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八卦

“爷,今儿那两支杂耍队,可真是大出风头,奴才看见晏公子的脸,跟锅底似得,只笑得我肚子都要抽筋了。”

回陆府的路上,提起这个特别礼物,朝云仍是忍不住眉飞色舞,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陆云逍,面容中都透出淡淡的得意之情,微笑道:“是啊,他大概也想不到我会弄出这样的礼物,偏偏他没想出来这好主意,可不是只有生气了呢?”

话音落,已经到了大门口,三人迈进大门,就见一个丫头等在那里,看见他们便上前行礼笑道:“爷,太太叫您过去,说是有事情要吩咐爷。”

“好,知道了。”

心情大好的陆云逍答应一声,暗道因为之前母亲私审书房丫头的事情,自己和她疏远了几天,既然今日母亲主动相召,那也该就坡下驴,把这一页揭过去了。

想着便来到后院,只见甄姨娘许姨娘等人也都陪坐在叶夫人身边,看见他来了,一起起身见过礼,陆云逍点点头,便来到叶夫人身边坐下,笑道:“母亲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儿子?”

叶夫人原本还有些生气,不过看见儿子面容似是又清减了些,这些气便烟消云散了,坐起身皱眉道:“几天工夫,又瘦了,都说江南水土养人,可怎么竟养不了你?就算大战在即,你也该保重身子才是。”

陆云逍笑道:“劳母亲挂心,这几日忙,过了这一阵儿之后,儿子定然好好吃些补品补汤,把身上肉都养回来,如何?”

叶夫人哼了一声道:“既然忙。怎么还有空儿去那杏林馆?”

陆云逍面色不变,只是目光在几个妾室身上淡淡扫了一眼,然后沉着道:“这一年多来。清语帮了我不计其数的忙,如今她新店开张。我去祝贺一下也是应该的,顺便也帮她镇一镇这杭州城的牛鬼蛇神,也算是报答了她的相助之情。”

叶夫人见儿子说得坦然,倒把自己这一肚子话给堵了回来。因思索了一会儿,干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笑道:“罢了,你既这么说,我也不能说你什么。只是她那边新店的事情既然完了。你以后还是和她少来往的好,不然让人家传出闲话,又有什么意思?你石叔叔后日就到,我叫你过来,就是嘱咐你,那天早上你亲自带人去迎接,别让人以为你如今是国舅爷,就骄傲狂妄了。”

陆云逍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个,母亲放心,儿子岂能连这点计算都没有?我到时候就亲自去接石叔叔。本来么,皇上派他过来,便是担任剿匪大将军的。到时候不但我要去亲迎,便是这杭州城的官员,也要过去。”

“剿匪大将军?”叶夫人和甄姨娘等倒是没听说过这件事,因忙都问道:“不是说只让他来做江南兵马司指挥使的吗?怎么又说要做剿匪大将军?这些剿匪的事都是你一手办的,怎么着这大将军也该你做才对啊。”

陆云逍淡然道:“皇上自然有其打算,他是我姐夫,你们还怕他害我不成?这些事情你们不懂,不用问了。母亲还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了。”叶夫人听儿子这样说,便也不再提这个敏感问题。换了话题道:“你石叔叔这一次带着家眷来,我料着那兵马司未必够住他们一大家子的。更何况从我来了这里,这府中只有你几个妾室。我是习惯了热闹的人,如今也觉着着实冷清,我和石夫人从前也是闺中姐妹的,她们来了,倒不如把她们接过来住,我们老姐妹每日里说说话,倒也可排遣寂寞,你觉得怎么样?”

陆云逍道;“这些事情,自是母亲做主,您和杏媛初荷商议就成了。”

叶夫人笑道:“我知道你不会有意见,不过告诉你一声。只是这样一来,咱们倒要想一想怎么办这接风宴,必要隆重热闹些才行,免得人家觉着怠慢。我的意思,戏是一定要请的,前几日我们听得那四喜班子就不错,你还有什么好主意?”

