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脉怔了怔,放下笔墨走到门口,隔着柴扉问:“谁?”

来人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张叠着的纸,脉脉拿到手里才发现是一条纸船,她赶紧打开门:“辛复哥哥!”

辛复跟着她进屋,看见满室狼藉符咒漫天,连下脚都快没地方了,而脉脉脸上还沾着红色的朱砂,明显这些都是她的“杰作”。他掏出手帕给她擦脸,问:“好几天没见你出来了,你在干什么?”

“画符,驱鬼。”脉脉老气横秋地皱着眉头,“山上有鬼。”

辛复低低发笑:“你不是大夫吗?怎么又当上了茅山道士?”

“大夫只能、医人,不能捉鬼。我想又治病、又抓鬼。”脉脉很认真地解释,拿起书给辛复看,“这里说、有些病是因为,鬼附身才得的,那么驱鬼、也就能治病,我还是大夫。”

辛复把染了朱砂的手帕收入怀中,笑着摇摇头:“若让施翁他老人家听见你这番言辞,一准气得吹胡子瞪眼。”

脉脉捧着书笑眯眯:“不怕不怕,师父从来、不打我,随他骂,我听不见。”

“好了,鬼在白天是不会出来的,我带你出去玩儿。”辛复不由分说牵着脉脉出门,“别成天待在屋子里,憋坏了。”

跟着辛复出门脉脉还是很欢喜的,又觉得很可靠,所以很顺从地就一道走了。路上,辛复问她怎么忽然要兴起要学画符驱鬼,她很为难地说:“师姐不让我、随便告诉、外人。”

辛复笑问:“我不算外人吧?”

“当然不算,你是师姐、未来的相公。”脉脉小小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把秘密告诉辛复,“有天晚上、我遇见鬼,它要吃我。”

辛复装作很惊讶的样子:“真的?鬼长什么样子?我还没有见过呢。”

“白白的,会飘,样子不知道,我不敢看,眼睛、闭着。”提起来脉脉还是不寒而栗,含着怯意说,“但是它好凶,咬我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疼。”

她委屈地一一指过耳朵脖子还有胸口。辛复见状笑意都凝固在了嘴角,忽然很严肃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唔…四五天以前,师哥回来、那天。”脉脉拍拍胸口,舒了口气,“还好我拿针、扎它,鬼晕了…哎呀!”

横空飞来一枚石子,刚好打在脉脉的手背上,疼得她惊呼一声,赶紧松开了辛复。辛复循着石子而来的方向回头一看,司瑜言沉着脸缓缓走来。

鬼你个头!见过这么英俊貌美举世无双的鬼吗?!

自从那晚发生了意外,司瑜言也在山脚营帐躲了几天,等心情平复一些才回到连翘苑。他记挂着小聋子要学吹埙,自诩作为一个好师傅不能耽误徒儿,所以那些旖旎的小心思暂且压下不提,等着脉脉上门来请教技艺。可是等了两日都不见她来,但施翁的寿宴已迫在眉睫,她连一首完整的曲子都不会吹,到时候丢她自己的人就罢了,关键是还要砸了他司小公子的招牌!不能容忍!

更不能容忍的是她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居然跟其他男人手牵手出来游山玩水了!

更更不能容忍的是她居然认为那是被鬼压身了,完全没有体会到所谓“吃肉”的美妙精髓…

想得越多,司瑜言脸色就愈发不加,黑得像锅底,看得脉脉一阵担忧。她上前关怀道:“你不舒服?心口痛?”

司瑜言阴阳怪气的:“我是死是活与你何干,哼。”

“当然有关啊。”脉脉听不见他语气里的不满,伸手就给他揉起来,“我要治好你。”

司瑜言的嘴角翘起了一点点,但很快又恢复成紧绷的状态,继续冷嘲热讽:“我只能活几个月,你却连续五天不来看我…我的意思是,不来给我看病,小聋子,你确定你能治好我而不是害死我?”

辛复忍不住打断他:“瞧司公子振振有词的样子,并不像病重之人。”

司瑜言斜了他一眼,不屑跟他争吵,反正就是只盯着脉脉看,眼神埋怨哀怨愁怨…各种怨。

脉脉被他可怜的小眼神看得受不住了,居然道歉了:“对不起,以后我不会、不管你了。别生气,生气不好。”

司瑜言从来就是蹬鼻子上脸的个性:“说句对不起就行了吗?不接受!”

