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姨娘一愣,旋即就明白了胭脂的打算,这丫头是洞悉了自己的意图,现在要把所有罪责都背在身上,将来一旦真的有了不好后果,世子爷要一查到底,她就可以出去把一切揽到头上,换自己一个平安。

“傻丫头。”许姨娘有些感动,拍拍胭脂的手轻声道:“我三番五次的,却都失败了。这一次,已经是我无奈之下最狠辣的一招,成败在此一举。成功了,什么都不用说,怎也不会牵连到我,蓉儿的性子我还是了解的;可万一失败了……失败了,也未必就能牵连我,我不信那夏清语真的就是个圣人。如果……如果我这一次真的没办法置身事外,你以为你可以把所有罪责揽过去吗?爷又不傻,你再怎么忠心护主,护到这个地步也过分了。何况就算你能把罪责揽过去,他又岂能不迁怒于我?倒不如放下所有包袱和迟疑,轰轰烈烈做这一场。成则为王,败则为寇。”

说到最后一句话,许姨娘的声音猛然激烈起来。胭脂看着她眼中的决绝,除了在心中叹气,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换了衣服来到厨房,却不见蓉儿,一打听,原来她回家有事,说是一会儿就回来。许姨娘想了想,便转身从后门出去,径自来到后巷蓉儿家,正碰见蓉儿要往外走,看见她便高兴道:“姨娘怎么过来了?是路过吗?快进屋喝杯茶,这大上午的阳光也烈得很。”

许姨娘便迈步进了院子,四下里看看,倒不似从前那般一贫如洗了,还划分出了两块小小菜地种了些青菜,她便点点头微笑道:“你如今这日子倒是过起来了,我看着也欣慰的很。”

蓉儿笑道:“这都多亏了姨娘提携,没有你,我哪里就能在厨房领了那好差事?姨娘没看见,我那锅台上坛子里还腌着十几个鱼头呢。且因为姨娘帮我说话,每个月月银还能稍微多给我一点儿,这一点我可全都偷偷攒了起来,不然让那个不成器的知道,又都拿去赌了。”

许姨娘笑道:“你每个月偷偷攒着那一点儿,能有什么用?”

蓉儿叹气道:“纵没有用,聊胜于无吧。柱儿如今也慢慢大了,我看着他和平安少爷还投契,若是再大一些,能托着人在大姑奶奶面前说句话,让他给平安少爷做个小厮也好。那会儿我们娘儿俩合力,总要给他攒下一点媳妇本啊,不然就这个家,姨娘看看,哪里还有一样值钱的东西?好一点的女孩儿,谁肯嫁到这穷窟窿里来?”

许姨娘果然就站住了,四下里看着,却是不说话,蓉儿看着她的表情不太对,就有些惴惴不安,试探着问道:“姨娘,怎么了?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和奴婢说?”

许姨娘脸上就露出十分为难的神色,小声道:“我上一次和你说要看住柱儿,你怎么不听?如今还让他往大奶奶身边凑呢?”

蓉儿立刻就愣住了,张口结舌的,好半晌才急道:“奴婢……奴婢没有啊……上一次,上一次姨娘和奴婢说了后,奴婢已经狠狠训斥过柱儿了,他……他答应过我的,不再和大奶奶往来,怎么……这……这怎么可能?他……他向来还是听我话的啊。”

第四百零七章:误导

许姨娘挑了挑眉,看着她淡淡道:“是吗?那怎么今儿我的丫头回来和我说,看见你家柱儿上了大奶奶的马车,一起出去了呢?”

“不……这不可能。”

蓉儿的面色一下子就变得惨白,喃喃道:“这不可能,那孩子向来孝顺,听我的话……”

不等说完,就听胭脂在旁边幽幽道:“孝顺听话不假,怕就怕有心人暗地里挑唆。大奶奶如今回来,可是今非昔比,你素日难道没听见人议论她?先前大家恨她恨的什么样儿?可现在还有谁肯说她的坏话?就是太太,那会儿为了不让她嫁进来,不惜以死相逼,现在又如何?可见大奶奶这蛊惑人心的本事。你怎么还这样不谨慎?仍任由柱儿在府里来回自在的跑。”

蓉儿想起厨房里这些人平日里对夏清语的议论,那的确已经是好话多过坏话,她虽然表面上不敢反驳,心里却只想着这些人有眼无珠,让那狠毒女人几个月的惺惺作态就给收买了。此时在对照胭脂的话,猛然间身子就觉着一阵阵发冷,如同坠在冰窟窿里一般,喃喃道:“我……我只是因为平安少爷和柱儿合得来,想着……将来也许能替柱儿谋个差事,我……我没想到啊……”

许姨娘摇头道:“蓉儿啊蓉儿,枉你从前冰雪聪明,如今怎么这样糊涂起来?你也不想想,府里多少家生子儿,平安少爷怎么就单单和你们家柱儿投缘了?若不是那女人暗中示意,平安少爷能和柱儿形影不离的?就算他从前家境贫寒,如今那可是府里的姑表少爷,那些管事大娘都恨不能把儿孙送到他面前去。怎么他就单单选了柱儿?”

