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脉回头甩手:“不许拉着我!”

“就要…拉着你。”司瑜言抬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额头布满了冷汗,说话都是从牙缝间费力挤出来的。他死死盯住她,眼神灼热得仿佛能穿透一切,就像正午暴烈的阳光。

“我从来,没有因为你耳聋,而轻视你。”司瑜言故意把字咬得很重,说话很慢好让脉脉看清楚一点,“你是听不见,但你比很多健全的人都更值得相交、相知,你比世上绝大数人都要好。所以,我才愿意和你说话,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成为我的…朋友。”

脉脉从没有见过他这么一本正经而又不傲慢的样子,甚至还很真诚,一时僵在了那里,只是眨了眨眼睛。

“如果我从前有什么轻慢了你的地方,我道歉。但是我保证,我从来没有故意嘲讽讥笑你,我只是觉得你…很有趣,所以想和你多说话而已。”司瑜言的样子实在很辛苦,满头大汗又脸色潮红,不正常极了。

脉脉顿时又心软了:“你的伤口、要紧吗…”

“先让我说完。”司瑜言打断她,捏紧了柔荑,“至于你说大家都讨厌你这件事,我想澄清的是别人是否讨厌你我不知道,但我绝对、没有、讨厌你。”

脉脉读懂他的话,露出一抹羞赧笑意,怯怯抬眸:“真的?”

“千真万确。”司瑜言坚决地表示肯定,表情忽而变得凝重起来,“还有你质问为什么不能喜欢你…呵,谁说我不喜欢你?”

脉脉一怔,怀疑自己看错了口型。

他说的是“我不喜欢你”对吧?可是前面两个字——谁说,好像又是在疑问?

司瑜言一见她傻愣愣的脸色就知道她没看懂,把心一横干脆豁出去了,他稍微用劲就把她拉进了怀里,干脆堂而皇之地拥抱着她,郑重其事地换了个表达方式重复道:“施一脉你听清楚了,不对,应该是看清楚我说的话。”

脉脉没来由地吞咽了一下,紧张得后背发麻手心冒汗。

司瑜言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就在咫尺,他差点又要“咬”上她的唇,开口的瞬间带着微醺酒香的热气喷在肌肤上,脉脉觉得毛孔都发烫了。

“我喜欢你。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讨厌你,我也会当那个唯一喜欢你的人。”

脉脉这次读懂了。喜欢,他说喜欢。

脸颊好热耳朵好烫,但更让人难耐的是灼烧的嘴唇。司瑜言刚刚说完就俯首亲了下来,吻住她的唇。

这一次没有咬,只是轻轻地碰上去,他闭着眼睫毛微微颤抖,像一只噤若寒蝉的蝴蝶般小心翼翼,落在脆弱漂亮的花蕊之上,攫取最甜的甘蜜。

脉脉都要晕倒了,唇上的感触又温又软,而他的身躯那么滚烫,好像要把她融化一般。

吻,这是一个真正的吻。他们在接吻。

意识到了这个事实,脉脉吓得倏然睁眼,然后下意识就抬手搡了司瑜言一下,直把毫无防备的他推进了水潭,灌了好几口凉水。

“啊噗…”

司瑜言从水里钻出来,抹了把脸正要训斥,但见脉脉已经转身跑走了,匆匆忙忙的就像见鬼了似的。

他略有失望,自言自语都含着一股哀怨气息:“这么害羞…”

他踩着潭底的泥沙慢慢向岸边走去,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抬眼望去只见脉脉竟然又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根长树枝。

“给!”

脉脉站在岸边把树枝递给他:“抓住,我拉你、上岸。”

司瑜言没动,泡在水潭里扬眉似笑非笑:“你刚才是专门去找树枝的?”

脉脉红着脸还有些不敢看他,眼神躲闪地点头:“嗯。害怕你、溺水,救你起来。”

司瑜言灿然一笑,伸手抓住了树枝的另一头,却故意猛力拉拽,把脉脉从岸上拉进潭中。

“唔唔!”

脉脉在水里挣扎了两下就被他搂着腰托起来,她吐出嘴里的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一次染上怒火。

“讨厌!都湿了!”

