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语道:“也好,顺便把煎服的药剂也拿回来。”于是又写了两张药方,一并递给陆云遥,嘱咐道:“用法用量这上面都写的明明白白,就是那个清热灵,发烧的时候喝一剂。若是烧得厉害,就用酒精或温水擦拭这几个部位。”一边说着,又在纸上写了几个部位,递给陆云遥道:“行了,去拿药吧。”

陆云遥这里便转身出门了,这里夏清语看着水幽兰,闲聊了几句话。见她精神不济。于是起身道:“罢了,你好好儿养病吧,我先走了。”

水幽兰勉力起身要送。却被夏清语制止,只好命丫头烟云送出去,夏清语看了烟云一眼,淡淡道:“剪错了花儿的丫头是谁?是你么?”

烟云脸上露出一抹惊慌。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喃喃道:“是奴婢一不小心……”

不等说完。就听夏清语冷冷道:“看看你这一不小心造成了多大风波?日后可不能这样没心没肺的了。有时候,分明主子是好主子,就怕一些心怀叵测的下人撺掇着争权夺利勾心斗角,那好主子也要变坏了。”

话音落。就见烟云面色一片惨白惊慌,却咬着唇道:“奴婢是做了错事,却不明白大奶奶这番话的意思。”

“不明白也就罢了。总之日后你好自为之。”夏清语说完,便转身离去。这里烟云死死盯着她的背影,恨得咬牙暗道:呸!你不过是大房的当家主母,倒跑来我们姨娘这里耍威风,二房的事你管得着吗?

只是这话怎么也不敢说出来,因气嘟嘟的回去了。这里夏清语回到清云院,身旁白蔻就小声道:“奶奶刚才怎么对那个丫头说那样重的话?”

夏清语道:“先前我就怀疑这一切是那水幽兰故意为之。却也怕二奶奶是因为我当初那一番话,将计就计,有心把我当枪使。不过今儿去看了一番,倒是我多心了,果然这水幽兰不是个简单的,只怕她心里还想着什么宠妾灭妻的事也说不定。你看她根本不敢对着我的眼神,她那丫头听见我的话,态度也是十分强硬,如果真是一个存心委曲求全的,怎么可能连丫头都这样硬气?”

白蔻这才恍然,不由噘着嘴道:“当日奶奶说过,回来后只怕不得静心,没想到您一语成真,这从您嫁回来,才几个月啊,出了多少事儿?”

夏清语道:“这些也罢了,我要问问你,当日我在这府里时,都害过什么人?如今还能找到多少?你和白薇想一想,帮我列出单子,虽然现在补偿也于事无补,不过……能补偿一些就补偿一些吧,总比什么都不管的强,我心里也安慰一些。”

白蔻低了头,小声答应下来。这时就听陆云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接着挑帘子进来,先奔过来把夏清语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松口气道:“朝云这个狗才,发生了这么大事,他竟敢瞒着我,我回府后才知道的。幸亏你没有事,不然看我饶不饶他。”

说完就听夏清语笑道:“我没事儿,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倒是蓉儿,她也病倒了,我也把她暂时安置在厢房里,和柱儿一起照顾呢。”

陆云逍不说话了,又听夏清语道:“这些事情我自有安排,你不必管,倒是二爷那里,你该敲打敲打他。”于是把今天二房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陆云逍便皱眉道:“我这些天一直忙,也没倒出时间说他,谁知道这就开始惹事了。”

夏清语在椅子中坐下,蹙眉不知在想什么,陆云逍走过来,探身问道:“怎么了?在为什么烦恼?”

“陆云逍,你不觉得蓉儿这件事很奇怪吗?”

夏清语把自己先前的怀疑说出来,果然,就见陆云逍的面色立刻凝重了,沉声道:“你说的没错,过继柱儿?这种异想天开一般人都不敢去想,蓉儿从前就是个谨慎持重的,她怎么会因为柱儿来了几次就生出这么疯狂大胆的想法?这必定是有人在后面挑唆着。上一次那个闹鬼事件,虽然种种证据都指明是白芷在捣鬼,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她不像有这份聪明,能把那件事安排的滴水不漏。如今看来,也许当日,我们的确是错过了幕后真正的指使者。”

“爷可是有了嫌疑人?”夏清语见陆云逍目光露出杀机,心中一动,连忙问了一句,却听丈夫沉声道:“甄杏媛早已经被赶出去;白芷如今在家庙为尼,也不可能和蓉儿有接触;琥珀不可能,那么最大的嫌疑人,可不是只剩下了一个呢?”

