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瑜言不解:“为什么要泡?”

脉脉莞尔一笑,手指扬起在耳畔画了个圈:“师父说、清毒,耳清目明。我很小的时候、吃了毒药,耳朵变得、听不见,所以每个月,必须扎针、泡药,不然…”她吐出舌头做了个吊死鬼的模样。

司瑜言心头一震:“也就是说你不是天生耳聋?你以前能听见?!”

脉脉抿唇,迟疑道:“应该是…但我不记得。”

司瑜言说不清此刻心中是什么感受。传闻施翁的嫡传弟子都是他亲自捡来的弃儿,而且他专挑身有残疾的捡。老人家常说健康的孩子被人收养的机会总是大一些,但残缺的孩子就无人问津,若是连他也不要,这些孩子岂不是只能冻死饿死?想来脉脉便是这样被带入山谷,只是可怜她小小年纪便被毒聋了耳朵,若非施翁医术高明帮她逐年累月的排毒,恐怕她也难以成活。

难怪她从来不曾踏出药王谷,每个月都要有人给她扎针,煮药汤让她浸泡,否则她就会死。所以她才那么看淡生死,因为她的生命有可能随时戛然而止,她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日、哪一时。也许今晚睡着,明天就再也不会睁眼。

“小聋子,”司瑜言心底微微泛起酸涩,他抬手抚上她的脸,眸光灼灼,“那么辛苦才能活着,你怎么舍得拿自己的命跟我打赌?”

“药王谷、更重要。”

这里是她的家啊,保护家人不是比什么都更重要吗?她理所当然。

司瑜言发出一声不屑嗤笑,眸子里隐隐有光闪动。

他的神情彷如摇尾乞怜的孤独小兽,脉脉又是心软得不行,遂俯身在他唇上啄了一口以示怜爱。

司瑜言趁机张开嘴含住她的唇瓣,本来是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却由于他毫无经验也毫无章法的接吻,变成了啃咬。脉脉吃痛想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直把嘴皮亲的发麻。

直到胸腔里的空气用完,司瑜言方才依依不舍地松开脉脉,俩人都气喘吁吁。

脉脉气鼓鼓地瞪他:“咬我!小狗!”

司瑜言微微羞赧,耳根子都红透了,偏要装得若无其事地说:“谁叫你拿狗和我比,就是要咬你。”

脉脉生气拂袖:“讨厌!”

宋西在门口坐了好久,方才等到司瑜言慢吞吞地走出来,尽管他还是一副狼狈样,可脸上表情却是轻松惬意,嘴角含着如沐春风的笑意,而且嘴唇格外水润红亮。

宋西暗暗感慨:吃饱喝足的男人就是气色好啊…

再看他身后的脉脉,虽然沉着脸撅着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但那张樱桃小嘴也是红润润的,而且宋西还敏锐地观察到她唇上的牙印。

啧啧,公子太凶残了,怎么能这么不懂怜香惜玉呢?把人家姑娘咬坏了可如何是好哟?

司瑜言拿过宋西手里的竹篮,递给脉脉:“小怪兽。”

脉脉欢喜地接过,掀开软布小心翼翼把驺虞抱出来,手指头轻轻挠它头顶。 “谢谢你啊。”脉脉冲宋西感激地笑,看见小家伙长得圆滚滚的十分健康,嘟起嘴就亲来亲去。

司瑜言立即黑了脸,不动声色掰开她的手把驺虞抢了回来,塞进篮子。

“够了。”他说话还是颐指气使的,“明天你过来,治病。”

说完扬手一招,领着挤眉弄眼的宋西便走了。脉脉愣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俩人的身影藏入山间草木,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红肿的嘴巴。

“脉脉。”手里提着药汁的施灵药走来,看见脉脉站在门口遂问,“你怎么出来了?刚才和谁说话?”

脉脉惊慌失措地摇摇头,心虚否认:“没…有。”

施灵药将信将疑地把她打量了一番,视线落在她唇瓣的牙印上,于是转头往山路一望,觑见两道不算陌生的身影。

“你…”施灵药想说些什么,开口又改了主意,牵着脉脉回屋,“回去吧,还要泡两个时辰才行。”

司瑜言回到连翘苑立即沐浴更衣,然后躺到葡萄架下面乘凉,还破天荒地把驺虞抱在了膝头,小家伙颤巍巍伏在他身上,一直瑟瑟发抖。

“宋西。”司瑜言嫌弃地看着小怪兽,喊来宋西问,“你平时都是怎么抱它的。”

宋西做示范:“这样,手掌轻轻托着放在臂弯里,就跟抱婴孩儿差不多。”

司瑜言点点头,轻轻把驺虞抱了起来,小家伙陷入温暖的怀抱顿时舒坦起来,甚至颇有力气地挥舞了一下爪子,就像在伸懒腰。

“呵呵,”司瑜言低低发笑,眼角瞥见宋西脚畔的木盆,里面是换下来的脏衣服,“要洗?”