司瑜言垂涎她沾染了水汽的殷红樱唇,想也不想又埋头吻上去:“记住我是怎么亲你的,不许忘记。”

在水中纠缠好一阵之后,俩人终于爬上了岸,脉脉生了一堆篝火,把衣裳脱下来烤干。

司瑜言虽然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公子,但用现成的竹子搭两个晾衣杆还是不成问题。竹竿搭上了衣服之后,就成为了绝佳的遮挡屏障,俩人一人一边相互看不见,绝不逾礼。

但实际上,他们更逾礼的事都已经做过了。

脉脉盯着篝火有些出神,失魂落魄的。而司瑜言却浑身不自在,想找她说点什么又不行,她只能看不能听,不见面的话就没法沟通。越想越气闷,他干脆用手捧着衣服放在火旁烘烤,左右翻动,很快就把一件较薄的中衣烤干了。

脉脉被从天而降的干衣服打得回过神来,她拿起来看了看,却发现这是件男人衣裳,纳闷极了。

“你的衣服,给我、作甚么?”

片刻司瑜言又扔过来一片树叶,上面有烧焦的木柴写的几个小字。

“穿,谈话。”

脉脉只好照办,司瑜言比她高出一个半头,所以他的衣裳穿起来宽大无比,直接遮住了大腿,如果坐着把腿蜷缩起来,还能全部塞进衣摆里去。

她整理妥当便开口说“好了”,司瑜言这才移开了竹竿。他虽然赤-裸着上身,但已经穿上了裤子,脉脉学医早看惯了男人的上半身,便不避嫌的跟他坐在了一起。

脉脉问:“我们谈什么?”

柔软的绮罗在火光下根本就是半透明的,少女曼妙的胴-体若隐若现。脉脉尚未发觉异样,司瑜言却匆匆一瞥之后已经不敢把目光再放在她身上了。他微微侧脸好让她看清楚口型,眼神却投向另一方。

“…没什么,就是随便聊聊。”

“哦。”

俩人又陷入了静默。司瑜言自觉眼睛就像不听使唤似的,总是要往脉脉身上跑,他觉得再不说话自己难保要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于是强迫自己转过头去,说话时只看她的脸。

“对于我刚才说的话,你是什么意思?”

脉脉愣了愣:“什么…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喜欢你的那些话。”司瑜言自觉一辈子也没做过这种“可笑幼稚掉价”的事,咬咬牙问,“你喜欢我吗?”

脉脉抿着嘴没有回答。

司瑜言轻哼:“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你是喜欢我的,不然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我不知道。”

司瑜言吃惊:“不知道?什么叫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一个人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

“就是…不知道啊。”脉脉很苦恼,她从来就很诚实,所以也毫不避忌地把心里话告诉他,“我以前喜欢、辛复哥哥。”

“哼,早看出来了。”司瑜言极度不满,黑着一张脸,“你每次见他笑成那样,瞎子都能看出来你喜欢他,不过你也说是以前了,那现在呢?”

脉脉怅然:“现在,我不知道。辛复哥哥,和师姐成亲,我有点难过,但也高兴,而且我现在、觉得,哭过以后,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

司瑜言脸色稍微缓和一点:“那是因为现在有个比辛复好一千倍一万倍的男人喜欢你,就是我。”

脉脉嫌弃地把他打量一番:“你才没有、比辛复哥哥好。”

“哼,光是论长相我就胜他千万倍了,那张鬼脸看了都做噩梦。”

“辛复哥哥的脸,会好的。到时候、比你好看。”

“…除了容貌,我家世也比他好,武功也比他高,而且我不三心二意,谁像他得陇望蜀,又想娶施灵药又想跟你好,哼!花心!”

“他…他只喜欢师姐,把我、当作妹妹…”

“少来了,别帮他说好话,总之他没一点值得你喜欢。只有我这么好的男人才值得你喜欢。”

“…”

“我喜欢你,所以你也必须喜欢我。”

篝火还没燃尽,折腾了一天的脉脉就已经睡着了。她靠在司瑜言肩头上,阖眸睡得很沉。司瑜言烘干了外衣,替她披上,然后又往火里加了几根柴禾。

一柄长剑破空而响,穿过层层夜色直奔司瑜言面门。他耳风一动赶紧扑过去护住脉脉倒下,利刃擦着他的背脊飞过,险些留下一道血口。

铛——

剑身钉入了一旁的树干当中,脉脉感觉到身体的不适刚要醒来,司瑜言赶紧朝她后颈用力一点,她又昏睡了过去。

吃一堑长一智,上次被她刺穴昏厥,终于也轮到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司瑜言朝着长剑所来的方向看去,看见自墨色里走出一名男人,长身修立丰神轩昂。

辛复。

辛复绷着肩仿佛很愤怒,他看了眼衣衫不整的脉脉,压抑着声音和怒火:“你对脉脉做了什么!”

