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做足了,陆云逍自然就要办正事了,他知道陆明珊在自己的大婚之日去寿宁公府,接着又躲了这么些天,然后去杏林馆托孤,此时又拦路告御状,恐怕就是和她所说的“为夫君伸冤”这事儿有关了。

当下便沉着问道:“你有何冤情?状告何人?可有状纸?”

陆明珊立刻道:“回大人,民妇夫君一年前进京备考,每月必有信至,然而五个月前,却突然音信杳然,民妇不放心,遂进京寻夫,结果……结果却发现他被当做土匪,和一个灭门血案牵连一起,被判了死刑。民妇相信夫君为人,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可能勾结土匪?犯下那种灭门罪行?这当中必有天大冤情。民妇只是一介妇人,走投无路之下,只有告御状,求大人还我夫君清白。”

“灭门血案?”陆云逍心中“咯噔”就是一翻个儿,急忙问道:“可是叶家村那桩灭门血案?”

“正是。”陆明珊说完,便重重一个头磕下去,哭诉道:“此案当日乃顺天府尹审结,民妇前往喊冤,那青天大老爷却不问缘由,赶我出门,民妇走投无路,眼看夫君冤情如海,却束手无策,只好来拦路告御状,求大人明察。”

陆明珊自称自己是赵卢氏,陆云逍便知道她逃婚后果然是嫁给了那个曾经教过自己两年诗书的西席先生赵明堂。赵明堂满腹经纶,怎可能去和土匪沆瀣一气?且姐姐说他是进京备考,先前每月必有家信,五月前忽然音信杳然,而叶家的灭门血案似乎也正是在那个时间前后,这样说来,赵明堂之前和土匪们应是没有往来的,那他怎可能临时加入土匪自毁前程,难怪陆明珊肯拦路告御状,这件事中的确是有蹊跷。

正想着,忽然就听一旁的刘祥阴阴笑道:“你这妇人好大的胆子,你想为夫伸冤,告顺天府尹草菅人命吗?”

陆云逍疑惑看了刘祥一眼,不明白他忽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是什么意思,然而随即醒悟过来,不由得在心里大叫一声不好,正要给陆明珊一个眼色,便听她昂然道:“是,民妇要为夫伸冤,还要告那高启宇收受贿络徇私枉法,放走真凶寻人顶罪。”

陆云逍一开始还以为陆明珊是坠入了刘祥的圈套,然而听她这一串罪名说下来,立刻就明白对方是冤屈难平愤恨难纾,她应该是知道了一些事情真相,所以下定决心,宁死也要告倒高启宇,只有这样,那件铁案才有重新审判的机会。

一念及此,陆云逍的身子就有些颤抖了,果然,就听刘祥得意道:“民告官,是要滚钉板的,难道你不知吗?”

“刘大人。”

陆云逍猛然回头,咬牙切齿的叫了一声,却见刘祥微微仰头,沉声道:“陆大人,我说的不对吗?民告官,要滚钉板,此乃大陈律,便是在皇上面前,也没得通融。难道您要皇上带头违反大陈律法?”

第三百八十四章:妙计

“你别太过分。”陆云逍火了,真恨不能一拳揍烂了刘祥那张笑得得意张狂的阴鸷面孔,虽然一时间不能理清其中头绪,但他从刘祥的表现,就能看出对方也知道一些内情。只可恨如今对方定要拿大陈律法说事,这让陆云逍一时间虽是怒火中烧,却也无法反驳。

“民妇愿意滚钉板。”

却见陆明珊昂然道。她既然将孩子托付给了夏清语,自然便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能用这一条性命为丈夫换来沉冤昭雪的机会,她不惜一死。

“赵卢氏……”陆云逍连忙呵斥,一边在心中急速转着主意,想替陆明珊化解这一劫,却听刘祥在他身边阴森森笑道:“如今事情已经弄清楚了,是这妇人要以民告官,不惜拦路告御状,陆大人还不快去向皇上禀报?请皇上定夺?”

