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坐在桌边,只用筷子在米饭里慢慢戳着,一面问朝云道:“你说,这样情形,我是不是该过去?最起码我的身份在这里,那些老家伙也要投鼠忌器,如今我只为了怕人闲话,便不过去,是否太自私了些?她帮我的时候,可从来都是不计代价,连去陈府找武田都没半点犹豫的。”

朝云一听,主子这是又魔怔了,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觑着陆云逍的面色小心猜着他的心意,慢慢道:“爷何尝是在乎什么流言的人?真在乎这些,当日也不会去找大奶奶了。如今也不去,这既是大奶奶的意思,其实也是爷帮她的忙,不然,那些人不敢说爷的坏话,可谁知道他们会往大奶奶头上泼多少脏水?爷身份再高,也不能不让人说话啊,到时候听了这些,也是白生气。倒不如不去,只在暗中帮大奶奶就是。”

陆云逍点点头,叹气道:“还是你懂我的心思,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怕就怕她一个女人。受不了这些脏水,她虽说不怕,到底是女人……”一面说着,便摇摇头,不悦问道:“暮云还没回来吗?”

“没回来呢,爷先把饭用了吧,不然那补汤等会儿都凉了,太太知道又要说爷不爱惜身子了。”朝云劝了一句,陆云逍这才拿起筷子,懒懒扒拉着汤里的材料。没滋没味儿的喝了两口,又放下筷子,怔怔出了会儿神,正要让朝云给他剥个鸡蛋,暮云就回来了。

当下听说晏子笙替杏林馆解了围。陆云逍心里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方面是觉着放下心来;另一方面,却又觉得有些发堵。因看着面前饭碗出了一会儿神,方低声问道:“那如今杏林馆的情形如何了?那些老家伙走了吗?晏子笙呢?”

“走了,那些老家伙毕竟还是要脸皮的,让晏公子抢白的无言以对,可不就只能灰溜溜夹着尾巴跑了呢。”暮云欢快的笑着:“爷您都不知道。奴才当时看着那情形,也是捏着一把汗呢,幸亏晏公子过去解了围。大奶奶也是感谢他的,奴才回来的时候,恰好白薇白蔻出来,听说要留他在杏林馆用饭……”

“什么?留他在杏林馆用饭?岂有此理。”

暮云有些发懵。就见原本还努力保持着淡然的主子猛然就站起身来,眼睛中几缕杀气,在屋里急急踱了几圈步子,方咬牙道:“真是岂有此理,怪不得杨明说他不要脸。这……这不过是帮了点小忙,比起夏清语对他的救命之恩,算得了什么?他……他竟然就有脸在那里留饭。他一个单身年轻男子,难道不知这行为会给人带去多少麻烦?”

也难怪小侯爷发怒,他心想我去了多少趟杏林馆,都没在那里留饭,凭什么你帮这么一点小忙,就登堂入室了呢?为了不给那女人惹麻烦,我一上午无心做事,都不肯过去,你倒好,报答救命之恩解围也就罢了,竟然还敢不顾嫌疑留在那里吃饭,夏清语现在是单身女人,你都不替她考虑考虑吗?万一让人传出流言,你让她怎么办?

因越想越气,耳听得朝云还在那里小声劝他再用些饭,陆云逍便不耐烦挥手道:“不吃了。走,去杏林馆看看。”

“啊?”老实的暮云眨了眨眼:“那个……爷啊,事情都过去了,咱们还过去做什么?再说,等您过去,许是他们午饭都吃完了。”

朝云白了暮云一眼,心想我的兄弟,您也不能这么实话实说啊,这不是落爷的面子吗?

果然,就见陆云逍把眼一瞪,冷哼道:“谁说我是去蹭饭的?晏子笙不要脸,难道我也能不要脸吗?哼!那些老东西诡计多端,谁知道他们这一次离开是不是以退为进?杏林馆那边情形不明,我好歹也欠过你们大奶奶那么多人情,这会儿去看看也是应有之义……”

朝云暮云看了一眼,暮云还满脸不解呢。朝云连忙凑在他耳边小声道:“爷其实就是想去看看。”

暮云这才恍然大悟,看着还在那里拼命给自己找理由的主子,忽然间就觉得主子真是太不容易了,一时心软之下,便忍不住说了句:“爷,您想去就去,好歹您和大奶奶也做过五年的夫妻,就算是要蹭饭,也比那晏子笙更有资格,用不着在这里找许多借口的。”

话音落,陆云逍的身形便像是被定住一般,身旁朝云倒吸一口冷气,狠狠在暮云腰上拧了一把,一边咬牙切齿小声道:“你要死别拖着我。”

暮云再呆,也知道自己这回又是不小心实话实说惹祸了,因连忙低了头,惴惴不安等着主子发落。

过了许久也没有声音,他诧异悄悄抬头,却见陆云逍仍是木头一般在那里僵硬站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手挥了挥,轻声道:“行了,你们下去吃饭吧。”

朝云连忙小声道:“爷,您这饭菜都凉了,要不要去热热?”