蓉儿又打了个寒颤,只急的快哭了,咬着嘴唇道:“她……她竟还不肯放过我。这……这可怎么办?她老盯着柱儿干什么?就算报复我,来找我就是了,老缠着我的柱儿做什么?”

许姨娘轻声道:“她的心思,我暗自忖度着,倒是能猜出一点来。”

“姨娘。”蓉儿猛然抬起头。泪光闪闪看着许姨娘道:“奴婢愚蠢。实在是想不通这其中关节,还望姨娘给我解惑,奴婢感激不尽。”

说完就要跪下磕头。却被许姨娘一把扶住,听她叹了口气道:“其实她这个心思也简单,你只是关心则乱,不然冷静下来。也能猜得出来。你想一想,爷和大奶奶先前成婚五年无所出。如今三年过去,他们又在一块儿,可这几个月过去了,也没听说她肚皮有动静。你看着她表面上似是一点儿也不着急的样子,事实上她真的能云淡风轻?心里还不知是急成什么样呢。”

蓉儿一愣,心中隐隐猜出许姨娘要说什么。只是她怎么也不肯相信,因就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喃喃道:“姨娘是说奶奶想把柱儿过继过去?这怎么可能?她那般恨我,又怎可能把我儿子过继过去?就算我是如白薇白蔻那样在她跟前得力的丫头,她也不会要一个奴才秧子做儿子啊,何况我和她还不共戴天。再说柱儿这么大了,早已懂事,她就算过继去了,也不可能和她贴心,姨娘若是这样想,那我倒是放心了,断断不可能的。”

许姨娘冷笑道:“你真是单纯。是,她若过继孩子,当然首先要在亲人中挑选,可咱们府里这两位爷,哪个有儿子?莫说儿子,连个女儿都没有。西府里更不用提,连个爷都没有呢,二老爷和二太太还不知道要去哪里抱养。贵妃娘娘倒是有两个孩子,但那是她能抱养来的吗?她刚回府的时候,就和柱儿十分亲近,也只和柱儿一个孩子这样亲近,这难道正常?我那会儿为什么提醒你小心,怕的不就是这个?及至后来柱儿不和她十分往来了,我听说她在二奶奶和太太面前还时常提起呢。上一次平安少爷跟着她回来,我还松了口气,替你庆幸,以为她终于放过柱儿,要把那个孩子过继到膝下。谁知那孩子竟然是父母俱在,如今人家父亲也要从大理寺放出来了,就这么一个宝贝独子,怎么可能给她做儿子?偏偏她有心计,竟然就让小平安和柱儿好上了,借着小平安这个孩子,如今又堂而皇之给柱儿吃的喝的,带着他出去,你还蒙在骨里,以为柱儿带回来的,都是大姑奶奶赏他的,你也不想一想,大姑奶奶这会儿自己还是客居在此,哪好意思拿着府里的东西随便赏人?”

话音落,旁边胭脂也接口道:“蓉儿你刚刚说这么大的孩子不可能和她贴心,这话也错了,你看看柱儿,那是和她不贴心的样子吗?我看他们两个亲热得很呢。”

让胭脂这一说,蓉儿就猛然想起上一次自己训斥儿子时,李二柱的确是一边大哭,还不忘替夏清语分辩,只说那是世上最好的姑姑,气得蓉儿还打了他两巴掌,一念及此,她就觉着眼前一阵阵发黑,竟是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许姨娘见蓉儿心中的忧惧已经被自己挑动起来了,便装模作样的叹口气,喃喃道:“你说柱儿是个奴才的孩子,这不假。只是难道你不想一想?就因为是奴才的孩子,这若是一朝飞上枝头,那会如何?她甚至不用对柱儿怎么好,只要供他绸缎衣服荤腥吃食,给他纸笔让他读书写字,再给他请个先生。还怕柱儿不把她当亲生母亲看?那时候他是少爷了,他还能把你这个贫穷母亲看在眼里?”

