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她知晓臬兀沙身中夫蛊,蛊毒发作后会七窍流血下场凄惨,可看到眼前这一幕,她依旧有些站立不稳一般的惊恐。

“我们都在你身边,你身上的蛊毒一定会解,不会像他一样的,我保证。”

扶住苏伊尔纳的胳膊,杜轩沉声说道。

“走吧,别看了,会做噩梦的。”

像哄小女孩一般,杜辕伸手遮住了苏伊尔纳的眼睛,和杜轩一起将将苏伊尔纳拖拽着出了正殿。

迈过门槛的那一瞬,苏伊尔纳回头去看,便见已经看不出臬兀沙的身形,只看到一个虫子裹出的人的形状,那虫团,则在满满变小,而火红的虫子,颜色愈发鲜艳。

苏伊尔纳险些脚下一软。

“那里,要怎么处理?”

苏伊尔纳颤声问道。

杜辕回头冲乌格敦说道:“找到草木灰,将殿内全部盖起来,沿着凤鸣宫正殿一周点起火,全部焚了吧。”

知晓这一刻起,杜轩和杜辕的身份便不似从前那么简单,乌格敦再不敢马虎,扬声应下领命而去。

第362章 瓦解

“他真的死了?”

听了杜辕的描述,倾心心里已经相信了臬兀沙死去的事实,尽管如此,她依旧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虽然她用夫妻同体蛊拿捏住了臬兀沙,让臬兀沙不敢对她痛下杀手,可几年的接触,在倾心看来,臬兀沙不但有头脑有心计,还懂得忍耐,最重要的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可以前一瞬冷酷无情,转而温和小翼,复杂的人心在他看来,似乎尽在掌握,没有什么可怕的。

在倾心心里,想要打败臬兀沙,是绝无可能的事。所以,虽然无数次的衍生出了想要逃离他身边的想法,她却从来没有付出过实际行动。

因为她不知道,倘若失败了被臬兀沙抓回来,面对她的是如何残忍的手段。

这一刻,听闻杜辕轻描淡写的说完了臬兀沙的惨状,倾心竟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原本,她可以悄无声息的催动夫蛊,然后,在众人都不察觉的情况下逃之夭夭,这样,没有人知道是她杀死了楼兰的国师。

可是,就因为那份震慑人心的恐惧,她总以为自己不会成功,只要一想到失败以后自己将要面对的可怕,她就打消了那样的念头。

如今看来,臬兀沙并不是无坚不摧的,他只是一个平常人。

暗自叹着,倾心抬眼看着正静候着的杜辕,迟疑着问道:“倘若,我为你们的陛下解了毒,你们,会如何对我?”

到楼兰后,除了每旬溜出宫来逍遥一日,其他的日子,倾心都是藏身于清心阁,所以,只从臬兀沙口中,亦或是街头巷尾的传言中听说了些事,对楼兰的实情,倾心并不知晓。

可是,在大宋,胆敢谋害君王,那是要五马分尸株连九族的。

虽然杜轩和杜辕事先承诺这些都是臬兀沙做下的坏事,不会对她怎样,可狡兔死,走狗烹,倾心又怎么可能不担心?。

除去了臬兀沙,杜辕的心情很好。

看着倾心,杜辕轻声说道:“从前我们是如何跟你说的,现在还是一样的说法。你解了她体内的神仙蛊,我们就出手为你解你体内的媚蛊。至于你在陛下体内下蛊的事,如今臬兀沙已死,对你,陛下愿意释怀,但是,一旦为你解了蛊毒,你要立刻离开楼兰,终身不得再踏入楼兰境内。”

“这是自然。”

倾心连连点头。

见杜辕再未多说什么,显然这已是最后的要求,倾心犹豫了一下道:“施蛊容易解蛊难,这几日,我会准备需要的东西,还请你们配合。”

“大概需要多久?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杜辕有些急迫的问道。

一想到臬兀沙死前的情景,杜辕便觉得毛骨悚然,好像下一瞬苏伊尔纳的七窍内便会涌出那种诡异的虫子一般。

轻咬着嘴唇,倾心犹豫了一下道:“我尽快就是。大概三五日吧。”

倾心的迟疑和犹豫,让杜辕看着有些气急。

倏地站起身走到了倾心面前,杜辕捏住她的下巴,狠声说道:“你最好不要使什么花招。虽然这神仙蛊的解除非你不可,可若是没有你,压制那蛊一辈子不让它发作却也不是没有可能。你若是敢动什么歪心思害人,我敢保证,你会死的比臬兀沙还惨。”

“没有,我没有…”