“那…你想怎么样?”脉脉底气不足地低下头,为自己这种弃病人于不顾的作法羞愧不已。

司瑜言把手一摊:“跟我走。”

脉脉瞧着眼前的手掌,不解地抬起头。司瑜言知道她没看见,不耐烦重复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可是我…”脉脉求助地看向辛复。

司瑜言狠狠一甩袖子:“不走就算了!让我病死好了!”

脑子里就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脉脉一方面很想跟辛复去玩儿,一方面又觉得抛弃病人实在不是仁医之举,挣扎了半天,她终于狠下心做了决断。

“辛复哥哥抱歉!下次、再和你一起。”

脉脉匆匆扔下一句话,追着司瑜言而去。司瑜言故意走得很慢好让她追上,然后察觉她挽上了他胳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司、瑜、言…我跟你、走…”

司瑜言把脸别到一边先笑了笑,然后才转过来作出无动无衷的表情:“喊错了,重新喊。”

“哦…言哥哥。”脉脉念念不舍地回头望辛复,一脸遗憾。

司瑜言瞥见一把抓住她的小手,面不改色保持着优雅的步伐:“走了。”

就凭一个鬼脸伤疤男也敢跟他抢小聋子?哼。

辛复惆然怅惘地看着两人携手而去,连施灵药从哪里冒出来都不知道。

“他们走远了。”

直到耳畔响起一道冷冷的声音,辛复才回头,眼里还带着来不及收回的爱慕之意。施灵药当然看见了这抹情绪,她哼了一声:“你们都是这样,总以为可以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虽然我们只是徒有虚名而已,但并不表示我会容忍你招惹其他的女人,特别是脉脉。”

辛复深吸了一口气,否定地自己都没有底气:“我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清楚。”施灵药忽然笑了笑,显得有些诡异,“你我都明白我并不是非你不可,我还有其他的选择。辛复,现在我也给你一个选择,脉脉喜欢你,你也喜欢她,如果你选择跟她在一起,我非但不会阻拦,甚至还会送上一半的宝藏,让你们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但为了小师妹有一个安稳的家庭和未来,我将不会与你再有任何合作,你也要答应我这辈子都陪她住在药王谷,永世不得外出,否则死无葬身之地,你要用你的族人先祖起誓。”

辛复微微愕然之际,又见施灵药的目光含了几分玩味和探寻。

“辛复,你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作者有话要说:月饼小剧场来也~

酒叔:作为楠竹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对于读者质疑你没有恋爱经验搞不定脉脉娶不到老婆一事,你有什么看法?

小孔雀:哼…谁说我没有恋爱经验,我有很长的经验,与生俱来的经验。

酒叔:神马?为什么我不知道!

小孔雀:(翻白眼)什么叫你不知道,我从生下来就爱着我自己,如此专一没有改变,直到现在二十年,你敢说我经验不够多?!

酒叔:…明白了,自恋也是恋爱的一种!

小孔雀:宋西——(宋西急忙送来兵器)

酒叔:下一个问题!请听题!因为你是一只雏儿,所以在OOXX上也很让读者担心,请问你会采取什么解决办法吗?

小孔雀:是你让我当雏儿的,所以这件事你是始作俑者,你负责解决,不然…呵呵。(眼刀子乱飞)

酒叔:(擦汗)我会解决的,一定会解决!给我一点时间,一定给你一个难忘的初夜!

小孔雀:哼…那我要幕天席地周围都是鲜花抬头可以看见星星,洁白的月光照在脉脉光滑的皮肤上,好让我看清她的一丝一毫,还有她要热情主动地亲吻我,愉快地和我结为一体…

酒叔:(抹泪)满足!满足!这些要求都满足你!

小孔雀:还有…我要当传说中的一日九次郎,天下第一美男纸当然要有天下第一的好体力。

酒叔:这个有些难度,你忘了你是病人吗?

小孔雀:二十年都没吃过肉,你还不给我补回来?嗯?(宋西再次递上兵器)

酒叔:…好,都答应你…但是今天过节你没啥表示吗?(再也不要养熊孩子了!!!)

小孔雀:我要一个脉脉馅儿的肉月饼,谢谢。

酒叔:…读者呢?不给大家说中秋快乐小心人家不喜欢你了!不喜欢你就不会让你当楠竹!