陆云逍笑道:“这些道道我可不是很通,凭着母亲安排吧。”话音刚落,就见下首许姨娘用帕子捂了嘴,轻咳一声后笑道:“妾身听说,今儿杏林馆前可是热闹,有爷请的两个杂耍班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耍的又热闹又好看,爷何不将这两个杂耍班子请过来?石大人和夫人既是从边塞来了这江南之地,那些戏曲丝竹未必合他们的意,倒是这个老少皆宜,太太和爷觉着如何?”

陆云逍眉头猛地一皱,旋即松开,阴冷冷地看了许姨娘一眼,却见她面色坦然,一旁叶夫人也笑道:“初荷说的很周到,那就这么办,儿啊,你那日可能把杂耍班子请来?”

陆云逍点头道:“这个不难,我让朝云去安排就是。”

几人又说了回话,陆云逍就起身离开。然后甄姨娘和许姨娘也都纷纷起身告辞。两人并肩出了叶夫人的院子,甄姨娘便对许姨娘冷笑道:“妹妹今日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怎么竟敢说出这样得罪爷的话呢?向来这种事情,你都是要撺掇着我去唱黑脸的,因何今儿竟然良心发现?”

许姨娘郑重道:“姐姐既然这样说,妹妹也不怕坦然相告。难道您没注意刚才爷是怎么称呼那女人的?清语,这样亲昵的称呼,就是她在府中时,也几乎没有。如今这个情况,难道您还没看透吗?这种时候,咱们两个若还是要斗得不亦乐乎,可真真就要让人家渔翁得利了。”

甄姨娘讥诮的笑容便慢慢收了起来,看了许姨娘一眼,徐徐吐出口气道:“算你还有点聪明,知道这会儿的情况不妙。”

许姨娘淡然笑道:“谢姐姐夸奖,姐姐向来比我聪明,想必看的更透彻。如今你我内忧外患,一边是大奶奶,一边是另一个有可能成为大奶奶的,这番境况,咱们正该同心协力才是,不然的话,若还闹内讧,被人各个击破,那可真是愚蠢了。”

甄姨娘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说了两句闲话,便离去了。这里许姨娘看着她的背影,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奶奶喝口茶水,休息一下吧。您就是个铁人,也禁不住这样的熬啊。”

杏林馆内,白薇捧了一杯茶递给夏清语,心疼的说道,却见夏清语揉了揉脸,接过茶水一口喝了,叹气道:“不熬也不行啊,何况又不是我自己在熬,阿丑比我熬得还厉害,一侧脸颊都没肉了,你记得多给他做些滋补的东西吃啊。”

白蔻在一旁撇嘴道:“奶奶只顾着阿丑,就忘了您自己。叫奴婢说,何必这样没日没夜的,你们也该爱惜身子才是。也不用爷一张嘴,咱们就拼死拼活,他说话不过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哪里知道奶奶和阿丑的辛苦?”

夏清语好笑的看着白蔻,摇头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这样说?我记得某人前几天分明还说过,你们爷为了这场大战,也瘦的厉害,咱们该配合他,一定要让大陈一鼓作气的获得胜利,怎么今儿这口风就有些变了?”

白薇抿着嘴笑,白蔻被说的不好意思,便瞪眼道:“谁……谁说那种话了?我说的吗?那一定是我看错了。哼!爷如今美人在侧,哪里还能想得起那些辛苦备战的战士和没日没夜做新药的奶奶和阿丑?”

“这话怎么说?陆云逍又纳妾了?”夏清语眉毛一挑,有些惊讶的问,心想不是吧?那家伙不会这么不分轻重吧?这个要紧时候纳妾,他是怕不被千夫所指吗?那女人得漂亮成什么样啊?

一念及此,大奶奶的八卦之魂立刻熊熊燃烧起来,却听白薇笑道:“奶奶别听白蔻胡说。只是爷的府里,住进了石家的家眷,朝云偷偷告诉我们说,太太好像很属意那位二姑娘做爷的续弦,只是爷除了第一天和她们见过礼之外,并没有再见她们。”

“原来是这样。”夏清语点点头,看着面上还有愤愤之色的白蔻道:“我真是不明白,这算个什么事儿?怎么就让你埋怨上了?你们爷喜欢那个二姑娘也好,不喜欢对方也罢,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吗?”