“爷说的是许姨娘?”夏清语有些惊讶:“许姨娘平日里很安分啊。”

陆云逍沉声道:“平日里安分,谁知道背地里呢?我想来想去,用这么些层出不穷手段害你的,也只有她,别人都没这个动机。”

夏清语迟疑道:“为什么你说琥珀不可能?是因为琥珀地位不如许姨娘高,所以你觉着她没有这个能力?”

陆云逍摇头笑道:“这倒不是。琥珀那里,我已经有了安排,过些日子,就打算把她打发出去。”

“爷要把她卖了?”夏清语虽然不愿意有一个妾和自己分享丈夫,哪怕只是名义上的。然而因为这两日知道的这身体原主人做过的那些事,实在是对发卖二字都有心理阴影了,一听陆云逍这么说,便大吃了一惊。

“不是发卖。琥珀在给我做妾之前,其实她家是想把她许给她表哥的,她表哥也很喜欢她,这么多年都没娶妻,我是偶然间从朝云那里知道这件事,既如此,我反正也不可能再去碰琥珀了,何苦让她青春年华在这大宅院里守空房?倒不如成全了她表哥。”

“这个事儿,你问过琥珀吗?她愿意吗?”夏清语一听,如果真的是这样,或许还好,只是不知道琥珀愿不愿意。

陆云逍摊手道:“你也看见我这些日子有多忙了,下午还要去工地上。我连云遥那里都没时间去说话,哪里能想着去问她的意见?不过我已经告诉朝云和暮云了,多安排她表哥和她往来,若是两人有了心思,我就顺水推舟,这事儿就成了。”

夏清语道:“这样不妥,爷只顾着成全他们,他们都是年轻男女,万一在这府里一个忍不住,被谁撞见了,那你想的好事儿顷刻间就要变成坏事,太太岂能容忍得了这样丑事?到时还不把他们活活打死?”

“唔,这么说,我倒是赶快把琥珀送出去的好。”让夏清语这一说,陆云逍也发现自己对这些事还是有点想当然了。却听妻子道:“琥珀和你在一起也有几年了吧?你这样给自己的爱妾找男人,难道不觉得……很……很不舒服?”

陆云逍摇头笑道:“虽然我知道你和我不一样,不过有时你的想法也真是挺奇怪的。琥珀又不是我的妻子,甚至连姨娘都不是,不过是个妾罢了。这是咱们府里,是我,正人君子一个,不屑弄那些风流韵事。京城中许多达官贵人,都以互赠姬妾为雅事呢,有什么不舒服的?”

“罢了,反正这个世道对女人就是不公平,女人对于你们男人来说,不过是个玩物,有数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是吧?”

夏清语冷哼一声,却听丈夫连忙道:“这可不是,结发妻子那是要真正敬重爱护的。你看我不在意琥珀,可若是有男人敢多看你一眼,我把他眼珠子给挖出来。”

合着有人勾引妻子就不行,就是要给男人戴绿帽子。可勾引妾就没事儿了?万一能讨了主子欢心,就把妾送出去也无妨?这特么什么道理啊。

夏清语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但这个时代的社会对她这个现代人来说,确实没什么道理可讲。

第四百一十六章:惶惶

“蓉儿真是个没用的,连根毫毛都没伤大奶奶,就被朝云给制服了。”

后巷中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胭脂耳朵中,一开始听说蓉儿竟然拿着菜刀去砍夏清语,她是真的激动了一番,还暗赞主子料事如神,却没料到最后竟会是这么个结果。

“朝云竟然跟着那女人?”一向镇定的许姨娘都狠狠捶了一下床:“为什么?为什么连老天都站在那女人的一边?她明明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姨娘,现在咱们该怎么办?蓉儿失手了。关键是……大奶奶并没有杀她,还……还让她在清云院暂住,如今府里下人知道这件事,都交口称赞,奴婢只怕……只怕蓉儿会寻思过来,供出姨娘。”

话音未落,就见许姨娘面上一片惨白,好半晌,她才苦笑一声,软软倚在了身后的靠枕上,喃喃道:“这件事,本就不如前两件那般,咱们躲在幕后,自有替咱们送死的。所以我先前说,成则为王,败则为寇。到如今,老天爷也站在她那一边,看来咱们的气数是尽了。”