陆云逍摇摇头:“也不是很凉,能吃的,你们下去吧。”

朝云无奈,只好拽着暮云出来,到了无人处,抓着他便是一顿拳头,一面咬牙道:“你不长脑子啊?什么时候能开开窍?有些实话就是在心里憋死也不能说不知道吗?这下好,爷让你弄得都没心思吃饭了,我看你怎么办。”

暮云一边躲着拳头,一边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我说的也没什么不对啊,爷和奶奶难道不是做过五年的夫妻?那晏公子才认识奶奶几天?他都能去蹭饭,爷凭什么不行?分明爷为奶奶用的心思也不下于他。”

“你傻啊?”朝云恨其不争的在暮云身上又捶了两下:“爷和奶奶是做了五年的夫妻不假,可是你也不想想,他们怎么分道扬镳的?不是爷那封休书,大奶奶能到江南来?你还说那种话,你不是往爷心上戳刀子吗?”

暮云呆了呆,这才反应过来,因想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其实……其实当初的大奶奶,真是很差劲儿,爷休了她,也不算很冤枉啊,谁能想到如今她变了一个人似得。”

朝云叹了口气,摇头道:“不管如今奶奶变成什么样,都是覆水难收了。所以我说你的话是在爷心上戳刀子。唉!好了好了,去吃饭吧,这些事,咱们操心也没用。”

暮云连连点头,和朝云一起往两人房间走去,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朝云,你说,爷如今是不是后悔当初休了奶奶?”

朝云四下里看看,正是午时,周围静悄悄的没一个人影,他这才小心道:“爷从不做后悔的事,只是这件事,怕真是有些后悔了。其实这也不怪爷,就像你说的,谁能想到如今大奶奶完全变了个人似得呢?”

暮云呆呆站了半晌,忽然跳起来道:“既如此,我……我们说什么也不能让那晏子笙接近大奶奶啊,我这就想个办法,去把他赶走。”

“得了吧。”朝云忍不住就敲了一下暮云的脑袋:“指望着你想出办法,黄花菜都凉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这块料子。”

暮云呵呵笑道:“我知道我笨,那要不,你脑子灵活,你给想个办法……”不等说完,就见朝云叹了口气道:“想什么办法啊?想办法又如何?爷难道还能吃回头草不成?你以为我为什么这样难受?就是因为知道,哪怕爷后悔了,这事儿也没有转圜余地了,爷不可能因为后悔,就再把大奶奶娶回来的,别说他这个国舅爷,就是寻常百姓人家,也丢不起这个面子。”

暮云再次呆住,眼见朝云垂头丧气往前走,他想了想,忽然追上去小声道:“这也不一定,刚刚爷为了大奶奶,还不顾面子的想去替她们解围呢。若是……若是爷真的觉着如今的大奶奶好,怎么知道爷就不能豁出去一把?咱们爷向来是有这份儿血勇的。”

一句话只说的朝云也呆住了,怔怔半晌后方轻轻点头,看着暮云道:“别说,你……你说的这也有可能,虽然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唔,也只看爷如今心里对大奶奶是个什么态度了。”说完把眼睛一瞪,不忿道:“不过不管是什么态度,这也不是咱们能左右的,咱们如今最要紧的事儿,还是先赶紧把五脏庙给填饱吧。”

“对对对,我也饿得前心贴后梁了。”暮云嘿嘿一笑,和朝云一起回房间吃饭去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以尸讹诈

吃完饭回到书房,果然,就见桌上的饭菜一点儿没动,朝云见陆云逍仰面躺在里间床上,似是睡着了,也就没敢说话,让丫头们悄悄把桌面收拾了,这里正要出去,就听床上传来声音道:“让暮云下午也去杏林馆看看,那些老家伙未必肯这样偃旗息鼓。”

“是。”朝云答应了一声,等了片刻,见陆云逍再没有吩咐,这才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师父,那家人到了,这会儿就跪在杏林馆大门外哭着呢,可是热闹,您不过去看看?”

