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迦,其实有时候真真算得上是个明君,尤其是在用人的问题上。这是,这些恩典,他绝不会用在自己身上就是了。

正如他所说,自己就是一个——亡国贱种!

人人得而轻视。

不,他不是自己的父皇,不是自己的养父;自己更加不是他的养女,自己跟他只是俘虏和被俘虏的关系。

整个太子府沉浸在莺歌燕舞里,芳菲再也坐不下去,悄然从大树后面转身。才发现因为靠得太久,背脊都微微发麻。也是冰凉的。

冬天啊,这平城的冬天。

这里的晚秋,比北武当脚下的深冬还严寒。

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花园里乱转。一直走到头晕目眩,才发现自己早已走出了东宫的范围,进入了御花园。

这一片园林,郁郁葱葱,果然风景比当日远远瞧着更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冷清,几乎没有任何人路过。

近了,她看到成片的栗子林了。其实,老远她就看到了这累累的果实,心里是惦记着,太子,他说他爱吃栗子,他希望自己给他摘。她的手一伸,就抓到一根累累的枝丫,摘下一大把的栗子。

她握着栗子,看着那深深的褐色,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她剥开一个,放进嘴巴里,有些生生的,粗时不觉得,咀嚼完了,带着一丝丝的回甜,清爽宜人。她悄然将剩下的栗子揣进怀里,慢慢地在旁边的一条石凳子上坐下。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可有可无的:给太子的药方,交给李奕就行了;太子的饮食,早已安排了其他下人做,只要兼顾了食谱,不再有恶意的搭配就行了。接下来,便是太子好好疗养,等着做新郎倌就是了。

甚至,这些栗子,完全可以是任何一名仆役来采摘也就是了。

又何必需要她芳菲留下?

自己还有何用处?

小妾

她躺在长凳子上,忽然觉得无限孤寂,仿佛独自置身于一个无边的荒漠。这寄寂宫廷,无一个知心人,无一个可以说话之人,天下之大,又何必留在这里压抑呢?

她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来,十分古旧,是一本女戒之类的书。她当时没留意,也不知道是太子送来的还是罗迦送来的。她翻开,里面有专门讲到:妾。

什么叫妾呢?

小老婆是妾。

侧妃也是妾。

关于小妾的定义,古人说“奔者为妾”,就是说,私奔的女人,只能做妾;“勿以妾为妻”,就是说,即便妻子死了,也得续娶,而不能让小妾提升为妻子,否则,就失去了体统,不能让贱人暴贵;严重者,会惩罚男人。而纳妾,也不能走正门,只能青衣小轿,从侧门偷偷摸摸的进去。

以前不知道的事情,都因为悦榕这个狗头军师而起了好奇心,偷偷地,下意识地去了解。

就如悦榕,她一早就急切地打扮停当了,要去拜见太子府的当家主母,争取留一个好印象,以后太子妃进门,才会有好日子过。

她对这皇宫里的一切,对身边的所有人,都忽然觉得那么虚无缥缈。

她越想越是黯然,躺在条凳上,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悲哀。太子又没对自己做过任何承诺,自己有什么资格责怪他?

她沉浸在哀伤里,丝毫也没有察觉,不远处,一个巡逻的人影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生生见了活鬼。

这个青天宝蓝色道袍的道姑,竟然是芳菲!她不是早就摔下山崖摔死了么?

他又惊又怕,差点从树上掉下来。他再仔细一看,没错,的确是芳菲,是那个连住店吃饭也不知道付钱的蠢货!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就是那个神秘的神医?若非她,太子怎么可能会站起来?而且今天竟然还出现在了欢迎李峻峰大将军的盛宴上。

三王子发现秘密

文臣武将莫不欢喜,大声称颂,说北国后继有人了。可怜自己,竟然没有获准出席的资格,只能呆在母妃的椒云宫喝闷酒。

这时,母妃的心腹宫女茹芸回来,说买通了东宫的一名宫女,有了那个“神医”的最新消息。他接到消息,如获至宝,彼时林贤妃因为有事情,被左淑妃请去畅饮,他来不及和母妃商量,便立即悄然动身按照线索追去。

没想到,真的在这里看到芳菲。御花园很大,这里是靠近冷宫的一角,里面都是一些因为生病或者其他原因被废弃的嫔妃。

一入冷宫,基本上半只脚便踏入了棺材,就算不死,也永远不可能再出来见到红尘。所以,这是个晦气的地方,任何人都不会轻易到此,怕自己也沾染了不吉利。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偏偏要踏入这里,岂不是自动上门送死?