“姨娘……那……那要怎么办?”胭脂万万没想到许姨娘这么运筹帷幄的一个人,经历了这一次失败,竟然就露出万念俱灰的模样,她还以为主子会想办法补救,然后继续兴风作浪呢。

许姨娘摇摇头不说话,胭脂心下慌乱,这种时候自然要给主子定心丸吃,因就连忙道:“姨娘也不用灰心,蓉儿是个重情义的,何况如今大奶奶也没逼迫她,她怎么会供出姨娘来?毕竟先前姨娘都是为她好。”

许姨娘叹气道:“傻丫头。先前能利用蓉儿,是因为她对那女人的恨,所以天然就把咱们当成了帮手,听咱们的话。可现在,那女人用尽了笼络人心的手段,蓉儿也不是傻的,她在清云院住几天。你以为她心里会不寻思?我当日利用她。本就不甚高明,只因为那时候她让恐惧和仇恨蒙蔽,才能奏效。现在她静下心。自然就知道我那些话都是假的了,你以为她还会保着我?什么都不必说了,恨只恨这一次朝云竟然跟在那女人身边,我终究也不能算无遗策。这次本来就是冒险,却不料。正正是撞了南墙。这会儿只怕爷和那女人心中已经在怀疑我了。”

胭脂顿时吓得六神无主起来,好半天,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大胆主意,咬牙道:“要不然。姨娘,咱们逃吧。”

“逃?逃去哪里?逃回娘家?你以为老爷太太还会收留我这样一个耻辱?若不回家,我能逃去哪里?”许姨娘看上去真是累了。接二连三,计计连环。她都自认为高明之至,结果夏清语毫发无损,反而自己如今倒是陷入了危险境地,或许这就是天意,她再聪明,斗得过天,斗得过命吗?

“姨娘,咱们手头上总算还有一些钱,逃出去,到哪个乡下村子不能安家?爷和奶奶……如今不是那睚眦必报的人,或许……或许不会追究……到那时,咱们自由自在的也好。”

让胭脂这一说,许姨娘倒愣住了,胭脂见她有些意动,连忙又加了一把劲儿,劝说道:“姨娘,留在府里,也是个死,就算是像甄姨娘那样被撵出去,又如何?一身的狼狈,私房钱都没带走,回到娘家能有她的好儿?既然姨娘也知道不能回娘家,难道在府里等死?恕奴婢说句实话,您这一次的事,可一点儿也不比甄姨娘那个轻,甚至爷顺藤摸瓜,找到那兄妹两个,就能把过去的事都连根拔起,到那时,咱们还能活吗?与其在这里等死,倒不如趁着爷和奶奶现在还只是怀疑,没有防备的时候,咱们收拾收拾东西,想个法子逃出去,都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姨娘这一次就飞出去,咱们也看看外面广阔的世界,如何?”

许姨娘的手猛然就抓住了床单,呼吸也急促起来。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先前只因为万念俱灰,所以一时间就想认命。不料身旁丫头竟有这份儿见识,她若是那种踏实安分的,也不至于生出这么些事来,因此一听见胭脂的话,就立刻意动了。

既然动心,许姨娘紧接着便开始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因下了床在地上踱了几个圈子,然后猛地停下脚步,对胭脂道:“既如此,这事儿就咱们两个知道,你这就收拾收拾东西,今儿下午就出去把大块银子都兑成银票,剩下的,衣服和首饰碎银子带一些就得了。”

胭脂点头答应,想了想又道:“姨娘,那……粉黛怎么办?”

许姨娘低头想了半晌,忽然道:“顾不上她了,粉黛胆子小,又贪图安逸享受,她未必肯跟着咱们冒这个险吃这个苦头。反正她知道的也不多,就留她在府里吧,到时候她自可把一切都推在咱们头上,想来太太和爷也不会为难她一个丫头。”

胭脂想了想,粉黛也的确是这样性子。因便起身道:“既如此,那奴婢去收拾收拾银子,正好粉黛如今在琥珀那里,倒可以瞒过她。”

许姨娘点点头,看着胭脂走出去,想到离开这寿宁公府,虽然失去了荣华富贵,却是可以拥有另一片天空,而且那一片天空或许比这一片还要好,她原本绝望的心里猛然就升起一股巨大的希望。

“奶奶。”

琥珀在夏清语面前行了礼,听她让自己坐下,她推辞了一回,见夏清语和颜悦色的,这才小心翼翼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