“这个我自然知道,不须刘大人多言。”陆云逍气极,偏偏刘祥还要火上浇油,冷笑道:“既然陆大人知道,还请速去禀报皇上,若是大人想要在这里了解案情,那本将军倒可以代大人去御驾前禀报。”

“不劳费心。”被逼到这个份儿上,陆云逍也只有先回圣驾前禀报,不过他也绝不会把刘祥留在这里,因冷冷道:“不过刘大人既然身为御林军统领将军,自然该和本官一起前往圣驾前禀报,刘大人,请吧。”

刘祥的确还想留下来看看有没有做手脚的机会,然而一听陆云逍这话,显然对方也防着自己呢。于是无奈之下只好和陆云逍一起离开,这两人明明心里面都恨不得一刀捅了对方,表面上却还是不冷不热的客气着。

萧关和陆明珠一起坐在銮驾里。正等得不耐烦,无聊之下,萧关便问陆明珠道:“爱妃猜猜前面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到现在云逍也没回来?”

陆明珠皱眉道:“臣妾见识浅薄,这种事,也只有从戏台上看见过,想来无非是告御状,或者行刺。”

萧关假装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摇头道:“行刺哪有从那里就开始行刺的?朕这銮驾还够显眼吧?再说从屋顶上飞下来行刺显然是最好的选择。所以这断断不是行刺。至于告御状,唔,大陈如今繁荣昌盛歌舞升平。难道竟然会出现需要拦路告御状的冤案?若真是如此,我看祝明这个刑部尚书,还真是不要当了比较好。”

涉及到朝廷大事,陆明珠就不说话了。恰在此时。就听銮驾外李三成的声音响起道:“皇上,陆大人和刘将军到了。”

“宣他们上前。”萧关精神一振。连忙坐直了身子,下一刻,只见陆云逍和刘祥一起到了御前,就要跪下行礼。他连忙挥挥手道:“行了行了,不要多礼,快说。前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启禀皇上,前方有一妇人拦路告御状。据其所说,乃是因为其夫上京赶考,却被卷入一起灭门血案,顺天府尹不问青红皂白……”

陆云逍哪容刘祥先说话,连忙自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一面说,一面偷偷抬头给陆明珠使了个眼色。只看得贵妃娘娘一阵发愣,暗道什么意思?逍儿给我打眼色干什么?想让我帮忙吗?帮什么忙?”

正想着,就听下面刘祥也道:“皇上,这妇人莫管她有何冤屈,只凭她要为夫伸冤状告顺天府尹这一条,都该受滚钉板之刑。”

萧关点点头,大陈律,为了防止有刁民诬告,所以百姓告官员,都要滚钉板以示诚意。此时萧关觉得这妇人既然有勇气告顺天府尹替夫申冤,也算是一个奇女子,但那灭门血案乃是刑部最后判决,据说证据确凿,这妇人既然决心已定,应该也不会惧怕这滚钉板之刑。

然而令萧关意外的是,陆云逍竟开始替那妇人求起情来,又是对方瘦弱,恐承受不住酷刑;又是此刑严苛,该当放宽才是。这竟是从根本上质疑大陈律不近人情了。

萧关莫名其妙,一旁陆明珠心里却紧张了,知道弟弟并不是这样心软之人,今日忽的如此不顾身份极力帮那妇人开脱,当中必有隐情,因心下正暗自想办法要助他一臂之力,就听萧关不悦道:“云逍,此乃大陈律,自大陈建国之后,向来如此,你如今这是质疑律法的威严吗?”

陆云逍长叹一口气,这事儿若是私下里告诉萧关,以这个皇帝姐夫的性情,不可能不给徇私。问题就是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又当着刘祥的面儿,自己实在不能分说,贵妃那里还没理解自己的暗示,看来姐姐今日这一劫,是在劫难逃了。

心中难过无比,却也再无话说。于是萧关便下令将那妇人带上前来,只说她若是敢当众滚钉板,那自己就接她告的这一状。

刘祥心中得意,他心里也有自己一份儿盘算,因忙忙离开銮驾。这里陆云逍也皱眉退下,刚回到自己的位置,还在苦思对策之时,就觉着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衣袖,扭头一看,原来是李绝心。

