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迦坐在龙椅上,最近,没日没夜地看奏折,操心的都是这些烦心事,已经疲惫不堪,无法负荷。

她强笑着:“陛下,你不要太过担忧……”

“唉,朕怎会不担忧?你看,这字字句句,都是直指朕,就一个自然现象而已,这些昏庸的大臣就会借机行事……”

“但是,除了平城之外,其他地方其实并没有怎么反响,而且,平城的民间,也是很平静的,你看,王肃的奏折上说,平城的集市依旧是稳稳当当的,大家看了一下天狗吃日,不可能不吃饭嘛。只要大局是稳定的,其他朝臣上一些奏折,也算不了什么……”

“唉,朕被这些狂犬扰得头晕眼花,真是烦死了,朕一定要杀鸡骇猴,寻几个重点人物惩处,免得他们不知好歹……”

“陛下其实不用烦躁,要对付他们,就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拖!”

激烈争吵6

“什么办法?”

“拖!”

“拖?”

“对!在这个风口浪尖上,陛下根本不用和他们针锋相对。现在,陛下只需要作出虚怀若谷的姿态,虚心接纳,不跟他们作对,也不采取什么严厉的手段,更不需要太多武力镇压,大臣们建议什么,你就听什么。但是,并不采用,所有奏折,一概留中不发,一直拖延。谣言止于时间!现在是新奇时期,大家最感到新鲜的时候,茶楼酒肆,茶钱饭后,当然乐于津津乐道的讨论,可是,时间一久,什么事情都没有了,谁还天天讨论?当这件事变成陈芝麻烂谷子的旧闻了,自然就失去了威力,然后,当大家又没看到有什么灾难,自然就不会再强烈要求恢复什么祭祀了……”

比如谁谁谁讨论什么风流八卦,都是一段时间就过去了,时间久了,便会被新的八卦所取代!

八卦可以八一辈子!

但是同一个八卦,只能8几天而已!

罗迦眼前一亮:“妙计啊!真是妙计!”

他几步走下来,一把抓住芳菲,原本紧皱的眉头,忽然就眉花眼笑起来:“小东西,朕简直少不了你,哈哈哈,你可比朕的那杆子大臣强多了……小东西,你可真是朕的狗头军师……”

她微嗔:“什么狗头军师呀。”

“哈哈哈,是朕的诸葛亮才对。哈哈,还是我的小东西最好……其他人,都不好……”

她微微一笑,伸手理理他皇冠之下垂下来的一缕发丝,戴好,柔声道:“你是我相公,他们是外人,怎么比得了?”

罗迦好生感慨,长叹一声:“真是千好万好,这世界上,还是夫妻最好最亲,其他什么子女兄弟都是靠不住的。”

芳菲知道他是有感而发。这些天,太子一直躲着,既不上书反对,也不赞成,表面上保持着中立,其实,已经站到了大臣的一边。

激烈争吵7

罗迦一直等着儿子的表态,但是,始终没有。心里的失望越来越强大,这种情绪,也唯有在芳菲面前,才能微微有所表露。

而且,这又是存着的阴私,自己娶的妻子,大家到底如何针对自己——所以,根本无法像其他事情那样,拿到台面上,交给智囊团解决。越是如此,越是只能亲信几个亲密的臣下。除了通灵道人,太子,以及芳菲,就真的再也没有其他人可以商议了。

连续都是极好的天气,仿佛要迎合陛下的心情一般,皇后的封地最先传来喜讯,李奕在此经营上千顷的良田,春耕秋收之前,他根据北国的传统经验,做了一些灌排排水的基础设施,又在此基础上,采用了北武当山脚下的那种非常先进的种植法则,利用湖水河渠等自然条件,扩大春天的农作物,菜蔬,短季节,插播耕种,获得极大丰收。

当地的农民,从来不知道有这样的耕作办法,都立即纷纷采用。更主要的是,这上千顷的土地,被分配给上千户的农民,按照人口授田,每户只需要缴纳一定的数量赋税,剩余的便全是自己的。

这便极大改变了昔日奴隶们干多干少一个样的劳动态度。大家拿出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激情,因为越是丰收,自己的余粮就会越多;在封地,许多人一家老小都动员起来,抓紧时间,耕种之于,还大力发展周围的荒地,各种的养殖业,畜牧业,采摘的山货等,也迅速发展起来。