连连摇头否认,倾心辩解的说道:“那位红姑前辈的本事,我是看在眼里的,我岂会自寻死路?只不过,我这些年下了那么多的蛊,却没有要为谁解蛊的先例,所以,我有些拿捏不准而已。再说了,那神仙蛊下在她体内已经有一年有余,若不是有你们在,怕是早都发作了,没有亲眼瞧过,我也不敢保证能立刻见效,所以,总要做万全的准备才是。我一定会尽快的,请你们放心。”

这些日子,倾心体内的媚蛊,也全靠红姑给出的药压制,如若不然,媚蛊早已发作,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已经见识过了红姑的手段,又知道杜辕对她向来没什么耐心,倾心一口气说完,做了一番解释。

杜辕松开手,瞪了她一眼,方转身离去。

悠然阁内,白璎珞和杜轩轻声说着话,彦哥儿已经睡着,却始终不肯白璎珞离开他身边,便是睡着了,手里都攥着白璎珞的衣袖。

“发生那样可怕的事,太后心里必定害怕极了,你们事后没去看看她吗?”

听杜轩说完凤鸣宫里发生的事,虽然没有亲眼瞧见,白璎珞依旧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发颤,让她有些心有余悸的后怕。

杜轩黯然的说道:“大姐将她安置在了旁的宫殿里,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她身边的宫人说她已经歇下了,谁都不想见。”

经历了情人的背叛,又被他要挟,玥姬几乎是死里逃生,才留下了这条命。

如今,她的心情,怕是所有人中最复杂的。

“改天我们再进宫去看她吧,这几日,就让她好好平复平复心情。再说了,有大姐在身边,大抵不会有什么事。”

杜辕悄声进了屋,接过杜轩的话说道。

“倾心怎么说?”

从宫里回来,杜辕便急匆匆的去了逍遥居,杜轩和白璎珞知道他是去寻倾心的,心中都有些隐隐的期待。

“她说需要三五日的功夫配药,还要做些准备。我答应她了,所以,下次进宫,也让大姐做好准备。”

杜辕说着,长叹了一口气。

等这一天,他们已经等了太久,如今,竟连区区三五日,他们也有些心急的等不住了。

离昭和殿不远的玉芙殿内殿,已经包扎好的玥姬躺在床上,神色悲戚。

“太后,陛下已经来了好几次了,您就是不为自己,也请顾惜陛下的身体啊。”

捧着手里的粥碗, 碧黛含泪劝着。

无神的眼睛此刻才有些光亮,玥姬回头问碧黛,“囡囡来了?”

见碧黛点了点头,玥姬忙坐起身,慌乱的说道:“快,给我更衣,找件高领的衣服,别让囡囡瞧见我脖子上的伤。”

见玥姬愿意见人了,碧黛喜极而泣。

一边抹着泪,一边唤了宫婢进来为玥姬更衣,片刻的功夫,苏伊尔纳得了消息赶来时,便看见了面色好了些的玥姬。

“母后,今日,让您受委屈了。我们那么说,也是想让臬兀沙放松警惕,并不是不在乎您,任由臬兀沙和禁卫军…”

苏伊尔纳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玥姬摇了摇头止住了,“傻孩子,我哪里有看不出来的?”

说着,玥姬有些黯然的低下了头,“可是,我却恨不得真的死了,以后,每活一日,我心中的罪孽便深重一日,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你父皇,去见皇室祖先啊…”

生怕玥姬因此生出了轻生的念头,苏伊尔纳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劝道:“母后,您若是弃我们而去了,我们要怎么办?朝政要怎么办?杜轩他们过几日就要为我解毒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到时候,朝政中的事都要依靠母后了,您若是就此不闻不问,亦或是撒手离去了,朝政必定大乱,到那时,我们可就是真的无颜面对父皇和列祖列宗了。”

“解毒?”

这是玥姬第一次听闻苏伊尔纳是中毒的事。

心中只一个来回,她就大抵明白了。

悲戚更甚,玥姬却没有表现在脸上,生怕苏伊尔纳因此看出什么端倪。

“你放心,母后岂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这些日子,你也好好调养,到时候,配合大夫,尽快将身上的毒解了。只要你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母后就心满意足了。”

玥姬柔声说道。

回到昭和殿,便见萨多尔仍旧静静的候着,苏伊尔纳上前坐下,二人继续谈起了方才的话题。

看着案上那些厚厚的文案,一条条一桩桩,收录记载的均是朝中某些官员的罪行,亦或是收受贿赂的情况,苏伊尔纳沉声说道:“一个一个来吧。这些人既然胆敢做这些事,便要承担事后应该承受的后果。我拟好了奏章,你就立刻着手,将这些人逮起来送进督察院刑房候审吧,我就不信,他们会是硬骨头。到时候,哪怕只有一个人松口,都能牵连出许多人来。”