宋西摇头:“可能洗不干净,小的打算扔了,反正公子您也不会穿第二次。”

谁都知道司瑜言从来不穿旧衣裳,衣服脏了就扔,宋西偶尔还偷偷留几套下来,像今天这种沾满了药汁的难洗衣裳,他也懒得留了。

谁知司瑜言咳了一声,有些不自在:“那个…洗干净放着。”

宋西:“啊?”

“出门不比在家,一切从简。再说司家祖训也说不可奢靡浪费。”司瑜言一本正经地解释。

宋西:“…”

公子你说出这种违心话都不面红心跳的吗?!

“是,小人这就去洗。”宋西抱着衣裳出了门,司瑜言低头抿笑,心情颇好地抱起小驺虞在唇边,试探着碰了一下,感觉还不错。

小聋子亲了小怪兽,小怪兽亲了他,也就等于是小聋子亲了他呀…

入夜,宋西已经睡了,司瑜言站在院子里,抬头仰望天空,繁星如许。

翅膀扑棱的声音细细划过头顶,接着一道阴影疾速飞过,但见他勾唇一笑,弹指射出一枚杏核。

“噗”一声闷响,黑影从空中落下来,恰好掉在他的脚边。

司瑜言只是垂眸看了一眼,并不打算捡起来。色彩斑斓的彩羽鸟,只有黄莺大小,看似寻常,旁人只道山间多珍禽,不会特别注意。殊不知这种鸟名曰“传信鸟”,主人呼之即至,或令投人,却是比信鸽更可靠更能瞒天过海的鸟儿。

他入谷的那日便遇到过这种鸟,不过看羽毛的颜色却不是眼前这只。他最初以为是施翁所养,不过据这段时日的观察来看…传信鸟的主人是谁,答案显而易见。

笃笃笃——

不疾不徐的敲门声传来,司瑜言仿佛早有预料,他道:“门没关。”

有人推门而入,走到他面前。

月光下来人清冷飒飒宛如月宫嫦娥,冷若冰霜。

司瑜言微微皱眉:“是你?”

施灵药幽幽看着他:“是我。”

“灵药姑娘漏夜前来,所为何事?”司瑜言一瞬间收敛了不悦的气息,反而摊手相迎,含着浅笑,“请坐。”

“不必了。”施灵药冷淡拒绝了他,“我来此是有话对你说。”

司瑜言玩味地看她:“请讲。”

“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施灵药开门见山,嘴角翘起露出讽刺的神情,“我可以考虑和你合作,不过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司瑜言斜眉睨视:“我的确很有诚意和灵药姑娘合作,不过其他的人…”他已有所指地看了眼隔壁木槿苑,“你打算怎么办?”

施灵药从容道:“我只说考虑,其他人自然也在我的考虑范围当中,说到底,不过是看谁给的条件更丰厚。”

司瑜言欣然答允:“灵药姑娘尽管开口。”

“第一,娶我,联姻是保证合作的最好方式。”

司瑜言微笑颔首:“可以。”

“第二,所得之物,一人一半。”

司瑜言轻笑:“你的胃口倒不小,不过…也行。”

“第三是最重要的,”施灵药见他答应得爽快,不禁冷笑,“不能再招惹药王谷的人,特别是脉脉,能离她多远就离她多远,一辈子也不能见她。”

司瑜言志在必得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脉脉师妹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当她是亲妹妹,绝对不能容忍任何人把主意打到她头上,特别是你们这种人。如果你保证做到这三件事,在成亲之后,我自然会把藏宝图交给你。”

这下轮到施灵药玩味地看他:“秦王后人和秦王宝藏,再加上传说中宝库里可以号令秦王九将的虎符,足以让任何人登上王位。你们司家要的,不就是这些吗?”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时候这个“咬”才能变成那个“咬”啊?纯洁的孩纸都懂酒叔的意思!