陆云逍会意,就和李绝心往外走了几步,避开左右大臣,李绝心这才道:“你们刚才的禀报,我都听见了。那刘祥似乎别有所图,我听说他和刑部官员交好,如今这准备钉板之事,自然是刑部的差事,你当心他背后搞鬼。”

陆云逍悚然而惊,看着李绝心道:“他们……他们敢搞鬼?这可是在皇上面前。”

李绝心沉声道:“自然不敢搞那些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手段,难道还敢在皇上面前给钉板淬毒不成?然而若是找那钉子尖一些长一些的钉板,这个却是不难,须知刑部这些东西也都是有猫腻的,随时视情况而定,要么就要人命,要么便只是皮肉之伤,这当中的道道,你不会一点儿都不了解吧?”

陆云逍的汗当即就下来了,沉声道:“那……那怎么办?实不相瞒,这……这妇人乃是……乃是和我有些关联,只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要护她周全,显然已经不可能了,但只希望她能受伤轻一些……”

不等说完,就听李绝心道:“这却不难。钉板虽是刑部预备。然而今日这扯白布的人,很显然是要从太监中选的,你只要去和李公公说一声,让那四个扯白布的太监将白布扯紧了,那滚钉板的人受伤就要轻许多,快去。”

陆云逍初时不明白,但很快就懂了。原来这钉板之上,另有四个人扯着白布,滚钉板之人事实上就是在这白布上向前滚,如此,只要白布扯得紧,能承受住滚钉板之人的重量,那身子在钉子上的着力就轻,受伤也就轻。但如果白布扯得松垮垮的,那身子刚沾上钉板,就要被钉板扎透了皮肉,一圈钉板滚下来,当真是九死一生。所以民间但凡不是走投无路者,几乎从不发生民告官一事,便是因为这钉板之刑实在严苛。

李绝心是聪明绝顶之人,又是从民间而来,不知道接触过多少旁门左道,所以在他看出陆云逍想保护那告御状的妇人时,便立刻想出了这样一个主意。(这个主意取自多年前看的一部电视剧,什么剧已经忘了,好像是《包青天》系列)

这一下连陆云逍也不由得对他伸出大拇指,接着就忙忙找到李三成。那李三成一听国舅爷这暗示,便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嘛,敢情竟然是贵妃娘娘和国舅爷的亲人,那还了得?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亲人竟然要来告御状滚钉板,但这是陆云逍说的话,那自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然得罪了贵妃娘娘,那还能有自己的好儿吗?

于是连忙找了几个心腹太监过来,仔细吩咐了一遍。吩咐完了,就见几个刑部的人抬来了一面大钉板。李三成一看,便倒吸了一口冷气,暗道幸亏陆大人提前通了气,想了这样一个办法,这……这钉板,明摆着是不打算让那妇人活下来啊。

这里萧关和陆明珠也看见那钉板了,两人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个东西,所以虽然觉得可怕,却不知道这是被人动了手脚。只是在心中都有些感叹,暗道如此酷刑,有几个人能承受住?看来刚刚云逍所说,并非全无道理。

正想着,就听前面一阵骚动,接着十几个御林军押着拦路告御状的妇人走上前来,那妇人跪下喊冤,萧关便道:“赵卢氏,抬起头来,看看你面前的钉板,你可愿意滚过去?以证诚心。”

“是,民妇愿意。”

赵卢氏缓缓抬起头,一字一字沉声道,只听这句简单至极的话,便知道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也要为夫君伸冤。

李三成就偷眼看着陆明珠的表情,果然,就在这赵卢氏抬头后,陆明珠的面色便蓦地一白,轻轻惊叫一声,但旋即就捂住了嘴巴。

李三成松了口气,暗道得了,果然这是贵妃娘娘认识的,今儿我按照陆大人的话做,这一桩大功劳到手,日后就不怕娘娘在皇上面前说我的坏话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滚钉板

萧关自然也察觉到陆明珠的异样,连忙转头道:“爱妃,怎么了?”

