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一只候鸟,飞来飞去。

可是,哪里才是真正的家呢?

弘文帝的鼻孔里,气息已经越来越粗:“芳菲,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他牢牢盯住她,每次,只要二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目光总是这样,要燃烧起来,那些往事,那段缠绵,在无数寂寞的暗夜里,总是想起她滚烫的身体,如何温暖着自己冰凉的呼吸,她的心,曾那么激烈地跳在自己的怀里。这一切,交织成一个时刻不忘的欲念:要她,要她!越是禁忌,越是疯狂。

他三分熏熏,三分愤怒,三分热切:“芳菲,这一次,你无论如何都应该带着宏儿跟朕一起回平城!”

芳菲淡淡一笑。

弘文帝,他难道不知道?鲜卑贵族施展的便是隔离的手法,隔离自己和小太子。而且,是他弘文帝亲自批准的。现在,却要自己随他回去,岂不是很可笑?

“芳菲,不用理睬那些老家伙。他们的话,朕只是敷衍一下而已。谁会真正理睬他们?”

“不!君无戏言!”

他是皇帝,不是民间的二杆子,一转眼就可以出尔反尔。

“不,芳菲,我受够了,忍耐够了,这些年,你知道我的辛苦……我已经忍得非常辛苦了,再也忍不下去了,我要你,你必须跟我走。回了平城再说,有什么事情,朕自然会担待,绝不要你难堪就是了!”

芳菲一惊,看着他不再压抑的眼神,那种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情欲。

爱的绝望15

芳菲一惊,看着他不再压抑的眼神,那种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情欲。

他上前一步,狠狠拉住了她的手。

芳菲没有甩开他,呆呆地站着。

“芳菲,你跟我走……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从来不曾变过……我们不该这样,对于宏儿,我们不都是为了他好么?纵然现在有分歧,回到了平城,我们再商量解决,不就好了?你知道,我什么时候真正违逆过你的意思?而且,只要你在红儿身边,东阳王他们,若是你不满意,也算不得什么,你自己教导就好了,也不用担心……你说是不是?”他情切地,急于要打动她,“芳菲,为了宏儿着想,你也该一起回去……”

她垂下头去,心里堵得难受。

“芳菲,别赌气了好不好?那么多艰难的日子,我们都熬过来了,现在,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芳菲……”

她的鼻音非常沉重,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可是,却不得不说出来。

“陛下,我曾经反复问自己,到今时今日,是否还能够安然在你背后,做你身边唯唯诺诺的一个女人……你说什么,我就赞同什么……”

他屏住了呼吸:啊,传统意义上的妻子,不都是如此的么?不然,为什么人家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呢?

“不!我做不到!根本做不到了!在生活上,就算回了平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也只能偷偷摸摸,但是,我已经不愿意了!你明白么?我根本不可能和你偷偷摸摸……”

那样,在天下臣民,甚至,在自己的儿子面前,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以后,如何让儿子面对外界质疑的目光?

追封的李氏,太子的生母——弘文帝,他如何面对他自己的这个弥天大谎?这是不可能的,任何皇帝,哪怕是玉皇大帝,也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弘文帝,他更加不可能!

………………PS:今日到此:)

爱得不够1

追封的李氏,太子的生母——弘文帝,他如何面对他自己的这个弥天大谎?这是不可能的,任何皇帝,哪怕是玉皇大帝,也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弘文帝,他更加不可能!

本来,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是的确有可能的,甚至弘文帝连理论根据都制造好了,只要自己配合——顶多厚着脸皮,殉情过的太后,自居个王昭君也行。

因为,当初,自己只是个无害的女人,手无寸铁,随便改个嫁,他们顶多背后里讥讽几句也就罢了。

可是,现在不行了。

纵然自己可以厚着脸皮——那一干鲜卑贵族也不可能答应了。

现在,已经站到了对立面,真正地开始抗衡,争斗,两大利益集团的冲突,本来就在互相找出对方的弱点——自己若是回了平城,岂不是自动把缺点暴露在他们面前,任他们宰割?

弘文帝集团,太后集团——如此的泾渭分明。

回去的路,只有一条:身败名裂。

唯一的区别便是:或许身败名裂后寂寂无闻地做一个深宫的女人,从此,真正的忍气吞声;或许,身败名裂,鱼死网破。

没有一种结果是自己想要的。

竟然也觉得一阵的心碎。

等了这么久,竟然是这样的一个结果,谁又能够想到呢?

