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开襁褓一看,原来是小家伙尿湿了,所以难受得哭起来。徐仙人嫌弃地把襁褓扯掉,随手拿了羊皮卷把她裹住,然后交给童儿抱着,道:“你带着她们先下去,为师在炉子里添点东西,过会子就来。”

道童让裴景吾先下去接小公主,谁知还没等他把公主递过去,殿门忽然开了,痴狂丹药的天子去而复返。

徐仙人刚往炉子里添了些火硝,见到他大吃一惊:“陛下您怎么来了?”

天子道:“朕不放心,亲自来看看。”

徐仙人偷偷瞄了眼暗道入口,小道童心领神会地往前一站,把入口遮得严严实实。天子一个劲儿地催应该添药了,徐仙人踟蹰不前,一国之君竟然不耐烦地扯过小公主,一把丢进了铜炉顶部的药格之中。

小婴儿当即哇哇大哭起来。天子冷脸无情,甚至说:“聒噪,哭什么哭,能助朕长生不老是你的福气。”

铜炉肚子里发出砰砰闷声,徐仙人看着那么一个小娃娃被架在火炉上炙烤,五脏六腑都被撕裂了一般,他急吼吼把公主抱出来,小婴儿身上的羊皮已经被烫烂,后背印上了深深浅浅的花纹,白嫩嫩的肌肤上也全是水泡。他是个混账神棍不假,但不是畜生,他已经铸成大错,怎么能一错再错?

“陛下,请容本座先添三味真火,再把药加进去。”徐仙人稳住天子,把公主递给道童,打了个眼色。随后他抱起一簸箕夹杂了火硝的木炭,尽数投进了炉腹当中,猛然回头大吼:“童儿快逃!带好东西!”

“轰”一声巨响,丹炉爆炸了,猛烈的热浪把大殿都震塌了一半,火星散落四方,点燃了整座宫殿。天子受了伤被侍从抬走,火海弥漫之处都是痛不欲生的嘶喊声,死了很多人、不计其数的人。

只有裴景吾在不见天日的密道里拼命地跑,没有方向不知终点…

故事很长,裴景吾一直讲到了深夜。脉脉认真地看他说,听到结局不禁悲伤:“只有你一个人、逃出来?”

裴景吾看着烛火下她姣好的面庞,仿佛又见到了记忆里的姝良人,他笑着摸她额头,淡淡应了一声:“嗯,只有我。”

“师哥好可怜。”脉脉心疼他,紧紧握住他的掌,“你要去王都,是找人吗?那个公主,你要找她?”

裴景吾没有回答,而是摸着她的耳朵问:“脉脉你说,我是找到公主好,还是找不到她好?”

脉脉抿唇想了想,道:“应该…还是找到好,看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她的父皇杀了我的父母,而我又间接害死了她的母妃,我与她是天生的仇人,现在天子已经死了,天下大乱,此时我去王都,就是为了夺取本应属于她的一切。即便这样,你也觉得我该去见她?”

这个问题把脉脉难住了,她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好复杂…师哥我不懂。”

裴景吾轻轻笑了:“我也不懂。很晚了,你早点睡。”

脉脉怀着对故事主人公深深的同情入睡了,甚至没有想起如今身不由己的处境。裴景吾吹灭烛火,走出门睡意全无,站在庭院中央发呆,今日满月,皎洁的月光为地面镀上一层银白。

“咳咳…”

阴影里走出鸦青袍衫的男子来,是施悬壶,他的气色比前几日还要差,捂着嘴咳个不停。施悬壶徐徐走近,问:“她睡下了?”