“不,柱儿不是那样人。”蓉儿猛地摇头,凄声道:“姨娘,我的儿子我知道,他不是那……见利忘义的,俗语说的好,子不嫌母丑,狗不嫌……”

不等说完,就听许姨娘冷笑道:“没错,柱儿不是这样的,可你觉着,若是他有了能当上主子的诱惑,还会拒绝这份儿诱惑继续当一个奴才秧子吗?他才多大?有什么气节风骨?这么点的孩子,怕是听说认那女人做娘亲,就能顿顿吃肉,他就认了。到时候你这个做娘的,难道还不让他去做主子?那柱儿怕就真要把你这个亲娘给恨上了,哪有亲娘不喜欢儿子前程似锦,倒定要他做奴才的?”

蓉儿面色一片惨白,她想反驳来的,到最后却发现许姨娘字字如刀,自己竟然一点儿都反驳不了。

又听许姨娘叹息道:“其实这也没什么,认真说起来,倒也是一件好事。若她真的就是和柱儿投缘,想过继过去,这倒真是柱儿的福气。我如今就是害怕……”说到这里,故意做出欲言又止的模样,果然蓉儿被她一番话吓住了,心神极度不宁,听见她不说下去,便不由自主傻傻问道:“姨娘怕什么?”

许姨娘还是不说话,胭脂就在旁边道:“姨娘,都和蓉儿说了这么些,您若是还有话,何必还藏着掖着呢?俗语说的好,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索性您就把利弊都告诉了她,让她自己取舍不就完了?”

许姨娘点点头,沉声道:“我其实就是怕……这一切都是她惺惺作态。不然我怎么也想不通,府里这么多孩子,她怎么偏偏盯上了柱儿?若这一切都是故意为之,那这当中的目的,可真的很可怕了。”

胭脂会意,连忙接口道:“姨娘是说?就怕大奶奶知道柱儿是蓉儿的孩子,所以故意和他亲近,把他从蓉儿身边夺走,然后再对柱儿不好,让蓉儿眼睁睁看着儿子受苦,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以此来折磨蓉儿?”

许姨娘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点点头,轻声道:“不然的话,就如同蓉儿刚才说的,柱儿只是一个奴才秧子,她为什么对一个奴才秧子这么好?若真是生了这样歹毒心肠,就过继过去,对柱儿不好,别人也不能说什么。主子打骂奴才,何必需要理由?更何况,那时候她还占着一个娘的名分,母亲教训儿子,那就更是天经地义了。”

胭脂还要再说些什么,然而看见蓉儿头上脸上的冷汗一串串往下淌,已经是支撑不住的样子,她便没再说话。这种事情,最重要的就是把握好分寸,这会儿大概也到火候儿了,再刺激下去,万一让蓉儿起了疑心,反而不美。

果然,就听许姨娘道:“好了,你也不必太担心,这一切不过是我自己的揣测,也未必就是真的。也许大奶奶就是和柱儿投缘了呢?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也难免有主子和奴才秧子交好的。蓉儿你这会儿倒不用多想,反正等柱儿回来问问就知道了。你是和厨房请了假的吧?如今事情完了,该赶紧回去才是,我出来这半日,也乏了,要回府里歇歇去。”

蓉儿此时真是心乱如麻,听见许姨娘要走,也只知道傻呆呆点头,然后飘飘忽忽送她去了门外,之后到了厨房,正好宋大娘看她来了,就派给她一个烧火的活计,蓉儿便坐下来,一把一把往锅底添着柴禾。

很快就有人叫起来了,原来这里是炖着一锅汤,要小火慢炖,结果让蓉儿这几把柴禾添的,那汤立刻就滚沸起来。

第四百零八章:毒打

蓉儿被人呵斥,也不理睬回嘴道歉,众人看着她呆呆的模样,都觉着诧异。宋大娘便皱着眉头道:“你今日是怎么了?这么有心无肝的,罢了罢了,你且回去吧,好好儿歇一宿,明天再来上工。”

蓉儿听见这话,也不行礼道谢,便站起身幽魂般走了出去。厨房中的人看着她脚下踉跄着,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后面议论纷纷。

这里蓉儿回了家,连午饭也没吃,便只在炕上蜷腿坐着。外面天色渐渐阴沉,接着便下起了雨,她有几件衣服晒在外面,竟也忘了收。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门外一个稚嫩熟悉的声音响起,接着李二柱身上挂了几件衣服,擎着一把伞冲进家门,看见她便忍不住惊讶了一下,然后道:“娘,你怎么在家里?今天没去厨房吗?在家里怎么不收衣服?外面雨下得可大呢,幸亏大……平安少爷给了我一把纸伞,娘你看,这纸伞多漂亮,你上次去街上,看见这纸伞还很喜欢,只是买不起,如今……”

“这纸伞,不是平安少爷给的吧?”