千金堂中,秦朗一扫上午时分的沮丧恐慌,志得意满来到唐逢春面前邀功,却见师父脸上并没有多少欣喜地神色,只是淡淡道:“别得意,去看着事情进展吧,别以为这就能一锤定音了,那个晏子笙着实可恶,有他上午那一番话,如今形势对咱们很是不利,这会儿要是还得意忘形,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秦朗缩缩脖子,连忙把脸上笑容收敛了,点头道:“是,师父,徒儿知道了,徒儿这就去看着。”说完一溜烟跑出去。

唐逢春是充分意识到形势不利于自己了,但周陵可没有这个自觉性,眼见秦朗又跑了出来,他便扭头嘿嘿笑道:“怎么?你师父不肯出来看热闹?”

秦朗低眉顺眼道:“师父说不出来了,让我不许得意忘形,怕又被人翻盘,说上午明明也是大好的形势。”

周陵撇撇嘴,摇头道:“你师父就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你看看那边跪着的白花花一片,我不信那杏林馆还能怎么翻盘,这杭州城的医馆,什么时候见过这阵势?说起来,还多亏了你。当日能想出这个主意。”

秦朗心想这缺德的点子明明是你想出来的,这会儿怎么倒赖在我头上?只是又不敢直说,只好垂头笑道:“还是周先生高明,我不过是敲敲边鼓罢了。”

周陵微微一笑。捋着胡子悠然道:“我倒要看看,她们这一回还能怎么化解?”

秦朗也觉着这是绝户计,耳听得那边哭声震天,他自己想着这阵势要是在千金堂,恐怕还真应付不了,那尸体就摆在大门前啊,多瘆的慌。

这热闹同样吸引了百姓们驻足,杏林馆大门开着,门前跪了一片穿着孝衣的人,当中一人举着牌子。上面是一个大大的“血”字:“冤。”

夏清语并不知道这个阵仗,此时杏林馆中只有冯金山和晏子笙,两人凑在一起,透着门口纱帘向外张望,眼中都要喷出火来。

晏子笙不是没想过出去再来一篇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只是这些人根本不和他讲理,他刚出去,就有几个壮汉抬着尸体往他身上扑,这货也是个封建迷信的,看见那死不瞑目的尸体,只吓得“嗷”一声叫,转身就逃回了厅里。

冯金山见他铩羽而归。估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最后得出一个令人遗憾地结论:还是老老实实趴在这里的好,反正有晏子笙上午那番话,孰是孰非大家都知道了,就由着这些混蛋闹呗。

夏清语则是因为昨晚没睡好,所以中午眯了一小觉。醒来后正要去前边,又被小白果子拦住了,她不由得无奈笑道:“又出了什么事?那些人也未免太紧锣密鼓了吧?这般闹下去,岂不成了闹剧?”因到底来到前边,却见方氏白蔻白薇等都缩在大厅里。阿丑则是中午带着陈家几个女人去了工坊那边,此时不在这里。

来到厅里向外一看,上午还告诉丫头们要淡然的夏清语不由得就气炸了肺。伸手挽了挽袖子便要冲出去,却被两个丫头死命拦住,只听白薇紧张道:“奶奶万万不可,那可是把尸体摆在门前,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万一再诈尸了,怎么办啊。”

白蔻也恨恨道:“这家人好歹毒,又不是咱们治死的人,分明是来的时候儿就不行了,他们怎么这样胡搅蛮缠?”

冯金山在一旁哼哼道:“这还用问?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不然谁能想出这样毒计?不怕遭报应吗?”说完转头问孙长生道:“你说,这是不是对面的手段?”

孙长生点头道:“没错,肯定就是对面的人指使的,不然再不会有这样不懂事儿的人。昨日我和阿丑哥就说他们有古怪了,今天更能肯定,不然几个乡下人,就敢在杭州城里这样闹腾?”