自己盼了那么久,筹划了那么久,一心便是要这个太子死掉,可就是这个丑八怪,简直是天生的克星,一再坏了自己的大事。他恨得牙痒痒,巴不得马上跳下去一把掐死她。

可是,他很快遏制了自己的冲动:芳菲为什么敢出现在这里?

难道父皇就不怕消息走漏?

如果被人知道圣处女公主被掉包了,那是对大神何等的祭祀?就算是皇帝,大祭司也绝对饶不了他!到时,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他仿佛握到了一个奇货可居的把柄,屏住呼吸,心跳加速,又后悔自己没先和母妃商量了再下手。到底该怎么办?

正在他犹豫不决时,芳菲已经从凳子上坐起来。一是冷风寒冷,二是老觉得这诺大的园林冷嗖嗖的,周围又空无一人。她不敢停留,起身就要走。

她走出好几步了,三皇子才想起,她这一走,躲进了东宫,自己还能去哪里找人?不行,绝对不能让她走了。可是,他终究还是不敢在此逞凶,只得悻悻退去。

三王子发现秘密2

林贤妃刚从左淑妃处回来,就见儿子匆忙来报。

她见儿子面色不善,情知不妙,急忙屏退左右,母子一起进了密室。

“母妃,大事不好了,那个小贱人活起来了……”

“什么意思?”

“是那个小贱人,圣处女公主……太子请来的神医就是她。”

“天啦,这怎么可能?你不是说她早就坠崖死了么?而且,安特烈王子还带回来了她的遗物……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今日李大将军带女儿去太子府请安,儿臣得到消息,无意中去了御花园,见一个道姑躺在那里的长凳上发呆,才认出正是圣处女公主。”

林贤妃紧张道:“就她一个人?她怎么会在御花园?”

“对。”

“死人怎么会复活?你不是说当初曾见到她的死马?”

“是啊,那么高的山崖摔下去,马都死了,她怎么可能不死?”

“你确定没有认错?”

“那个蠢货,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母妃,一定是她。”

林贤妃也顿时没了主意,又害怕,又兴奋,只觉得隐隐的,这是一个契机。

“父皇徇私,不但替太子娶李大将军的女儿,而且为了给他治病,竟敢公然让那个小贱人进宫,难怪会那么神秘地保护她的身份。”

三皇子之所以那么愤恨,还有一个原因,他生性风流,经常出宫游玩,听得李家小姐的艳名,早就去偷偷窥探过芳容,本是指望自己娶李小姐,无奈罗迦却把乙浑的女儿指给了他。

想到李小姐的玉容,再对比柔福的庸俗,更是愤恨:“母妃,太子一定早就跟圣处女公主有私情,若非他当日弄鬼,那小贱人怎能逃走?”

林贤妃也不敢不信。若非二人有私情,那小贱人岂敢重回皇宫?而罗迦,竟然也允许?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色大叔最喜欢谁

她忽然想起立政殿里曾有一名女子住了七八天,和罗迦共同起居的事情。当时无论怎么都找不到此人的下落,现在才恍然大悟,是那个小贱人!一定是他!不然,罗迦不可能弄得这么神秘!

她深感骇然,难道罗迦会有什么其他想法?所以,她犹豫着,连儿子都不敢告诉。生怕一说了,更会激起他强烈的反弹。

“父皇和太子联合起来亵渎我们的大神,难怪我北国这两年灾荒连绵不绝,母妃,我一定要揭穿此事,将他们的丑秽公诸于众……”

“皇儿万万不可冲动!”

三王子的眼里闪出恶毒的光芒:“母妃,大祭司若是知道自己受了欺骗,就算是父皇,倒要看看他如何应对……”

“不行。如果那位道姑真是圣处女公主,太子就必然会给她编造合情合理的身份。对了,不是说她是通灵道长的俗家女弟子冯氏么?”

“她再怎么伪装,也改变不了她的相貌。”

“天下容貌相似之人多的是。你父皇既然允许她进来,就早已有了包庇之意,谁敢去质问?”