好一会儿,她才能说出话来。

“陛下,你的心思不必老是放在北武当。你登基这么久,应该封一些妃嫔了,而且,你的斋戒三年也早已到期了,只怕长此下去,更会引起群臣的猜忌!”

弘文帝更是愤怒:“芳菲,你这是什么话?”

她的声音有些飘忽:“一个皇帝,真的不可能一直没有妃嫔……”

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欺骗,弘文帝眼珠子都红了:“芳菲,我为什么没有妃嫔?你难道还不知道?”

爱得不够2

竟然还要问自己!天下,有这么可笑的事情?

芳菲轻轻闭了闭眼睛,知道!当然都知道!

但是,知道了又能如何?

她垂下头去,再厉害的女人,再是能战场厮杀,政坛厮杀,可是,面对这样的情谊,又怎么厮杀下去?谁能一直拒绝最真诚的被爱的感觉?天下,几个人能得到这样的挚爱?

弘文帝怒不可遏:“芳菲,难道以前你答应朕的承诺都是撒谎?”

是撒谎么?

他看着她越来越垂下去的头,忽然醒悟过来:“芳菲,你是在敷衍我?原来,你一直在敷衍我?一年又一年,你骗我等了这么多年……难道,你竟然只是敷衍?”

是么?是敷衍么?

从怀孕,到宏儿的出生,成长,三四年时间过去了。

他等了那么久,用尽了一个男人的最大的耐心,最好的尊重——纵然换成罗迦也未必做得到。

最初的确是在敷衍,可是,后来呢?尤其是去年答应了那个承诺之后——那时开始,已经不是敷衍了。她心里清楚。

没有任何人是铁石心肠,自己某一段日子,对弘文帝,也是真正地动了心,生了情——因为,那情谊一直都存在,在恰当的时机,要唤醒过来,其实是非常容易的,尤其,两个人之间,还联系着一个孩子——永远也无法割断的纽带。

弘文帝眼睛都急红了,心里的恐惧一点一点的在加深,隐隐地,是明白的:成败在此一举。如果她这一次反悔了,以后,两个人就决不可能真正地在一起了。

她早已不是昔日那个神殿的少女了,已经变得如此的坚毅,某种程度上,仿佛一个男人——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为何之前自己一直没有发现呢?

“芳菲,你这一次必须跟我一起回去!”

必须!

什么事情是必须的?

爱得不够3

她放软了声音,还企图做着最后的挣扎,希望他理智一点:“陛下……你知道,纵然回去,我们也只能如北武当一般生活……无法靠近……”

他咬牙切齿:“就算无法靠近……我要你回平城……”

“平城人多嘴杂,皇宫里那么多人,进出的规矩都是定好的……要保守秘密,就真的不如北武当这么方便了……”

稍微露出一点蛛丝马迹,让大家情何以堪?

“芳菲,你不要找借口了!我本来就没打算把你当成情妇!”

“好,陛下,你敢对天下人公布么?”

“我有什么不敢?只要你回去,天大的事情,朕自然会解决!”

“可是,我不敢!我不敢让宏儿长大了受人嘲笑!也不想因为要维护名誉,成为鲜卑贵族们对付变法的一把宝剑……不,我不愿意……”

弘文帝像被谁揍了一拳,双目血红:“芳菲,你竟然如此背信弃义!”

自己背信弃义?

也罢,纵然是背信弃义,至少,比回了平城,弄得不可收拾,两败俱伤的好。

如此地下去,纵然回去了,只怕,也是令两人身败名裂,彻底决裂。

她忽然非常疲惫,也非常的软弱:“陛下,你该知道。最恰当的时机已经错过了。以前,那些鲜卑大臣们也许还可以网开一面。但是,现在我已经是他们的敌人了!他们对我恨之入骨!如果,我再有什么风吹草动,岂不是送上门让他们屠宰?”

“谁敢屠宰你?朕自然会担待着!大不了,不变法就是了!”

不变法就是了——这便是代价!

她一直知道,这就是代价!

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危险到只能自己妥协的地步了么?

芳菲咬着嘴唇。能妥协了这一次,下一次了?再下一次呢?

又该怎么办??

爱得不够4

芳菲咬着嘴唇。能妥协了这一次,下一次了?再下一次呢?

又该怎么办?

弘文帝已经无法遏制自己的情绪了,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狠狠的:“芳菲,你知道,我是个男人!我需要你,需要女人……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再也无法继续等下去了……”

“陛下……”

嘴巴已经被封住。

弘文帝的态度,前所未见的凶狠,几乎是一把就将她掀起来,狠狠地半抱着,几步到了旁边的卧室里。

“陛下……陛下……”

她小声地哀求,生怕大声了,被宫女,太监们听到。

这是在慈宁宫,这样下去,像什么话?