蓉儿抬起头,目光冷冷看着自己的儿子:这是她全部的指望。她被毁容,被嫁了一个猪狗不如的丈夫,在这个家里受尽折磨虐待,却还能苦苦支撑下去的动力,便是眼前她十月怀胎,连命都差点儿没了,才生出来的这个儿子。可是如今,这个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却就要被人夺走,许姨娘说的没错,做主子和做奴才秧子。这样的选择下,谁的眼里还会有什么父母爹娘?就看如今儿子还没有过继过去,便罔顾自己对他的耳提面命,仍然用平安少爷做借口和那女人往来,便可知道日后他会是个什么模样了。

“娘……”李二柱被母亲寒冷如冰的话语和眼神吓住了,忍不住就瑟缩了一下,喃喃道:“是……是平安少爷……”

“你还撒谎?”蓉儿死死盯着儿子的眼。声音如同索命厉鬼:“你老实告诉我。今天你去哪里了?你和平安少爷在一起,上了大奶奶的马车跟着她出门去了,是不是?”

李二柱的脸色一下子就惨白起来。不知道母亲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嗫嚅道:“娘……是……是平安少爷说要去……”

不等说完,就听蓉儿猛然大吼一声,竟一下子从炕上跳起。冲过来抓住李二柱,巴掌就雨点般落到他的身上。一边打还一边叫道:“你个兔崽子,你还骗我?这油纸伞分明是清云院里的,你还和我说是平安少爷送的,你素日里说是平安少爷送的那些东西。分明都是那个女人给你的,你还骗我。这还没怎么样呢,你就想去攀高枝了。早知今日。我当初差点儿丢了性命生你做什么?便是要生出你这么一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抛弃爹娘去攀高枝吗?”

“娘……我没有……我没有……娘你在说什么?什么抛弃爹娘攀高枝,娘……”

李二柱被母亲一顿狂风暴雨的猛揍吓呆了。跪在地上抱着母亲的腿哭叫。只是蓉儿此时已经被愤怒和恐惧烧的连理智都没有了,刚才儿子的谎言更是给了她当头狠狠一棒:这个儿子,果然瞒着她又和夏清语亲近起来。这简直就是往自己的心上狠狠戳了一把刀子。

极度的恐惧失望愤怒刺激的蓉儿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心里这团火得发泄出去,不然会被活活憋死。她又哭又叫,伸手拽过桌子上的鸡毛掸子便下死手打在李二柱身上,任凭儿子怎么哭叫也置之不理。嘴里犹自念着:“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这个小畜生,早知道今日,当日就不该生你出来。我打死你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这世道还有我什么活路?索性我就和你一起死了,也好过被那个蛇蝎女人折磨侮辱,好过我眼睁睁看着你将来认贼做母,我打死你……”

李二柱挨了几百下揍,只觉得身上到处都是火辣辣的,他本就瘦弱,身上衣裳又单薄,此时听见母亲一个劲儿喊着要打死自己,任凭自己怎么哭叫她都不理,眼看着这根鸡毛掸子都打断了,她竟然爬起身四处看着,一个劲儿念叨着:“刀呢?刀呢?我和你一起死了,免得便宜了那个恶毒女人……”

这一次李二柱是真的害怕到了极点,他拼尽全力爬起身,惊惧看着母亲往后面厨房去,显然是去找菜刀了,于是再也不敢呆在家里,也顾不上外面风急雨大,便呜哇大哭着冲出门去。等蓉儿从厨房里提着烧火棍子出来时,却见儿子早已经跑的没了影子。

“人都说六月的天就是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哪想到如今都快七月末了,这天气还是这样无常,幸亏马车里备了雨伞,不然咱们都要淋成落汤鸡了。”

清云院夏清语的卧房中,白蔻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喃喃抱怨着,却听夏清语笑道:“这几日着实闷热了些,我还想着下一场大雨呢,可巧这就来了。”

娇蕊正好在屋里,听见这话便笑道:“奶奶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只这场雨可不单单是这点好处,已经近一个月没下雨了,若是再不下,田里那些本来长得好的庄稼可就要干死了,恰恰是这场雨一下,才叫一个恰到好处呢。等到了八月里,天气也渐渐凉爽,那会儿只要不是连日下雨,今年百姓们的收成就算是有保证了。”

白薇也笑道:“听娇蕊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好像这几年都是风调雨顺的,除了大前年江南那场水灾,还没听说哪里遭了大灾,就是那场水灾,其实也不算什么,这还真是老天照应。”

娇蕊道:“我听人说,这都是因为当今天子圣明,所以连老天爷都帮他,有这样的年景,何愁不能江山万代?”