大家议论纷纷,却都是不让夏清语出去,只把夏清语急的,狠狠一甩手,把白薇甩了出去,然后她目光从屋里众人脸上掠过,一字字沉声道:“一具尸体就吓住你们了?这人不是咱们害死的,咱们怕什么?心虚才会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更何况,我已经和陆云逍说好了,今年若是打海匪,要弄几具尸体来给你们解剖,你们如今就这个模样?那还想学什么外科手术?趁早儿歇着吧。”

一番话说得大家作声不得,好半晌,冯金山才吭哧吭哧道:“那个……东家,咱们也不是怕,只是……只是觉得您上午的话说的有道理,清者自清,且让他们闹去。不然咱们出去了,他们想个法子毁了尸体,只说咱们冲撞亡灵毁尸灭迹,那咱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夏清语冷声道:“上午那些酸儒,不过是在这里说些裹脚布般的长篇大论,可以不理会。但这会儿却是医闹事件,如果不趁早掐灭了这萌芽,难道将来死一个病人,就由得他们把尸体堵在大门口示威吗?如此行径,我绝不容忍。”医闹是夏清语最痛恨的事件没有之一,只是她万万没想到,都穿到古代来了,竟然也能看到古代版的医闹事件,这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奶奶,就是绝不容忍,又能怎么办呢?”

白薇白蔻还要劝,忽听江云在一旁小声道:“实在不成,还是请陆大人出面吧,陆大人要是不方便,晏公子您看看能不能回去请杨大人带几个兵丁过来,这些人都是乡下的,最怕的就是官儿。”

晏子笙正要点头,就听夏清语沉声道:“且让我去会上这些人一会,那些酸儒门生众多,我收拾不了,要靠晏公子出面,这么几个居心叵测的乡下人难道我也收拾不下?难道这杏林馆全都要靠别人罩着才能营业?笑话。”

她一面说,到底昂首挺胸走了出去。这里白薇白蔻冯金山等虽仍有些胆怯,但也无奈只能跟上了。

到了大门外,只见夏清语神色严峻的站在那里,而那些正哭嚎着的乡下人大概也没想到这女神医真敢跑出来和他们对上,一时间不由得都愣住了,哭号声也戛然而止。

夏清语不屑的看着这些人,指着其中两个道:“听哭声真是肝肠寸断,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啊,可是好歹你们也得让眼泪配合配合吧,哭的这样声嘶力竭,不把脸哭花了,鼻涕哭出来几泡,那像样吗?就算实在哭不出来,弄几个辣椒在眼睛上抹一抹,也比现在干嚎强不是?业务这么不熟练,也敢来讹诈?你们真以为我这杏林馆是软柿子?”

夏清语一上来就是先声夺人。不少人听了她的话,纷纷往那两人脸上看去,只慌得那两个连忙用袖子遮住了脸,垂下头去不肯让人看见。

医闹们的气势瞬间就被夏清语压住。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愣了一下,这才站起身哭骂道:“丧尽天良啊,你治死了我公爹,如今还有脸说这种话,你……你还是人吗?乡亲们,这女人医术不精,分明是她治死了人,却还来反咬一口,乡亲们要为我们做主啊。”

若是没有上午那一出,总爱头脑发热的老百姓们也许还真就会有忍不住要为她做主的人。然而已经有了晏子笙那番话,此时聚在这里的,倒大多数知道上午那件事的经过,所以人虽多,但一时间并没有什么议论声,这女人想煽动百姓,很明显是失败了。

夏清语目光微微一扫,并没有发现激进的人,倒是有几个在人群里乱喊的,却是不敢露面,想来就是千金堂花钱买的托儿,只是如今大家都克制着,他们的作用也就有限的很了。

于是便放下心来,嘴角微微上翘,扯出一个冷笑,点着头对那妇人道:“你倒是哭得泪流满面,鼻涕一把泪一把,显见得真是有些伤心。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一句,下次要讹人,请几个专业的来,乡下应该也有专门为人哭丧的吧?价钱又不贵,何苦找这样不知隔了几层的亲戚过来呢?干嚎着让人看热闹吗?”

“你……”

那妇人气极,就要上前扯着夏清语理论,却被孙长生和江云冯金山拦住了去路。但夏清语很快伸出胳膊将几人拦到后面,面色转冷,对那妇人厉声道:“你刚才说要请乡亲们为你做主。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既然说是我们杏林馆治死了人,为什么不去官府告我们呢?把尸体抬在这里,以为就能吓住我了?别做梦。你若是不心虚,我陪你把尸体抬到衙门里去,咱们请仵作勘验,看看你家这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好不好?”

第一百七十章:结果

就如同江云所说,乡下人天生的怕见官,这家人得了银子,原本只是要来闹一大场,谁知形势急转直下,那女人竟是半点不怕,还要拉着他们去见官,于是立刻便心虚了,那妇人往后退了两步,色厉内荏的叫道:“你……你治死了人,我只找你说话,去……去见官做什么?”