“没……没什么……”陆明珠嘴上虽然这样说着,眼中却早有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这一下萧关真是吃惊了,忙拉住陆明珠的手轻声道:“到底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皇上,臣妾……臣妾没事儿,只是……只是这赵卢氏的模样,像极了……像极了臣妾当年暴毙而亡的姐姐……”陆明珠说到这里,忍不住掩面涕泣:一别十八年,姐姐在外面历尽风霜之苦,如今骤然相见,自己却不能与她相认,还要眼睁睁看着她承受这样酷刑,这世间还有比这更悲惨更催人心肝的事吗?

萧关一愣,扭头看了看地上跪着的陆明珊,这妇人一身布衣,发髻上甚至连根木钗都没有,然而她挺直跪在那里,身上却自然流露出一股不可侵犯的高贵。再联想到之前陆云逍急着为她开脱之事,萧关就算没有全明白,心里也画了魂儿。

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实在不好改口,依照萧关的性子,那是一定要收回成命,直接就让这妇人诉说冤情的:当皇帝,若是连偶尔耍一回赖的权力都没有,这皇帝当得有什么意思?可偏偏此时街道两旁无数百姓围观,銮驾周围无数臣子侍卫御林军,皇帝是可以耍赖,但绝不能当众耍赖,九五之尊的脸面还是要的啊。

一时间,萧关也不由得为难了,忽见陆云逍走上前来,沉声道:“皇上,既然这妇人愿意滚钉板告御状。就请及早行刑吧,皇上和贵妃娘娘还要往白云寺去呢。”

萧关没好气瞪了陆云逍一眼,心想你添什么乱呐?没看见朕这里正绞尽脑汁想办法吗?你姐姐还在这里哭呢哭得朕心都乱糟糟的你不知道啊?都是你个小兔崽子,你要是刚才能给点儿明显的暗示,朕至于在这里左右为难吗?这会儿你倒是大义凛然起来了……嗯?等等……

萧关到底还是了解自己这个小舅子的,只看陆云逍在那里站着气定神闲的模样,他忽然就醒悟过来:敢情是这小子有了什么主意吧?不然这会儿他能这样镇定?

一念及此。皇帝陛下的兴致就上来了。暗道这么个局面,你也能想出破局之法?朕倒是要见识见识。于是便点头道:“云逍说的没错,那就行刑吧。李三成。你挑几个太监过去扯着那白布。”

李三成答应一声,就将先前那几个心腹派了出去,这里萧关就拉了拉陆明珠的袖子,小声道:“别哭了。你那好弟弟肯定是想出办法来了,不然你以为他能这么主动催朕行刑?”

陆明珠擦了擦眼泪。有些疑惑的透过纱帘看向外面陆云逍,果然见弟弟站的渊渟岳峙,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她心里这才稍稍安慰了些。然而随即,见赵卢氏磕完头后,便义无反顾的趴在了白布上。她的心不由一下子又提了起来,死死捂住嘴巴瞪大眼睛。一边在心里不住祈祷着。

陆云逍此时也是握紧了拳头,一口气都憋在胸口里不敢喘出来,只听旁边太监高喊了一声“开始。”接着就见赵卢氏的身子在白布上滚动起来,刹那间,那白布上就留下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你不是说白布扯紧了就没事儿吗?”

陆云逍看见那点点血迹,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转头小声问李绝心,却见他眉头也没动一下,悄声道:“我是说扯紧了就没事儿,那你看现在像是有事儿的样子吗?你不会以为这白布扯紧了,那赵卢氏就会毫发无伤吧?戏弄皇上也不是这么戏弄的。”

就说这么几句话的工夫,赵卢氏已经滚完了钉板。全程没有发出一声惨叫,只是身上也已经血迹斑斑,身后白布上如同撒了几百粒的红豆子,还盛开了十几朵的梅花,看上去不能说不惨烈,然而站在人群中的刘祥和刑部中几个官员却全都不约而同的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置信看着那还有力气跪拜的赵卢氏。

“皇上……这……这其中定然有诈。”

刘祥再也忍不住,跳出去大叫了一声,然后指着钉板道:“但凡滚过钉板之人,无不血溅白布,一条命不去了半条,那能叫滚钉板吗?可这妇人却……却只是皮肉之伤,皇上,这当中定然有诈。”

“刘大人是什么意思?”