“就怕,牵连太广,动摇朝政稳定。”

萨多尔不无担忧的说道。

苏伊尔纳淡笑,“江山代有才人出,那些人身在其位却不谋其职,是该挪动挪动了。到时候,注入了新鲜的血脉,楼兰的未来,只会更加繁荣富强。这些人若是能乱了我楼兰的国之根本,我看,楼兰怕是已经被那些蛀虫败坏的空无一物了,到时候,大厦将倾,那才是国本真正的动摇呢。”

细细思量一番,萨多尔点头应是。

第二日早朝上,便有许多官员被革职查办,不但涉及六部,还牵扯出了几位亲王,一时间,人人自危。

细心的人,则嗅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被革职的这些人,有一大半是依附于腾摩多的,虽然官阶都不高,可却都在要职上。虽说这些人不会动摇腾摩多在楼兰的地位,可这最起码代表了苏伊尔纳的态度。

长此以往下去,腾摩多在楼兰还会不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怕是就很难说了。

看着那些人交头接耳,腾摩多觉得,他们话语中议论着的都是自己。

再看向坐在龙座后的苏伊尔纳,腾摩多第一次觉得,他似是有些小看他们这位年轻的女王陛下了。

第363章 旁敲

“宰相大人留步。”

早朝过后,文武百官鱼贯着退出昭和殿,然后三两成群的出宫离去,腾摩多刚走了几步,便被身后追出来的小内侍唤住了。

“陛下有事,宣您到书房小坐片刻。”

那小内侍恭敬的说道。

点头应下,腾摩多跟等在远处的几个官员颔首微笑,转身复又进了昭和殿。

偏殿内,苏伊尔纳刚更了衣,正捧着碗热茶喝着。

“方才的事,宰相认为我处置的如何?”

赐了座,苏伊尔纳看着腾摩多问道。

“陛下决断英明,臣不敢有异议。”

事已至此,再有不同看法也无济于事,腾摩多脸上未露出丝毫不满,口中恭敬的称着。

苏伊尔纳不置可否,转而问起了对臬兀沙的处置。

昨日在凤鸣宫,腾摩多从头看到尾,自始至终脸上都是一副波澜不惊的平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副画面有多震撼。

直到坐在马车上,腾摩多都觉得自己的小腿肚子在打着颤。

再看到苏伊尔纳和杜轩、杜辕那副成竹在胸的表情,腾摩多愈发笃定,是他们用这种手段除去了臬兀沙。

腾摩多不敢肯定的是,究竟是臬兀沙中了那种诡异的蛊毒,被苏伊尔纳三人加以利用,借刀杀人。还是那蛊毒本就是苏伊尔纳使人下在臬兀沙身上的。

倘若,那蛊毒是下在自己身上的呢?

想起从前议事时,每每自己提出与苏伊尔纳不同的意见,她不但不生气,反而浅笑着看向自己,腾摩多此刻再回想起来,怎么都觉得苏伊尔纳的笑容透着一份诡异。

是不是,自己做的还不算太出格,所以,她愿意忍受自己的存在?

心里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腾摩多说出口的话语,便愈发谨慎,“谁也没料到,臬兀沙就是当年的沙胡。他改头换面,以臬兀沙的身份重回楼兰,继而进入宫廷,听说,也真族中并不知晓这个惊人的消息。所以,既如此,臣以为,对也真一族,稍作惩处便是。”

能让腾摩多心甘情愿的这般说辞,自己再颁布旨意处置也真族那些做了不轨之事的人,想来,朝中之人大抵不会用处罚过轻陈情上诉了。

点了点头,苏伊尔纳抬眼笑问,“前些日子我提起的事,宰相有何见解?”

前一次提起为杜轩和杜辕证明身份,广告四海,腾摩多提出要用时间来考验他们,这才没几日天,苏伊尔纳再次重提旧话。

见腾摩多静默不语,苏伊尔纳也不着急,一边,却冷声说道:“你心中作何想,以为我不知?”