话音落,就听人群中也传来一个声音:“就是就是,谁知道官府是不是和你串通好的?到时候欺负他们乡下人没见识?”

夏清语凌厉目光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冷冷道:“是哪位喜欢打抱不平的大侠在这里替天行道呢?既然如此仗义,为何不站出来公开为这一家说话?躲在人群里做老鼠是什么意思?既是说他们没见识,那你也跟着一起去啊,你这般热血,想必自然是有见识的,仵作也诓骗不了你去。咦?怎么还不出来?乡亲们,咱们这位大侠害羞了,只是如此侠义心肠,怎么好意思让他做好事不留名?乡亲们帮我把他找出来,我带着他和这家人一起去见官,把此事弄个水落石出好不好?”

老百姓嘛,都爱凑热闹,这当中很有几个看眼不怕乱子大的,见夏清语如此坦诚,说的话也合情合理,因便大声鼓噪叫好,又撺掇着那说话的人赶紧站出来,帮着这一家去衙门讨个公道。

可怜人群里那家伙,不过是收了二两银子跑来卖力表演的,从前他也干过这种事儿,周围人都是听了鼓动便跟着暴躁的,什么时候遇见过这种场面?眼看再接话,说不定自己都暴露了,身旁几人东张西望,不知什么时候就能把自己给认出来,只把这人吓得如同老鼠一般,悄悄退后了几步。转眼便退到了圈子的外围。

百姓们虽然容易被利用,但也并非傻子。如今这情形,再加上上午时晏子笙那一番话,孰是孰非已经很明显了。就连那哭丧的一家人。都跟着惊慌起来,那妇人眼看情况不对,便只能故技重施,坐在地上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拍着地叫道:“公爹啊,你死的好惨啊,这里没人和咱讲理啊,咱们乡下人,进城活该受欺负啊,呜呜呜……”

这妇人是半点不懂心理学的。根本想不到她这么一说会犯众怒。当下围观的人一听:怎么着?你这意思是说我们杭州城里的人欺负你?天地良心,我们欺负你什么了?分明人家夏娘子都敢和你去衙门对质,却是你不敢过去,这还有什么说的?怎么到最后竟推到我们头上来了?

这一下真是风云突变,迅速就群情汹涌起来。百姓们当即成为夏清语的盟友,大家有志一同的围着那一大家人,纷纷指责道:“乡下人怎么了?我们杭州城什么时候欺负过乡下人?海匪来了的时候,陆大人三番五次开城门放难民进来,咱们捐钱捐衣捐吃的,那会儿你们满心感激,现在就变成我们欺负你了?”

“没错没错。当日大夫们去给难民治伤,每一次夏娘子都是参加的,而且她治的外伤又快又好,连兰国手都夸过。”

“可不是怎么着?大家伙儿静一静,如今看来,分明是这家人混蛋。哪个医馆还能给人保证,说肯定不死人的?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这都是有数的啊。”

“就是这么说的。这家人拿着尸体堵在人家杏林馆门口,实在可恶,若是人人都像他们这么干。咱们杭州城还有医馆敢开门吗?”

夏清语笑眯眯看着大家伙儿义愤填膺的指责这家人,天平一瞬间就倾斜过来了。她不由得意的微微一笑,暗道医闹?我在现代的时候不知见识过多少,那会儿有专门的团伙我都没怕过,现在在古代,就对付你们几个拿钱陷害的,还不是小菜一碟?

那家人明显已经慌了,但这却更激发起了几个人的凶性,可见素日里也不是那好相与的,此时看见夏清语轻松站在那里,妇人怒吼一声,和两个儿子抬起门板上的尸体就要往里冲。

这一下弄得众人措手不及,看见那门板尸体,凑上来的人“啊”一声惊叫,纷纷向后退去,白蔻白薇冯金山等人也都连忙要上来拽夏清语回去,却见她一摆手,咬牙冷冷道:“别以为这一套对什么人都有用。我问心无愧,什么都不怕,别说这里只是一具死尸,就是僵尸厉鬼,也别想让我退后半步。”

这话高声叫出来,虽是出自女子之口,却当真有气势。晏子笙呆呆看着面前不远处那道曼妙身影,忽然“咕嘟”一声吞了口口水,两只眼睛都冒出了红心来。

退后的百姓们惊魂稍定,都站定了身子。待听到那妇人声嘶力竭的大吼“去撞她去撞她”之后,大家都愤怒了,正要上前拦住这胡搅蛮缠的一家人,忽听外面一阵吼声传来:“都让让都让让,我们有急病人。”