真正地无媒媾和了。

“陛下……求你了……”

弘文帝完全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也根本就不想听,狠狠地欺身压在她身上,入秋不久,身上的衣服还很薄。

如此一压下去,更觉得身上如着了火一般。

芳菲大吃一惊,急忙伸手推他:“陛下……别这样……这是慈宁宫……”

“我不管了……芳菲,你再也休想花言巧语骗我……我等够了,也忍够了……我不会再忍了……”

男性的力量,终究是高高在上。

他一手按住她,一手,便开始宽衣解带了。

芳菲完全没法挣扎,突然,就不想挣扎了,整个人瘫软了下去,声音十分冷淡:“好,陛下,你想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如果你认为自己等了三四年,就要得到一次补偿,那么我答应你!”

弘文帝停下来,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

“陛下,过了今日,我希望我们再也不要有任何的关系了!”

他举起手,也不知是想给自己一拳,还是给她一拳,却砰地,敲到了床板上,手上的疼痛,比心还疼,:“芳菲,你说什么?”

爱得不够5

“我说,我是宏儿的祖母,是你的母后!这是你日前才宣布的!你亲口追封了李氏,如今,你马上反悔?你何以面对天下?”

君无戏言!

君王当然必须诚实!

弘文帝一拳几乎砸在旁边的床榻上:“芳菲,你知道这是权宜之计……你知道,我从来没有隐瞒你……”

她缓缓坐起来。

但是,他的手还是固定在她身畔,只是急促地,重重地喘息。

“陛下……我也有些事情不想隐瞒你!今日,就跟你说得清清楚楚!”

他呼吸更加急促,也不答话。

“陛下……我这两个夜晚,都无法入睡,整整想了两天两夜,都在想同一个问题:在你和名誉变法之间选择,我到底会选择什么?”

她在问自己,又像是自言自语。

弘文帝的眼里,逐渐露出惊惶的神色。

“我一再地问自己,我爱你,到底有没有爱到可以完全牺牲自己的理想,牺牲冯太后的尊严和名誉的地步……我问了许多次,甚至,看在宏儿的份上……这样的选择,到底行不行……”

行不行?

他也在问。

好一会儿,她才摇头:“不,陛下!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要让我躲藏在你身后,要让我忍受鲜卑贵族们的嘲讽和侮辱,要让别人将冯太后,从道德的楷模,拉到耻辱的审判台上……不,我受不了!”

弘文帝的头,往后仰了仰。眼眶里,几乎有什么东西被生生逼迫了回去。

“是的,我是个虚伪的女人……可是,这世界上,每个人都必须要一个面子,一个体面……如果人人都觉得颜面不重要,那么,这世界上,还能剩下什么呢?我权衡了很久,我跟你回了平城,唯一的,便是向鲜卑贵族们妥协示好,以换取他们的宽恕!如此,方可保存颜面!但是,这会成为你我二人的死穴,动辄被他们要挟,从此,根本不可能堂堂正正地挺起胸膛!不,不可能!你知道,以我的性子,决不可能向他们示好……”

爱的不够6

弘文帝眼眶干涩,完全明白。

一如当年,宁愿被烧死,也绝不会屈服。

宁愿两次难产,失去孩子,也绝不会屈服。

更主要的是,爱得不够——根本还没爱到,宁愿为自己牺牲一切的程度。

那是心底的一根刺——是心里的一个死结——果然,经过了这么多年,自己还是无法成为她心中的第一。

不能放弃,不能牺牲,不能妥协,不能容忍……

原来,是没有爱得够!

她的声音非常坚决:“事以至此。陛下,你该知道,我们是绝不可能的了。为了不引起内乱,我建议你早早封了皇后。”

眼眶涩得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

方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绝望!

当她很冷静,很冷静,不争吵,不歇斯底里的时候——自己才真正明白,什么是绝望。

等了那么久,追过去,原来,竟然是一场梦。

可笑,自己一直都在做一场被人戏弄而敷衍的噩梦。

“陛下,这次回了平城,你就立皇后吧。”

他紧紧地捏着拳头:“芳菲,这是你说的?”

“对!”