司瑜言站直身,轻笑一道:“关你什么事。”

辛复拔剑直指:“你若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我便一剑刺穿你的喉咙!”

“你尽管试试。看我们俩之间,到底是谁杀死谁。”司瑜言扬指一弹,面不改色地拨开剑身,随后眉梢眼角都浮现出揶揄的笑意,“辛兄的样子,差点让我误以为刚才我抱着的是灵药姑娘。”

辛复的半张好脸愈发阴沉,他握紧了剑柄:“最后警告你一次,离脉脉远一点。”

“哈哈,凭什么?你是以什么身份对我说这番话?你是她的什么人?”司瑜言哈哈大笑,仿佛在看一出笑话。

辛复果然难堪了:“我…自然把她当妹妹,所以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好像伤了她的人不是我吧?”

篝火映入眼帘,司瑜言的眼睛格外明亮,他像看穿了一切的智者,玩味地说道:“什么哥哥妹妹,阁下恐怕弄错了,令妹不是好端端在家里么。”

辛复闻言身子微微一动,尽管面上看不出异样,但眼里已经闪过一丝慌乱。

“连真实身份都不敢告诉她的人,又凭什么来质疑我对她的情意是真是假。起码我有一点是比你强的,至少我敢说我是司瑜言,如假包换。”司瑜言忽然上前一步逼近辛复,气势迫人,“那你又叫什么呢?辛复?江夏?又或许二者都不是?”

不等辛复作答,司瑜言已经饶有兴味地说起来:“你想问我怎么看穿你的吗?其实很简单,告诉你也无妨,因为——我认识真正的江夏。”

辛复终于开口了:“所以,当日你是故意试探我?”

“对,我专门设了个套给你钻,我最喜欢看骗子自以为骗到人的样子,更喜欢欣赏他们被揭穿后懊恼悔恨的表情。”

辛复道:“可惜,未让你如愿。即便我不是江夏,但我依然得到了施灵药,这便够了。”

“听阁下的言下之意,似乎忘了我们当日商议的结盟大计。”

辛复勾唇:“不敢忘。倘若司公子保证不与我为敌,长水以南的十三郡就还是司家的。”

“说得好听,阁下的家族向来以诡诈著称,我等还是小心为妙。”

“哦?看来司公子对在下的出身已有定论?”

司瑜言仰头吹了声口哨,树梢上一只雀鸟扑棱棱扇了扇翅膀。

“试问当今世上擅使长剑,懂得驯飞鸟传讯,又有胆色自毁容貌、孤身潜入药王谷的青年俊杰,能有几位?而且此人来头不小,要冒充江夏,首先要除掉江氏一族,能够做到这件事而且神不知鬼不觉的人,我相信除了我司家,就只有向氏、宫氏和尹氏。”

“尹氏这一辈没有年龄相符之人,而宫家满门巾帼,唯一的嫡子我碰巧有过一面之缘,所以也不是他,剩下的,就只有向氏。听闻向氏第三子智勇双全,颇得家主器重,可惜的是半年前染病搬去了别院休养,已经很久没有在家族里露面了…最后就是你的名字,辛复辛复,无论你怎么改头换面,你还是舍不得改变你的根基。”

“我猜对了吗?向、付、心。”

作者有话要说:腹黑的不仅是小孔雀,还有辛复哥哥,这丫的身份就是重重掩埋呀~

这一章肥得那么油腻,JJ却还是那么抽,感觉不会再爱了~~o(>_<)o ~~

23

23、重楼

对于司瑜言的猜测,辛复模棱两可地说:“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不重要。”

即便他不肯承认,也不能改变司瑜言看穿了他的事实。

司瑜言也不强求,只是噙着几分看好戏的意思:“我只是很好奇一件事,以后我该称呼灵药姑娘辛夫人呢,还是向夫人?你说——我要不要去问问她?”

辛复并没有流露出紧张的情绪,但司瑜言料想他手心已经攥了一把汗:施灵药作为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颗棋子,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在与虎谋皮?江家作为秦王旧将之一,“江夏”又背负了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对她的忠诚度毋庸置疑。但是如果这个“江夏”实际上是赝品,而且辛复代表的向氏是如此野心勃勃,施灵药与他合谋就冒了很大的危险。她只是他的一块踏脚石。这种情况下,她为什么非要与向氏联合?司家完全可以提供同样乃至更优厚的条件,也就是说——倘若施灵药知道了真相,她并不是非嫁辛复不可,她也可以选司瑜言。

辛复冷冷道:“背后非议他人,阁下不觉得太有份了吗?”