三皇子烦躁起来:“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这对狗男女横行?看着太子快活?他病好了,登基后,一定不会放过我……”

林贤妃目光一闪:“皇儿且慢。我倒有个主意。”

“母妃有何妙计?”

“柔福的一位叔叔,不是进了神殿,身居要职么?”

“这又如何?”

“傻孩子,我们自己不敢出面,但是,又要巧妙地把这事捅出去。”

“母妃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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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父皇一起对付?

林贤妃冷笑一声:“神殿和皇权,在北国向来是并重的。但自从你父皇登基后,他十分强势,又连续赢得了几场大的战争,威望无双,加上推行的一些改革,便全面压倒了大祭司。尤其是最近这些年,大祭司的影响就更是薄弱。他甚至多次提出,要废除圣处女祭祀的制度,只是因为世家贵族的阻挠才作罢的。可是,你别忘了,这是北国,祭祀是我们最神圣的事情。就算是你父皇,也不敢徇私枉法。如果圣处女公主真的被掉了包,祭祀给大神的是一个赝品,就不难解释我们北国为何会多灾多难了。大祭司不可能不发难……”

“对对对,先要处死那个小贱人,免得她一再破坏我们的大事。”

“你父皇一定有他的安排,只怕……”

“母妃,你是怕父皇让那个小贱人做牺牲品,包庇太子?”三皇子激动得眼珠子突出:“母妃,这样,不如干脆连太子也一起扳倒?甚至父皇……”

林贤妃摇摇头:“儿子,你切记,父皇终究是你的父皇!惹怒了他,对我们都没有任何好处。我们要对付的只是太子,绝非你父王。任何举止,都只能到太子为止。所以,在我决定之前,你不许有任何的轻举妄动。”

三皇子不以为然,他和母妃不一样,他甚至对父皇也没有丝毫的感情,太子碍事,父皇也好不到哪里去。

林贤妃岂不了解自己的儿子?斥道:“皇儿,你不许露面,一切交给母妃处理。”

“为什么?母妃,儿臣不明白,父皇有什么好?你为什么这么向着他?他对我讨厌之极,我看,就是太子死了,他也不会传位给我。”

“你胡说!他再不好也是你的父皇。北国自来的规矩就是‘立嫡及长’,太子之外,你就是长子,也是最嫡的皇子。不立你,立谁?”

三皇子不以为然:“母妃,你是不了解父皇,他自来讨厌我。”

三王子发现秘密3

“休得胡说,我当然比你更了解。总之,这段时间,你只需要好好的表现,不可走错一步,多说半句。还有,你父皇最讨厌整天沉溺于酒色财气的人,你万万不可终日再留恋花丛中,尤其不能让柔福受冷落。你要争取你岳父最大的支持。”

“乙浑是个混蛋,十分贪婪。不停地索要贿赂。”

“皇儿休得如此。决不能在这个时候得罪乙浑。”

三皇子不以为然,但却不敢违逆母妃的意思,只得答应下来。

稳住了儿子,林贤妃先乱了方寸。太子逐渐康复,芳菲复生,一件件,一桩桩,都会对自己母子越来越不利。尤其,唯有她深知其中一个巨大的秘密,太子既然逐渐康复,就表明他肯定察觉到了那个大秘密。

她心慌意乱,为何自己没有得到任何回报的消息?难道其中出了什么纰漏?

她是个喜欢主动出击之人,这一次,却不能再主动了,一定要静观其变,再出对策,万万不能有丝毫的偏差,否则,自己和儿子不仅功亏一篑,而且性命难保。

夕阳慢慢地从头顶落下。一栏小径,汉白玉的栏杆,将这深秋的花园,彻底区别去山野间的天然,提醒着那是皇家的气派和威严。

芳菲俯身在汉白玉的栏杆上,看流水落花。隐隐约约地,能听到欢声笑语,那是李大将军的笑声,他们一行人已经宴饮完毕,作别太子。太子亲自恭送,李大将军的谢恩,罗迦的慈父一般的殷殷叮嘱……

一切,终于落幕,就如自己这一段短暂的旅程。自己,也该在此落幕了。

芳菲听着他们欢乐的声音渐渐远去,心里又不禁如释重负,太子有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两个男子力挺,自己还有什么可以为他担忧的呢?李大将军的兵力支持,罗迦的皇权支持,三皇子,林贤妃,不过是蚍蜉撼大树,跳梁小丑而已,根本不可能是太子的对手。