这一回不等陆云逍说话,李三成便沉着脸开口了:“您是说这钉板有诈还是咱家选的人有诈?”他说完便看向那四个太监,冷冷道:“你们几个,可是谁与这妇人沾亲带故?”

四个太监连忙跪下,惶恐道:“公公明鉴,咱们几个自小就是孤儿,后来送进宫中,才得了一口饭吃,能和这妇人沾什么亲带什么故?刘大人说咱们有诈,倒让他好好说道说道,咱们的诈使在哪里了?”

这白布扯得是松还是紧,端看个人暗中使力,那刘祥仓促之间哪里能参透这其中的道道?听见太监们怒气冲冲质问他,一时间就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谁料他没有话说,李三成却有话说,只听他冷冷道:“咱家早年出宫采办之时,曾经在陕西道,也遇见过一次百姓告官滚钉板,咱家记得当日那钉板上的钉子不过两寸,今儿这钉板上的钉子,却是三寸都不止吧?这若是瘦小一些的人来滚,说不定让钉子扎进去,就要毙命当场呢,刘大人说的有诈,可是指这个?”

刘祥头上的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连声道:“公公误会了,我不是指这钉板,我是……”

“所以,你还是指咱家选派的人手有问题了?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在怀疑咱家?”李三成的语气更加阴森:这个刘祥太可恶了,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还当荣宁公府是孝端太后在世的时候儿那样权倾朝野?真是笑话。

“够了。”萧关冷哼一声:“刘爱卿,你身为官员,当知凡事讲究证据,你若没有证据,就莫要胡乱攀诬。”

刘祥连忙低头道:“是,臣惭愧,臣只是觉着这妇人身上的伤实在蹊跷,臣鲁莽,所以一时间忍不住就把心中疑问喊了出来。”

这话虽是认错儿,但其实还是暗有所指,毕竟赵卢氏滚了这样恐怖的一张钉板,却没有伤筋动骨,这实在是违背常理,也别说他疑惑了,现场又有几个人不在心里嘀咕的?

正当众人都在小声议论时,忽见李绝心站出来,在銮驾前弯腰一礼,淡淡道:“秦素娥含冤受刑之时,六月天降大雪,血溅白练而不沾地,尸身不倒。此乃上天感其冤情,降下异状,最后千古奇冤终得昭雪。今日赵卢氏为夫伸冤,情动天地,滚钉板而不伤筋骨,焉知不是上天垂怜?刘大人,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这个时代没有《窦娥冤》的故事,倒是有一出和《窦娥冤》极为相像的《素娥冤》,李绝心所说的便是这个故事。虽说是戏台上的曲目,然而这出戏在民间广为流传,深入人心,谁敢说这是假的,老百姓都不肯答应。升斗小民们盼的就是苍天长眼世道太平,你敢打破他们的期望?那不明摆着要遗臭万年嘛。

李绝心此话一出,刘祥哑口无言。倒是萧关在銮驾内正色道:“李爱卿言之有理,既如此,赵卢氏,你把状纸递上来,若你夫君的确含冤,朕必为他主持公道。”

“谢皇上,民妇谢皇上。”赵卢氏激动地泪流满面,连连磕头。一边就从怀中掏出一纸诉状,双手高举过头顶。这里李三成连忙上前接过来,转身往銮驾走了几步跪下,高举状纸,接着萧关伸手出纱帘,将那纸诉状接了过去。

陆云逍担心的看着赵卢氏,虽然知道那只是皮肉之伤,但赵卢氏本来就十分削瘦,面色也苍白惨淡,看上去羸弱的很,即使是这样的皮肉之伤,也不知道她是否能承受得住。

因此略想了一想,便上前禀报道:“皇上和贵妃娘娘还要前往白云寺,误了吉时不好,不如先把赵卢氏暂时安顿,这个案子的事,待皇上回来再行定夺。”

话音未落,就见刑部尚书祝明也出列跪下启奏道:“皇上,老臣以为陆大人所言甚是,这赵卢氏既然是涉及到叶家村灭门一案,而这灭门一案已经移交刑部定罪封存,不如就将赵卢氏带到刑部安顿。”

这个老匹夫。

陆云逍火气“蹭”一下就上来了:妈的你害了我姐夫的账还没和你算,现在就又想害我姐姐?你给我等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屁股下面多少屎,这账等着我和你慢慢算。

越想越气,待祝明话音刚落,他便断然道:“既然叶家村一案已经移交刑部,这赵卢氏再让刑部安顿,似乎就不妥当了吧?祝大人是刑部尚书,总不会连避嫌都不懂吧?”