话音未落,就听外面一个声音道:“哎呀好大雨,真是的,走在半路上下起来了。”随着话音,一身如同落汤鸡般的陆云逍走了进来。

白蔻和娇蕊等忙上前帮着陆云逍脱淋湿了的衣裳,又拿毛巾帮他擦头发,白蔻便笑道:“我们刚刚还说幸亏马车里带着伞,才没淋成落汤鸡,不料爷就淋成这么个模样回来了。”

这里夏清语上前看了看,摇头道:“不行,这都淋透了。娇蕊,你去弄些温水,让你们爷洗一洗,白薇,去找套干净的家居衣服出来。”

陆云逍道:“不用忙活了,这会儿雨势正大,我脱了衣裳出去就着雨水洗一洗……”不等说完,被妻子狠狠瞪了一眼,于是世子爷立刻就从善如流了。

洗完澡换了干净衣裳出来,就见夏清语正在桌上写着什么,走过去一看,陆云逍就笑了,摇头道:“你这先生做的还挺过瘾,这叫什么?备课是吧?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何必还要备什么课呢,不是多此一举吗?”

夏清语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去去去,别打扰我备课。”

“好,不打扰。”陆云逍哈哈一笑,就要去寻本书来看,刚走出几步,就听见妻子在身后道:“对了,那个……刑部死牢里,如今有没有什么十恶不赦,例如拐卖小孩儿了,变态连环杀人犯之类的死囚啊?”

“干什么?”

陆云逍哭笑不得的问了一句,别的女人听见这种话都吓得打哆嗦,他这妻子可好,一脸坦然的说出来,就跟说今晚吃什么饭似得。

夏清语苦恼道:“嗯,你也知道了,这种西洋医学还是要结合人体实际教学。现在这图画的再怎么逼真,总是不如真的人体啊,更何况我还画不出来更逼真的图。”

“哦,明白了,你是想要这种死囚尸体做解剖对吧?”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因为在江南的时候世子爷已经亲眼见过两次,所以此时完全不觉得惊讶。

“对啊,就是不知道皇上和刑部官员会不会答应。我原本想秘密收两具义庄的无主尸体来的,可那么多学生看,又怕走漏了风声就麻烦了。所以你看看能不能想个什么办法?”

夏清语也是无奈:在古代教解剖学,这听上去就那么刺激,透着一股浓浓的天方夜谭异想天开的味儿。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可是做梦都没想过能够走到这一步。

“成,没问题,这事儿我和皇上说一说。到时皇上肯定会说:哼!这些畜生不如的渣子,活着就没干过好事儿,死后能用他们的尸体为百姓后人做贡献,还算是给他们积德了呢,也许就能从十八层地狱上升一层,到十七层地狱去服刑。”

陆云逍模仿着萧关的声音,倒也是惟妙惟肖,只把夏清语逗得笑弯了腰,正要再说话,忽然就听外面一个惊慌的声音道:“奶奶,柱儿来了,好像是挨了打,披头散发的。”

夏清语和陆云逍闻言都是一惊,连忙抢出门外,就见春儿正带着李二柱进来,原本干净漂亮的小男孩儿,这会儿却是头发散乱鼻青脸肿,身上穿着的单薄衣衫也破了好几个口子,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上全是青肿痕迹,这何止是挨了打?分明就是挨了一顿毒打。

第四百零九章:往事

夏清语看见这情景,心疼的不行。上前一把就将全身湿透的柱儿抱在怀里,那边陆云逍已经咬牙切齿叫道:“反了反了,对一个孩子下这样毒手,是哪个混账东西干的?”

“柱儿,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夏清语也出离愤怒了,心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嫌疑人就是去年冬天那个诬陷李二柱偷树枝的大孩子。

“奶奶……救我,我娘……我娘……要杀我呢……”李二柱泣不成声的叫着,他是真的被吓坏了,身子到现在还瑟瑟发着抖。

“你……你娘?”

夏清语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一时间不由得愣住,转头看向陆云逍,却见他也是一脸震惊,失声道:“你娘?你娘为什么要下这样毒手打你?”

李二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摇头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回去,就看见我娘不对劲儿,她打我,还……还说要杀我,去厨房找刀了,我……我害怕,就……就跑了出来。不知道……不知道我娘是不是中了邪?呜呜呜,世子爷,您……您派个人去看看我娘吧。”

“好好好,你别着急。”陆云逍见李二柱在这种时候还不忘关心自己母亲,颇感欣慰,连连点头答应他,然后对春儿道:“你去找朝云暮云,让他们去看看柱儿的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了,柱儿,你娘是谁?家在哪里?”