白蔻低下了头,咬着嘴唇不说话:她知道这是主子在提醒自己。只是……看着爷对奶奶做的那些事,又有谁可以等闲视之?怕只有这位主子,还能继续没心没肺的和爷维持着那份君子之交吧,但她只是个丫头,实在是做不到啊。

但这番心思自然不能露出来,因只好小声道:“奴婢没气别的,只是气他们仗着势力,包下那两个杂耍班子,在他们府里天天演,哼!本来奴婢还想去看几回杂耍的,如今都没了机会。”

“原来是为这个,放心吧,要是天天演,没几天就够了,人的耳朵也是需要休息的。”夏清语微微一笑:她当然知道白蔻这个理由是临时找来凑数的,不过没关系,她们怎样想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她们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好。

第一百八十八章:死伤人数

正想着,忽然就听外面忽地起了嘈杂之声,隐隐有一些模糊的呐喊从远方传来。夏清语猛地起身,沉声道:“你们听听,那些人是不是在喊海匪来了?”

“好像是。”

白蔻白薇的面色也一下子变得苍白,两人说完后,主仆三个一起来到外面,果然就见道路两旁人人都在惊惶的交头接耳议论着。但是不一会儿,就有一匹骏马飞奔而来,马上士兵大叫道:“海匪上岸了,奉石大将军之命,特此传信,要百姓们安守家中,不必惊慌,杭州卫已经出动,必然击退海匪,若有妖言惑众者,杀无赦……”

这安民令一出,百姓们更是议论纷纷,只说从前并没有这样严厉,怎么今日却忽然这样的严格残酷起来?这边夏清语等人良久不语,好半晌,方听夏清语轻轻吐出一口气,沉声道:“大战起,是必要安定民心的,这很好,想必谣言会少很多了。”

她刚说完,便听见马蹄声响,转头看去,只见朝云骑着一匹马疾驰而来,到面前下马沉声道:“奶奶,爷让奴才来问问您,说是前线大夫紧缺,您和杏林馆的大夫们是否可以前往杭州卫暂时做一阵子临时军医?当然,这样的话,杏林馆要歇业一段时间……”

“行,你把地点告诉我,我即刻就去。”

夏清语不等朝云说完,便断然道。却见朝云笑道:“奶奶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这样爽快。不用您现在就去,请您回去收拾收拾,还有这两日做出来的新药,以及帮着爷囤积的药材,等一下有专门的人来接你们过去。”

夏清语点头。又听朝云道:“朝廷已经拨了银子过来,只是爷如今却没时间和奶奶算账,只让奴才告诉您放心。不会让奶奶出力又出钱,那可不是亏大发了呢。”

“我没担心过。”夏清语又好气又好笑。又听朝云道:“既如此,奴才还要回府里报信儿。奶奶在这里等着接您的人来。千金堂那里也有大夫要去,不过不会让奶奶和他们一起的。”

“算你们考虑的还周到。”白薇在旁边冷哼了一声,朝云嘿嘿一笑,再次上马疾驰而去。这里白薇方回过神来,呆呆道:“这……这就开打了?怎么事先一点兆头都没有的?爷也是,也不说先透露给咱们知道。”

“你们爷又不是神仙,那海匪什么时候上岸。他怎么会知道?若只说这场大战,不是早就透过信儿了吗?不然咱们在这里日夜拼命做药是为的什么?”夏清语淡淡说完,便转身进屋,一面对阿丑冯金山等嚷道:“好了,收拾收拾,把咱们杏林馆的库存药品和消毒物品全部拿出来,等着杭州卫的人过来接咱们去前线。”

“二姑娘怎么独自一人在这里坐着?虽说天近中秋,可江南这边就这个时候是最热的,您一个女儿家,哪里受得了暑气?快别在这里坐了。”