跟随李奕的账单来的,是一些速成的动物,一些鸡鸭鱼等,一些大批量的土豆萝卜等菜蔬……尤其是清单上列明,到年底,也就是南朝人的腊月除夕那一个月,封地将预计送来多少头牛羊,多少头马驹,多少粮食,多少瓜果……这些,绝非是空穴来风的吹牛说大话,而是列明了每一种东西的幼仔数目、养殖数目,预计可达到的收入等等,来做出的客观的估计。

激烈争吵8

李奕向来沉稳,做事踏实,若非十足的把握,他绝不可能奉上这样一份清单。

罗迦看到这厚厚的清单,简直看得目瞪口呆。这并非是什么金银珠宝,但是,这比金银珠宝更加宝贵——因为,他做梦也没想到,同样是一千倾地,竟然会出来这么多的东西!这是那些鲜卑贵族们的同样面积的十倍产量。

而且,因为土地制度分配的变更,昔日的奴隶,今日的农民们,大量开垦荒地,相当于生生把一千顷封地,变成了两三千倾。

芳菲也看得喜不自胜。她对于这一块,最初的了解,来源于在北武当山脚下生活的一年多。短短时间,从不知付饭钱的囚徒,到了解人间疾苦,那种质的飞跃,是不可估量的。

而且,被再次发配到北武当的沿途中,又走了那么几个月,走走停停,更是了解国人的生存状态。

殊不知,这两次的不幸和发配,竟然成了她一生政治经验的积累。原来,坐井观天是不行的,总要走出去,皇宫之外的世界,和宫里,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想,以后的北武当之行,自己一定每年都要参加。那几乎长达半年的拉练,实在是太重要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李奕进贡的当地的茶叶,一些珍贵的皮毛。

罗迦欣喜若狂,这时,真的是太需要好消息来刺激了,他挥舞那厚厚的清单册子:“芳菲,朕要扩大封地,再给你两千倾土地。让李奕看看,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呵,陛下,此时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

“现在,正是大家借口多得很的时候,你再厚厚赏赐我,更是会刺激大祭司的神经。”

“怕他作甚?朕连皇后都不敢赏赐了,还算什么皇后?”

芳菲知他倔强,笑道:“此时,李奕的方案,明显带了土地改革的性质,他们见了,肯定会敏感,所以,在事情大成之前,当然先不要放风出去为妙。”

激烈争吵9

罗迦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朕又不公告天下,这样,朕就把江淮前方的屯田那一块再交给李奕,屯田的外围,都是荒地,许多无主……”

反正,说来说去,他想干嘛就干嘛就对了。芳菲明知此时做出这样的安排不妥,但是,也不愿再跟他争辩,让他误认为天下人都在反对他,这时,自己就要完全顺着他,安慰他,彻底站在他这一边。而且,他如果是赏赐的无主之地,又在屯田之外那么远,那样,消息闭塞之下,根本是一年半载也不可能被那些鲜卑贵族知晓的。

到真的丰收了,成功了,自然也时过境迁,正好合适。

陛下也不纯粹是意气用事。

她想到此,也很是高兴,悄悄地捂住嘴巴,嘻嘻笑道:“陛下,我是不是很发财了?”

“那是当然。你看看这清单上列明的,可都是你的财产。芳菲,你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富婆了。哈哈哈,不过,小东西,你的这些私房钱,可都是国库。你不要得意太早了,可都是要归入朕的内务府的……你的私房钱,就是朕的私房钱……”

“哈哈,我就不能得意么?”她简直得意非凡了,“反正既是国库里的也是我的,我一个人又吃不了那么多,用不了那么多。再说,还是我掌管内务府呢,到时,我不高兴,就不要陛下你赏赐那些美人,嘻嘻……陛下,你没有任何私房钱了……”

罗迦故意愁眉苦脸的:“这可如何是好?朕以后就无法讨好那些美人儿了……”

“当然了,没有大量的赏赐,谁还来讨好你啊?嘻嘻……”

可见,就算是皇帝,如果男人不肯花钱,也是讨不了女人欢心的,古往今来,要斩断老公包小三之路,便是要斩断他的财政大权。

芳菲见他板着脸面,更是狡黠:“陛下,你是不是后悔了?”

