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两天时间,我知道苏州有一位名医……”陈二两大喊,却见大哥冷笑着看向自己:“二弟,你是不是存心要让爹爹死?两天时间,你看爹爹可还能等上两天?”

第一百一十四章:胸腔闭式引流简易版

陈二两彻底没有话了,夏清语目光在众人身上掠了一圈,没有忽略其中几个姨娘们目中隐藏的很深的兴奋狠厉,她眉毛微微一挑,淡笑道:“怎么样?都做好决定了?意见统一了?卢夫人,你可是能做主的对吧?我还是那句话,生死有命……”

“明白明白……”陈一两抢着道:“夏娘子你赶紧动手吧。”

“好。”夏清语干脆点头,将烈酒棉团在针上最后一擦,然后扔到旁边白瓷盘子里,来到陈老爷面前,恰好此时阳光充足,她选好了锁骨中线第二肋间的位置,毫不犹豫一针扎了下去,

即使卢氏以高压政策力排众议,此时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十几个姨娘更是失声惊叫起来,也不知道是担心还是兴奋。江云和冯金山则死死盯着夏清语的动作,两人都握紧了拳头,死死看着那针缓慢推进。

下一刻,一股“哧”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屋中人大多数没有听到过,那是气体从狭窄的管孔向外冲的嘶嘶声。

“这……这是什么声儿?”

陈一两也有点慌神:“我爹……我爹的身体里怎么会出这种声音?夏娘子,这……是不是不好?”

闵老大夫拉了他一把,严肃道:“别胡说,如果老朽没有猜错,这是夏娘子在替陈老爷把他身体里发胀的东西放出来。”老大夫其实也只是猜测的,他不明白如果真是放东西出来的话,怎么会只有声音没有杂质。不得不说,这个时代对气胸的认识确实不深。

“你爹的胸痹之症,主要就是这些气体引起的,现在放出来,方还有一线生机,慢慢调养也许能恢复。”夏清语淡淡解释,一旁冯金山和江云目不转睛的看着。随着那气体嘶嘶的声音越来越小,两人都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对视一眼,都看见彼此眼中的兴奋之色。

很快。那气体发出的“嘶嘶”声终至消失。陈一两满面喜色道:“夏娘子,这是说我爹爹胸膛里那些……哦……废气都……都引出来了?他很快就可以康复了吗?”

夏清语斜睨了他一眼,淡然道:“想什么好事儿呢?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知道吗?何况你爹先前都病得快死了,你指望着扎一针下去就能好?行了,别废话,把我告诉你做的那个引流瓶拿过来。”

陈一两这才想起先前这女人几乎看遍了自家收藏的那些玻璃瓶子,最后选了一个做什么引流瓶的,还要求他做了些奇怪的布置。因此时连忙吩咐人去取那瓶子,片刻后,就见一个丫头捧着个上下一般粗的大瓶子走过来。江云和冯金山抻长了脖子去看,发现那瓶子口不知用什么皮给封住了,瓶里装了大半的水,瓶口的封皮上插着两根细细的银管,一根短的在水面之上。一根长的却是在水面之下约有几寸,而这时夏清语也在银针那个形状特殊的针头处接了一段皮管,然后将皮管接在了那根较长的细银管之上。

夏清语将那接头接好,大概是为了保险起见,又用一块皮囊将接头处包好,这才直起身对陈一两笑道:“如何?给我的诊金也不算冤枉吧?可知做这两根管子,便用了我十两银子呢。”

陈一两嘴角抽了两下。暗道你怎么不说用了一百两呢?这么细的两根管子,就能用上十两纹银?你家十两纹银都是只有二三两那么大的吧?面上却不得不赔笑道:“是是是,一点儿也不冤枉。”

“呀,水里怎么有泡泡?看,还一串一串的。”忽听陈一两的贴身丫头叫了一声,众人看去。果然见那瓶子里的水中有一串串气泡逸出,一时间都是大为惊讶。

陈一两更慌神了,还以为这瓶子出了什么事故,不能用了。不料却见夏清语正用白布包扎陈半斤的针眼,听见这话。便淡淡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就是说陈老爷胸腔里的气体排出来了啊。记着,以后要常常把他这些肿胀起来的皮肤向针眼这个方向捋,加快气体排出。还有,等陈老爷醒了,叫他多咳嗽,这自然疼得紧,但是关系到他的性命,若是不狠狠咳嗽,就算这会儿救回来,最后也是活不长的。”

这却是夏清语有些坏心眼了,这陈半斤年过花甲,这一次的气胸又重,就算下了最简易的胸腔闭式引流,可是因为没有x光等现代手段,根本就不能知道肺复张的情况,夏清语估摸着那情况肯定不会好,所以这老棒子其实活不了多久了,如今还让他使劲儿咳嗽,就是要让他多受些罪,谁让他从前干过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呢?大奶奶决定暗中替天行道一把。

接着又交代了一下“引流瓶不能高过身体”之类的注意事项。那陈二两一直站在旁边,这会儿自觉抓住了把柄,连忙虎视眈眈问道:“为什么不能把瓶子举高到超过身体?”