“我听爷说,你表哥在他身边做的不错。”夏清语喝了口茶,细细打量了一回琥珀,她从前从未仔细看过这女子,如今仔细看了,倒也暗暗点头,心想难怪会被叶夫人选了给陆云逍做妾,这姿色的确是上等的。

“能在爷身边服侍,是表哥的福气。”琥珀心中一跳,垂下视线,声如蚊呐的说了一句。

“我听爷说,先前你母亲是有意把你配给你这个表哥的,后来因为太太要你给爷做妾,这才来了府里,是这样吗?”夏清语放下茶杯,微笑着问了一句。

琥珀心中又是重重一跳,虽然夏清语面容和蔼,但谁知道这是不是笑里藏刀?因忙陪笑道:“这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那会儿也只是个话头而已,姑妈和我娘也没有真在意过,不然太太问我娘的时候,她就回绝了。”

夏清语知道琥珀心里还是有顾虑,便笑道:“你那表哥我也见过一面,叫做成虎是吧?挺精神的一个小伙子,可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不知怎么现在还没成婚,若是因为心里还想着你,所以眼里看不见别人,倒是个痴情的。”

“奶奶说笑了,表哥……表哥怎么会那样不知天高地厚。”琥珀心里更紧张了,不知道夏清语这是暗示还是要立马翻脸,因打醒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应对着,不肯让她抓到一丝破绽。

夏清语叹了口气,暗道看来从前的悍妇形象都让人有心理阴影了,暗示到这个地步,琥珀仍是紧咬牙关,得!我干脆也别来什么迂回暗示了,别被人家当成了口蜜腹剑,那简直冤枉死了。

一念及此,便开门见山道:“爷这些年,心思从来没放在后宅,也着实是苦了你。如今的情况,你心里也清楚,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还想这样继续过苦日子吗?”

话音未落,就见琥珀猛然抬头惊愕看着她,夏清语便索性把话全撂开了,沉声道:“留在府里,固然吃穿不愁锦衣玉食,可你才二十五岁,还是青春妙龄的年纪,往后有几十年的日子呢,难道你就愿意为了衣食在府里守活寡?”

“妾身……妾身不明白奶奶的意思。”琥珀吞了一口口水,心中如同小鹿乱撞,却是不敢说什么。

夏清语笑道:“真的不明白吗?你以为爷为什么那么巧就用你表哥做了他身边的人?难道这诺大一个国公府,就没人可用吗?你虽不是绝顶聪明,我听娇蕊青梅说你也是一颗玲珑心肝,你们爷觉得这些年有些对不起你,往后……怕是更要对不起你,与其留你在这府里虚度青春,倒不如给你寻一条好的后路,所以才有你表哥到他身边的事。爷和我说过这件事后,我心里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今儿就找你过来问一问。爷到底是男人,就算是好心,也有可能办坏事,所以我今天要问问你的意思,不管你是为了衣食愿意留在府里忍受余生孤寂,还是愿意离府恢复自由身,我都会成全你。”

“奶奶……”

琥珀怔怔看着夏清语,一颗心忽冷忽热,有心要把自己的念头冲出口,又怕这是一个陷阱圈套。她脑海中不断浮现着从前夏清语的狠毒和现在这个大奶奶的和蔼,如此竟是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夏清语也不说话,只是用微笑的眼神看她,似是在鼓励她做出选择,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这眼神的鼓舞,琥珀就觉着心口发热脑袋发胀,因猛地站起身,来到夏清语面前跪下道:“奶奶,妾身想离府,求奶奶成全。”

第四百一十七章:古道热肠

“好。”

夏清语点点头,扶她站起身来,一面道:“回头我就和太太说,打发你出去。放心,不会有人为难你,你回去收拾下你的东西,收拾好了再来我这里一趟,我还有些东西要送你,不管怎么说,你在这府里好几年,是爷负了你,那些逝去的岁月已经是找不回了,如今也只能对你稍作补偿。这国公府是美好,然而外面的世界更广阔。这俗语说的好,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人。你能得一个,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奶奶……”琥珀呐呐说不出话来,这会儿才想起后怕,暗道若这是个圈套,我这会儿怕是要万劫不复了。只是看着夏清语那诚恳的笑容,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因嗫嚅道:“奶奶,从前妾身对您……对您也有许多不敬,您还这么对我,妾身真是无地自容。”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从前种种,也是我自己种下的因,你不用愧疚什么。”夏清语叹口气,想了想又道:“你离府后,是有什么打算呢?想在府里找份事情做吗?”