小孔雀:我吃剩的月饼渣渣会赏赐给诸位的,不用谢。

【小剧场完,祝小妖精们中秋快乐!】

第二十章 皂角

20、皂角

回到连翘苑,司瑜言拿出一个埙给脉脉看。

此埙呈米黄色,大如鹅卵,手感出奇的细腻,质地坚密泛有光泽。脉脉摸着很好奇:“好像不是陶、做的?”

“是象牙。”司瑜言见她爱不释手的样子微微翘起唇角,“象牙来自扶南国,我命匠人拿它做了一柄刀鞘,还有就是这个埙。我敢说除了司家,世上再无其二。”

脉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对财物价值没有很清楚的概念,只是从司瑜言的话语里直觉这个埙很贵重,于是递了回去:“哦,还给你。”

司瑜言一怔:“你不喜欢?”

脉脉也纳闷了:“喜欢啊。”

“那你还给我干什么?”

“是你的东西,而且很贵,万一弄坏、要赔,赔不起。”

赔不起拿你自己抵债就好。

司瑜言心中默默地说,嘴里吐出的却是另一番话:“这是送给你学成的礼物,等你出师,就用这个埙吹奏乐曲罢。”

脉脉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看。

司瑜言板着脸一本正经:“我教你吹埙,你就是我徒弟,师徒之间互赠礼物有什么奇怪的,难道施翁没送过你东西吗?我、咳…为师也是希望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脉脉转念一想也对,师父师兄都送过她好多东西,于是她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象牙埙,然后效仿跟施翁撒娇那样,扑上去抱住司瑜言在他胸膛处蹭了蹭。

“谢谢!”

司瑜言被她撞得心都软了,想环臂拥抱她又不好意思,最后抬手拍了拍她脑袋,很“慈爱”地说:“不客气。”

一个象牙埙,换来小聋子主动投怀送抱,甚是合算。

此种买卖多多益善。

“好了,今天开始教你吹曲,你先记指法。”片刻,司瑜言推开脉脉,看着她满脸的感激神情,舔了舔唇,“认真学知道吗?学得不好我要狠狠罚你。”

脉脉下意识捂住嘴,紧张地点了点头。

小半月的时光转瞬即逝,药王谷又迎来一年一度最热闹的日子,山庄上下忙碌不已,据说施翁也将于酉时出关,直接参加寿宴。

清早起来,脉脉先练了半个时辰的埙曲,然后又一次检查了要送给施翁的药材匣子,确保无恙之后才说到山庄去帮忙准备筵席。她刚打开门,就见宋西站在院外,头发上沾了一层薄薄的雾水,像是久候多时。

宋西一见她躬身问好:“脉脉姑娘。”

脉脉好奇地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四个轿夫,问:“宋西,这么早、你有事吗?”

宋西直起腰摊手一迎:“公子请您过去一趟。”

“胸口又疼?”脉脉如是猜测,暗自叹了口气,“化散汤、喝了九副,好像没用,怎么回事…”

天大地大都没有病人的事大,她决定跟宋西去看一看,待会儿再直接进山庄赴宴。正要转身往连翘苑去,宋西已经把轿夫叫到跟前了,示意脉脉坐上肩舆。

脉脉纳闷:“上山、走着去啊,很快就到了。”

“公子在山脚营帐,坐轿子快一些,脉脉姑娘请。”

“哦,好。”脉脉懵懵懂懂地上了肩舆,还没反应过来就升到了半空中,然后被抬着摇摇晃晃地下了山。

断裂的藤桥被数根臂粗的铁链取而代之,铁索架在天堑之间,两头固定在崖壁之上,锁链上面铺就了新簇的木板,轿夫踩上去的时候发出微微咯吱响。桥的两侧挂了麻绳编织的护网,保护桥上行人的安全。

脉脉对新桥抱着几分新鲜感的同时,也由衷感慨司家工匠行事迅速,山脚的别院也已初具雏形,远远望去似乎已经在盖瓦了。

过了桥在营帐前下轿,宋西把脉脉送到一处帐篷前:“脉脉姑娘请进。”

脉脉掀开帘子入内,还没看清周围就被一群美婢拥簇着走到屏风后面,然后众女开始七手八脚地脱她衣裳、拆她发髻。

脉脉吓得抱紧了胸:“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为首的大婢女敛眉垂眸,不敢抬头直视脉脉,只是很恭谨地说:“奴婢们是按公子的吩咐伺候姑娘。”