罗迦失笑,阴霾了许久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丝亮色。

激烈争吵10

这一日,罗迦在御林军统领魏晨等的陪同下,微服出巡,查探平城的情况。他本是叫芳菲一起去的,但芳菲推说头疼,便没去。她其实是非常想去微服私访的,可是,此时,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打算,当着陛下又不好进行,唯有等他走了,自己才好出面。

等他一走,芳菲才起来,穿了大氅,也不引人注目,便悄然往东宫而去。

刚出去,就见到太子匆匆而来。

芳菲大喜,立即停下脚步,屏退左右,带太子进了立正殿。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等待机会,但是,陛下倔强,她必须时时刻刻陪伴在他身边,要私下找太子商议,那是不可能的。

不料,太子竟然也在等着这样的机会!

她脸上便带了笑容,情知,太子也是寻了很久机会的。

屋子里只剩下二人,太子坦然道:“皇后,我是见父皇出门了,才来的。”

原来,他一早就来了,但是,因为囿于父皇,就没露面。

她十分诚挚:“殿下,我刚出去,也正是想去找你!陛下在的时候,不好说话,现在,你有事情,不妨直言。”

太子微微有些犹豫:“皇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也是完全知道的。如此,我就不再拐弯抹角了。……”

芳菲仔细地听着,一点也没有打断他。

“以前,父皇下令废黜祭祀法令,我也是赞成的……但是,谁想到,竟然发生了如此可怕的现象,芳菲,太阳忽然死了……你想想,太阳死了,这世界岂不毁灭了?”

芳菲不经意地看着他,就算是此时,他说起当天的情况,神色之间,还是难以掩饰地露出一些恐惧,显然当天的情形,令他触动很大,留下了极深的阴影。这跟她料想的情况一模一样。一般人,受了这样的刺激,在当时的情况之下,当然会归纳到天神一类的问题上。

积累争吵11

她试着为他解惑释疑:“殿下,这个现象,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这不过是太阳暂时被乌云遮挡了一下而已……”

“哦?皇后,你也信通灵道长那一套?他在胡言乱语!”

芳菲虽然也不懂为何会有“天狗吃日”,讲起来也没有通灵道长那么顺畅,却反问:“你怎么知道道长在胡言乱语?”

“你自己想想,元嘉之治过去多久了?上百年了!当时道长在哪里?他这一生,几乎都在北武当!他怎么知道人家当时发生了什么?而且,宋文帝时恰好就遇到这种事了?他在哪里看到的记载?一个人,就算渊博,难道能渊博成这样?我看,他根本就是在信口胡诌……”

芳菲一时语塞。而且,她的内心深处,当然也认为是道长在随口胡诌。

虽然她并不怕那个什么太阳死了,因为太阳不会死,但要再向太子释疑,却显然不可能了!

“就算你我知道他胡诌,可以勉强自己相信,但是,其他人呢?其他人会相信他?广大的老百姓会相信他?那些鲜卑贵族会相信他?”

“!!!!”

“既然他连我们都说服不了,他凭什么要求被国人民,从此就完全彻底地,信任他那个什么胡说八道!”

芳菲听得有些刺耳,通灵道长,至少,也是出自一片好意!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他就算是胡诌,能说出那么一大通话,也算是很不错的了!至少,是替陛下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以前我可以不管,一切都依着父皇,无条件地顺从他,支持他,可是,这一次,事关我们北国的兴衰。如果真的天降大灾,谁担当得起?”他的语气微微急切起来,“我也知道父皇这次不高兴,我也不想忤逆他,可是,我是他的儿子,而不是乙浑这样见风使舵的奸臣,我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父皇,让他做出正确的决策……”

激烈争吵12

她微微咬着唇,没有做声。

“皇后,现在父皇完全相信通灵道长的话,对于大臣们的奏折,什么都不肯听了……”

她想,有么?

陛下难道在这一点上错了么?

根本没有!

此时不听道长的,难道去听大祭司的?

自己和太子的立场,为什么越来越远,而不是越来越近了?

“父皇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他已经逐渐地,在疏远所有的鲜卑重臣了,东阳王和任城王,都是德高望重的皇室前辈。但是,他们说,父皇对他们都不理不睬,现在,父皇就只信任道长,信任乙浑那个混蛋……”

他的语气愤愤然的:“皇后,你该知道,乙浑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摇头:“不,你父皇并未信任乙浑!”

可是,面对太子愤然的眼光,她却不知该怎么解释!这种微妙的互相掣肘的关系,自己怎能说?陛下不过是利用乙浑来牵制他们而已?