“你不要后悔。”

“我不会后悔。绝不会后悔。”

弘文帝见她的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显然是早已深思熟虑,而非一时的赌气。他怀着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灭绝了,心冷如灰。

“陛下……我很抱歉……我也希望你能够幸福……只要你肯放开眼睛,敞开心扉,天下的好女人,很多很多……就算是皇宫里,你也能再找到一个李玉屏……陛下,其实,我真的不值得你太过垂青……你一定会找到很好的女人,甚至米妃她们,都是很关心你的……”

他从床上下来,走到门口,也没有回头,淡淡道:“朕的事情,朕自己会安排,太后就不必操心了。”

爱得不够7

许久,连脚步声都彻底消失了。

周围那么安静。

只有风刮过,呜呜的,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声音,很快就转为哗啦啦的,秋日的第一场雨已经落下。

山里的气温,一下就冷了。

芳菲坐在床上的姿势都没变换一下。手脚冰冷而麻木,她却感觉不到。

眼眶那么干涩,眼泪又掉不下来。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到底是不是一直在敷衍呢?

两场战役,一次刚刚开始推行的改革——难道,就这么快,这么强大地,将人情可以一下斩断?

感情,原来才是最最脆弱的东西——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经不起折腾。是自己,还是弘文帝,把它折腾成了这样的面目狰狞?

不再是少女时候的轻狂,幼稚,方明白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竟然是自己!是自己把它撕扯成了这个样子!

弘文帝,他有什么错呢!

难道,他一个鲜卑人的皇帝,自己能期望他改变了种族的特性,一下就变得大公无私?天下人,几个人是圣人?自己,若不是为了儿子,能这样蝇营狗苟,忙忙碌碌?

弘文帝,为的是他出身的根基,鲜卑人的利益;自己,为的是儿子强大,能够胜过秦皇汉武!

谁不是有着私心?

她抱着膝盖,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养成的习惯了,惨淡的,竟然,流出泪来。多久不曾流泪了?现在,又是为了谁而伤心?

原来,爱情是如此伤人——竟然比当年得知太子要纳妃的时候,更是痛彻心扉。那么久的朝夕相处,相濡以沫,原来,某一些东西,已经生了根,发了芽,在心底开了花,从此,成为人生的一部分。

没有爱过么?真的就没有爱过么?

她忽然跳起来,冲出门去,要告诉弘文帝——自己要去平城!

爱得不够8

她忽然跳起来,冲出门去,要告诉弘文帝——自己要去平城!

要跟他一起去!

幸福是那么遥远而单薄的东西——从今往后,除了他,天下男人,谁还能够如此的关怀,体贴,呵护,怜悯?

谁管他变法不变法?

谁管那些可怜的奴隶会不会被剥削得体无完肤,被大规模地肆意屠杀?

谁管他北国是否强大,是否一统天下?

那些,关自己什么事情呢?!!

苏妲己和商纣王,不照样非常快活?

自己难道就没有权利快活?

她赤足跳下床,追出去。

门外,雨幕遮天,一股冷风吹来,她瑟缩一下,打了个寒蝉,蓦然清醒了几分。

腿软下去,重重地软下去,仿佛一个忽然失去了支撑的空心人——才明白,这些年,若是没有弘文帝的支撑,自己早已垮了,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倒在地上,捂住脸,无声地哭起来,心如刀割。

班师回朝的准备,有条不紊。

一场秋雨后,山里的空气异常清新。奶妈,侍卫、太监等人,团团围住小太子。小太子一身崭新的太子服侍,穿戴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连沉甸甸的冠冕都齐备了。

他自己也觉得非常新奇,还是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呢。

四处地张望,四处都有人逗弄,他欢欣鼓舞,神气活现地摸着马背。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奶声奶气地问:“太后呢?太后在哪里啊?”

红云等人陪着他,蹲下去哄他:“小太子真乖,太后一会儿就来……”

“不,我要太后来……”

“太后在梳洗,还没弄好呢……”

“什么时候才能弄好?”

“一会儿就好了。”

远远地,弘文帝大步走来。这一夜辗转,他几乎足足老了十岁,下巴上很长的一茬胡子,面容憔悴得不成样子。

爱得不够9

众人都楞了一下,赶紧行礼。

他的声音十分嘶哑,只拍拍儿子的头:“宏儿,准备好了没有?要出发了。”

孩子的声音十分清脆,扬起头看父皇:“父皇,宏儿都好了,就等太后呢。”

弘文帝一挥手:“出发。”

宏儿急了:“父皇,太后还没来呢……”一边说,一边往慈宁宫的门口里看,“太后……太后……”

喊了几声,见没有人,竟然挣脱了父皇的手,气喘吁吁的,“父皇,宏儿先去找太后……等了太后一起走……太后说了,会教宏儿骑马的……”

他的手被牢牢地捉住:“宏儿,不要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