实在抱歉,最近开学忙得一塌糊涂,等过段时间稳定了会恢复日更的~

小孔雀这盘很大的棋是注定失败的,因为神马也没有吃到小兔子的肉重要,棋可以不下,肉不能不吃!(*^__^*)

第十一章 假苏

11、假苏

施灵药漏夜前来,说了片刻的话也就离开了。她踏出连翘苑的时候月色正好,浸浸冷辉照在她脸上,勾勒出苍白的笑容。

一墙之隔,司瑜言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盯着脚畔晕厥的传信鸟看了许久,最后微微一叹,拂袖而去。

被杏核打晕过去的鸟儿过了一会儿渐渐苏醒,站起来扑腾了两下翅膀,终于歪歪倒倒地飞走了。

与此同时,施妙手终于等开了炼丹房的门,他吹灭手里的灯笼,推着双轮靠到门口,然后倚借着双手的力量离开座椅,如一道鬼影般飘了进去。

“妙手。”

鬼魅晃动的夜晚,房里没有一盏灯烛,只有丹炉底下的火炭燃得暗红,映出施翁苍老的脸,以及低哑声音。施妙手闻声靠过去:“师父。”

“来,坐。”施翁盘腿坐在一块蒲垫上,他拍拍身旁,“来为师这里。”

施妙手双手拍地借力,跃了过去,稳稳落在垫子上,随即看向施翁,欲言又止。

施翁不看他也能洞悉他的想法,双目盯着炭火,瞳孔亦是一片血色:“要问什么你就问罢。”

“弟子…”施妙手犹豫须臾,带着半分忐忑半分好奇,问道:“师父,秦王宝藏一事是真是假?”

施翁一笑:“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若是假的那自然再好不过,弟子权当听了一个笑话,若是真的…”施妙手长叹一声,“司瑜言不会无缘无故来到药王谷,司家一动,其余三家来此恐怕也是迟早的事,徒儿是怕药王谷再无安宁之日。”

“乱世之下,哪里来的安宁地方。”施翁捻着胡子摇摇头,反问施妙手,“妙手那你觉得,秦王传闻是真是假?”

施妙手一怔,没有正面回答:“这个…弟子不敢妄下论断。只是外面有种传言,说当年秦王起义失利被擒,满门抄斩,仅余一名遗孤带着藏宝图逃出生天,是师父您救了他…她。”

施翁含笑拍了怕他的肩,语出惊人:“为师确实跟过世的秦王有些交情。”

施妙手一脸愕然:“师父…”

“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至少知晓的人大半都入土了,其实说来也不算什么过命的交情,大夫和病人而已。一晃也二十多年了啊。”

二十多年前,施翁还不是如今“神乎其技”的神医,但也声名鹊起,是位颇有名气的大夫。彼时的秦王,当今大周朝天子的堂弟,慕名求医问诊,请的便是施翁。

施妙手好奇:“秦王患了什么病?”

施翁笑道:“不是秦王,是秦王妃,他夫妇二人乃是求子。”

秦王与王妃夫妻恩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婚后多年无子,但秦王出于对王妃的爱护不愿纳妾,便找到了施翁,请他一诊。

施翁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太棘手的病,王妃体弱宫寒,确实难以怀孕,但只要调理得好,也并非全无可能,只是需要耗费许多的时日和精力,而且王妃也要受许多折腾。再者子嗣一事没有十全把握,快的也许一年半载,慢的也许十年八年,又或者依然终身不育。为师当时便给秦王说清了此事,问他要不要医。”

施妙手猜道:“以秦王对王妃的关护之情,应该不肯医才对。”

“确实如此。”施翁赞许地点点头,“尽管秦王不肯,但王妃却执意要吃药施针。”

施妙手也已料到:“自然,堂堂秦王后继无人,说出去是要被天下人诟病的。”

“为师在秦王府住了两年,直到他们的孩子出世,当今天子知晓秦王有后,还特意命秦王抱孩子进宫面圣,那时便是为师跟着去的。”施翁说着站起来,给炉子底下加了一些炭,“我还记得君上问的那句话,犹在耳畔。”

“卿——孩儿康健否?”

秦王正要答话,施翁已经跪下磕头:“回禀圣上,此婴先天不足,恐怕…活不过三岁。”

秦王脸色陡变,圣上却微微垂下肩膀,含着慈爱的笑容关切道:“既是如此,卿带孩儿回去吧,好生照料。”

施妙手感慨:“拥有的权力越大,也就越忌惮大权旁落,也越怕死。”

所以当今天子是一个痴迷于长生不老的疯子。

施妙手轻轻一叹,问:“师父,王妃所生的是世子还是郡主?”

既然施翁与秦王有渊源,那在秦王反起被擒之后,他老人家保护秦王遗孤避回药王谷,抚养“他”长大成人,也在情理之中。二十年前的故事,如果是名女婴的话,应该就是…灵药。

施翁冲他眨了眨眼睛:“为师不记得了。”

施妙手哭笑不得,但施翁不想说他也不好再问,而且他心中也早有答案。所以施妙手干脆问起了另一件事:“那秦王宝藏呢?是不是真的存在?秦王反起一呼百应,据说当时朝中有九名大将都是他的人,只是没人知道是哪九个,他们只认秦王虎符…师父,您见过虎符吗?”