夏清语转头看他,如同看一个白痴:“你没长脑子啊?这瓶子要是高过了身体,水不就顺着管子流到你爹胸腔里了?胸腔里有那么些气就差点儿要了他的命,这要是再灌些水进去,呵呵……”

剩下的话她没说,陈二两也没有再问,听完解释,连他都觉着自己是白痴了。

把所有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夏清语目光不经意般从屋里这些女子身上扫过,却见许多人面孔上都是强掩着失望之色,见她看过来,方又挤出几丝笑容。

夏清语叹了口气,知道这些被抢来做姨娘小妾的女孩子大概都巴不得这老色鬼立时咽气,其实别说她们,就是自己,别看是大夫,要有仁义之心,但她也是恨不能这老色鬼立刻就去死的,省的活过来了又祸害好人家的女孩儿。

好在即便把他救了过来,只要找到他勾结海匪的证据,总督衙门和陆云逍那里也不会放过陈家,到时候这老家伙还是难免一死,让他在死前受这一下罪,看着自己的家族烟消云散,带着这种痛苦离世,也算是对他的报应了。

正想着,就听卢氏笑道:“好了,夏娘子忙了这半天,又交代了这许多事,想是累了,且随我去前厅喝杯茶吧。”

陈一两也连忙道:“没错没错,这会儿我爹还没醒,娘子却还不能就走,且去前厅宽坐,这里让丫头们看着,一有消息,就赶紧飞跑去报给娘子知道,您再看看用不用开些药方。”

夏清语点点头,随着卢氏等来到花厅坐下。和她们说些闲话,不过因为陈半斤不会死这个认知的打击,那些原本很喜欢说话的姨娘小妾这时候却都有些打蔫,除了卢氏和夏清语说几句家常之外,整个厅里竟然十分冷清。

过了大约盏茶时分,小丫头来报说陈半斤醒了,夏清语去看了看他的情况,又把注意事项交代了一遍。见这老色鬼果然顽强,就这么会儿工夫,竟能开口说话了,心中不由得也有些感叹对方的生命力之顽强。

回转了花厅,就见陈一两施施然走进来,他身旁一个小丫头,捧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恭敬放在夏清语身旁,接着陈一两笑道:“这里是一千二百两的银票,外加十粒上等珍珠,是给娘子的诊金,还望笑纳。”

卢氏看了儿子一眼,知道他终究还是有些肉痛,不然的话,只冲夏清语救了人人都说必死的老爷子,也不该就给这么点。不过转念一想:也够了,寻常大夫上门看诊,不过是二三两银子的诊费,若是那普通人家,甚至可能就是几十个铜钱。自家一出手,便是一千二百两的银票,这不算小数目。

夏清语打开匣子看了看,银票都是二百两一张的,共六张,那十粒珍珠每一粒大概小指肚般大,形状浑圆光泽柔和,看得出的确是上等的。只不过大奶奶如今眼界多高啊,哪里还会把这些放在眼中,因心中腹诽着:当日江老爷子的病可比你爹省事多了,你好意思就比他家给的诊金多二百两?这珍珠也没法和方公子的相比,哼!真是小气。

心中这样想着,但是想起自己过来给陈半斤治病的目的,面上却还不得不做出赧然之色,推辞道:“这实在是太多了,我有些受之有愧呢。”

陈一两心里撇嘴,暗道拉倒吧,装什么装?以为我不知道?你还会不好意思?当日舟山江家给你的一千两银子,不照样笑纳了?

正想着,就听那边卢氏笑道:“娘子拿着,这些钱和我们老爷的一条命比起来,着实不算多的。更何况娘子有这样的医术,简直就是起死回生般的手段。我们家这么些人,谁敢保证将来没有个头疼脑热?到那时,少不得还要麻烦娘子过来。”

夏清语放低了姿态,等得就是这句话,因连忙笑道:“这样说,那我便收了。俗语说,拿人钱财为人消灾,我也没有别的本事,只有这一身医术了,以后夫人们但凡有用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第一百一十五章:拍板

陈一两直翻白眼,心想还说自己不是为钱折腰的人,哼!一千二百两银子奉上,立刻便这样客气了。刚想到这里,就听夏清语悠悠道:“这也不全是看在银钱的份儿上,而是我看各位夫人,总是比看你们家老爷子顺眼些。”

陈一两差点儿没让唾沫一口呛死,恼怒的看了夏清语一眼,他知道这位神医娘子是憎恨父亲的,不过……你要不要这么直接说出来?怎么说也是看闵老大夫的面子来治病了不是吗?就不能和气些?