裴景吾嗯了一声,低头把指套戴上,习惯性地抚了抚不存在的小指。

“景吾啊,我就不陪你们去王都了。”

忽然,施悬壶来了这么一句,裴景吾乜斜他一眼,眸里似有闪动,不过很快就消逝了,只是淡淡说:“知道了。”

施悬壶撑着石桌缓缓坐在杌子上,行动都有些费力,却还勉强地笑着:“明日你们启程我也不去送了,今夜月色不错,取些酒来罢。景吾,陪我小酌几杯。”

清浅的白光照在二人脸上,皆是苍白。

施悬壶斟酒,含笑道:“这第一杯,敬秦王。”

他并没有喝,而是全洒进了泥土里。裴景吾随着他的动作,也祭了这杯酒。

“这第二杯,敬当年誓死追随秦王的将士们,可惜他们直到战死,都没有看到天下太平。”

“第三杯,”施悬壶颤抖着手举起酒杯,“祭我阳家被屠的一百四十八口,阳家儿郎沙场征战,护了一方百姓,却弃了家中妻儿!他们没有负天下人,独独负了血肉至亲!”这杯酒他没有洒,而是一饮而尽。

裴景吾定定看着他,不言不语。施悬壶抬袖沾了沾眼角,方才敛起失态,恢复成一贯温文的模样,道:“景吾,我去之后,请你善待济世。阳家世代追随秦王府,如今我亦助你成事,但是血脉凋零如斯,我不得不存一份私心,保住济世。即便他日后不为你效力,看在我们师兄弟的情谊上,你就随他去吧,闲云野鹤自由自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传闻中秦王有九名心腹大将,阳家便是其中之一。只是阳家双生子身带残疾,经秦王引荐送入药王谷,由施翁救治养大,正因如此,阳家遭屠的时候他们才逃过一劫。待到他们长大成人,施翁告诉了作为兄长的施悬壶这一切,他身负家仇国恨,自是要协助裴景吾的,但施悬壶却不愿施济世也来蹚这趟浑水。

所以他配合裴景吾设下一个局,让天下群雄都争相想入的局。他的外出游历,不过是散播消息、打探敌情、拉拢同盟…而这一切,之所以顶着施济世的名义去做,为的是在他死后铺下一条路:只要裴景吾光复大业成功,济世就是不折不扣的功臣,他会恢复阳家人的身份,光耀门楣、重建祠堂。这是家族的使命,必须有人完成,又必须有人传承下去。

肝脏先天粘连的双生子本来就有缺陷,最好的办法是放弃一个保住另一个,施翁却两个都想救,于是分割脏器。但是无法做到精准,于是一个多一点一个少一点,多一点的那个调理好了于常人无异,少一点的那个却活不过三十岁。不巧,施悬壶就是少的那个。

他自己就是大夫,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做不到传承了,但他可以布局设计,下一场以天下为注的棋局,可惜结束来得比预想的要快,他已经等不到亲眼所见的那一天了。

裴景吾看起来没有太大动容,维持着一贯清冷的表情,抬手握住了施悬壶的肩头,唤了他一声“师哥”。

千言万语尽在无声中,不用说他们都懂。

“景吾,我最后给你两个忠告,也可以说请求。”施悬壶抬头,形容枯槁,“第一,小心司瑜言,他是很强的对手,如果不能拉拢他,就除掉他。”

裴景吾点头:“这是自然。”

“第二,好好对待脉脉,送她回药王谷,这辈子也不要告诉她身世,还有她后背上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小妖精想念小孔雀,表着急,下一章就放他出来咬师兄!嗷呜~

酒叔开新文了啊小妖精们!是你们最爱的节操文,怎么撒花的那么少…你们的菊花都捂得那么紧舍不得献出来是咋回事!

新文:

第54章

54、莪术

翌日施悬壶果然没有露面,脉脉在临行之际还问裴景吾:“三师哥还没起床么?”

裴景吾淡淡答道:“他很累了,让他睡个够罢。”

脉脉捧着脸嘻嘻笑:“三师哥好懒。”

“嗯。”裴景吾把手搭上她的头顶,拇指揉着她略带忧愁的眉心,脸色柔了几分,“先陪我到了王都,然后再送你回师父那儿,好不好?”