如果没有乙浑这样的人,政局,真要失衡!

百姓们,总认为贪官,奸臣,该马上杀了;可是,为人君者,方知道,如果一个国家全是直言不讳的,或者是顽固的直臣,那么,陛下在很多事情上,就下不了台阶了!

本质上,这件事件是陛下的一个把柄,一个污点,正直的人们,的确该去反对他——但是,反对的结果,成全忠臣们的结果,唯有把自己烧死!

这难道就是他们那一帮忠臣需要的么?

她有些恍惚,自己,该成全他们的忠义么?太子只知道,对于日食很感到惊恐!但是,自己呢?他知道自己也很惊恐么?

太子还在试图做着最后的劝说:“但是,皇后,父皇相信你,对你言听计从,只有你才能说动他……”

她低声道:“殿下,你要我怎么劝说陛下?你希望我从什么角度劝说他?”

PS:今日到此;各位周末愉快,接下来,你们猜,芳菲和太子会彻底决裂么?

翻脸相向1

“要父皇恢复祭祀法令,至少先安抚民心,让百官安静下来……”他看着芳菲忽然变得惨白的脸,急忙道,“恢复祭祀法令当时并不是指恢复昔日那种惨无人道的人殉,只要有个仪式……用什么猪牛羊代替就行了,这是稳定人心……皇后,父皇的脾气,我很了解,越是多人反对,他越是不会听,生怕一妥协,就会折损了他的权威。可是,现在已经不是权威不权威的问题了,而是非常时刻,就要采用非常手段……”

芳菲忽然想起他那一句“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殿下,昔日在高太傅的教导之下,一定是读了不少南朝诗书的,不然,也说不出这样的话。可是,他骨子里,根深蒂固的,毕竟是北国的思想,北国的传统。毕竟,从小到大,除了高太傅,他接触的都是鲜卑贵族,尤其高太傅死后,李奕调离,他的身边,就完全是鲜卑贵族了。要想他不受到深刻的影响,是不可能的。

她有些恍惚:“殿下,你那年,其实,不是那么赞成废黜祭祀法令的吧?”

太子一怔,想起那一次,也是这样的情形,不过没有这么紧张而已。但是,当时父皇咄咄逼人的追问,言犹在耳:“太子,你也希望冯昭仪所生的小公主,被送到神殿做祭祀品?”

就是这句话,逼迫他马上做出了决断。如果当时没有这句话呢?

“皇后,实不相瞒,如果当时,不是因为你,我可能没那么果决地站在父皇一端,当时,东阳王,任城王都求过我,你知道,他们是很正直的两位老臣,是皇室家族的元勋贵戚……”他的语气也十分诚挚,“我现在的处境,父皇希望我凡事和他一条心;但是,父皇近年来,倾向于大刀阔斧的改革,而老功臣们又很是抵触,他们希望维护自己和鲜卑人的利益,希望我能出头,劝说父亲……这种滋味……唉,皇后,希望你能理解……”

翻脸相向2

芳菲知道,他这的确是推心置腹了。一国的储君,处于父皇和朝臣的拉锯之中,稍有不慎,便会让自己的位置变得岌岌可危。倾向朝臣,会得罪父皇;倾向父皇,又不能不顾自己的威严——她忽然领悟,太子身边,是应该有一派人马的。

东阳王也好,任城王也罢,那些鲜卑老贵族,已经把希望全部压在他的身上,动辄要他出马,向陛下施加压力!

如果他没有任何表示的话,这势必会影响到他们对太子的支持态度。

以前有三王子相争的时候,这是非常重要的。

现在就算只有太子一人,可是,依照太子昔日小心谨慎的态度来看,步步为营,也不是什么费解的事情。

太子如果是个居心叵测的奸臣,大可以如乙浑一般,随时翻脸,逢迎。但是,他不是,正因为他深切地忧虑着北国的命运,所以,才会出现这么尴尬的处境。

“芳菲,你劝劝父皇吧,东阳王他们的目的,无非是恢复一种礼仪,祭祀的礼仪,以告慰大神和祖宗神灵……”

“殿下,你可知道,一旦恢复了祭祀法令,接下来是什么?”