陆府后院的凉亭里。甄姨娘看着前面亭子里坐着的石秀芳,眼中嫉妒之色被很好的掩藏起来,言辞间更是透出了一股亲热之意。

“多谢姨娘关心。我在边疆呆的时间长了,倒不是娇娇女。”

石秀芳站起身还了一礼,然后淡然笑道:“真没想到,我们来杭州还不到半月时间,这和海匪的大战便开始了。爹爹虽说是江南人,但是多年不曾打过水战,也不知此时怎么样了。”

甄姨娘笑道:“姑娘这是担心石大人的安危了?其实不用担忧,不是还有我们爷帮衬着吗?更何况,石大人是大将军。自然只是负责指挥作战,不到万不得已。哪有亲自披挂上阵杀敌的道理?我知道,你是怕石大人身边的人伺候不周到。只是如今石大人在战场上,姑娘就是回了兵马司的衙门,石大人也不在那里,您总不能还要上战场吧?所以听我们太太的话,就安安心心留在我们家,一有什么消息,就有人飞马来报,比你们在兵马司的衙门里还要方便呢,是不是?”

石秀芳点点头,两人又随意闲话了几句,便见绿绮走过来,甄姨娘忙笑道:“可是前面有什么战报过来了?”

绿绮道:“回姨娘和二姑娘的话,爷派人送信回来,只说这是小股海匪上岸,不必惊慌,只是大战在即,他这些日子恐怕要留在城外督战,所以不能回府里,让太太和姨娘放心。又说石大人和他在一起,让石夫人和姑娘们也不必牵挂。”

这只是安慰之言,事实上石秀芳哪里能不牵挂?只是这些话却不能出口,因沉吟了下,她便问道:“我也听父亲说这一次是要把这些十恶不赦的海匪彻底剿灭的。只是既如此,大战势必波及城外百姓,不知道杭州府和陆大人那里有没有这方面的安排?”

甄姨娘转向石秀芳,似是有些诧异她竟会关心这件事,却听绿绮道:“这个我们爷倒也早有考虑,所以从入秋开始,城外多数百姓已经迁到城中和城门附近暂时居住。”

石秀芳眼中浮起一抹异色,垂了头微笑道:“素闻陆大人胸有丘壑爱护百姓,果然传言不虚。”

甄姨娘心中不禁就翻了一个个儿,石秀芳的父母既然有意和陆府结亲,又怎会不把情况告诉女儿知道。原本她还希望这位二姑娘是个眼高于顶之人,听说是做继室就坚决不肯。谁知那天晚上的接风宴,就发现她看了陆云逍几眼后,神情中便带着女儿家的羞涩了,这会儿又说出这种话,欣赏爱慕之情已是溢于言表,怎不由得甄姨娘嫉妒心酸。

不过她也不敢得罪了此女,因此又笑着说了两句话,直到叶夫人身边的丫头来找她们,这才一起去了。

“大战至今,各地消息汇总,我们大陈军队的死伤人数已有三千六百多人,如今海匪败象已露,石叔叔觉着,大概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将他们彻底剿灭?从此后不能再危害大陈海疆。”

“什么?才死伤了三千六百人么?这不可能吧?贤侄是不是记错了?”

石图满脸诧异地看着陆云逍,一句话差点儿让小侯爷把嘴里的茶喷出来,他没好气道:“叔叔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才死伤了三千六百人?难道您还盼着咱们大陈将士死伤更多?”石图性格憨厚随和,世叔侄两个在这三个多月的大战中又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因此陆云逍在说话方面也不是那么顾忌。

“不是不是。”

石图也知道自己这话不妥了,大手挠了挠头发,嘿嘿憨笑道:“我是高兴啊贤侄。你都不知道,在边塞那会儿,哪一年不和北面那些鞑子干几仗?许是鞑子凶狠?反正每次战斗下来,咱们都是死伤惨重,当然,他们也不好过。这两年那北匈可汗不知怎么转了性子,仗打得还算少了,不然一场中等规模的战斗,死伤也不止这个数儿啊。”

陆云逍淡淡道:“海匪都是一些没有退路的亡命之徒,其凶狠残忍石叔叔又不是没见识过,哪一次战斗不是不死不休的惨烈?我恨不能现在就剿灭他们,让我大陈将士再无死伤,如此不出十年,靠着这些将士,必能让我大陈多一支百战百胜的强大水军,到那时,不但春水群岛上那些反贼不足为虑,就是遥远天外的万里海疆,我大陈又有何惧?”