“好。”她抓住他的衣袖,撒娇道,“还要帮我找言哥哥。”

裴景吾转过脸去,似乎轻轻“嗯”了一声。

自从天子驾崩,短短一月大周朝的疆域已成割裂之势。长水以南的司家按兵不动,隔岸观火,长水以北的向氏拥兵秦王后人,而另外的两大世家尹氏和宫氏皆各自盘踞,仿佛伺机而动的猛虎。此三族的势力把王都紧紧包围起来,似乎达成了一个协议:谁先进入了王都,谁就是名正言顺的王。三方鼎足而立,又势成水火,哪一边都不敢先行轻举妄动,只怕撕裂这脆弱的平和假象。但每一方又在千方百计地绞尽脑汁,寻求方法占取先机。

裴景吾此时想要正大光明地从官道杀入王都,取得传国玉玺以正名目,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过也不是全无办法,王都建在国土的最北端,后方有一座山脉作为天然屏障,残存的皇室虽然实力薄弱,但借着易守难攻的地形,固守一隅,竟然和四大世家的势力抗衡了。如果裴景吾想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潜入王都,最好的办法就是借道蛮夷,绕过其他世家的势力范围,到达王都后方,然后翻过山脉直接杀入王城。

但有一个问题:此山脉延绵百里,山峰陡峭耸立,山中地势险恶,翻越过去的难度简直不亚于登天。而且这里作为大周朝最后的倚仗,早在开朝之初就封了山不许外人进入,还设下哨所派兵驻守,所以世人对此地知之甚少,贸然入山很可能迷失在深林之中,命丧敌手。

辛复起初是不同意这个办法的,两人还在马背上就争执起来,他说:“百年来都无人入山,以往的探子都有去无回,可见其中险恶。如今就算我们派出精锐探路,少说也要一两月才有消息,时间太长我们耗不起,况且万一打草惊蛇,岂非前功尽弃。除非有地图,否则此计不通。”

不过裴景吾却冷笑着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地图?”

辛复却不怎么相信:“有就拿出来。”

“在这里。”裴景吾指着自己脑袋,笑得坦诚,“你若想要,大可来取。”

辛复冷哼一声:“既是一条船的人,何必如此提防!”

裴景吾低笑,道:“万一你拿到地图后翻脸不认人怎么办?我手里的筹码只有这些,过早拿出来是给自己招祸,其实我也是留条后路而已。还记得当年你为了入谷,不惜自毁容貌,这么心狠手辣的人,我当然得提防一些了。”

这话戳到辛复的痛处,他想起眼前人竟然男扮女装以身做饵,散布谣言谎称秦王留有宝藏,引天下英豪入局追逐,表面上是秦王后人选取同盟伙伴,实则是空手套白狼的把戏,裴景吾空有头衔,无兵无财,只得借口联姻争取势力,如今他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了向氏兵马,也借向家的口向天下宣告了身份,自行拉拢不少其他势力,但一转身就告诉辛复他是男儿身,理所当然地要求向家扶持他登上王位,向家已是骑虎难下,不得不应。辛复没想到他自诩心机深沉,却被裴景吾当猴耍,不禁恨得牙痒。

不过辛复也不是好相与之人,他带着冷笑说道:“别以为你算无遗策,你为什么要带着脉脉,又对她安了什么心,我清楚得很。兵马我可以借给你,也可以收回来,有些话我可以告诉她,也可以不说。我怎么做,就看你了。”

裴景吾嘲弄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网下好,鱼儿都还没到手,你就这么收回去?要是没了秦王后人的名号,我看你向家拿什么名义出兵,撑死守住巴掌大块地,当个土财主。”他还是像身为施灵药的那段时间一般,轻易拿捏住辛复的七寸,“脉脉以前多喜欢你啊,你伤她一次,她就不喜欢你了,难道你想再伤第二次,让她恨死你?”

辛复咬紧牙,冷睨他一眼,不再说话。裴景吾仿佛没察觉到,过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驱马走向小马车,直接从外面推开车窗。他把脸凑过去,唤:“脉脉。”

脉脉独自坐在马车里也挺无聊的,见到裴景吾高兴地招招手:“师哥,进来陪我。”

裴景吾朝辛复递去一枚嘲讽的笑,大方答允:“好啊。”他弃马登上马车,跟脉脉挤在一处。车帘放下的时候脉脉看见辛复投过来的目光,有些心虚,不敢看他匆匆把眼低下了。

“师哥,为什么辛复哥哥、跟着我们?”脉脉亲昵挽住裴景吾的胳膊。从前他是施灵药的时候,跟谁都不亲近,如今他变回男儿身,脾性仿佛温和亲切许多,她可以抱他不被他扔开,也可以跟他撒娇,他还会冲她笑。他像药王谷里面的其他师兄一样,都是宠着她的。脉脉有时候真心觉得,师哥是男子简直太好了,比当师姐的时候更好。

裴景吾抽出手臂,顺其自然地搭到脉脉肩头,搂她入怀,反问她:“你不喜欢他跟着?”