听说是急病人,大家连忙让开道路。就见一个身穿武将官服腰配单刀的大汉抱着一个孩子走进人群,身后跟着二三十个兵丁。一看见夏清语,那大汉便猛然跪下来,泪如雨下道:“夏娘子,求您快救救小儿,他……他吞了一粒金豆子……”

夏清语吓了一跳,目光忍不住就向晏子笙看过去,只因为这武将她认识,便是杭州卫所的副指挥使朱达国,因此不免有些误会,暗道用一个孩子来给我造势,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谁知一眼看去,却见晏子笙一脸的惊讶,显然这事儿不是事先安排好的,连他也不知情。而那朱达国眼泪吧嗒吧嗒直掉,俗语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是一个武将?于是夏清语立刻明白了:这不是装的,这是真的。

那还有什么说的?当下立刻进屋,朱达国把孩子抱进去。百姓们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只说这孩子死定了,吞了金子还想活?可不是痴人说梦呢。其中有一个好奇的看见杏林馆大门没关,便大声叫道:“夏娘子,这孩子真的还有救吗?”

好一会儿没有声音,正当人们失望之时,就见白蔻走出来,对大家道:“我们奶奶说,无论如何,总要一试的,现在正忙着准备手术。杏林馆今天下午暂时就不接待病人了。另外,这位大嫂,奉劝你还是赶紧把尸体抬回去吧,这天气炎热,尸体很容易腐烂,一旦腐烂变质,那可就不是你一家的事了,我们奶奶说,这种腐烂尸体最容易传播瘟疫,一旦杭州城因为你们起了瘟疫,那你们可就真是罪不可恕……”

白蔻不等说完,围观人群“轰”一下就炸开了锅,这正是“谈瘟色变”的时代,百姓们谁不怕瘟疫?当下纷纷怒斥叫骂,赶那家人离去。

正乱糟糟的时候,就见一队衙役拿着铁锁链走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捕头大声叫道:“听说这里有人聚众闹事以尸讹诈,知府大人命我们速速捉拿,闲杂人等快快让开。”

百姓们先是一愣,接着方反应过来,都是大声叫好,忙不迭涌向两边,有几个人便大叫道:“官爷,就是这些人,恩将仇报禽兽不如的东西,夏娘子好心给他们治病,他们却要以尸讹诈。”

衙差们素日里办案,还真没有如此多的热心百姓捧场,当下便知道这些人不得人心了。正好知府大人也说的明白,是要捉拿归案严加审问的,那还有什么说的?因连忙上前,也不管那妇人哭叫,尽皆锁了,只留下一个男丁和两个女子,命他们速速抬着尸体离去。

这三人只觉死里逃生,当下不敢多言,抬着尸体如丧家之犬般离去。那些被锁了的人想到自己结局,也都是两股战战,险些尿了裤子,不免就有人害怕之下大声嚷出来,只说自己是收了钱来哭丧,其实和这家人没什么关系,只惹得围观人群一阵哄堂大笑。

杏林馆前重新恢复了平静,百姓们又免费看了一场大戏,都心满意足兴高采烈的议论着离去。想也知道,不用一天时间,这杏林馆前的大戏必将传扬到杭州城内外,只是结果恐怕要和某些人当初的设想背道而驰了。

周陵脸上早已经没了笑容,脸色铁青的看着对面,嘴里喃喃骂着:“废物,废物,一群废物,这样都能把事情搞砸了。”

秦朗偷偷看了他一眼,没敢说话,忽听身后一个声音淡淡道:“其它的不敢说,后来那杭州知府的人,分明是有人在暗中操作,不然的话,知府大人日理万机,和我千金堂也算有些关系,又怎么会去管这等闲事?就算要管,驱散人也就是了,何必非要锁拿人?”

周陵转回头,就见唐逢春面色凝重的看着对面方向,因叹了口气道:“唐兄说的没错,那咱们该怎么办?”

唐逢春转头看向秦朗,沉声道:“之前收买那家人的时候,咱们医馆里的人可有出面?”

秦朗小声道:“没有,就是让王师弟去找的一个青皮做这件事,王师弟每次和那青皮见面,都遮得严实,声音也改变了,想那青皮也认不出他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得寸进尺

唐逢春点头道:“如此甚好。如今只要上天保佑这件事不牵连到咱们身上,就该庆幸了。这些日子莫要再想着什么压杏林馆一头,都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

周陵咬牙道:“难道就看着那夏清语继续得意?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唐逢春沉声道:“咽不下去也得咽。你以为能暗中操作让杭州知府派人来的是谁?寻常人有这么大面子吗?”