李二柱还不等回答,这边春儿就道:“爷,我认识柱儿家里,不如我带着朝云暮云过去吧。”

陆云逍一听,这也好。于是点点头道:“也好,那你就过去吧,了解了情况,赶紧回来向我和奶奶报告,看看柱儿的娘究竟怎么了?是不是需要送去医馆治疗?”

“好。”春儿点头,接着也顾不得外面大雨,拿了把伞便出门去了。这里夏清语赶紧命人烧热水熬姜汤。李二柱受了毒打。又在这样大的风雨中跑过来,他身子原本还瘦弱,这一场病恐怕是跑不了的。若是处理不当,一个不谨慎,还容易落下病根儿。

当下用温水给李二柱洗了洗,又给他换上干净柔软衣裳。清云院中没有小孩儿衣服,所以就把陆云逍的内衣剪了长短。肥就肥一些,用了腰带系住也勉强可以穿。

果然,喝了姜汤后,李二柱就慢慢有些迷糊了。夏清语将家中常备的预防伤风感冒的药拿出来给他服下,接着又用药酒替他擦拭身上那些瘀伤。陆云逍在旁边看着,越发怒火攻心。恨恨道:“我们是想要一个孩子而不得,这些父母呢?有了这样伶俐聪明漂亮的孩子还不知道珍惜。每日里动辄打骂,看看这是打孩子吗?就是打一个畜生,也不能下这样死手啊。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凭她也配做母亲?这一回让朝云暮云去打听打听,若那是个不着调的,干脆就让柱儿在我们这里住着吧,也省的那毒妇毁了一个大好苗子。”

夏清语沉默为李二柱擦拭着药酒,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他母亲……大概从前受过真正夏清语的迫害,前段时间,柱儿就曾经来找过我,言语中吐露出不能再来清云院的意思,虽然他说是为了照顾母亲,我心里却明白这是他母亲的命令。唉!也不知道他娘是谁?为什么会恨我恨到这个地步?到底当日这夏清语对他娘做了什么?”

陆云逍听夏清语这样一说,方才醒悟,旋即叹气道:“她当日在这府里,害的人也多,虽然没有直接害命,可府里哪个人不是恨她恨得牙痒?你这样一说,大概是今日柱儿和平安跟着你出去,不知怎么让他母亲看见了,只是……就算如此,她……她也不该对孩子下这样狠手啊,这……这存心是要柱儿的命呢,连柱儿刚才都说,他娘要杀他。”

夏清语摇摇头,喃喃道:“罢了,这会儿再去追究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等朝云暮云回来,咱们听听情况再说吧。”说完伸手摸了摸柱儿的头,轻声道:“这会儿还没发热,他今日受了惊吓,又经了这一场大雨,必要发病的,若是用药物强按着不让发出来,留下内毒也不好。”

陆云逍点点头道:“既如此,今晚就让他在这里睡,我守着他吧。”

夏清语道:“你去睡吧,明儿还要上朝呢。我晚上留在这里就行了,正好也看着他,万一发起烧来,好及时处理。”

“那我们就一起,外室那里还有一张榻,让人再搬一张过来就是了。”陆云逍知道夏清语这些日子也十分辛苦,于是不容分说的做了决定。

这话说完后,夫妻两个一时无言,只看着李二柱,听着这孩子在睡梦中呻吟呼痛,两人都是心疼不已。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忽听外面脚步声响起,陆云逍便道:“大概是朝云暮云回来了,我出去看看。”说完转身离开,果然,到了外间一看,朝云暮云都是神色古怪的在那儿站着,他便没好气道:“可了解到柱儿母亲的情况了吗?她是不是疯了?还是一向对孩子如此狠毒?抑或真像柱儿说的,竟是中了邪祟?”

朝云暮云互相看了一眼,暮云便嗫嚅道:“爷,您……您知道这个柱儿是谁的孩子吗?”

“谁的?”陆云逍一听这话不太对,眉头就皱了起来,果然,就听暮云呐呐道:“原来……原来他是蓉儿的孩子……奴才们过去的时候,他们家没有人,是问了邻居才知道的。”

“蓉儿?”

陆云逍这一下真是大吃了一惊,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和夏清语偶然认识并且十分投缘的这个孩子,竟然会是蓉儿的。一时间脑海中不禁就浮现出蓉儿那张花容月貌以及被毁了容后的可怖面孔,饶是世子爷这样宠辱不惊的,此时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了,只觉着造化弄人,莫过于此。

“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叹了口气,陆云逍挥挥手:“等雨停了,再去他们家看看,问问蓉儿为什么要下这样毒手?就算她恨清语,可清语对柱儿毕竟是疼爱有加,怎么她这个做娘的反而不在乎自己儿子性命?”