因一肚子气的将众人送出,偏偏还不敢表现出来,脸上得陪着笑,这把陈一两给憋屈的,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啊。心下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把这口气出了,恩将仇报又如何?哼!陈家又不是没干过这种事,只是,这女人和新来的督察使国舅爷显然有些关系,这倒是有点儿不好下手。

不说陈一两这还没过河,就在心里转着拆桥的没良心主意,只说夏清语和江云冯金山以及闵老大夫出来,闵老大夫便抱拳道:“先有黄连素,后又有这胸腔闭式引流,夏娘子,老朽如今是真的服了,但愿将来有机会,能够登门向您讨教。”

夏清语连忙谦虚了几句,接着闵老大夫便坐自己的马车离去了。她们这里自有陈家的马车好生送回去。

冯金山和江云两个大男人,自然不好意思和夏清语坐在一个车厢里,但几人还要说话,于是便把车帘撩开,夏清语坐车厢,他们两个坐车辕,反正天气也不冷。

冯金山和江云自然是激动的,就要问那胸腔闭式引流的事,却听夏清语先笑吟吟开口道:“冯大哥,这位是……”

冯金山一拍脑袋。笑呵呵道:“看我,光顾着兴奋了,竟然忘了和东家说大师兄的事。”话音未落,便听夏清语愕然道:“大师兄?哪个大师兄?”

冯金山道:“奶奶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那因为病人发了胸痹之症而金盆洗手的大师兄吗?就是他了,姓江名云,你叫他一声江大哥就成。”

夏清语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暗道不会这么巧吧?因转向江云,只听他尴尬笑道:“师弟不要胡说,我那算得上什么金盆洗手?我只是……只是个没出息的罢了。”

“真的就是他?这还真是巧了。”收起惊讶表情,夏清语语气轻快地笑着道。然后转向冯金山:“你们是怎么遇到一起了的?”

冯金山笑道:“东家可知道我这大师兄还有一层身份?”

“哦?还有一层身份?是什么?”夏清语嘴角几不可察的抽了抽,心想好嘛,这货是给我演推理悬疑剧呢?就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利索了?

冯金山倒没有卖关子的意思,听见这话。便笑道:“东家可知?我这大师兄还是小白的父亲,不是他今儿送小白来医馆,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他就在杭州城。这一晃几年了,竟是从来没遇上过。”

夏清语也惊诧笑道:“果然是巧,原来江大哥竟是小白的父亲。只是……哦……”她本想说小白家里好像很穷苦,你这好歹也是兰国手的弟子,怎么混到了这份儿上?不过觉得这话要说出来,未免太伤江云自尊心了,因此便沉吟了下,到底没说出来。

江云不等说话,那边冯金山已经明白了夏清语的疑惑。因叹气道:“我一看见我大师兄,便拉着他去追东家,好容易磨着进了陈府,为的是什么?当日我大师兄就是因为这个胸痹之症,万念俱灰之下退出杏林,他又不会别的营生。生活可不就艰难了呢?况且多少年来,这胸痹之症若严重起来,都是要人命的,我早先就算遇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可巧天照应。东家竟然会治这胸痹之症,所以我忙忙拉了大师兄过来,我在车上和他说好了,如果东家能治好那陈半斤,就让大师兄重新出山,在咱们杏林馆里做大夫,东家可不要小瞧我大师兄,他本事比我高明多了……”

冯金山本是想好好吹嘘一下自家大师兄本事的,可江云是个老实人,眼前就是神医娘子,他哪肯厚着脸皮听师弟给自己戴高帽子,连忙制止了。然后正色对夏清语道:“当年的事情,想必师弟已经对东家说了。其实我不是不知道那件事乃背地里有人推波助澜。只是看着那冰冷尸体,想到医道艰难,就算是有了师父那样的本事,还是有许多病治不好治不了,一时间不由万念俱灰,加上种种因素,这才弃了医术一途。虽如此,我心里却始终想着这一块,所以这几年,我也没心思做别的,也不会做别的,身子又不好,做些苦力活赚的也有限,以至于家里竟是举步维艰,一双儿女都快养不活了。有时午夜梦回,自己也不免后悔,想着若仍是做大夫,好歹也可糊口。只每每想到当日尸体,又觉前路茫茫,看不到光亮,所以这事儿一拖便拖到了现在,我那些豪情壮志,也尽皆消磨光了。到最后,家里生计艰难,不得不送小白出来做活,竟是鬼使神差一般,我又让内人带他去医馆做学徒,碰巧便进了杏林馆,这才能和师弟相遇。可知我心里,始终还是牵挂着这个行当。如今又见了娘子的鬼神之术,我心中着实是激动地无以复加,才知过往竟是荒废的厉害,因此有心从头开始,师弟的话是说笑,我已经不做大夫好几年,哪里够资格去杏林馆坐堂?不过我倒是可以在馆中帮着打个下手,从学徒做起……”