周陵倒吸一口冷气,四下里望了望,见没有人,方小声道:“你是说……是说……小侯爷……”

唐逢春不等他说完便点点头,凝重低声道:“不是他还有谁?这人向来精明,这一次他未必猜不出是咱们干的,只是王三儿小心,他们怕是抓不住把柄。若是咱们还要打什么主意,到那时落在他眼里,真是不知死活了。”

周陵虽然不甘心夏清语得意,但是想到陆云逍那雷霆手段,不自禁就觉着脸上有些疼,因哆嗦了下,点头道:“我明白了。可恶,不是说这夏清语是被他休掉的吗?怎么如今又这么护着?有这份儿情意在,他当初为什么要休妻?留着这悍妇在侯府里祸害不就得了?非得放出来害人。经此一事,咱们之前的苦心经营只怕是都要付诸流水了。”

唐逢春也长叹一声,喃喃道:“也怪咱们太心急,若是如之前一般慢慢图谋,谁也说不出什么。偏偏急不可耐想要一棒子打死,结果反倒是给她们造了势,还险些连累自己。得不偿失,真是得不偿失啊。”

秦朗愁眉苦脸道:“师父,也不能怪咱们心急,就像之前那般慢慢磨着,咱们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啊,这个月的账上不但没赚银子,甚至还赔了三十多两。这还不算您给那些老先生的,长此下去怎么能行?”

唐逢春也不说话了,阴沉着脸看着对面杏林馆,他第一次感到一种有心无力的无奈:原本还想着把杏林中的这个败类异类驱逐出去。可是现在,怎么那个另类越发壮大,反倒是自己这名医云集的千金堂却有些灰头土脸了呢?

经过一番紧张的抢救和开腹手术,吞了金豆子的熊孩子总算是救过来了。手术结束的时候,外面已是华灯初上。朱达国一个劲儿感谢着疲惫的夏清语,就差没跪下了。

“朱大人不用先谢我,还要看术后是否有并发症,最怕的是感染,孩子这么小,抵抗力本就低下。这个手术也不算小,所以虽然现在看上去救过来了,但之后真的不好说,过了这三天,才能下定论呢。”

夏清语喝着白薇端过来的热水。一边给朱达国敲着边鼓,却听他一叠声道:“谁不知道神医娘子的手段?既然手术都做了,那金豆子也取了出来,便是万无一失了。”

“朱大人此言差矣。”夏清语严肃了面色,沉默了一会儿才沉声道:“朱大人来的时候,看到我杏林馆门前的那具尸体了吧?那人来的时候并没有咽气,我是大夫。但凡病人还有一线生机,我就不想放弃,所以也立刻就进行抢救了。谁知到最后,他还是没有撑过去。我告诉朱大人这个,便是要和你说,我也只是个大夫而已。并不是真的什么神医娘子,我一样有救不了的病人,我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情。手术现在看来是对许多疾病都有效的手段,但它也不是万能的,病人能否有体力撑过麻醉和手术。撑过去之后还有感染和并发症,是不是也能挺过去,这都不好说。所以,我宁可先和你们交代清楚,让你们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也不愿一旦发生意外,让你们从巨大的希望中跌下来,那种冲击会把人逼疯的。”

朱达国听她说的郑重,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了。到屏风后看了眼孩子,只见小家伙虽然还昏睡着,但分明是呼吸平稳面色红润,因又有些不太相信,暗道这样还能有反复?夏娘子不会是在危言耸听吧?也是,经过了今天的事,人家当然要交代好,不然一旦真有事,落了埋怨,岂不是好心没好报。

这样想着,便又重新放下心来。四下里看看,虽然杏林馆的装潢算是不错了,但比起自己家,终究还是要差着一些,想着妻子还在卧床养病,于是便找到夏清语商量道:“最近内子身体不好,孩子的事情还没敢告诉她,如今我们父子两个不回去,只怕她就要知道了,更添一层担忧。但不知我能不能把孩子抱回去?剩下的反正也就是将养。这个……挂水的事儿,每天早上我派马车来请医馆里的人去做也就是了。”