朝云暮云点头答应了,都轻手轻脚走了出去。这里陆云逍便回到里屋,正踌躇着该怎么开口,就听夏清语道:“蓉儿是谁?”

陆云逍苦笑一声,摇头道:“你这幸亏是在我面前,若是在其他人面前,这一句话就暴露了。”

夏清语道:“就是因为在你面前,我才这样毫无顾忌的问出口,不然若是在太太她们面前,我死撑着也要把这段撑过去,回头问白薇白蔻的。好了,少废话,快告诉我蓉儿是谁?为什么她会那样恨我?”

陆云逍看了眼床上的李二柱,将夏清语带到外室,夫妻两个在炕桌对面坐下,陆云逍便握着妻子的手叹息道:“清语,我真是心疼你,明明不是你做下的孽,如今却都要你来背。这孩子的母亲蓉儿,当年是太太跟前得意的丫头,因为模样好,手脚也伶俐,太太就把她给了我,可能太太心里也是有着一些念头,不过我却从来没有过。然而即便如此,却也惹得她跳脚,她……她就随便找了个理由,只说蓉儿不把主子放在眼里,还诅咒她,然后用刀子……把蓉儿的脸……毁了,她甚至不给蓉儿养伤的时间,就把她送去了这府里很不成器的一个瘸腿杂役那里,把蓉儿给他做了老婆……”

夏清语听得浑身冰冷,真正夏清语做下的狠毒事,白薇白蔻从没给她说过,陆云逍更没有提过只言半语,以至于她对那含冤自尽的女人一直心怀同情,此时听到对方竟是如此狠毒,她真的是震惊了。

“这……这样歹毒的事,你……你竟容忍了?太太……太太也没阻止?”夏清语不敢置信的问,陆云逍和叶夫人不像是那么窝囊的人啊。

陆云逍自嘲一笑,黯然道:“那时我们刚成婚一年,难道我就因为一个丫头休妻?我除了训斥她一场之外,又能如何?只是她自然不肯服气,反而说我是心疼了蓉儿,才会和她闹。太太原先不知道这事儿,知道后也是气得不行,叫了她去教训,她就说身子不舒服,经期也迟了几天,太太盼着孙子,也不好说重了,等知道她身子并没有孕后,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其实蓉儿只是第一个受害者。之后太太生气,又往我房里安排了几个丫头,可是安排一个她就卖一个,要么就毁了容貌随意配个混账男人。”

“那……那你就容忍了?”夏清语简直不敢相信陆云逍会如此“宽容”,这样的蛇蝎女人,他竟然忍了五年,是不是男人啊?

“好像在之前,你还因为我休了她骂我是渣男来的。”陆云逍疑惑看着夏清语,在世子爷心里,阶级观念同样根深蒂固,他从没想过几个丫头就可以把夏清语心中的原尊形象彻底破坏,除了关心那几个亲厚如朝云暮云娇蕊青梅这种贴身的,他其实并不怎么在意那些丫头们的命运。

第四百一十章:暴起

“我……我那不是不知道这些事吗?她做的这些事人神共愤,你……你怎么还忍得了?”夏清语这个气啊,现在她一点儿也不觉得陆云逍是渣男,他能忍这样一个女人五年,简直就是窝囊废。

陆云逍沉默低头,好半晌才轻声道:“我从前,对后宅中的事情也不是很在意,我知道清语你心中是人人平等的。然而那个时候的我,确实不会为了妻子发卖几个丫头就休了她,虽然我也恨她的狠毒跋扈。所以之后我和她的关系就越来越冷淡,也所以,当日甄杏媛诬陷她让自己流产,全府里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立刻就相信了,甚至压根儿就没调查过,才造成了这之后一系列的事情。其实她虽然跋扈狠毒,却也知道自己不得人心,所以对我其它几个有名分的妾室,即便愤恨打压,却从没做出太过格的事情,就是当日白芷……她曾经要打死的,被太太和我阻止了,那以后她更是对我和太太怀恨在心,我也和她完全没了一丝感情,于是在甄杏媛那件事情出来之后,我就毫不犹豫写了休书,却不料,那封休书送过去的时候,已经是换了人。”

夏清语也无语了,在这架空时代已经生活了将近四年,她深深了解阶级观念在这个时代人心目中的根深蒂固。陆云逍说他不会为了几个被发卖惩罚的丫头休妻,这其实符合这个时代的男人思想。如果他真是因为这种事就把妻子休了,传出去不但没人会认为他做得对,反而会怀疑寿宁公府世子爷得势后就仗势欺人。宠妾灭妻。这就是这么个世道,她虽然愤怒。却毫无办法。

