸痹之症的治疗,于是点点头,只说自己忘了银针,陈一两这才将江云和冯金山放进来。

两人也顾不上看陈府的雕梁画栋如画庭院,急急来到陈老爷子的房间里,就见夏清语正指挥着陈一两和老爷子的两个妾室:“到时候你们就把这周围肿起来的地方往中间捋,明白吗?是的,就是这样……”

江云和冯金山悄悄凑了上前,只见两个小妾和陈一两正把陈老爷左肩胸肿胀起来的皮肤往肺腑方向捋,然后夏清语道:“行了,放开吧。陈老爷,我先声明,这可是很疼的,你忍着些。”

“这个胸痹之症,比当日我治死的那一个还要严重的样子。”

江云凑近冯金山小声道,却被师弟白了一眼,听他也小声道:“别胡说。那个胸痹之症又不是你治死的,到了那个份儿上,有几个能救过来?我们看看夏娘子怎么做。”

“嗯嗯。”江云点头,面上因为激动而泛红。一眨不眨的盯着夏清语,想看她怎么治疗这样严重地胸痹之症。

“我再说一遍……”夏清语清了清嗓子,严肃的看着陈一两,刚说了一句话,就见这大胖子苦着脸道:“您不用说了夏娘子,我都知道,生死有命对吧?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对吧?我们明白的,反正现在也就是这样了,您快点动手吧。”

闵老大夫在旁边微笑点头,夏清语也忍不住笑了。脆声道:“好,那我就开始下针了。”说完,她将阿丑拿回来的那根钢针取出,只是这长度,就吓了陈一两一大跳。失声道:“这么长?”

“废话,你也不看看你爹有多肥?”夏清语翻了个白眼:“烛台拿过来。”

一个小丫头立刻捧着烛台走过来,夏清语在上面将钢针烧了烧,然后又用预备好的棉团浸了烈酒,在针上缓缓擦过,又用另一个浸酒的棉团在陈老爷着的肥胖胸膛上擦了擦,然后拿起针。便要向他的胸膛插下去。

“等……等等……这……这是要做什么?”

陈一两大吃一惊,暗道这一针插下去,人可不就死了呢。一瞬间,这家伙脑门上汗都出来了,实在是因为夏清语这动作太过惊悚,竟让他忘了自己之前的阴暗心思:老头子死了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当家主。

“放气。”

夏清语头也不抬。话音落,正要再继续,就听门被“咚”的一声撞开,接着一人冲进来大叫道:“你们在干什么?陈一两,你……你要谋杀父亲吗?”

陈一两的脸色顿时难看的就像吃了屎一样。转过头对冲进来的人大喝道:“滚出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我是在救父亲,你胡说什么?”

夏清语扭过头,就见冲进来的这人是个身材略肥胖的中年人,比陈一两年轻几岁,此时满脸怒容,在看到夏清语手中长针后,更是惊得变了颜色,扑到床前大叫道:“爹……爹啊,儿子晚来了一步,竟然……竟然让你险些遭了大哥毒手,儿子不孝,儿子……儿子的船在海上遇见了风浪,所以回来的晚了,爹啊,你睁睁眼……”

陈一两急得直搓手,喊丫头们把这人拉开,可这人虽不高壮,但扑在那里死心不起来,丫头们哪里拉的起来?更何况谁敢真的动手?一旁冯金山倒是跃跃欲试,被江云扯住,又让夏清语一个眼神给阻止了。

“到底这是怎么回事儿啊?还用不用我救陈老爷了?你们兄弟两个的意见好像不是那么统一嘛。”夏清语用烈酒棉团慢慢擦拭着那根银针,慢条斯理的问。

陈一两脸都黑成锅底灰了,看见夏清语这个模样就来气。只是二弟既然回来,他却也不敢贸然做决定了,不然一旦父亲真的没救过来,自己不成了帮凶吗?就算坐上家主位子,只怕也没有人心服。