祝明一愣,还不等说话,这里李绝心已经启奏道:“回皇上,赵卢氏移交刑部的确不妥,依臣之见,不如暂移大理寺妥善安置。”

第三百八十六章:功亏一篑

大理寺卿年事已高,前几日已经递了告老还乡的折子,如今大理寺中事务多是大理寺少卿荆东哲在管,这荆东哲乃是陆云逍同年的进士,素日里和寿宁公府走的很近,把赵卢氏放在大理寺,有陆云逍打招呼,自然要比安置在刑部放心的多。

萧关看了眼陆明珠,见她面上也有紧张之色,便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然后道:“李爱卿之言,甚有道理,朕看就先把这赵卢氏安置在大理寺吧。”

皇上已经发话了,其他人也都看出这个妇人背后涉及的事情不简单,谁还肯出头?嫌过得太滋润想找不自在吗?于是这事儿就定了下来。

祝明和刘祥一颗心如坠冰窖自不用提,就是陆云逍,此时心里也乱糟糟的,只牵挂着赵卢氏的伤情,且不亲自把赵卢氏送去大理寺,他心中实在不安。

正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找个借口和皇帝请假,就听萧关淡淡道:“此事乃是云逍你一手所办,就索性接手到底吧,你负责把赵卢氏送去大理寺,就说朕的口谕,务必看护好赵卢氏,若有闪失,朕唯他荆东哲是问。”

荆东哲不在伴驾的群臣之列,这会儿正在大理寺办公,一点儿也不知道转眼间,就要有一个大麻烦去找他了。

这里陆云逍听了皇帝旨意,却是高兴非常。暗道皇帝姐夫啊,你真是太善解人意了。太好了,如此我亲自照料,就放心多了。对了,赶紧把姐姐送去大理寺,回家去找清语前往给姐姐治伤。顺便了解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便匆匆告退,带着那御林军小队长和他手下几个人,一起将赵卢氏送到大理寺,和荆东哲交代完,嘱咐他务必好好保护陆明珊后,世子爷便骑着马一溜烟回了国公府。此时秦书盈和夏清语正在清云院坐困愁城,不知道陆明珊告御状结果如何了。正小声商议着。就听外面丫头报说陆云逍回来了。两人急忙站起身迎出去。

陆云逍看见秦书盈,先是一愣,接着就听夏清语道:“爷。大姐姐怎么样了?她拦路告御状,没有……没有闪失吧?”

陆云逍一挑眉,诧异道:“你们怎么知道的消息?”

“是巧娘说的,她当时正在大街上。亲眼看见一个妇人拦路告御状,被御林军拖下去了。她说那妇人像极了大姑娘。”

秦书盈解释了一句,于是陆云逍就明白了,点头道:“没错,是大姐姐。原来她回到京城,是因为姐夫被卷进了一场灭门血案中。她先前来咱们这里,大概就是想让爹爹和我出面帮忙。结果却被爹爹不由分说赶走,所以走投无路之下。才想出这告御状的主意。这事儿不简单,我怀疑刘家也参与其中,而且他们应该是知道姐姐身份的,也不排除姐夫就是被他们报复陷害才招来灭顶之灾的可能。”

“啊,怎么会这样?”秦书盈惊叫一声,却听陆云逍道:“盈妹妹,我要带清语赶紧去大理寺给姐姐疗伤……”不等说完,就听夏清语惊叫道:“疗伤?大姐姐被砍伤了吗?”