石图点头道:“不错不错,说到这里,难怪皇上看重贤侄,果然你的能力不错,这沿海卫所是个什么熊样儿,我原先在边塞也听说过,来的时候还发愁呢,谁承想你来了不过一年多时间,竟让这么一群绵羊变成……唔,狼嘛,还有点儿不够格,但是小狼肯定是足够了。哦,贤侄不要误会,等大战结束,这些士兵经过了真正的血火,那就真是脱胎换骨,变成大狼了。”

陆云逍被石图这憨厚的话逗得低头一笑,想想对方其实也是挺不容易的。皇帝派他来做这个统率全军的大将,并非像母亲所想,是在防备自己。恰恰相反,这是姐夫对自己的爱护:海匪凶残,在大战之前,此战结果没人能够预料得到。皇上生怕大陈水军羸弱,败于海匪之手,让自己处于御史言官们参奏弹劾的风口浪尖之上,所以才会派了石图来,一旦战败,那这指挥不力的罪名便是他替自己背了。若是战胜,却可以居中调度运筹帷幄的名义给自己也记上一大功。

这是皇帝的私心,陆云逍虽不想要,奈何却左右不了皇帝的意志。好在此战如今看来,大胜在即,他也不用在心里筹划怎么能替石图分担罪过了。

“总之,海匪已是不足为虑,春水群岛的那群反贼,号称水军精锐,但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些小毛贼罢了。不过……”石图说到这里,便再次凑近了陆云逍,小声道:“贤侄,你可是说真的?真的就死伤了三千六百人?”

第一百八十九章:抓心挠肝

“这个我骗你做什么?”陆云逍微微一笑,站起身道:“好了,石叔叔,大战还未结束,想必您仍是忙碌的很,侄儿就不打扰了,这便告辞。”

“哎,那个……我……我其实没什么事儿了,这……这海匪就剩点尾巴,下面那些将领哪个不红着眼睛抢这最后一点儿功劳啊?那个……真没我什么事儿了……”

石图大叫着,他心里这疑问还没解开呢,哪里想到陆云逍竟是说走就走,因在后面追着大喊,不料小侯爷年龄见长,脸皮也越发厚了,竟是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就在石图幽怨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三千六百人的伤亡啊,夏清语,你厉害,真是好厉害。”

辞别石图后,陆云逍又向安置伤病员的一排营房内走去,一面在嘴里念念有词。他虽能干,在皇帝的有意栽培下,也经历过一些小型的战斗,但毕竟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因此这伤亡数字统计出来后,虽然心里也觉着这结果就算不错了,但到底还是不能肯定,直到从石图这里得到答案,小侯爷心中的狂喜就再也压抑不住。

“这样的药,若是大规模投入到我大陈军队中,那会减少多少伤亡?真正重伤残疾的士兵终究是少数,绝大多数的伤兵若是可以救活,还是能够再上战场的,而这些老兵,都是我大陈最宝贵的财富。夏清语,你知道你的药,为我大陈创造了多么宝贵惊人的财富吗?你……你什么时候有的这份儿本事?为何不早拿出来?还是说?你……其实不是你?”