一念及此,对这个进来搅局的弟弟真是恨得牙根儿痒痒,却不得不耐着性子道:“夏娘子,这针……这针是要往哪里插啊?也别说我弟弟疑惑,委实是……是这阵仗太吓人了。咱们能不能换个温柔点的?例如针灸的银针就很好啊,比这个细多了。”

“换个温柔点的?”夏清语差点儿被气乐了:“你以为这是去青楼找姑娘啊?这是给你爹救命你明不明白?针灸能行的话,你还用得着三顾茅庐去求我吗?少废话,陈老爷的情况你也看见了,再不赶紧做决定,我也没办法救他了。”好嘛,这还磨叽上了,老家伙耽误了这几天,肺被压迫面积最起码有百分之五十了吧?再磨叽下去,真是神仙也难救了。

虽然没有x片,但是根据时间和症状,夏清语对肺的压迫面积还是有一点粗略估算的。果然,她这话一说完,陈一两就急了,现在二弟回来,原本他没回来的时候,不管老爷子是死是活,自己也不算有太大压力,可现在对方既回来了,那父亲就必须活着,必须要等他亲自把家主之位传给自己,如此才能名正言顺的号令陈氏家族。

“二弟,别胡闹了,没听见神医娘子的话吗?如果父亲因你而死,你就是弑父的罪人,快让开。”陈一两端出兄长的架子,还不等说完,就被他兄弟兜头啐了一口,听他大叫道:“放屁,爹爹就是被你害成这样的,你为了谋夺家主之位,竟然找庸医坑他,你……你居心不良。”

虽然陈一两不是什么好人,但这话确实是冤枉了他:心底里那点阴暗心思没占多少位置呢,这些日子他的确是为了父亲尽心竭力。因此一听见这话就不干了,暴怒吼道:“你说话拍拍良心,父亲这是胸痹之症,名医又如何?也是没有办法的,杭州城的名医我请遍了,除了夏娘子,其他人一看见父亲的病,就让我准备后事,你……你这会儿还给我捣乱,气走了夏娘子,你找大夫救父亲吗?”

“夏娘子?什么夏娘子?我他妈都没听说过,你还有脸说找的都是名医?”陈二两大吼,话音未落,忽然就听门被“咚”的推开,接着陈老爷子的原配领着十几个姨娘便大踏步走了进来,看见陈二两,卢氏就把脸一沉,淡淡道:“二两回来了?你们兄弟两个争什么呢?大老远就听见了。一两,你不是说神医娘子要给你爹治病,保管药到病除吗?怎么人还昏迷着?”

陈一两连忙把事情讲了一遍,卢氏便淡然点头道:“二两这两个月在海上,许是还不知道这事儿,怨不得你孤陋寡闻。这夏娘子就是之前在江南为疫病做出新药的神医娘子,连钦差大人都十分叹服她的医术,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怎么能放心?大娘没看见她手里拿的是什么?那么长的针,敢情是要扎死父亲吗?我……我不敢信这是治病。”

卢氏看向夏清语,见她扬起手,把那根针晃了晃,也是吓了一跳,但旋即就平静下来,咳了一声道:“你爹病成这个样子,药石罔效,自然要用非常手段,不然的话,你有什么好大夫能救你爹的命?不妨请来,无论他用什么手段,我都信他,如何?”

“这……”陈二两一下子没了言语,要他找大夫他可找不到,别看他和他大哥唱反调,但其实他心里是相信对方的话的,因一时间竟噎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既然二两没话说,那夏娘子,快动手吧,我们老爷的情况很危险,经不起耽搁呢。”卢氏趁着陈二两被自己拿话问住,立刻毫不犹豫的做了决定。

“不行。”陈二两还要垂死挣扎,却见大娘的目光冷冷看过来:“为什么不行?你爹现在不能说话,可我还没死呢,我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我难道不能做这个决定?”

“可是……可是……”陈二两嗫嚅着,却见卢氏一挥手:“没什么可是的,你若不能找大夫来,那就只有相信夏娘子,有什么后果,我来担承。”说完目光看向夏清语:“夏娘子,请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