他不等说完,就听夏清语笑道:“冯大哥每每提起江大哥,都是推崇备至。医学这东西,又不是武艺之类的,撂下了,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反退,那些知识,一旦学会,终生难忘,只要江大哥跟着我们熟悉几天,渐渐也就能上手了。所以很不用特意先做学徒,坐堂大夫这个资格,您是担得起的。”

这话确实安慰居多,医学和大多数学问也是一样的,一旦多少年不去沾碰,素日也不复习的话,其实也是要不进反退的,但夏清语平时听冯金山说了许多江云的事,很为这个医术高超的男人可惜,所以才有这番劝慰鼓励之语。

不过江云却也并没有反对,他这些年虽然没有行医,但始终不能把所学过的那些忘却,闲来无事,脑子里全都是这些东西,之前的话虽是发自真心,却也不无谦虚之情,因听见夏清语如此诚恳,他也就不再矫情了。

却听夏清语又笑道:“不过还是有一件事,我可要正经和江大哥说。江大哥,你要明白,咱们做大夫的,最常见的就是生老病死。学海无涯,其实医海也无涯,万不能因为一时治不好某人,便万念俱灰,如果是这样的心理素质,那可真不适合干这一行了……”

不等说完,便听江云苦笑道:“东家不要说了,我都懂,这……真是惭愧无颜,我如今也知道当日错的有多离谱。想来竟如同魔怔了一般,再被人背后点火,忍不住就……就看不开了。如今既然决定要重新出山,那自然不会再像从前般愚蠢,这一点,东家尽管放心好了。”

“那成,江大哥看开了就好。”夏清语也是个爽快人,听见江云这么说,终于放下心来。几人看着沿路风景又说了几句话,便到了富贵大街。

下了马车,就见杏林馆前阿丑正和小白果子将堆在门口的大袋小袋往屋里搬,见他们回来了,小白和果子忙上前行礼。夏清语先拍了拍小白的脑袋,嘻嘻笑道:“小白啊,从此后你爹爹也在咱们医馆了,你高不高兴?”

“真的吗?”

小白自然是欢呼的,这孩子有着模糊的记忆,知道父亲从前是大夫,但不知为什么后来却不做了。那边果子也是十分羡慕欢喜,跑过来和他叽叽喳喳一通说。这里夏清语却奇怪的看向那些大小布袋,随便打开来看了一眼,便怔住了,抬头看着阿丑道:“怎么忽然想起买火腿了?唔,这个好,我这么些天竟是没想起这东西来,炖个白菜或者做汤放两片,都是极好的。”

阿丑笑道:“奶奶这可错了,这火腿是白薇姑娘吩咐买来,说是留着做月饼用的,可不是做菜。咦?白薇姑娘说这明明是奶奶先前吩咐的,怎么如今你倒是忘了?”

夏清语真是把这茬儿给忘了。闻言眨巴眨巴眼睛,然后一拍脑袋叫道:“啊,我真是个糊涂的家伙,还有两天就是中秋节,我竟然给忘了,真是不该不该,太不应该了。对了,鸭蛋买了吗?”

阿丑笑道:“我听白蔻姑娘说,鸭蛋是从前买来后她们自己腌的,这会儿怕也是能用了。奶奶这都是要做什么月饼啊?从没听说用火腿和鸭蛋做月饼的,月饼馅儿难道不就是用糖浆或者一些花生核桃青红丝之类的吗?了不起有个豆沙或者枣泥馅儿的,似您这般,可是闻所未闻。”

第一百一十六章:搬过来吧

夏清语笑道:“北方月饼可不就是这么几个花样?放心,这回让你尝尝真正好吃的月饼。嘿嘿,除了这些,白薇最擅长做苏式点心,所以咱们的月饼保管皮酥馅儿美,唔,我得和她说一声,做月饼的时候把皮做的厚一些,我最喜欢吃白酥皮了。”

她一边说,目光就看着那堆东西,抬起眼,又看陈府的马车挑头驶了出去,因不由得呢喃了一声道:“说起来,咱们也该买一辆马车了,将来出诊什么的,也方便。阿丑你没事儿就仔细留神看看,若有那结实又便宜的马车,咱们也买一辆回来,强似有事儿还要去车马行租车。”

阿丑答应下来,夏清语就迫不及待进屋去和白薇白蔻查看食材了。这里小白果子挠着脑袋,看阿丑道:“阿丑哥,师父刚刚说是要做月饼吗?怎么那些馅子我们都听不懂?”