小侯爷到底还是厉害的,再者夏清语也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医术,配合陆云逍心中对这妻子截然不同的观念,他心里终究还是画了魂儿,只是那种事情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所以陆云逍并不怎么敢深想,在这方面,他倒是希望自己难得糊涂一回。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伤兵营里正传来一阵悦耳的歌声,陆云逍停下步子,目光幽幽看着不远处的房门,此时已是冬日,那门上全都挂了棉布帘子,看不到室内景象,然而他的脑海中却似浮现出夏清语在地中央或是演说或是歌唱鼓舞伤兵们的情景。

这情景他早已经看过无数次,每一次看。都觉着心中那份蠢蠢欲动的情愫便似更增长了一分,其实看到的何止这些?多少个夜里,他驻足在远处,看着对方房中长明的灯光;多少个日间,他目注着那纤细苗条的身影穿梭在兵营中,为士兵们清创,缝合,正骨,手术……

这一场大战到如今历时三个多月,陆云逍脑海中最深刻的记忆。不是海匪的凶猛,不是战争的残酷,而是这一道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倩影。他看着她日渐消瘦。却依然是精神抖擞的忙碌着,每当这时,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到江南经历的第一次海匪入侵后,她在长街上对自己说过的话:“陆云逍,我的确不能帮你做什么。可是,将来只要你需要,只要我做得到,我必尽心竭力,但凭差遣。绝无二话。”

她终究是做到了,甚至是比当日她承诺的做的更好。更努力。虽然这不是为了自己,但那份钦佩和感激。却不会因此而减少半点,且越是如此,那份日渐加深的爱恋就越发的壮大,到现在,陆云逍已经不再奢求去做什么控制隐藏了,因为早已无法自拔,失控的一塌糊涂,再去想这些,岂不是最可笑的自欺欺人,甚至还欺骗不了。

想吃这口回头草,想的抓心挠肝柔肠百转,但是怎么能吃到,这是个问题。

面上的怅然纠结在夏清语掀帘出门时便化作一缕微笑,陆云逍迎上前去,对夏清语道:“你也太辛苦了,不如回去歇一歇吧。”

“没什么,还有几个房间没走,既然你过来了,那就一起过去吧。这些日子你冲锋在前,简直成了士兵们心中天神般的存在,如果你能去鼓励他们,我想他们一定会更开心的,开心的情绪有利于伤口愈合。”夏清语笑着掠了掠头发,一边向陆云逍提出建议。

“好。”

陆云逍毫不犹豫的就点头答应,两人默默走向下一个房间,路途很短,陆云逍扭头看着夏清语清减了的面容,忽的喃喃道:“你瘦太多了。”

“还好了,有冯大哥江大哥还有闵老大夫他们帮我的忙,其他军医和大夫们也都很尽职尽责。”夏清语满不在乎的一笑,然后回头看看陆云逍:“其实你也瘦了啊,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是男人。”陆云逍白了她一眼,却听夏清语笑道:“男人也是人。”

“这……算是关心?”眼看就要进门,陆云逍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忽然就蹿出了这么一句话。

夏清语愣了下,然后淡淡一笑:“唔,算是吧,怎么说,都这么长时间了,老死不相往来是做不到了,既如此,我也不矫情,咱们做个君子之交淡如水也不错。”

陆云逍沉默,他刚才那句话是试探,而夏清语这一句话,则是拒绝,拒绝两人复合的那一丝微小可能。

说心里不苦涩那是假的。不过陆云逍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个拒绝就万念俱灰。早在他做下那个决定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条路会有多么艰难,如果没有勇气和决心,他从一开始就不会放任自己了。

走完余下的房间用了大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朝云暮云和白蔻白薇手里提着大食盒,一边说笑一边走过来,看见他们,朝云就笑道:“爷,吃饭了,今儿厨房做了红烧肉。”

陆云逍点点头,就算大陈国富民强,但是这样的大战,战线又拉的长,所以供给还是有些紧张的。陆云逍和夏清语在军营里住了三个多月,没开过一次小灶,顿顿都是和士兵们吃一样的东西。

在这里,尊卑男女之别都没有那么重要了,夏清语等人也时常会和陆云逍一起用饭,甚至那位石大人也动不动就放下主帅的架子端着饭碗跑过来蹭。只看这热闹喧哗的阵势,绝没有人能够想到这里有当朝国舅,还有此次大战的最高将领。

“夏娘子,这些日子着实是辛苦你了,你一个女人家,真是太太太不容易了,本官看着都敬佩的很。眼下战事也不吃紧,那些海匪窝藏在经迷岛不敢出来,短时间内应该没有什么大的战斗,我看你不如回去养养身子,到时候需要你,我再派人接你过来,你觉着如何?”