朱达国觉得自己这要求也算是合情合理,却没料到竟被夏清语一口拒绝。虽然对方说术后感染和并发症都很危险,需要就地观察,一旦出现状况,也好及时施救,但他有了先入为主认为对方是危言耸听的情况下,对这说法也有些不以为然。只是孩子终归是人家救活的,一时间也不好驳斥夏清语的面子,只好答应住下来,心里却还是有些不满的。

夏清语能够看出朱达国的心思,只她也是累极,实在懒得理会这种度君子之腹的小人之心,揉了揉额头,她坐在桌后开始做手术和治疗记录,顺便和江云冯金山商量着安排用药。这些东西弄完,就又过了一刻钟,正想趴在桌子上歇会儿,便见面前一个铜盆伸过来,抬头一看,晏子笙笑的一脸灿烂,举着个铜盆对她道:“夏娘子可是累得很吧?快拿热水洗把脸松快松快,我现去后院要的热水。”

“晏公子,你怎么还在这里?”

夏清语做了半天的手术,根本没精力去管这货的去留,还以为他早就走了,哪里想到竟然还留在这里,甚至做起了小厮才会做的活计。

“夏娘子这是下逐客令?好歹我上午也是为你们出了一份力,如此过河拆桥不太好吧?”晏子笙一脸的委屈,只看得夏清语囧囧有神,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过河拆桥?这怎么就叫过河拆桥了?谢也谢过了,午饭也留你吃了,还想怎么着?

正想着要如何措辞,就听身旁白蔻笑道:“晏公子这话真好笑,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过河拆桥了?您都在这杏林馆里泡了一天的蘑菇,还不足?难道日后都要在我们这里做学徒?还是说蹭了一顿午饭,觉着没吃够,必要蹭一顿晚饭呢?”

晏子笙嘿嘿一笑,将铜盆收回来,对白蔻道:“我原本不该再打扰,不过既然白蔻姑娘如此盛情,那便留一顿晚饭也使得。我这么大了,学医肯定是不行的。只是从来了杭州,我便是居无定所,刚刚去后院时,我见你们这里的院落和房屋不少,有心就在这里租一个院落住着,不知夏娘子意下如何?”

这一下就连白蔻都愣住了,好半晌才吃吃道:“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蹭饭蹭的这样冠冕堂皇也就罢了,竟然还想跑来我们这里住?我们这里那么多女子,谁知道你安没安好心?”

晏子笙听到最后一句话,眼睛便不自禁瞟了夏清语一眼,心中也觉着发虚,好在夏清语和白蔻都没在意他,也没注意到这个眼神,晏子笙吞了口口水,又小声道:“那个……我可以多付租金的,一个月一百两银子……”

夏清语差点儿喷了茶,抬头愕然看着一脸“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晏子笙,暗道这货是不是太有钱,所以总被人当冤大头当习惯了,一个月一百两银子,他当这里是五星级酒店?

“晏公子,你不是杨大人的好朋友吗?他会不给你安排地方住?再者说,你就住最豪华的客栈,一个月也用不了五十两银子吧?何苦花一百两租我这里的院子?”

夏清语疑惑的问了一句,她身旁的孙长生也立刻跟着附和:“就是就是,晏公子你这太大手笔了,我们不能接受,不然你一百两租一个院子,让白住在这里的我们情何以堪?”

这小子是个心明眼亮的,听了晏子笙的话,心中便对这货的打算有些谱儿了。论理,能一个月白赚一百两银子,这可是好事儿,差不多比得上医馆一个月的收入了。但他可不会被钱迷了眼睛:开玩笑,小侯爷虽然不常来吧,可是每次来,那反应那态度……啧啧,自己和冯金山等人和东家在一个屋檐下已经让他很不满了,但好歹还有个理由,自己等人都是杏林馆的员工啊。这要是晏子笙搬进来,那黄鼠狼之心还不是路人皆知?让陆大人知道,还不得气炸了肺?这日子还能过吗?

夏清语倒是没想到陆云逍,她只是单纯为晏子笙考虑,不成想这货为了能近水楼台先得月,连好朋友都不顾了,只说杨明素日都住在杭州卫所,根本没有家。(杨明:我冤枉,我有自己的房子,是这货不肯过去住。)

夏清语也实在是累了,不想再和晏子笙就这个问题多说,想着他喜欢住就在这里住两天,怎么说今天也是帮了大忙的。等过了新鲜劲儿,他觉得无聊,自然就搬出去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决断

于是众人都回去用饭,今天晚上本来是夏清语要留在前厅值夜班,但因为朱达国是外男,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不好,所以冯金山便自告奋勇替了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