他在警告司瑜言不要去告发,这也变相证明了司瑜言的猜测。施灵药果然不知他是假的江夏。

“作为欺世盗名之辈,你不觉得更无耻吗?”司瑜言毫不示弱地反击,却又笑了,“不过向公子请放心,我没兴趣戳穿你的这些小把戏,只要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他挥袖在空中划了一道长线。

秦王藏宝,一分为二;周横长水,以南属司。

这一场看来是司瑜言占尽了上风。辛复似乎很不甘心就此让司瑜言分去好处,所以扬眉问道:“即便我答允,你又确定你能等到那一日?”

山庄上下皆知司瑜言是连施妙手也放弃根治的人,他胸口里的那东西拿不出来,绝对活不过半年。

司瑜言毫不在意:“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虽然我的命可能不会太长,但跟施灵药说两句话,把她引荐给我诸位兄弟的功夫还是有的。”

是的,即便司小公子娶不了施灵药,也会有其他司公子来进行联姻。利益的联合,是哪个人从来就不重要。

“一言为定。”辛复收起了长剑,回眸的瞬间看见还是沉睡的脉脉,忍痛垂下了眼帘,“其实我也很好奇,你为何不与我争一争?”

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宝藏与领土固然是好,但这样坐享其成实在不像一个野心家的作派。司瑜言为什么不直接向施灵药揭发他,而是要和他合作?

“其因有三。”司瑜言竖起手指娓娓道来,“第一,我对施灵药没兴趣,你爱娶就娶。其二,我命不久矣,没功夫和你争,但好处我又想要,所以选择跟你合作而不是决裂,所谓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第三嘛…”

他含笑望向脉脉,唇边溢出温柔爱意:“我生命剩余的时日,都想和她度过。”

脉脉被明媚的阳光晃着眼,款款转醒。

咦?这是哪儿?

不是她的房间,她的房间没有这样奢华曼丽的帷帐,也不会点这样幽迷馥郁的熏香,更不会有这样柔软的床铺。她身下的缎褥软得像雪,把人包裹起来简直都要陷进去。

放眼整个药王谷,作风这么奢侈又爱瞎讲究的人就只有一个——司瑜言。

顿时想起昨晚上的一切,脉脉微微脸红,她起身打算穿戴,却只在脚榻上寻到一套新衣衫,拿起来在身上比了比,尺寸居然很合适。

推开门走出去,脉脉发觉这里是连翘苑,司瑜言坐在藤苗泛黄的葡萄架下,面前摆着碟盏粥点,好像在用朝食。

他见到脉脉招手:“醒了?过来用膳。”

脉脉还有些困,揉着眼睛打哈欠:“还没有、洗脸。”

司瑜言立即一副嫌弃她邋遢的表情,努嘴一指:“浴房有水,快去洗了来。”

脉脉钻进去洗脸漱口之后出来,瞌睡彻底跑走了,整个人神清气爽。她坐下动筷,因为饿极了所以吃得狼吞虎咽,司瑜言又是一脸肝疼。

“你、怎么不吃?”脉脉咬着小笼包问司瑜言,司瑜言没好气道:“吃过了。”

他先在膝头展开一张棉布,然后从篮子里把滚滚抱出来放在上面,开始喂小家伙牛乳。牛乳是装在一个酒葫芦里的,葫芦嘴上有个口,可以直接把乳汁倒出来让它吮吸。只见滚滚又长大许多,身形愈发圆润笨拙,吃奶的时候两只爪子想去抢葫芦,被司瑜言按下去。

他一本正经地训斥:“规矩点,否则不喂你了!”

滚滚仿佛听得懂他说话似的,嘴里发出两声唧唧表达不满,随后乖巧地仰面躺在他腿上,大口吃奶。司瑜言眼含笑意,轻轻抚摸小家伙肚皮上的软毛,滚滚愈发舒坦,吃得眼睛都眯起了。瞧他做起这些事极为熟稔,直把脉脉惊得目瞪口呆。

脉脉问道:“平时都是、你喂滚滚?”

司瑜言没好气哼道:“你说呢?”

“我以为、是宋西。”脉脉很意外司瑜言竟然如此喜欢驺虞,也为他如此尽心照料而感动,“我还以为、你讨厌滚滚呢。”

司瑜言大言不惭道:“我这是爱屋及乌,小怪兽是你送给我的,我当然要喜欢了。”

自从表露过心意以后,司瑜言就常常把“我喜欢你”挂在嘴边,故意提醒脉脉不要忘记。

脉脉一见又是羞赧脸红:“你能不能、不要…经常这样说,我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