尽管脉脉使劲反抗,但双拳难敌四手,再者司家的美婢个个貌美温柔,任随脉脉怎么喝斥也不肯退去,反而动作愈发轻柔,甚至还跪在地上替她脱鞋。你来我往一番之后,脉脉成功被众女扒光,“送”入浴池。紧接着美婢们一拥而上,井然有序地给她洗发洁身。

温热的泉水从头顶浇下,脉脉闭眼屏住呼吸,过了片刻察觉到有一双手捧着她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揉起来,同时鼻子闻到一股与众不同的异香。

脉脉揩去眼角的水珠,回头问给她洗发的美婢:“什么好香?”

“回姑娘的话,是茵樨香煮的汤。”美婢跪在池边轻轻搓揉脉脉的头发,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夸赞道:“姑娘的头发就像上好的黑缎一般,又滑又亮。”

“茵、樨、香…”脉脉不知道这是一种西域的珍贵香料,曾经只有宫廷里的贵族才能使用,而现在世上用得起的人也不多,也只有司瑜言这种过分讲究的人肯花千金买几两香料煮汤来沐发。她看见美婢赞美的话语,莞尔一笑道:“我用皂角、洗头发,加上柏叶、桃枝、木槿叶…也很香。”

美婢愣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得体的笑容:“姑娘天生丽质,用什么都一样。”

另外一边的帐篷里,宋西正在向司瑜言汇报情况,而司瑜言懒洋洋坐在软榻上,任由几名美婢在他面前走马观花似的逐一送上衣衫过目。

他要亲自为脉脉挑选衣裳。

“俗气。”司瑜言看着那些华丽繁复的罗绮,蹙着眉头挥挥手。

小聋子又不是京城里的庸脂俗粉,怎么可能穿这么浮夸的颜色还有款式,像只花母鸡似的,难看。

下一名美婢急忙捧着另一套衣衫上前,司瑜言瞟了一眼就否定了:“素的像是要去奔丧。”

“土。”

“我讨厌灰色。”

“不好。”

总之选来选去,司瑜言没一件满意的,宋西见状暗暗着急。

公子您总不能让脉脉姑娘光着身子赴宴吧?

他灵机一动,从一堆衣裳里扒拉出一套藕荷色的裙衫,捧到司瑜言面前:“公子,您看这套怎么样?”

司瑜言撇嘴:“不够特别。”

宋西笑道:“虽然衣裳不够特别,但是穿的人很特别呀。而且,公子您不是也有件儿同样料子花色的衣裳么?”

司瑜言微微眯眼,顿时就拍案定下:“那就这件。宋西,更衣。”

宋西低头忍下笑意:“是!”

司瑜言在换衣服的时候不禁浮想联翩:跟小聋子穿同样花色的衣服前去赴宴,真是有点夫唱妇随的感觉啊…甚是期待。

脉脉从来没有洗过这么久的澡,而且洗完之后又要涂面脂用香粉,接着盘发髻戴首饰…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她才“逃出生天”,被美婢们送到司瑜言那里过目。

软帘掀开似有一道光芒直射眼睛,司瑜言眸中火光闪跃。

脉脉站在门口忐忑地看着他,似乎有些苦恼:“这个样子…好奇怪。”

她不知道为什么司瑜言要让她沐浴更衣,也不明白为什么头上要梳这么复杂的发髻,虽然从婢女的眼神来看应该是还不难看的,还有好端端的鞋子上为什么要有这么多宝石翠玉,走路都很困难还怎么爬山呢?要知道山庄是在山顶啊!

脉脉也还没有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有多光彩照人。

那个灰扑扑的小兔子的不见了,现在站在面前的是天宫玉兔,哦不,说是嫦娥仙子也不过分。

“哪里奇怪。”司瑜言收回有些神神愣愣的目光,故作镇定地说:“古人有云,君子衣服适中而容貌得体,按其服而像其德,故望五貌而行能有所定矣。穿得好证明你懂礼仪,懂礼仪证明你德行好,德行好施翁就会更喜欢你,更喜欢你他就会传授你更多的医术,满足你的心愿。所以我这是为你好,懂了吗?”

脉脉看他嘴巴动得飞快,只能捕捉到零星的话语,只好懵懵懂懂地点头。忽然间她睁大眼好奇地扯起他的袖子,嘴里“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