老头儿耸肩摊手:“虎符没见过,宝藏更是没影儿。”

“可是…”

施妙手还想再问,施翁干脆挥手赶他走:“好了好了,这么晚该睡了。妙手啊,为师瞧着你每天把那椅子推来推去的忒麻烦,所以为师给你做了两条腿,木头削的,在春砂那里,你快去拿来试试。”

“弟子告退。”

施妙手怀揣没解开的谜团退出了炼丹房,施翁在他临走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极疲累的模样。

师徒二人推心置腹了大半夜,天已经快亮了,施妙手没有回房休息,而是推着轮椅去了山顶,望着泛青的天边冥思。

二十多年前施翁结识了秦王夫妇,两年之后王妃诞下孩儿,又过三年秦王举兵反起,短短六个月便打到了京城。众人都道大局已定,岂料秦王夫妇竟被亲信出卖,一朝被擒囚于深宫,天子要求秦王兵马撤出京城百里开外,以换秦王一命。最后兵马是退了,可天子并没有遵守诺言,斩了秦王夫妇悬挂在城门示众,举世哗然。

就在同年,彼时十岁的施妙手清楚记得,施翁领了一个孤儿回药王谷,才四岁的小女娃,正是娇气受宠的时候,却断了手指也不会哭,看人时一双眼冷得可怕。如今想来,究竟是遭受过什么样磨难的孩子才会有那种眼神!

转眼十六年过去,大周朝愈加腐朽,而被人遗忘的秦王旧事忽然掀起风浪,施灵药也已经长大成人,看来这平静了太久的“太平盛世”,将走到头了。

就在施妙手为药王谷的未来感到担忧的时候,山路上出现了一个灰扑扑的小身影,踏着石阶慢慢往几座雅静庭院走去,是脉脉。

只见脉脉一路走得漫不经心,磨磨蹭蹭的。她一会儿去采花瓣上的晨露,一会儿去拔偶然瞥见的药草,又或者遇见蚂蚁爬过,干脆蹲下来数数。

施妙手看着她稚气的动作,不禁笑着摇了摇头,紧绷的眉眼顿时松弛下来。施灵药入门两年之后,施翁又才领回了两岁多脉脉,据说是乡下农户家的孩子,因为生下来是女儿被嫌弃,所以父亲灌了药想毒死她,结果命大活了下来,只是耳朵聋了。

尽管同样是漂亮的小姑娘,但药王谷里的人都更喜欢脉脉一些,因为她爱笑,小时候谁拿东西逗她她都笑,从不似灵药那般冷眉冷眼。所以连施妙手对着这个小师妹,也会不自觉亲切很多。

脉脉边走边玩到了庭院,太阳都已经出来了。施妙手正欲下山,却见她站在木槿苑和连翘苑之前犹豫不决。

她是在想改进哪个门?施妙手怔了怔,便停下来继续远观。

只见脉脉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几次把脚迈出去又收了回来,捧着脸蛋发愁。不过她只纠结了一小会儿,木槿苑那边就有动静了,脉脉看见大门开了一条缝儿赶紧藏到旁边的树干背后。

辛复穿着单薄的中衫走了出来,脉脉会心一笑正要露面,可是紧接着施灵药也走了出来,而且她边走边在挽头发。

俩人都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脉脉又缩回了树干后面,怯怯伸出半个头打量二人。

施灵药表情还是淡淡的:“记得我给你说的话。”

“知道了。”辛复点头,看她发丝落下一绺帮忙拨上去,动作显得格外亲密,“我会考虑。”

施灵药轻轻地笑:“别考虑太久,因为我也在考虑。”

也许是怕有人来了看见,二人很快分别,灵药下山辛复回屋,谁也没有注意到树干背后藏着的脉脉。

施妙手见状不禁暗自叹气。

等到施灵药都走了很久很久,脉脉才慢吞吞从树后面走出来,她有些难过地望了眼木槿苑紧闭的大门,随后走到连翘苑门口敲门。

来开门的竟然是司瑜言。他只穿了月白的广袖长衫,睡眼惺忪衣襟散开,露出一片平坦光滑的胸口,心脏的位置还包的有白色纱棉。

司瑜言见到脉脉就翘起了嘴角:“来得挺早,还算听话。”

脉脉心情有些低落,没在意他说什么,低着头就进了门。这番动作惹得司瑜言不悦,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没睡醒么?这是跟我发起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