“不是砍伤,是被那刘祥逼着滚钉板。幸亏李绝心出了个好主意,不然大姐姐这会儿是死是活都两说呢。好了,详细情形我路上再告诉你,你快收拾下药箱,咱们这就走。”

“好。”

夏清语一听这事儿不能耽搁,于是答应一声便进了里屋收拾药箱,这里陆云逍就对秦书盈道:“盈妹妹,你留在府中,这事儿先别让老太太和太太知道,免得她们受了惊吓。”

秦书盈慌乱点点头,想到这事儿的复杂性,心中不由得就是一团乱麻。眼看着夏清语收拾停当,和陆云逍出门,她这里便去叶夫人院子里探了探小平安的情况,却见小孩儿似乎有些心神不宁,不由得心中就是一动,暗道这孩子莫非知道母亲今日要告御状,所以这会儿也在担心吗?

正想上前探问一下,就见春绣走进来道:“二奶奶,几位管事娘子都有事要向二奶奶禀报,奴婢做不了主,所以过来问问奶奶,若是没有时间,就先打发她们回去?”

秦书盈就知道几位管事娘子来禀报的不是小事儿,不然春绣不会亲自过来,虽然她嘴上是这么说的,但若是真能轻易打发回去,还特意跑一趟做什么?

果然,叶夫人也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就对秦书盈道:“行了,你管着一个家里,得有多忙碌?我这里有小平安陪着就好,你赶紧回去办你的事吧,孝顺不是在这上头,只要你能把家里内外打点得妥妥贴贴和和美美,我就高兴了,家和万事兴啊。”

秦书盈心中一凛,抬头向叶夫人看过去,却也看不出这姨妈脸上有什么表情。然而想到先前夏清语的话,她却能肯定这是姨妈在给自己提醒,果然就如同夏清语所说,那贱人一番恰到好处的惺惺作态,却是看在了太太的眼里,这便是在暗中敲打自己,若是自己不知收敛,只怕将来处境真的就不妙了。

心中思潮翻滚,面上却没表现出来,秦书盈安然告退后回到家里,果然几个管事娘子已经等了好一会儿,见她回来,纷纷开始禀报事情。直处理了半个时辰,方都打发走了。这时就见碧桃走过来道:“奶奶,晌午了,厨房来问了几次,因为奶奶没回来,奴婢让她们先等着,这会儿可以摆饭了吗?”

“摆了吧。”

秦书盈点点头,碧桃便答应一声转身出门,刚到门口,就听秦书盈道:“今儿这顿就算了,先把我的例菜里挑两道荤腥给后边送过去。另外告诉厨房一声,从明儿开始,水姨娘的饭菜和大房里许姨娘一样。”

“啊?”

碧桃吃了一惊,不明白自家奶奶怎么忽然间就转了性子。自从二爷走后,奶奶可没少给那水幽兰苦头吃,每日里饭菜只有一些干菜,米也是最下等的糙米,没看见那么美得一个人,这还不到一个月工夫就憔悴下去了吗?

“按照我说的去做。”秦书盈没有多说,看着碧桃出去了,她这才抚了抚自己胸口,摇头自语道:“秦书盈啊秦书盈,枉你也是从大家子里出来的,这手段难怪连大奶奶都看不下去,说你拙劣。呸!你还在这里沾沾自喜,自以为得意,却不知险些被那贱人给算计了,幸而大奶奶不计前嫌,今日点醒了你,不然我看你到时候能落个什么下场。”

话音落,就见春绣进来,她便招手把春绣叫来身边道:“从现在起,给后边那贱人的分例全都按照正常的给,不用再克扣了。把她带来的两个丫头都仍送回她身边去,把雪儿凤儿叫回来。”

“奶奶,为什么?”春绣大吃了一惊:“奴婢看她这些日子十分难受,正觉着出了口气,奶奶怎么就……”

“傻丫头,你还没看明白吗?咱们用的这些手段,不过是趁着二爷不在家的时候抖抖威风罢了,可你二爷不会不回来的,若是回来了,看见那贱人如此憔悴,咱们要怎么分说?到那时,那贱人若是装委屈的样子做好人,咱们在二爷眼里成了什么?河东狮都算不上,怕是要成了罗刹夜叉,那我们以后还有什么指望?”