琥珀面上就露出一丝为难神情,垂头小声道:“奶奶,妾身……不想在府里做事,我姑妈家虽不是什么富户,却也足够温饱,从此后,我大概就是在家里相夫教子,这不就是我们女人的命吗?”

说到最后,难免还是露出一丝苦笑,平心而论,琥珀是想在府里做事的,怎么说也是陆云逍的妾,一些见识眼光还是有的,如果可能,她怎能愿意把自己困在家中?只是自己的身份特殊,就算她有意在府中做事,怕是其他人也容不下,不用别的,背后的指指点点就够杀她一百次了。

她心中的不情愿夏清语自然看得出来,于是笑道:“相夫教子?这岂不是辜负了你这份儿玲珑心肝?这样吧,你回去想一想,若是不愿意做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不如来我的杏林馆如何?杏林馆再过几个月就要搬了,到时候地方更大,需要人手也更多,你是个伶俐的,先跟着白薇白蔻学一阵子,寻常一些处理就可以自己上手了。只是有一条,在杏林馆做事,就得把那些‘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束缚都给抛除了,总不能病人这边都要死了,你还想着不能碰男人,所以就不给人家扎针吧?”

琥珀眼睛一亮,夏清语和白薇白蔻在杏林馆是怎么给人治病的,这她也听说过。因此心里便寻思开来,暗道表哥为我到如今都不肯娶,也不嫌弃我是残花败柳之身,从前他就听我的,这会儿又有大奶奶白薇白蔻她们做榜样,听说连大理寺卿的夫人还时不时去杏林馆帮手呢,如此表哥也定不会拦着我,那杏林馆是皇上都在意的,为此连驸马府的地址都让给大奶奶了,可见前途无量,最重要的,我也可以经常出门,不用困在家中无聊,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样想着,便连忙点头道:“妾身愿意去杏林馆,多谢奶奶如此替我着想,这……这真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嗯,这也没什么,你能来杏林馆帮我做事,我也很高兴呢,本来人手就不够用。只是……杏林馆可不是寻常医馆,如今杏林馆是内病外伤都治,每天都要看见很多外伤流血的病人,这个场面,你怕是从前想都没想过,能行吗?”

那些鲜血淋漓的场面的确让琥珀望而却步,然而想到未来能够走出家门,不用做一个坐井观天的无知妇人,琥珀在思考了好一会儿后毅然表示:“奶奶,让我去试试吧,我……我先去体验一下,如果能行就留下做事,不行就离开,成吗?”

“那有什么不成的呢?其实习惯了就好了,当日白薇白蔻在我第一次给方大哥做手术时,也是吓得手脚都发麻了,如今你看看,她们都是杏林馆的骨干力量,独当一面了呢。”夏清语笑着说道:琥珀能这样说,说明她并非是那种头脑发热的冲动型,这恰恰是夏清语欣赏喜欢的态度。

这事儿定下来,琥珀也彻底安心了,看见夏清语脸上淡淡的黑眼圈,她便诚恳道:“奶奶这些日子忙碌,妾身也知道的,只是也要爱惜自己身子。”

夏清语笑道:“多谢关心,我晓得。”

于是琥珀便告辞离去,这里夏清语去了一件心事,心中也是轻松了不少。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这才往厢房来,还不等到房门口,就听见房里传来一阵阵的哭声。

她就停了步子,只见白薇从房里出来,看见她,便走过来小声道:“柱儿好多了,这会儿蓉儿过来探他,母子两个还不等说话,就抱头哭到一起了。”

“他们母子两个向来相依为命,摊上那么个男人,真是可怜的。也难怪柱儿对他母亲比别的孩子对母亲都要依赖一些。”夏清语叹了口气,却听白薇道:“不管如何,蓉儿也不该起那么可笑的念头,更不用说这念头险些害了柱儿,更险些害了她自己。”

夏清语正色道:“这也不怪她,人在极度恐惧愤怒的时候,往往就没有是非判断的能力了。这事儿里蓉儿和柱儿都是受害者,最可恨是那幕后推动的人兴风作浪,你这两天照顾她们,有没有从侧面打探出什么消息?”

白薇道:“我看蓉儿很为难的样子,说话吞吞吐吐的,我也没逼迫她,倒是柱儿,说不定知道些事情,只是这孩子昏昏沉沉了两天,能说什么呢?倒是等他大好了,咱们再问也不迟。左右不过是这府里人捣的鬼,奴婢就不信了,还真能一点蛛丝马迹都不露出来?”