阿丑笑着在两人脑门上弹了一下,轻声道:“你们听懂这些做什么?等着吃就是了。倒是你们师父教你们的医药知识,那才是要用心听呢,听不懂也得赶紧问,绝对不能不懂装懂,不然要出人命的,明白吗?”

小白和果子一吐舌头,嘻嘻笑道:“这个我们自然明白的。”说完也进屋了。

这里冯金山正和江云商议着,要让他全家都搬过来,江云坚辞不肯,只说蒙夏清语收留,能跟在她的手下学习医术,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万万不能得寸进尺,不然要遭雷劈。

一番推辞只听得冯金山不住翻白眼,不耐烦打断他道:“师兄,你家里现今什么情形,你不说我也知道,大概也就是有个地方栖身,不至于露宿街头罢了。先前小白回家。自己分到的包子不舍得吃,要拿回去,把我们东家的眼泪都给惹了出来。如今你又要在这里做事了,留下嫂子和那么小一个女孩儿。在龙蛇混杂的贫民街你能放心?”

果然,听他这样说,江云便踌躇起来,又听冯金山道:“罢了,你脸皮薄,这话我去和东家说,其实都不用说,她一准同意的。”说完正要进去,却见一顶小轿停在门口,接着一名穿金戴银的妇人走下轿来。先抬头看了看杏林馆的匾额,方对身旁小丫头点头。

那小丫头便上前道:“我们夫人要看病,你们这里的大夫呢?”

冯金山一听:得!正事儿来了。于是只得先按下江云的事情,因坐在桌后铺好了笔墨纸张,方对那年轻妇人道:“觉着怎么了?先过来把把脉。”

那小丫头嫌恶地瞪了他一眼。语气倒是生疏有礼地道:“你们这杏林馆不是神医娘子做大夫吗?就因为她是个女的,我们夫人才肯过来你们这里看病呢。”

冯金山一愣,旋即发现这女子的打扮穿戴不凡,大概是富贵人家的女眷,自然要比平常百姓更注意避嫌。这也是人之常情,因便笑道:“是我疏忽了,小白。去后院请东家过来。”说完又问小丫头道:“看你们不是普通人家出来的,怎么不请上门看诊啊?我们这里的上门费又不贵。”

小丫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方转头对那妇人笑道:“夫人,这家大夫倒很懂事,不像别的,多说两句他们就要唧唧歪歪。”

年轻妇人笑骂道:“够了。我看就你唧唧歪歪的。”说完方看向冯金山,笑着道:“闲来无事,在家里整日坐着,有些发闷,听说杏林馆有神医娘子亲自坐诊。所以就过来看看。”

冯金山只觉着这年轻少妇有些眼熟,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来。恰好夏清语过来了,他就和江云避到后院,因一路走一路想,接着方猛拍大腿道:“是了,我怎么竟忘了?这是清月楼的头牌啊,听说她才华横溢,虽身处风尘却是洁身自好。后来总督大人慕她之名,纳进府中做了姨娘,怪道呢,我就说这样富贵人家的女子,怎么会随便抛头露面出来?”

江云点头笑道:“原来如此,既然连这样人都上门来,可见咱们这杏林馆的名声是响亮了。”

师兄弟两人正说着,就见夏清语从前厅走出,冯金山便上前笑着对她把来人的身份说了,夏清语笑道:“是吗?原来她是这个来历,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和真正的贵妇人也没什么两样。”

这问题夏清语是不放在心上的,在她心里,虽然也没有什么人人平等的观念(大奶奶的准则就是在她眼里,坏人恶人永远低人一等)。不过对于风尘女子,她却并没有其他人心中的那种鄙夷和不屑。如果不是无奈,有几个人愿意过着“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的风尘生活?这可是礼法严苛到残酷的古代社会啊。

冯金山心里其实是有点瞧不起那女子的,不过看见夏清语明显没兴趣深八的样子,也就识趣住了口。正要和夏清语说江云的事,就听夏清语正色道:“我刚刚想过了,江大哥既然要在咱们医馆做大夫,家里大概也就照应不过来,不知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不如都接过来吧。”