春绣也恍然大悟,当即惊出了一身冷汗,连连点头道:“是,奴婢竟只顾着痛快,把这茬儿给忘了。幸亏奶奶思虑的周到……”

不等说完,就听秦书盈苦笑一声道:“我思虑的周到?呵呵!我整个人都被怒火嫉恨蒙蔽了,哪里还能思虑的周到?实话告诉你,今儿实在是大奶奶点醒了我。唉!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我竟有一天要受她的指点恩惠。”

说完后小丫头们开始摆饭,春绣见少了两个例菜,便问怎么回事,秦书盈告诉了她,她便叹了口气道:“奶奶,难道日后咱们就要这样看着她生活的太太平平的吗?”

“日子长着呢,且看看再说。”秦书盈冷笑一声,夹了一口茄子送进嘴里,一下一下嚼着,似是在品着滋味。

“我们奶奶说了,姨娘最近憔悴了许多,大概还是到了生地方,睡不好,身边又没个亲近的人。恰好如今府里不是那么忙了,所以就让我把服侍姨娘的两位姑娘送回来,这个月的月银和分例,明儿就能发放了,姨娘若还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让两位姑娘去和我说,能周全的,我一定替姨娘周全。”

春绣说完这番话,就带着蕊儿凤儿两个小丫头离去。这里水幽兰原先的丫头烟雨烟云看两人走远了,这才扑到水幽兰身上哭诉委屈,却见主子面色铁青,额头上青筋都隐隐蹦了出来。烟云便哭道:“姨娘怎么了?可是您厌弃奴婢们,所以奴婢们回来,您不高兴?”

水幽兰缓缓摇摇头,咬牙道:“我只恨功亏一篑。奇怪,明明先前她那种种下作手段层出不穷,怎么这会儿忽然就收敛了?二爷又不是这几天就能回来。她怎么忽然就变了个人似得?”

第三百八十七章:开口

烟雨想了想,连忙道:“是了,奴婢回来前,听见有人说今儿大奶奶和太太来过,之后大奶奶就约二奶奶去了花园子的水亭,说了好一会儿话,有小丫头亲眼看见二奶奶抱着大奶奶痛哭,这会不会就和二奶奶对姨娘的态度转变有关?”

“一定是了。”水幽兰咬牙狠狠握着拳头,长长指甲掐进肉里也不知痛楚,恨恨道:“那个夏清语,从我见着她第一面起,就知道她一定是我的灾星。好好儿的计划,果然就因为她今天横插一杠子,便半途而废。”

“姨娘,那我们怎么办?”烟雨烟云看着主子:“那位大奶奶听说厉害得很,又是神医娘子,世子爷对她又尊重爱护的紧,莫说姨娘,就是二奶奶,看见她也只有尽让着的份儿,若是她们联手,太太又是二奶奶的姨妈,这……哪里还有姨娘的出头之日?”

水幽兰面色变幻不定,好一会儿才冷哼道:“无妨,太太一年能来几次?只有她们两位奶奶能在太太面前说上话吗?二爷可是太太的儿子,咱们只要抓紧了二爷,就没错。呵呵,她如今想做一个好主母,哪有那么容易?她不动手,难道我不会自己动手?谁让她这些日子作死,给了咱们这么多的把柄,足够用了。”

她说到这里,如水明眸便看了烟雨烟云一眼,轻声道:“你们要怎么配合我,不用我说,也应该知道吧?”

“是,奴婢们清楚得很,姨娘放心,到时候保准陪姨娘演一出好戏给二爷看。”烟雨烟云听见主子的话。都放下心来,嘴角边露出跃跃欲试的笑意。

“还好,都是些皮外伤,没有伤动筋骨。李学士当真是了不起,难为他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还能急中生智。从今后我倒要对他刮目相看了,下一次去他们家。可得在月姐姐面前替他说几句好话。”

夏清语一边娴熟处理着陆明珊身上的伤口。一边和陆云逍说着话。就听陆云逍感叹道:“我这会儿想一想还觉得后怕,清语,你真是我们家的福星。没有阿丑,我就没命了。李学士也是因为李夫人,我们才如此交好,不然依照他那冷淡谨慎的性子。若还是从前那种泛泛之交,他可不一定会给我出这样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