夏清语点点头,想了想道:“也罢,且再等两天……”

不等说完,就听屋里哭声停了,接着蓉儿走出来,看见她后,目光仍是有些闪躲,面色也带着点尴尬,却终究还是正正经经的行礼道:“奶奶过来了?这两天多亏您让白薇姑娘照顾奴婢和柱儿,这会儿柱儿醒了过来,奴婢也好了,我们万万不能再这样打搅奶奶,不如这就告辞回家,等过两日,柱儿大好了,奴婢……奴婢再来向奶奶磕头赔罪,任凭奶奶处置。”

夏清语笑道:“这样话说来好没意思,我若要处置你,还用等到这会儿?就是为了赚个大度的名声,你拿着刀子朝我冲过来,我不当场处置你,也赚出来了,用不着费事儿的给你煎药治病,只赚名声的话,好像用不着做到这个地步。”

夏清语说的没错,蓉儿知道一个主子对忤逆的下人这样对待,那真的就是大恩大德了,只是让她说出“感谢奶奶大恩大德”这种话,她真的说不出口。一时间呆呆站在那里,竟是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话好。

“行了,你的病也没好利索呢,赶紧进屋咱们坐着说话。”夏清语率先走进屋去,这里白薇就拉着蓉儿走进来,只见床上李二柱一看见夏清语,就要激动的爬起身,却被她紧走几步摁住了,听她笑道:“好好歇着吧,我和你母亲就在屋里说话,药喝了吗?有点苦,不过我让白薇给你准备了蜜饯,喝完药吃几块就没苦味儿了吧?”

李二柱兴奋点着头说是,一边就乖乖坐回了床上。夏清语这才来到椅子里坐下,对蓉儿道:“到底是小孩子,我摸着还是有些热,就这样精神,若是我们大人这个温度,未必爬的起来呢。”说完让她坐,蓉儿却说什么也不肯,夏清语便道:“我有正事和你商议,你坐下来咱们才好说话。”

蓉儿这才在椅子上坐了小半个屁股,垂头低声道:“不知奶奶有什么吩咐?”她心中十分不安,生怕夏清语向自己打听许姨娘的事,蓉儿现在还不知道夏清语这一切是不是惺惺作态?还是将计就计故意示好,要自己把许姨娘供出来?许姨娘帮了她许多,就算这件事儿有利用自己的嫌疑,她也不想恩将仇报。

夏清语微微垂头,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整理着思绪,却不知这无意识的动作更让蓉儿觉得紧张,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沉声道:“柱儿的父亲,对你们是不是很不好?”

蓉儿一怔,她怎么也想不到奶奶思虑良久,最后竟然会问这样一个问题,因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夏清语看了床上的李二柱一眼,并没有要瞒着这孩子的意思,想了想继续道:“我已经问过了,柱儿父亲是个不成器的,在家里动辄打骂你们,所有的钱都拿去吃酒赌博了,男人是该护着家里妻儿平安的,他倒好,不但不能做到这一点,反而要喝妻儿的血,这样的男人,要来又有什么用?”

蓉儿的眼泪立刻就夺眶而出了。这么多年了,所有人看着她和儿子的悲惨遭遇,劝慰的无非都是什么“这就是你的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之类的话,何曾听见人说“喝着妻儿血的男人要来何用”这种话?这话让她那颗已经对痛苦习惯麻木的心瞬间便点燃了一团火,被压抑了多少年的情绪急欲喷涌出来,然而当她抬头看到夏清语,想到这一切分明都是眼前这个女人给予自己的时候,那团火就立刻熄灭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黑锅侠女

“这都是奴婢的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奴婢……已经认命了。”到最后,蓉儿还是拿这么多年来所有人劝自己的陈词滥调来应对,她觉着这大概也是夏清语想听的答案,虽然刚才她好像是很气愤的模样,但谁又愿意承认自己先前的决定是错误害人的?

却不料夏清语一皱眉头,沉声道:“这样悲惨的日子,还认命了?你就不为自己想一想,难道不为柱儿想一想?他有这样一个爹,将来做什么能顺利?三十年前看父敬子,难道他前三十年,就要因为他父亲而处处抬不起头来?”