栗子1

她慢慢地立起身子,觉得这平城的夕阳,那么陌生。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

她径直回到暖阁,一路上,但见太子府盛宴后的华丽痕迹,张灯结彩,宫女们都喜气洋洋地小声谈论李小姐的艳丽多姿,又能骑马射箭,简直算得上才貌双全。原来,这一日的宴会上,还举行了才艺,李小姐据说还弹奏了一支曲子,更是博得满堂喝彩。

“我还从没见过李小姐这么漂亮的人儿……”

“气质好,态度又温和,对下人客客气气,还给我们这些奴婢都准备了礼物……”

“是啊,遇到这个当家主母,真是我们的好福气……”

“你们看到没有?太子别提多开心了,一直都在笑。我服侍太子这么多年,从未见太子这么笑过……”

……

这时,宫女们忽然看到芳菲。但她们谈性正浓,悦榕机灵聪明,又口无遮拦,见了芳菲,难掩喜色:“冯姑娘,你去了哪里?你见到李小姐没有?真是漂亮,以后,她就要成为我们太子府的女主人了,她性格好,肯定不会为难我们的……”

“是么?太子有她照顾,也叫人放心了。”

“可不是嘛。奴婢听得消息,半月之后太子就会定亲了。看来,有得我们忙碌了。太子府有喜事,我们也会得到赏赐的。冯姑娘,你治好了太子,一定会得到大大的赏赐……总管通知我们,今晚会发赏钱,我们都要去领啦,你也一起去吧……”

她想起太子拿出的那些金锭,这些,也算是赏赐吧。他其实早就赏赐过自己了。

芳菲默默地听着悦榕的述说,心不在焉,直到悦榕去忙碌了,她也才走进屋子,呆呆地坐在书桌边。怀里藏着一把栗子,太子说,那是他最喜欢吃的。

她摸出来,一粒粒放在桌上,其实,这些,太子也不需要。他爱吃多少,宫女侍从们便会去给他摘多少。

栗子2

她摸出来,一粒粒放在桌上,其实,这些,太子也不需要。他爱吃多少,宫女侍从们便会去给他摘多少。她拿出一个罐子,将栗子一粒粒地放进去,盖好盖子,放在一边。到太子来寻她时,悦榕便说她身子不舒服,已经睡下了。她躺在床上,听着太子的脚步声远去,方叹一口气,真正睡下。

接下来,太子府便沉浸在了大张旗鼓的纳采准备里。寻常人要成亲,也要费一番周折,太子大婚,更是非同小可,要准备的细节,礼品,任何地方都要一丝不苟。

芳菲住在暖阁里,距离太近,呼吸更是艰难。她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和太子多见面,也不愿意看到他面上的那种表情,怕里面藏着欣喜——凡是成亲的男人都会怀有的那种欣喜。所以,就连每天的煎药送药也全部交给了悦榕,罗迦又赏赐了太子府十名宫女,所以,就更用不着她帮什么忙。

到此时,她才真正像一个被请来的医生了,恪守本分,功成身退,只是这皇宫里的一个匆匆过客。自己的确没有任何留下的必要了。但是,要离开,却必须罗迦批准。她想找个机会向他求肯,可是,罗迦偏偏连续多日也不曾来东宫。

好在太子喜爱读书,暖阁里有许多书籍。这里面的书跟神殿的不一样,大多数是历史,是南朝的典章制度,经史子集,芳菲进宫后的日子,基本靠这些书籍打发,每天都要读到深夜。现在不侍奉太子了,更是整天空暇,便沉浸在书堆里。她幼小时便过的这种日子,一连七八年,早已习惯,因此,悦榕等见她终日埋首,四门不出,无不感到奇怪。

这一日,太子来到暖阁。

悦榕小声说:“冯姑娘在看书。”

他的脚步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敲门。

“请进。”

他进去,灯下,芳菲看着一本书,神色十分平静。见他进来,合上书本:“殿下,有事么?”

辞别1

见他进来,合上书本:“殿下,有事么?”