脉脉在他怀里,小脸扬起眼睛睁得大大的,专注地看着他,说:“以前的辛复哥哥、不是这样的,现在他好奇怪,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都喜欢!”脉脉毫不犹豫地说,抱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胸口磨蹭亲昵,笑着说:“以前是姐姐,现在是哥哥,都对我好,我很喜欢。”

裴景吾失笑,把她又往怀里抱了抱,低头靠着她的肩,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说:“傻脉脉,我差一点就把你丢掉了…”

他从来就对施一脉怀着复杂晦暗的情感。那年,当他抱着怀里的东西跑到暗道尽头,钻出比狗洞大不了多少的出口,眼前是一片开阔的荒地,长满比他还高的野草。他回头一看,巍峨的王城依然矗立在那里,仿佛一切如故,可是他知道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燃烧的大殿、震耳的爆炸、坍塌的地道…裴景吾灰头土脸地呆望王城,直到怀里的东西动了动才回过神来。他低头看见沾满血污的道袍,掀开之后里面躺着一团白白软软,还是活的。他吃了一惊,刚才只顾逃命,抓着道童扔下来的包袱就拔腿狂奔,居然没注意到竟是小公主!

才四岁多的孩子即便再早慧,见此也慌了神,他手一松包袱就掉在了地上,摔得小公主啼哭起来,裴景吾也吓得一屁股坐下去。他愣愣望着那个会动的小家伙,慢慢儿回过神,想起了父母的血海深仇,不禁恨火灼心。短短几日他见过太多的死人,以及太多杀人的办法,他缓缓伸过手去,扼住了婴儿细弱的脖颈。

小公主的啼哭声愈发响亮,他的小手慢慢加力,渐渐的,婴儿的哭声弱下去,就快没了动静。可是,她黑溜溜的眼珠子还在盯着他看,她似乎认出了他是陪伴过自己的小哥哥,于是吐着舌头笑了。

裴景吾一怔,眼前浮现出姝良人的面孔,她给他洗澡穿衣,喂他吃饭,带他逃跑…最后,姝良人死在了他眼前。裴景吾内心像被火烧和冰冻,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在煎熬中他趋于平静,终于收回了手。

他把她重新抱起来,站在荒草之中茫然四顾,尽管不知道要去哪里,可还是迈出了第一步。

他想去找秦王营帐,可是大军已经退出百里开外,他没有目的地晃荡,察觉到怀里的小公主身体滚烫,剥开包袱发现她后背的伤口红得可怕。他不止一次想扔掉这个累赘,可是每次临到头,他又心软了,甚至好几次他明明已经丢下她独自走了,没走几步又跑了回去。

不知不觉中,他去了亲王府,想碰碰运气。可是还没走到府邸门口,就看见一列士兵从里面出来,摘下牌匾,关上大门贴了封条,不准人再进。人亡了,家也破了,裴景吾遥遥看着不复存在的王府,眼眶刺痛。

忽然他身子一轻,有人从背后拎起他,拔腿就跑。裴景吾被抱进了一条暗巷,落地才看清面前的小老头,矮胖身材酒糟鼻。他认得此人,以前仿佛是府里的大夫,姓施。

施翁拿袖子抹掉裴景吾脸上的脏东西,捧着他的脸端详一阵,道:“我老远就看着像你,只是不敢肯定,你长高了些…怎么穿个女娃的衣裳?”施翁蹙眉扯起他身上的小裙子,疑惑一瞬又了然了,“这样就对了!他们要捉的是世子,你扮成女娃娃,容易混过去。”

裴景吾好不容易遇见熟识的人,张口带着哭腔:“我的父王、母妃…”

“嘘!不能哭!”施翁捂紧他的嘴,左右张望一下,“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走。”看见他怀里的包袱,施翁又问,“这是什么?”