“那……那也是他的命。”

蓉儿心里吼着求你了,不要再给我们捅刀子了,难道这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这会儿来说这种话又有什么用?可是她不敢说出来,只能默默擦着越来越多的眼泪。

“你分明是委屈难过的了不得,看你哭的那个伤心样子,连柱儿也不肯替他那个爹说一句话,可见这男人对你们娘儿俩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为什么还要用认命这种理由逼自己继续去忍受那些淫威?认命认命,若是好结果,这命认了也无妨,可若是这样凄惨,去认命干什么?怎么就不能反抗一回?反正也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了不是吗?”

夏清语原本是打算好好和蓉儿说的,然而看见她这样的窝囊委屈,实在就忍不住了,她本就是个直爽性子,此时不禁拍案而起,只把蓉儿吓得也忘了哭,白薇也眨巴着眼睛看她,一面就轻轻的咳嗽。暗道我的奶奶,您别忘了蓉儿落到今天这境地,就是前奶奶造成的,您这会儿如此大义凛然,这……这是自相矛盾啊。

夏清语也很快就回过神来,自己也觉着有些脸红,尴尬咳了一声。然后诚恳看着蓉儿道:“也是我太急切了。这都是我从前做下的孽,如今……后悔却也没什么用了,只是看着你和柱儿现在过得这样痛苦。我实在是于心不忍,所以特意来找你说话,想听听你的意见,看看你对往后的日子有什么想法?”

一面说着。夏清语就无力的垮了肩膀:这种黑锅自己到底还要背多少个?原尊啊你到底都造了多少孽啊?你知道我说这种话真的很不习惯好吗?

蓉儿的身子轻轻颤抖起来,一直以来。她生活在一个永远没有光亮和希望的绝望深渊里,忽然有一天,竟然有个人扔下一根绳子,说你如果想出来。就顺着绳子爬吧。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希望,反而让她一时间都无所适从了。

“奶奶……奴婢……奴婢不知道,我……我还能怎么做?”

蓉儿想到丈夫的凶狠。这一回如果真的回去,自己和儿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不由得一颗心都揪起来,也不知从哪里生了一股勇气,因便哽声道:“奴婢……奴婢不想回去,可是不回去,我们……我们又能去哪里?这天下之大,哪里有我们母子的立足之处?”

“有你这句话就好了。”夏清语做了半天工作,其实等的也就是这句话,总算听蓉儿说出来了,当下便松了一口气,断然道:“你如今是在府里厨房做事的,不如我把你调来我这里的小厨房,然后就在这院子里给你们母子拨个房间,从此后便在这清云院里住。如何?”

蓉儿怎么也没想到夏清语会这样安排自己,只觉着这是在做梦,自己一说话,大概这梦就要醒了,因呆呆的不说话,却听夏清语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不会以为我还要把你们娘儿两个弄到我这里来折磨吧?”

“不……不是,奴婢怎么会这样想?”

蓉儿吓了一大跳,连忙跳起来就要跪下,却被夏清语一把扶住了,听她沉声道:“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若是同意了,我就让丫头给你们收拾出两间房,那李瘸子再无赖,我料着他也不敢来清云院闹,从此后你们也可以得个清净。至于你和他的关系,若是你和柱儿都想和他了断,那我就找人做主,给你们两个和离,这方面,必不叫你吃了亏去,如何?”

和离?彻底和那个男人一刀两断?蓉儿做梦都想有这样一个结果。然而想到孩子,想到那个混账丈夫终究是孩子的父亲,她就忍不住又犹豫了,回头看向李二柱,却见他小小的脸满是严肃,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愤恨,见她看过来,孩子的眼圈儿就红了,握着小拳头咬牙道:“娘,大奶奶说的没错,我……我不要认他做爹爹。”

蓉儿愣了,她知道儿子对那个父亲没有好感,却想不到这孩子竟会如此干脆的说出这样绝情话,自己虽然恨那个猪狗不如的丈夫,可平日里并没有刻意灌输给孩子这种仇恨父亲的想法啊,难道真是挨打挨得多了,所以孩子心里就怨恨上了?