吃完饭后,石图非常认真地提出建议,只听得陆云逍心中一紧,不自禁就往夏清语看过去。

夏清语垂头想了一下,便点头笑道:“石大人说的是,伤兵们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都康复的差不多了。再说我也惦记杏林馆,那我明天就回去看看。反正这里离杭州城也不远,需要我过来,派人去通知一声就行。”

石图连连点头称是。陆云逍却微微皱了眉头:夏清语能回去杏林馆,他也是高兴的,这些日子真是太劳累她了,也该让她歇一歇。只是那边有个晏子笙,着实是讨厌得很。战斗期间他以军令阻止那个家伙跑过来献殷勤,那混蛋憋了三个多月,这一看夏清语回去,还不得赶紧摇着尾巴上前啊?

想起晏子笙那张讨厌的脸,以及对方说的“近水楼台先得月”,陆云逍心里迅速做了决定,于是抬头微笑道:“既如此,石叔叔,我也许久没回家了,只怕惹母亲挂怀,不如明日我送清语回去,顺便也回府住两日,您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是要我带给婶子和几位姑娘的?”

石图笑道:“她们住在你那里,能缺啥?你只要告诉她们我平安就是,让她们不要牵肠挂肚瞎操心。这海匪成不了气候了,就说等我一鼓作气把他们剿灭,再凯旋回去见她们。”

陆云逍点头答应下来,于是大家计议已定,夏清语和白蔻白薇等人便连忙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什么叫望穿秋水?什么叫相思成灾?夏娘子啊,拜你所赐,如今我算是全都体会到了。”

坐在杏林馆门前,晏子笙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街口,想了想又忍不住抱怨起杨明来。

“你这个没用的家伙,还发小呢,就……就连这点通融都不给。我不就是想进军营给夏娘子做个助手吗?你就让我鱼目混珠一下能怎样?干嘛非得让我现场包扎考资格?妈的我是什么水平你不知道?为了巴结上司,就不顾朋友之义,杨明啊杨明,我看错你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这货忽然悲愤的仰天长嚎了一声,接着又恨恨道:“不做军医助手也就罢了,你又不让我偷溜进去,连我说去你身边做个端茶递水的你都不肯,杨明啊杨明,你特么这哪叫朋友?仇人也不至于做的这么绝啊。”

他正咬牙切齿的喃喃念着,忽然就见远处街口走进来几个人影,不是夏清语一行还会有谁?

第一百九十章:迁怒

晏子笙擦擦眼,只怀疑自己是出现了错觉,因连忙站起身,把脖子抻的老长看向那个方向:没错,的确是夏清语,他心中的女仙子女菩萨,她终于回来了。

一瞬间,这货激动地热泪盈眶,迈步就跑过去了,一面大叫道:“夏娘子,你可算……嘎……”

“可算怎么样?”

张开双臂的晏子笙其实只是激动,并不是真的想给夏清语一个拥抱,这毕竟是古代,敢在大街上这么干,那是和自己过不去。

只是,这忽然就蹦出来的陆云逍是怎么回事?他跟着过来干什么?对于夏娘子来说,他不过就是个无情无义的前夫罢了,夏娘子怎么不一脚把他踢回陆府?还带着回来作甚?万一这厮不安好心,要在杏林馆蹭饭怎么办?

“晏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夏清语仿佛没看到面前二人的剑拔弩张一般,微笑着走过来:“是来这街上买东西吗?”

一句话如同一把刀子,把晏子笙的心肝脾肺肾都捅出血来了,这货眼泪汪汪看向夏清语,很想说我是在等你啊夏娘子,你难道看不出我对你的思念之情吗?怎么可以做如此无情的猜测?