打开见到小公主,施翁腿都软了,瞪着裴景吾道:“你小子逃命还能拐个女娃娃!打小的风流种子么!”

裴景吾吸吸鼻子说:“宫里抱出来的…是公主,她伤着了。”

施翁一听赶紧把婴儿检查了一番,见到她溃烂的后背倒吸冷气:“怎么伤成这样儿!可怜这么个漂亮的女娃娃了。”他随身带着的包袱里有药,赶紧找出一颗来掰成几瓣,喂了一瓣到婴儿嘴里,“先吊着命,能不能救活全看造化了。”

“走吧,咱们先离开这儿再说。”施翁收拾了一下,一手抱着婴儿一手牵着裴景吾,肩上还挎了个包袱,趁着王都还乱哄哄的,带着人便走了。

秦王夫妇一死,世子也找不到了,群龙无首自然军心溃散,而朝廷反起直追,义军很快被镇压下去。裴景吾就此跟着施翁回了药王谷,一直扮作女孩儿,掩人耳目。脉脉被养在了谷外的一座村庄,两年间他都没有见过她一次,直到后来听施翁说发觉那小女娃是聋的,他才偷偷溜下山去看她。

怎么可能是聋的呢?裴景吾不信,她在摇篮里的时候他说话逗她,她明明听得懂,她还会笑啊!

他如愿以偿地看见了她,却没有上前,而是躲起来偷偷打量。她长大了,跟小时候一样乖巧漂亮,正是刚会走路的年纪,养育她的婆婆拿着拨浪鼓逗她,让她走过去,可是她没有反应,反而被色彩斑斓的花朵吸引,走向另一边。

裴景吾想起丹炉爆炸时的巨响,他当时被震得失聪片刻,过后耳朵眼里发疼,没想到她竟被震破了耳朵,听不见了。

鼻子有些酸,可是他已经过了哭鼻子的年纪,他忍住了即将涌出的泪。这时,婆婆搬了澡盆到院子里,兑上温水把女娃娃放进去。

她不怕水,洗澡时一直咯咯笑,温水从头顶冲下来,她闭着眼睛噗噗吐水花儿。婆婆给她擦了胳膊擦后背,抱着她转过去,裴景吾正好看见她的背。

伤疤早就结痂脱落了,可是深深的印子还留在上面,纵横斑斓。裴景吾看着先是愧疚,猛然记起父王在世时对母妃的一句感慨。

“如果有王都山脉的地图,我们就不用强攻,将士们也不必白白牺牲了。可惜这张图存于深宫。”

痴迷修道的天子,比命还宝贵的丹药,受他敬仰的徐仙人,那张羊皮卷…为什么他逃走的时候其他都不拿,单单要取一张羊皮卷!

裴景吾掉头就跑,一路跑回了药王谷,看见施翁噗通跪下:“师父把她接回来!我想要她回来!”

当裴景吾一行还在异国他乡的领土上借道而行时,有兵马已经到达了王都山脉脚下。

为首的那人骑在纯白无暇的高头大马之上,身着银色软甲,颠倒众生的脸庞此时铺满冷色,眉宇间略带戾气,他挥手往前方一扬,身后兵马即刻行动,一队先锋先行入山,后面的接连跟上。

“公子,公子——”宋西气喘吁吁跑来,他也是一副士兵打扮,问马上的人,“咱们真要把小家伙带上么?翻山越岭的它恐怕爬不动啊…”他委屈地指了指坐在地上啃食的胖滚滚。

“带上,她喜欢。”司瑜言冷脸命令,说完又瞥了眼胖得像个球的滚滚,嫌弃地说:“走不动你背,总之弄过去。”

宋西不敢违抗,唯唯诺诺应了之后,走过去一把抢走小胖子的食物。

“吃吃吃!就知道吃!长这么身横肉还要我背你,你干脆一掌拍死我得了!”

眼看司瑜言也动身了,宋西双目含泪地望着他的背影,独自伤心。

公子给条活路好吗?

少奶奶救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脉脉的秘密揭开啦,没有藏宝图,她后背是印上去的地图。

别看前面那么沉重,只要宋西一出场就变成了搞笑剧,哈哈哈…背着滚滚爬山,好腻害!