腾摩多心中一紧,抬眼朝苏伊尔纳看去,便见苏伊尔纳面如寒霜的说道:“臬兀沙用什么条件说服你在适当的时机站在他一边,我虽然知道的不是一清二楚,可大抵也猜得到。虽然这一年多你始终没表态,我知道,其实,你心里依旧在衡量。看看我和臬兀沙,到底谁能笑到最后,抑或,谁的胜算更大。”

苏伊尔纳会看透他的心思,腾摩多一点儿都不奇怪,可此刻她这样堂而皇之的说出口,腾摩多依旧变了脸色。

“臣不敢,臣惶恐…”

起身跪倒,腾摩多喊起了冤。

苏伊尔纳继续说道:“包括前番我提起此事,你依旧态度不明,想拖延些时日。那所谓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也不过是你们一向的拖延法罢了。可如今臬兀沙已除,你却依旧不为所动,怎么,难道你笃定我会一命呜呼,所以,你们想拥立新君?”

话语凌厉,一丝情面都没给腾摩多留,苏伊尔纳冷冷的瞥着腾摩多。

汗水从额头上冒出,顺着脸颊流进了下巴上的山羊胡里,腾摩多面色惶恐。

“臣从来未曾有过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陛下明鉴。”

磕着头,腾摩多大声的说着。

似是有些用力过度,再直起上身,腾摩多便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似是要晕厥过去一般,让他觉得呼吸也有些不畅通了。

“扶宰相坐…”

苏伊尔纳冷声说着,殿门外,两个宫婢进来,搀扶起了腾摩多。

坐在扶手椅中,腾摩多依旧觉得心发慌,面色也越来越不好,而额头上的汗,也似是越冒越凶,如同患了重病一般。

似是此刻才看出异常,苏伊尔纳关切的问道:“宰相身子不适?可要宣御医?”

“不敢不敢,臣回去歇息几日便好。”

腾摩多连连推辞。

轻叹了口气,苏伊尔纳点头应道:“宰相鞠躬尽瘁,为楼兰操劳了这么多年,确实该歇息歇息了。来人,宣两位御医随宰相回府诊治,有什么问题,即刻来回禀。”

看着腾摩多佝偻着身子迈出偏殿,一边擦汗一边远去的背影,苏伊尔纳的唇边,露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

“你让人在殿内多点些熏香,就是为了这一会儿?”

不知何时打开窗户跳了进来,泽坔有些哭笑不得的问道。

被泽坔看穿,苏伊尔纳抿嘴偷笑,旋即,有些失笑的摊开了手,“那也怨不得我。我是个女孩儿,想将屋子里熏的香些也不行吗?谁让他年纪大了,闻不得这些味道?我可没有下毒害他。”

“是啊,你只是个顽皮的女孩子。”

顺着她的话说着,泽坔只要一想到苏伊尔纳身上的蛊毒很快便能解了,到时候,她就恢复成了从前那个健康的苏伊尔纳,泽坔就感到异常开心。

看到泽坔脸上鲜少露出的灿烂笑容,看着他深情款款的眼神,苏伊尔纳有些不自然的挪开了眼睛。

从昭和殿出来的腾摩多,刚走到宫门处,便遇到了进宫的杜轩和杜辕。

一路而来吹了些冷风,腾摩多已经没有了方才那气短胸闷的感觉,面色也恢复了往日的不苟言笑。

杜轩温和,杜辕不羁,见两人有礼的冲自己见礼,腾摩多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正要继续前行,刚迈开步子,便被一声“宰相大人留步”给唤住了。

“不知逍遥公子有何要说?”

转身看着杜辕那酷似先帝的面孔,腾摩多沉声问道。

“在下是想向宰相大人致歉,虽说是晚了,还望大人勿要怪责才是。”

杜辕笑道。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腾摩多有些费解,“致歉?恕老夫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不知逍遥公子说的是哪一桩。”

“半年前,在下出言不逊,冒犯了两位公子,心中过意不去,曾多次说要前往宰相府致歉,却觉得宰相大人未必欢迎我登门,所以便延误至今。此刻虽然稍显冒失,还望大人原谅才是。”

杜辕的话说的诚恳,可眼中,却有些淡淡的戏谑。

被他眼中那毫不在乎的笑意激怒,腾摩多的心底冒出了一簇火。

正要开口斥责,腾摩多却忽的想起了那日管家传回来的话。

杜轩训斥乌格墩的那些话,事后腾摩多曾让人去打听过,管家说完,腾摩多心中也有些微惊,他一边笃定是逍遥公子蓄意挑拨乌格墩和忽禾两兄弟,一边却又怀疑起来。

这半年,他冷眼旁观,发现乌格墩并不似他想象的那么疼爱幼弟,而杜轩当时所说的那些话,竟都是真的。

“逍遥公子是想教导老夫怎么教育子女不成?”

沉下脸,腾摩多不虞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