但是想到之前在杏林馆的数次碰壁,这家伙心里也明白,这种话现在说出来,那就等于是自绝后路。于是他咳了一声,用袖子擦擦眼睛,淡然笑道:“哦,没错,我是来买点东西。”不能激动不能激动,看看这人模狗样的陆云逍,晏子笙你比他差吗?显然不是。那你怎么看上去总不如人家?还不是就因为你不能做到像那厮般总是一副无心无情的样子?

想到此处,晏子笙忍不住瞪了陆云逍一眼。却见对方微笑道:“晏兄是买什么东西?竟然把自己买的眼泪都出来了。”呵呵,清语目前明显没有心思谈情说爱,若是把这厮的包藏祸心揭发出来。不怕她不对这厮敬而远之。小侯爷非常阴险的在心里想着。

“咳咳,我……我刚才买了一包姜。然后不小心用手抹了眼睛,就有眼泪了。”晏子笙如何不知陆云逍的“用心险恶”,一时间也找不到别的理由,只好把最烂俗的给用出来了。

“咦?你们家需要你亲自出来买姜?厨房里的人是怎么做事的?再说,那姜呢?”

偏偏陆云逍心狠手辣,“一击得手”不说,他还要“赶尽杀绝”,目光灼灼看着晏子笙空空如也的两只爪子。脸上表情很明显就是:撒谎你都不会撒个靠点谱儿的,凭什么和我争?

“厨房里负责采买的病了,所以平易近人的本公子代劳一下不行吗?反正一点姜而已,又不需要买别的。至于姜哪里去了,难道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叫小偷的?”哼!夏娘子心地善良,你以为她是会喜欢平易近人的我呢?还是喜欢你这种高高在上的富贵子弟?

“哦,原来如此,我听说过偷银子偷铜钱偷珠宝古玩字画甚至布料的,还真是头一回听说有小偷喜欢偷姜。”陆云逍继续无情的反讽,一边看了夏清语一眼。那意思是:你不会被这么拙劣的谎言给骗了吧?这货对你根本就是不安好心,你这下还看不出他的歪心思吗?

夏清语实在是对这两个家伙无语了:多大仇啊?就这么针锋相对的。她心里大概明白这个中原因,却不知该怎么管。总觉得自己这想法未免有点自作多情,因摇摇头道:“你们两个不要在这里阴阳怪气了好不好?我很累,我想回去坐一坐,喝口水。”

“没错,走了这么久的路,那你快回去吧。”陆云逍关切的说完,就听晏子笙也连忙笑道:“既如此,我送夏娘子回去。”

“不行,清语已经很累了。你让她回去歇歇,睡一觉。有你在。又要喋喋不休,她能休息好吗?”

陆云逍一把拽住晏子笙的衣袖。冷冷道。

“喂,你放开我,我不喋喋不休还不成吗?我三个多月没见夏娘子了,敢情你这三个多月倒是近水楼台了是不是?”晏子笙拼命挣扎着,只恨自己不是壁虎,不能“壮士断腕”:冬天的衣料太结实,他这文弱书生撕不开啊。

夏清语懒得理他们,直接进了杏林馆。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大门关上。陆云逍才放开晏子笙的衣袖,冷笑道:“你看到清语的态度了吧?她压根儿就不想见你。哼!奉劝你一句,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这还是个你扭不下来的瓜,趁早死了心吧。”

晏子笙整理了一下衣服,见杏林馆关了门,他也死心了。因恨恨瞪着陆云逍道:“你得意什么?就算我不可能得到夏娘子的芳心,难道你就可能?呵呵,你莫非忘了正是你的一纸休书,让她流离失所,背井离乡来到这江南吗?如今我家离此处不过两条街,恰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天时地利人和我占全了,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这一刀也够狠,在陆云逍身上瞬间插出俩窟窿,只见他一把把晏子笙揪到面前,冷酷地瞪着他,不过这股杀气没有吓到狂生,他甚至还挺了挺胸膛,毫不畏惧的和陆云逍对视着。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却不料陆云逍又忽然松开了晏子笙的衣领,懒洋洋地一笑,然后他一字一字道:“我家,离这里也只有两条街,距离嘛,也比你近那么一点儿,若说近水楼台,我才是更近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