太子一怔。

“一旦他们的要求得逞了第一步,第二步,便会从牲畜殉葬到人殉……”

“不会,芳菲,这一点……”

她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殿下。你难道不知道?这幕后的一切,都是大祭司!他才是那只最大的幕后推手!他的目的,便是要借助老贵族们的惶恐心理,让他们代替自己向陛下施加压力,趁机夺回失去的神权。一旦恢复了祭祀法令,他的信徒们重新回来了,势力重新壮大,到时,更是振臂一呼,云者四集,恐怕就不是今天的仅仅是大臣们上书了,只怕大多数鲜卑人,都会联合起来,逼迫陛下,必须回复人殉,到时,陛下能把他们镇压下去?”

翻脸相向3

太子无言以答。

“你应该知道,等他们的势力起来了,就根本无法压制了。神教的力量,北国的传统,如果让他们东山再起,陛下昔日所做的一切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人的贪欲是无止境的。大祭司处心积虑,从祖宗祭祀到现在的利用天狗吃日推波助澜,他是何居心?神教昔日全盛的时期,每一年要耗掉北国国库,十之三四的钱粮。大祭司振臂一呼,从者无数,别的不说,光是一个狂欢节,要耗费多少的国库?这有什么用处?对于北国的发展壮大,殿下,你能看到什么好处?现在,陛下志在中原,还能损耗得起这么巨大的国库?”

“可是,现在北国信徒锐减,只是给神殿一个名义上的香火,他们根本就成不了气候……”

“殿下此言差矣。如果成不了气候,现在的大祭司,就不会得到那么多人的支持和拥戴了。这是大自然给了他一个机会——不,是他太过狡诈,趁此利用时机,扰乱民心,推行他的神殿法则。大祭司就如一条即将冻僵的蛇,等他慢慢复苏了,难道不会噬人?现在给他机会,便是让他养好伤,像陛下反戈一击……”

“!!!!”

太子简直一句话都答不上来。他重新打量着芳菲,但觉昔日温顺可人的少女,为何忽然变了一个人一般?跟着父皇的岁月越长,她整个人身上,就越是锋利。就如一头温顺的小鹿,忽然长出了一对长长的,要顶人的鹿角。

以前,自己怎么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尖牙利齿?

以前,她根本不是这样的!那是温顺的少女,吃饭也不知道要钱,每天跟在自己身边,嬉笑,下棋,有时唱歌,那样的温柔可人。

是什么让她变成了这样?

一个女人口口声声地谈起了朝政,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而且,她对朝局的了解,竟然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深刻。

翻脸相向4

芳菲还在滔滔不绝:“更何况,这种天狗吃日,是非常寻常的自然现象,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很常见的,大祭司却别有用心的把它妖魔化了,通灵道长甚至说,南朝的钦天监已经监测到了许多次,都有记录……”

太子愤愤道:“父皇现在全信任道长那一套,谁知道他是不是在胡说八道?”

这次,轮到芳菲一怔。

原来,殿下对通灵道长的认同,远远不是陛下那样的!

他根本不认同通灵道长。

自高太傅死后,的确,再也想不起,他有什么亲近的南人军师、智囊团了。他的智囊团,全部换成了鲜卑人了。

芳菲心里一凛,这真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陛下现在大张旗鼓地,准备开太学,重用一些汉人;如果殿下,越来越站到了他的对立面,父子二人,久而久之,不可能不生罅隙。

“道长说,南朝就是有了这样的祥瑞,才有了元嘉之治……”

太子怒道:“他撒谎!他和乙浑一样撒谎逢迎!专门选父皇爱听的话来逢迎父皇。这明明是大凶之兆,他却诡辩成什么祥瑞,简直有失他的身份……”

原来,当日通灵道长那番话,令太子把他不自禁地归入了乙浑之流的人物。

可见,政见的不同,会让人做出如何截然不同的价值判断。

她强笑道:“道长世外高人,必然有他的看法……”

“他真要是个高人,就不会天天滞留平城蝇营狗苟了。要知道,大祭司是从不和朝臣来往的。方外之人,一旦沾染了政治,就会变成野心家,或者邀宠的小丑。”

芳菲再次一怔。这一次,真的是她也说不出话了。

太子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头了,不禁放缓和了语气:“皇后,你和父皇感情那么好,就算是为了北国,你也该劝劝他……现在,只有你能劝说父皇了……”

翻脸相向5

“你认为我劝得了?”