他摇摇头。然后,彼此之间再也无话可说。自那场盛宴之后,他便是这种态度。那是高太傅叮嘱他的。事情到此,决不能做出任何令陛下不快的举止。高太傅是聪明人,知道罗迦忌讳着什么。于是,太子就必须避开这些。尤其是那些曾经给他带来无数快乐的一起吃饭,和她聊天,跟她下棋……所有这些有关娱乐的东西,统统都是罗迦所憎恶的,罗迦不喜欢她这样!也不喜欢自己这样!就连高太傅也看出来了,一再地提醒。

昔日的和谐,默契,统统都不见了。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芳菲,我许久没吃你做的饭菜,很不习惯……”

她心里一震,睫毛垂下去,淡淡道:“太子府有的是名厨,殿下喜欢吃什么就吩咐他们。”

他有些急切:“你喜欢看书么?我的寝殿里还有许多,你可以去我的书房看……”

“不用了,这些已经够多了。我都远远看不完。”

“我那里有些很好的书,你这里没有……”

“不用费心了,殿下。”她打量他几眼,“殿下气色好多了?”

他勉强道:“都是你的功劳。”

“殿下当初救我一命,芳菲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报偿。现在侥幸能治好殿下,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愿……”她边说,边从案几上拿出一叠药方,厚厚的单子,“殿下,这些都是你今后需要服用的药单。我开了三个月的。三个月后彻底痊愈,就停止服用一切药物。如果三个月内不好……不过,这不太可能,一定会好。只要饮食方面没有问题,殿下三个月后必然痊愈……”

他盯着那叠厚厚的药单,却不伸手去接:“芳菲,你这是?”

“殿下,我该走了。我不适合呆在宫里,也觉得这种生活很气闷。我喜欢过我的那种生活,自由自在,我一定要回去。”

辞别2

她要走了。从此海角天涯,再无相见之日?他心慌意乱:“父皇……他不会同意的……”

芳菲轻轻叹一口气。罗迦,他同不同意又有什么关系?她一点也不在意。但自己在意的那个人,他又是毫无挽留的。她知道,他无法挽留。

“殿下,你今后多多保重。”

“芳菲,你能去哪里?你一个人生活,又是单身女子……”

“我以前就是那么过的。不也过得好好的?殿下,你不必担心我。”

每一句话都被堵住。

“殿下,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去休息了。”

他默默地出去,没有再跟她招呼。她便也退回去,翻开古旧的书卷。

到第五日,罗迦方姗姗来迟。他直奔太子的寝宫,他过问了儿子一些婚事的筹备情况,又带来大量的赏赐。父子叙话一番,他见儿子气色越来越好,只是眉宇之间,不时有些忧郁,他当然知道其中的原因,便佯装不知。而芳菲,据宫人报告——冯姑娘对太子府的各种书籍很有兴趣,天天在暖阁看书,基本不再和太子见面了。

他为此感到欣喜,这才是她的本份嘛。

父子二人谈论了一些事情,临末,罗迦才不经意地说:“既然皇儿病情好转,朕寻思,芳菲也该换一个地方了。她虽然是道姑,不算红尘中人,可是,毕竟男女有别,你病好了,她再住在暖阁,进进出出,就不那么方便了……”

什么叫不是红尘中人?太子不胜惶恐:“父皇的意思是?”

“她该另作安排了。”

他再也忍不住:“父皇,芳菲别无亲人,她一个单身女子,这世道又乱,她一个人怎能生活下去?”

“她救了你的命,便是我北国的功臣。朕自然不会亏负她。”

“父皇,她身份特殊,一出去,只怕处处都是不测。儿臣斗胆请求,这暖阁一直空着,空着也是浪费,不妨让她住在这里……”

想金屋藏娇1

罗迦深思地看着儿子,这是什么意思?他要公然金屋藏娇了?

太子很快察觉了自己的失言,嗫嚅道:“儿臣的意思是……只是感谢她,感谢她救了我的命,所以一直想报答她,不想让她颠沛流离……”

“她的画像还在神殿!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儿,你若真心为她好,你该知道,她的确不适合呆在这里了!”