酒叔今天是双更啊!那边新文也更了,小和尚袭胸~~~嗯,叔的节操再一次得到体现。

第55章

55、虎骨

向家队伍没日没夜地赶路,终于在接近王都山脉的时候决定扎营休整,营地是河边的平地,为了避免显眼,大伙儿都是和衣而睡,只有脉脉单独住一个小帐篷,帐篷上面还搭了一些青藤野草作掩饰。

辛复亲自摘来野藤,顺便还摘了一束花送给脉脉。脉脉扭捏地背着手不敢接,咬着嘴乜斜:“为什么送我?”

在药王谷,只有相互喜欢的男女才会送花呢。

“不为什么,就觉得好看,很配你。你不喜欢?”辛复被她拒绝略微有些失落,不过很快就释然了,他把花放到一旁,变戏法似的从脚畔的布口袋里抱出一只野兔,递给脉脉,“刚才捡到的,给你做伴儿。”

这只野兔体色黑白交加,眼睛周围居然像滚滚一样是黑色的,脉脉本来就喜欢养这些玩意儿,一见就开心地接过来,来回地摸兔耳朵。

“腿伤了。”脉脉发现兔子在怀里不时抽搐,放到地上也没有立即跳开,反而瑟瑟发抖,检查之下就发现兔子后腿骨折了。她皱皱眉头,抬眼问辛复:“你折断的?”

辛复错愕一瞬,“不”字都要说出口了,到嘴边又变成:“嗯…我想让你开心,却令你更讨厌我了罢。”

脉脉有些心酸,以前的辛复不是这么卑微的,责怪的话说不出口了,她匆匆低下头:“以后别这样,很痛的。”说完之后她抱着兔子就进帐篷了,刻意避开了他。

不管怎么说,脉脉还是很高兴能和兔子玩儿的,她把断骨的地方接好,上了药包起来,之后开心地捧着它又摸又亲。

“兔子兔子,你真像滚滚,唔…我想滚滚,想言哥哥,还想宋西…”

入夜,营地黑暗一片,到处也静悄悄的,只有小帐篷里面窸窸窣窣。

睡在帐篷外的裴景吾听见,起身过去掀开帘子一角,探手进去晃了晃,想引起脉脉的注意。很快脉脉难受的哭腔传出来:“师哥,身上痒…”

裴景吾一听,再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急忙躬身钻进去。黑暗中两人看不清对方,只有模糊的轮廓,脉脉一直不安分地扭动,哭哒哒的:“痒、痒!好痒啊。”

“别挠,会留疤的。别怕啊,我在这儿,师哥在呢。”

尽管知道脉脉听不见,裴景吾还是自顾自说着安慰的话,他摸索着按住脉脉乱抓的双手,不慎摸到了她裸-露的肌肤,像是被火烙,他顿时缩回了手。

他一旦放开,脉脉又开始浑身乱抓起来,裴景吾无法,只得用衣裳胡乱裹住她,抱出帐篷,急匆匆跑往河边。

浸在冰冷的河水当中,脉脉身上奇痒无比的感觉稍微好了点,她站在水里被冻得发抖,朝着岸上的裴景吾伸手:“师哥冷…”

裴景吾踩进水里,离她不过两步距离,他的目光掠过她胳膊,见到自手背蜿蜒出大片大片的红疹,像开得漫山遍野的桃花。他弯腰,远远拉着脉脉的手指尖:“忍一会儿,水冲一冲就没那么痒了。”

脉脉也明白这个道理,咬紧牙关蹲在河里,小脸苍白。裴景吾陪着她,忽然问:“你今天碰了什么?”

俩人都是大夫,吃食上自然能分辨毒性,也清楚自己的体质,断不会病从口入。如今看红疹的散布,不是从肌体由内往外发散,而是像接触到什么带毒性的东西。

脉脉忍住挠痒痒的难受劲儿,认真想了想:“和平时一样啊…哦,摸了兔子。”

“兔子哪儿来的?”

“辛复哥哥给我的。”

等身体的痒意渐渐消散,脉脉也被冻得嘴唇发紫,裴景吾扔了她的衣服,拿来一件宽大的袍衫,对她道:“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