夏清语不开口,陆云逍也就没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夏清语喃喃道:“我既然用了这身体,理应替她偿还这些罪孽。被她发卖的那些丫头,还有被她殴打致残的下人们,都在哪里?我……慢慢替她还,也算是……对她被我借尸还魂的一点补偿吧。”

陆云逍道:“这种事,你得问白薇白蔻,我那会儿不太在意后宅,许多事情我都不知道。”

夏清语点点头:“好,等我明日就问她们。什么时辰了?是不是该摆晚饭了?我叫柱儿起来喝点粥吧。不然他没有体力,熬过这场病就更难了。”

“好。”陆云逍握紧了妻子的手:“清语你也别太难过了,这都是她做下的孽,和你没有关系。”

“我知道。”夏清语吸吸鼻子:“不过……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唉!就算嫉妒,把丫头送回去太太那里也就是了,何必行下如此狠毒之事,不应该,真是太不应该了。”

陆云逍没有说什么,原来的夏清语再跋扈。也不敢公然挑战叶夫人的权威,把婆婆送过来的丫头给还回去啊,所以她只能用这样狠毒的手段来和叶夫人对抗,同时也是对这个婆婆的警告。只是叶夫人又怎么可能被儿媳妇给降服住?到最后。她们两个置气,自己忙着外面的事,却只可怜了那几个无辜的丫头。

李二柱喝了小半碗粥就又睡下了。到了半夜。果然就发起热来,这一病便是来势汹汹。那温度烫的吓人,夏清语和陆云逍后半夜再就没睡过觉。用温水和冰袋交替降温,总算到了早上,感觉那温度稍微下去了一些。

“来,柱儿,把这药喝下去,喝了药,发一身汗,就好了。”

早上陆云逍上朝去了,夏清语端了白薇冲好的药剂来到李二柱床边,这是杏林馆自己配制的伤风感冒药剂,十分好用。

李二柱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着夏清语的手把药喝了下去。然后道:“大奶奶,我娘怎么样了?我……我能不能回家?”

“你娘很好,等你病好了,就可以回家去啊。”夏清语笑着摸了摸李二柱的头,安慰他道:“所以如果想早点见到你娘,你就得乖乖养病,不要蹬被子,知道吗?”

李二柱点点头,因为烧的厉害,所以很快就又迷糊过去了。夏清语坐在床边椅子里看着他,只觉心乱如麻,不知该怎么处理蓉儿这件事。

正想的头疼时,忽然就听院子里有人急喊,听声音像是朝云,她连忙起身出去,果然就见朝云在和白薇说着什么,看见她,就撇下白薇奔过来道:“奶奶,今儿早上奴才又去了蓉儿住处,结果听邻居们说,昨晚上她丈夫把她好一顿打,今天早上就看见她不知去了哪里,这……这可怎么办啊?”

“什么?人没有了?”

夏清语也是吃了一惊,回头看了看李二柱的房间,她想了想便沉声道:“白薇,你在这里看着柱儿,我和朝云白蔻过去看看。也许她是着急去找儿子了。”说完看向朝云道:“你们昨天没和她邻居说,柱儿在我们这里吗?”

朝云摊手道:“当时奴才知道柱儿是蓉儿的孩子后,生怕让她知道孩子在咱们这里,再跑过来大吵大嚷,惊动了老太太和太太,所以就没说什么,原本想着雨停了去看看她的情况再说,谁知道这雨下了一夜,今早上奴才出门就往她那里去了,不料……不料就听见了这么个消息。”

朝云考虑的也没有错,夏清语没办法责备他什么,只好转身回屋换了身衣裳,接着就带朝云和白蔻一起从后门出去。

蓉儿的家就住在后巷,靠东第二间房,是两间泥房。因为下了一夜雨,这巷子里泥泞不堪。朝云和白蔻看着夏清语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都替她不值,白蔻就道:“不管奶奶先前做了什么,如今对她儿子也是照顾有加,她不说自己心胸狭隘,倒还要奶奶亲自来开解,看看这泥泞,万一要是让奶奶滑倒了,奴婢要怎么和爷交代?”

夏清语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我从前行事,也实在是狠毒了,平心而论,若是我被人这样对待,也要恨一辈子的,也不会希望儿子和那人往来甚密,这是人之常情。”

这会儿还是清晨时分,巷子里原本没有多少人,然而众人看清这踩着泥泞过来的竟然是府里大奶奶,不由得全都惊动了,因许多人都跑出来陪笑打招呼。夏清语心急蓉儿的情况,也没心思应付她们,只是略略点点头就算。

眼看就要到蓉儿家了,忽然就听旁边人群中一人大叫道:“你这毒妇,害了我,如今又想夺我儿子,我豁出去这条命,也不能让你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