太子张口结舌。这并非纳妾不纳妾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北国宗教信仰的问题。的确不是父皇横加阻挠。他甚至无法去埋怨父皇。他嗫嚅着,小声说:“如果父皇对她有更好的安排,儿臣也就放心了。”

“你放心好了。她是朕寻回来的。如今她完成使命,朕自然会好好安顿她。”

“多谢父皇。”

临末,罗迦走到门口,又对儿子说:“皇儿,你这些日子做得很好。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父皇对你很放心。”

好什么?是指自己疏远了芳菲,没有再和她见面,没有再和她纠缠不休么?太子受到这夸奖,也不知心底是什么滋味,只得谢恩,送父皇离开。他想,皇家的生活,其实还不如寻常人,就连要娶一个女子,也无法随心所欲。

罗迦转过暖阁,门关着,冷清清的,不见芳菲的影子。就如那天的喜宴一样,他着意观察过的,她始终没有露面,不知躲去了哪里。

这一切的一切,终于令她知难而退了?可是,到底要怎么安顿她呢?他心里其实也没什么底气,找不出任何一个完美无缺的方案。

天下之大,难道就容不下去一个妙龄女子?

他的脚步在暖阁处稍稍停留,咳嗽一声,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这才离去。

路过东宫的花园,一个青色的身影闪出来。他先看到身影,然后,停下脚步。忽然想起那神殿的歌声,想起第一次到神殿时目睹的背影——那个雪白衣衫的十八岁少女!

想金屋藏娇2

那是他第一次发现,女性的背影,竟然会有如此巨大的魔力。就如神殿的歌声,就如小姐姐当年的芳华。唯有圣女才会唱出这样的天籁:

愿她走过的路上点缀些青绿的荷塘

愿大树的浓荫遮掩这火热的炎阳

愿路上的尘土为荷花的花粉所调剂

愿微风轻轻地吹着,愿她一路吉祥

…………

他不知为何,脑际响起这样的歌声。回旋不去,也不知道是真是幻。甚至分不清楚那个宝蓝色身影到底是她还是小姐姐。

然后,慢慢的,这个青色的身影走过来。她是从道路旁的长椅子上出来的,看得出,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她故意等着自己,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为什么会等待自己?有话要对自己说么?他又惊又喜,又觉得意外,她这是要干什么?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又无比迫切,甚至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陛下……”近臣提醒他。

“你们先先去。”

罗迦令众人退下,只剩二人,相对而立。

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寒风,也不知是不是这样的萧瑟,他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对面的女子,面色那么清冷,神情那么淡漠,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真正的道姑冯氏。而非自己熟悉的芳菲。不,这不是那个小东西。

她仿佛瞬间长大了,或者变了一个灵魂。

不,不要这样。他不喜欢这样。宁愿她是嘟囔着嘴巴斗嘴,或者扁扁着嘴巴哭泣,或者惊惶如小白兔,或者憎恨邪恶如一个小魔鬼……可是,她没有,神色非常平静。

她按照道人的礼仪拱手,口吻平淡:“参见陛下。”

他强压抑住自己的慌乱,也不知道为什么慌乱,只是淡淡道:“你有什么事情?”

“我已经给太子开了三个月的药方。他只要按时服药,注意饮食,一个月后就能好个十之八九,三个月后一定能痊愈……”

妒火中烧1

“好,那就让他一个月后大婚。”他完全不经过思想,直接说出来的,仿佛是要彻底斩断什么,快刀乱麻,一劳永逸。

半个月订婚,一个月大婚,这速度也够快的。芳菲被打断了话,听得这个结论,却也并不意外,又说,“我的使命算是完成了,还望陛下信守诺言,我想即日出宫……”

这个小东西,又要脚底抹油,溜了?他仔细打量她,才发现她整个人憔悴了一圈,眼圈也黑黑的,就令得洁白的脑门更是凄楚。她因何憔悴?因为太子即将定亲?

他心里颇不是滋味,竟又无法发作。她甚至要即日出宫,又去哪里?又跑到天涯海角藏起来,自己永远也不得见?

“你要去哪里?”

“回北武当山。”

他摇头:“那里已经不能去了。”

她惊呼:“为什么?”

“你进出平城这么长时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大祭司知道你的下落,你要是回到北武当,岂不是被他抓个正着?要是被大祭司抓到,那只怕比火祭更加痛苦……”

她不寒而栗,忽然醒悟过来,愤怒地盯着他,原来,他寻上门来时,便已经断了自己的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