江云一愣,旁边冯金山却是拍掌大笑道:“如何?师兄你还不服我?快听我的话,去把嫂子和小如接过来,这是好消息,你赶紧回去说了,也让她们高兴高兴。”

江云不管冯金山在那里拍手跺脚,只是一个劲儿摇头,连连道:“这怎么成这怎么成?我们家四口人呢,都挤在东家这里,没有这样的事。”

夏清语“扑哧”一笑:“行了江大哥,你就别推辞了,我还以为你们家四十个人呢,四个人,也好意思说挤在这里?你也不看看这后面多少个院子。再者说,您还不知道吧?这可是你师弟的房子,他才是真正的房主,这会儿别说你,就是他要安排素不相识的人住进来,我们也没话说。”

“打住。”冯金山一听这话,不干了,跳出来道:“东家,你劝我师哥我能理解,但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房子我早就送给你了,就是该你做主。”

“谁做主不一样?让江大哥搬进来最重要。”夏清语瞪了他一眼,接着又对江云道:“更何况,将来我是打算在杏林馆安排值夜班的人的,一旦有急病人来找,也好看诊。到时候江大哥你不住在这里,难道要我打发人去你住处现找?我们等得,只怕病人未必能等得吧?”

这话就是强词夺理了,就算没有江云,她和冯金山也可以出诊。不过江云一听见这话,就如遇知己一般,正赞叹做大夫理该如此,一时间脑袋没转过弯来,于是冯金山夏清语轮番上阵,终于将这憨厚老实人的心给说动了:想着自己家贫,有点钱都让他跟着人学医了,好不容易在老师手下,刚刚出了点名,以为从此后日子会好过,却不料天降横祸,这条走了小半辈子的路竟是被堵死。算一算,妻子儿女跟着自己,竟是没享过一天的福。如今若是能让她们也搬过来,从此后不用缺衣少食,下雨刮风天也不用四处堵房子的漏洞,想必她们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模样。

人心就怕活动,这一活动了,再要控制就难了。到最后阿丑白薇白蔻也加入了劝说“大军”,到底把江云给忽悠的答应了。夏清语便立刻放他和小白回去帮着收拾东西,接家人过来。

父子两个回了贫民窟,那方氏正急的团团转,想着丈夫怎么这一去便没了踪影。忽见丈夫儿子回来,不由喜出望外,但旋即心中就打了个突,暗道怎么父子俩一起回来了?该不会是得罪了谁,让人家杏林馆给撵回来了吧?一念及此,心中又复沉重起来。

不料满面忧色的迎上前去,却见丈夫和儿子脸上全是笑容。方氏愣了一下,接着就听丈夫喜滋滋道:“孩儿他娘,快把咱们的东西收拾了,咱们要去杏林馆住了。”

“去杏林馆住?这是为何?”方氏满腹不解,想着丈夫不会是因为人家对儿子好,竟要得寸进尺吧?这可不好,哪里能连脸皮都不要呢?但转念一想,自家男人不是这么厚颜无耻的啊。

果然,就听江云笑道:“我师弟也在那里,东家一定要让去住,况且我也已经做了决定,从今天起就要在杏林馆做大夫了,如何?这下你可高兴了吧?”

方氏的确很高兴,她知道丈夫的心始终是在悬壶济世上,何况他身体又不强壮,也只能干这个。偏偏从前劝了几次都不听,且还引得丈夫伤心,所以这以后都不太敢劝,此时听见这话,自是喜出望外,又问丈夫怎么改了主意?待听到始末后,不由得也十分惊叹于夏清语鬼神般的手段。

江小如此时也得哥哥告诉了事情经过,兴奋地去打包自己那些玩具了,不过是羊骨子儿和一些好看的小石头之类。这里方氏也喜滋滋要收拾东西,一面问江云道:“咱们是要去住几天呢?我看看带什么衣服好,你知道的,咱们那些衣服大多都打了补丁,去了也不知会不会让人笑话。”

第一百一十七章:礼多人不怪?