正想着,就见李二柱扭过头去,沉声道:“有好几次,我都看见他……和那些女人在一起……回来……他就打娘亲……”

到底是小孩儿,虽然这话没说明白,但该表达的意思都表达出来了。蓉儿愣了,夏清语却是明白过来。早就听丫头们说过:这李瘸子家里穷的叮当响,他自己个儿却是吃喝嫖赌占全了,他没钱去青楼,勾搭的全都是附近那些更加穷苦又没节操的妇人,可说是整个后巷的一个大笑话。

“你和柱儿商量商量,若有了决断,就来告诉我,现在先好好歇一歇吧,水姨娘前两日也受了风寒,我今儿还得去看看呢。”

夏清语拍拍蓉儿肩膀,转身走了出去,这里白薇陪着她,待回了屋里,便忍不住摇头道:“前几日那一场大雨,真没想到竟惹出这么多的风波,咱们大房这里也罢了,谁知二奶奶那儿也不得清净,如今还要劳烦奶奶。”

“不算什么,大宅门不就是这样子的吗?”夏清语整了整衣服头发,然后吩咐白薇留在屋中,她就自己提了小药箱,来到二房院里。

刚进院子,就见秦书盈迎出来,看见她提着药箱,面上就微微变了颜色,上前小声道:“我知道我们二爷去找了嫂子,只是你何必理他?你是什么身份?竟然给一个姨娘治病,这事儿让太太知道,不骂二爷才怪。”

“骂就骂呗,权当给你出了气。”夏清语一笑,知道秦书盈心里不自在,遂淡淡道:“我说过,医者父母心,我并不会看人下菜碟。更何况,二爷因为水姨娘的病着急,我不来,他心中难免怨恨我,若是看见日后我和你走得近,大概就更要认为我是和你同仇敌忾,真要让他存了这样念头,日后一旦那水幽兰整出幺蛾子,我连帮你说句话,他都要疑心我是偏帮偏信,不如这会儿就表现出一碗水端平的态度,将来站在中立立场上对事不对人,那会儿二爷就有心偏袒,也没有话说。”

秦书盈这才寻思过来,又是惭愧又是感激,笑道:“还是嫂子深思远虑,我到底还是透出了小家子气。只这会儿说什么也没用,我心里只感激你就是了。前儿庄上送了几只狍子来,我已经让人整治好了,回头送去你院里两只,让小厨房烤了吃,这个时候的狍子最是肥嫩鲜美。”

夏清语忍不住笑啐了一口道:“呸!这会儿又想起送我狍子,是不是我不说这番话,你心里就恨我,不打算送我了?”

秦书盈笑道:“我哪里敢?真真原本就打算送你的,不过是说晚了这一句话。嫂子也不想想,我不冲别的,就是冲着那西红柿,也不敢得罪您啊,我吃着那个可好呢,还打算找你再要一些来吃,前儿你送来的十几个已经吃完了。”

夏清语笑道:“这不值什么,明儿我去杏林馆,再摘一些过来。等到明年,咱们在府里种些,你既这样喜欢,我看就在你后院劈出一块园子种这个好不好?”

秦书盈拍了两下巴掌,笑道:“这敢情好,我正要和嫂子讨一些种子,也不种在后院,就在我这前院,你看那个大花坛子,开得五彩缤纷,我反而不喜欢,倒不如种这个,万绿丛中一点红……”

不等说完,就被夏清语捂住嘴巴,听她笑道:“你趁早儿别给我糟蹋那大花坛,里面那么多珍贵的花卉,你竟然要铲了种西红柿?”

秦书盈笑道:“这花卉再珍贵,还能比得上西红柿珍贵?全大陈也只有杏林馆宅子那独一份儿,听说昨日嫂子进宫,带了些去给太后和皇后,也说好吃呢。”

夏清语点点头笑道:“这倒是,不过这西红柿很容易种的,不出几年,天下人都该种上这个了,到那时它没了这份儿物以稀为贵,你花坛子里种了一大片西红柿,可不是惹笑话呢。”

妯娌两个说说笑笑进了屋,夏清语喝了两杯茶,方往后院来,果然就见陆云遥已经等在门口,看见她过来,便紧走几步迎上前笑道:“听说嫂子过来了,弟弟连忙赶着接出来,多谢嫂子,这样百忙之中还记挂着这边儿。”

第四百一十九章:询问

夏清语笑道:“虽说入秋了,太阳也烈得很,二爷在院子里晒着做什么?都是一家人,还用得着这样客套?我刚才去二奶奶屋里坐了会儿呢。”

陆云遥恭敬道:“我晒点算什么?感激的是嫂子这片心。二奶奶那里,嫂子……得闲儿也帮我开导开导她,让她大度宽容些,她一向有些任性,这些日子,我倒觉得她和嫂子走得近,平日里言谈也是尊敬佩服您的,也许您说两句话,她还听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