“能,父皇最听你的……”

“可是,我就算劝得了,也不会劝陛下!”

太子一怔。

“我不但不会劝说陛下,而且,我和陛下的态度是完全一致的。我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劝说的必要!”

“皇后……”

太子的声音又意外,又失望:“皇后……”

“陛下没有任何错。我甚至支持他用非常强硬的手段。”

太子也怒了:“皇后,你这是什么话?”

强硬手段?什么叫强硬手段?

难道要血流成河?

难道要把大祭司杀了?难道要把北国的信徒全部杀了?

“皇后,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这样!”

“对!我就是这样,我完全赞同陛下!”

“就连父皇的错误,你也赞同?”

“对!”她非常干脆,“我和陛下彻底一条心!”

失望,愤怒,太子怒不可遏:“我真没想到,你竟然变成了这样的人!皇后你变了……”

他声音的那种情绪,简直令芳菲失控了!

变了,自己变成什么了?

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谄媚君王的狐狸精?

自己是陛下的妻子,不是什么忠臣,不是御史官!

“皇后,我本来以为,你更有义务劝谏父皇……”

“义务?我有什么义务?我不过是一介女流,如果劝诫的事情都我做完了,那国家发俸禄给大臣干什么?”

“皇后!@”

太子气得脸青面黑:“你,你……”

芳菲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而愤怒:“我怎么了?殿下,我令你失望了?你要我劝说陛下,我怎么劝说?恢复神殿的第一个目的,便是拿我开刀!大祭司要针对的第一个人便是我!要解除你们北国最根本的问题其实也不难,只要把我重新烧死就行了!这样,你的父皇,你太子殿下,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翻脸相向6

太子后退一步,满面惊惶,只能看到喉结滚动,几次张嘴,都不知说什么。

芳菲掉转头,背对着他。

他看去,但见面前的女子,双肩微微抽动,显然是压抑着心底的不安,这一瞬间,她身上的凤冠霞帔忽然变了,不再是皇后的朝服,而是那个穿着灰色袍子的女子,昔日娇小的女孩儿,拿着跟自己一摸一样的鸳鸯饭碗吃饭,声音充满了担忧和期待:“殿下,如果你以后当了皇帝,就废黜祭祀法令好不好?”

言犹在耳,竟然成了过眼云烟。

他竟然有些怯怯的,心里完全不知是什么滋味。“皇后……皇后……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不是……”

她依旧没有转过身,还是背对着他。

“殿下,大祭司从突然现身祖先祭祀的时刻起,我就知道,他是要针对我的身份做文章!最终的结局,是要我受到惩罚,让陛下身败名裂。他们到底有什么阴谋,我尚不清楚,但是,可以断定,这宫里,或许是朝臣,或许是一些妃嫔,跟他有所勾结,不然,他不会把握那么多恰当的时机……殿下,这些我一介女流都能看到,你难道说你根本就想不到?难道祭祀当天,你不在场?更何况……”

她说不下去,更何况,当日陛下召见他和通灵道长,要他们两人献计献策,分头行事,他是完全清楚的!

“皇后,你听我说……”

她听着,他却说不下去。

自己在努力,一直在努力,所要提出的建议,也绝不是针对她,更不会危急她的利益,可是,一时,竟然说不出来,也表达不清楚。

她缓缓的,声音十分冷淡,“历来,江山兴亡时,总是喜欢牺牲女人。商纣王灭了,人们怪苏妲己;周幽王灭了,人们怪褒姒……现在,北国出了天狗吃日,也许,都是因为我这个亡国妖孽还没死的缘故!只要我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翻脸相向7

他再次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得不像话,仿佛被人狠狠地揍了一拳。

自己,从来不是那个意思。要父王做这些事情,也不过是做个姿态,顺应一下民心——自己做了多少的努力,只用牲畜代替人殉。绝非是要她去!

而且,此时此刻,她的处境,当然不可能再如昔日一般,任人宰割!难道她认为自己就从未想到过这些么?

她忽然转过身,看着他,疾言厉色:“殿下,你是不是也是这么认为的?如果是,我马上就可以自己了结!要死,其实也很简单,三尺白绫,一把剪刀,甚至一包毒药……有什么好为难的?如此,既不损害陛下的名声,也不让你为难,只要一死,大祭司失去了威胁陛下的把柄,就万事大吉了……”

太子紧紧咬着牙关:“皇后,你说什么?”

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