江云笑道:“我的傻老婆,不是去住几天,而是在那里长住。”说完见妻子被震惊的呆若木鸡,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便笑道:“我起先也不肯的,可东家和师弟一个劲儿力邀,我感动于她们的诚意。再说了,咱们家又是什么好房子不成?你们跟着我吃了这么多的苦,恰好杏林馆后院有地方。东家说了,咱们若过去,你或许还可以帮忙做个饭菜什么的,她们如今这些人,又要治病又要做药,还要顾着生活,着实是有些不够用。我听着有道理,就到底答应了。你也不用怯,虽然你是乡下妇人没什么知识,但我看东家绝不是那目无下尘眼高于顶的,你看了她就知道,最活泼热情开朗的一个女子,让人看着心里就觉得亲近,别怕,咱们的衣服都带去,日后我定要好好跟着东家学习医术,将来出头了,你们就不用穿打补丁的衣服了。”

这一番话情真意切,差点儿把方氏的眼泪说下来。因点点头答应了,当真是全家动员,这一次的收拾可就是全方位的了,虽然江家东西少,却也是收拾了大半天,冯金山在这方面还是很细心的,早给了江云钱,让他雇一辆马车,将江家一家三口和家当都拉过去。

“爷先洗把脸吧,再把衣服换了,奴才命人去烧洗澡水。”

虽然江南气候还是热,但到底是时近中秋,白天却一点点短了,不过未时末,太阳已经在天上走了一大截。陆云逍从外面回来,在丫头手捧的铜盆里洗了脸,听见朝云的话,便忍不住向外面看了一眼,然后道:“离黄昏还有一会儿,我去杏林馆一趟。”

书房里伺候着的丫头自然是知道轻重的,等闲也不敢向后院那边传话,不然家里还不乱了套?陆云逍虽然不大过问后院的事,但在这方面要求还是很严厉的。饶如此,那捧盆的小丫头也是手一颤,忍不住惊讶的抬头看了一眼。

陆云逍却没在乎,挥挥手让她退下,这里朝云凑过来疑惑道:“爷怎么又要去杏林馆?这么个时辰,虽未黄昏,上门也不太好吧?有什么事儿不能等到明天再说?”

“她今日不是从陈家回来吗?我就想过去问问她都打探到了什么。无妨,就当是随意逛逛,然后逛进去的。”

朝云道:“那陈家未必不在咱们周围安插眼线呢,看见爷这样儿,岂不起疑心?”

陆云逍道:“他们怕是早把我们的底子查出来了,陈家还是很有些能量的,不然也不至于让我都有些束手无策,不得不靠夏清语去打探。既然明明还有来往,如今却是忽然断了,只怕他们才会瞎疑惑。”

朝云觉着爷这理由有些牵强,但又似乎有一点道理在。得,做奴才的,还是不要妄自猜测主子心意吧。因答应一声,正要问陆云逍换不换衣裳,就听门外小丫头道:“红绡姐姐来了.”

陆云逍一皱眉,有些不悦自语道:“又有什么事要烦我?如今杏媛也越发不知轻重了,怎么倒好像专门派人盯着我似得。”

朝云笑道:“爷从来了江南,也很少去后院,甄姨娘心中自然有些打鼓。”说到这里,便不再说,果然,就见红绡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福了福身道:“明儿就是中秋节,我们姨娘让厨房做了月饼,派奴婢给爷送过来。又让奴婢问爷,这个时辰了,是不是不出去了?若是不出去,姨娘关于中秋家宴的安排,还想请爷定夺一下。”

陆云逍先是一愣,接着方恍然道:“要过中秋了吗?时间过得倒是快。也罢,你把月饼留下吧,告诉你们姨娘,我还要出去,家宴的事情,让她自己做主就好。”

红绡一窒,来的时候,甄姨娘分明说过陆云逍这个时候回来,定是不会出去了,保准能请得到。谁知她却还是料错了。一念及此,心中不禁摇头,暗道姨娘对爷的掌握越来越弱了,虽说从前就没有掌握过,好歹还能猜到几分心意,如今倒好……唔!不知爷这会儿出去,是要去哪里呢?

正想着,就听陆云逍道:“是了,等咱们出去后,你提醒我买两斤月饼,大小是个礼,这会儿正是用她的时候,礼多人不怪嘛。”

朝云答应了一声,红绡留心看他的表情,就觉着那表情有一点奇怪,于是她就明白了:能让爷如此随意的提着两包月饼便能当做礼多人不怪的,那只有杏林馆那位,大概连朝云都觉着这实在是有够滑稽,所以才会露出这种表情吧。

正想着,便听陆云逍又道:“你还有什么事吗?没有就下去吧。”

红绡想到甄姨娘的话,没奈何,只好垂首道:“回爷的话,琥珀和白芷两位姑娘这会儿都在姨娘房里呢。姨娘让奴婢请爷过去,倒不是单为了中秋家宴的事儿。姨娘说,中秋过后,西湖里的荷花就要一天天败了,从爷带着姨娘和两位姑娘来了杭州,她们还没去过西湖呢,所以想趁着这会儿还有一点风景荷花的时候去看看,两位姑娘也是热切,因姨娘才打发奴婢过来问爷,是不是中秋后找个日子去西湖逛逛?前些天在西湖边上买的那个宅院,也该过去看看收拾的怎么样了。”

红绡这番话说的有些急,像是生怕陆云逍不耐烦打断似得。却不料陆云逍听了后并没有什么不耐烦的表现,反而笑道:“是了,她们整日里没事儿干,倒把这些记在心上。既如此,唔……明日是中秋节,那就后天吧,后天我带她们去西湖逛逛,顺便看看那座宅院。”

红绡这才松了口气,虽然没把爷请过去,但有了爷这个应承,她在甄姨娘面前也可以交差了,不会被视为废物。眼看陆云逍露出不耐之色,红绡也就识趣知机的告退。

这里陆云逍觉着有些饿,从食盒里捡出一块月饼吃了,是他喜欢的什锦馅儿。垫了垫肚子后,就带着朝云出门。在富贵大街上有名的点心铺子买了两斤月饼,便提着去了杏林馆。

进了门,却见偌大一个厅里只有冯金山在那里坐着,先前两个小学徒也不见了。陆云逍不知怎的,天然就讨厌冯金山,此时看见屋里只有他,不由就皱了皱眉。

那边冯金山抬头看见进门的人是陆云逍,先是一愣,接着眉毛也是几不可察的皱了皱,显示出自己对陆云逍也不甚喜欢,却是不肯失了礼数,站起身淡淡施了一礼道:“参见督察使大人,不知大人上门,有何贵干?”

“夏清语呢?”

陆云逍将月饼放在桌子上,不想和这男人多说话,直接开门见山。

“东家在后面忙着做月饼。大人若是有事儿,我去叫她。”冯金山慢吞吞的回答,那意思很明显:东家很忙的,你没事儿别打扰她,赶紧走吧。

陆云逍的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这男人算哪根葱啊?竟然还管起自己和夏清语的事情了,也不照照镜子,就凭他也配?只是冯金山的话语到底还是不能明着挑毛病的,因此只好压下心中火气,冷淡道:“我找她有事,你去通报吧,便是没有事,我找她,想必她也会来见我的。”

冯金山如何听不出这口气中的强硬,心中暗啐了一口,暗道一个负心汉罢了,我们东家凭什么就得来见你?就算你官儿大,可东家也帮了你不少,如此不知感恩,可说是刻薄寡情,难怪当日能因为别人的陷害休妻呢,如此有眼无珠无情无义之徒,倒要庆幸东家及早离了他。

虽然愤愤,却不得不去寻找夏清语过来。夏清语正看着白薇白蔻将刚烤好的一炉月饼拿出来,听说陆云逍过来了,还拿着两斤月饼,她便笑道:“呸!那么大个爷,亏他提了两斤月饼就好意思上门。”说完咬了一口手里的小月饼,连连点头道:“好吃好吃,果然我还是最喜欢这火腿馅儿的。江大哥他们怎么还不来?给他们留几个吧,冯大哥你也来尝尝。对了,白薇你再装一盘子,连同先前的莲蓉蛋黄馅儿一起,端出去给你们爷也尝尝,让他知道咱们不但不缺月饼,且吃的更好呢,我看不羞死他。”

白薇答应了一声,这里夏清语大呼小叫的喊着烫,到底把手里这个小月饼吃进肚里去。然后洗了手,把头发拢了拢,又把身上做月饼时穿的家常旧衣服换下来,这才往前边见陆云逍。

“陈家到底怎么样?”

两人见面,自然也不必进行什么嘘寒问暖的客套话。陆云逍直奔主题,夏清语也就爽快道:“就这么两天,能打探出什么来?我放了长线儿呢,你也不要心急。不过我留神看了看,他们家的西洋摆件倒是不少,尤其是我要用玻璃瓶子,好家伙,一下子拿出了上百个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新家

陆云逍眼睛一亮,冷哼道:“玻璃如今还是稀罕物,京城中有玻璃炕屏大花瓶的人家也没有几户,内务府就算能造这东西,也轮不到他一个杭州城的商人来用。他家有这么些,可见是私下得来的,如今市舶司那边再大胆,也不敢把所有的玻璃大花瓶都卖给他们吧?那这些必是走私得来的。”

夏清语道:“也别这么武断,不过总算是个方向。我留神打听了一下他们家的为人,行事十分的阴狠毒辣,偏又教人抓不着把柄。这样人家,若是和海匪勾结,不奇怪。一个是他们太贪心,二来他们又自负,觉着自己做事不会留下首尾,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连你这个督察使大人查他们,都需要我来曲线打探,更何况别人?”

陆云逍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说我太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