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云稍稍挪开和她的距离,说:“电话借用一下。”

“干嘛?”

“和九洲联系,她会担心我。”

“不给!”宋笑雅警惕地护住自己的手机:“想和姑奶奶的情敌通电话,门儿都没有。”

乐正云静静看着她,没有责备,也无一丝强迫,就如无奈的兄长看着还未懂事的幼小弟妹。

在那洗月悠远的目光中,宋笑雅很没有骨气的将电话掏了出来,抵死挤出一句:“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给你。”

“你说。”

“叫一句好听的。”

“…笑雅。”那低磁柔倦的声音淡淡说来,却如美酒催眠一般,几乎要让人心神俱醉。

“不好——”宋笑雅心中如有小鼓在敲,心跳的声音连门外都能听到了,她却抵死不承认:“姑奶奶没听到。”

乐正云微微蹙起俊美的眉。

“姑奶奶的小名叫九儿。”宋笑雅将痞子少女的厚脸皮发挥到了极致。

“你家中还有八位兄姐?”乐正云问。

“你当我老妈是母兔子吗?×%#”宋笑雅满不在乎的信手拈来一句粗话。“姑奶奶九月初九重阳节生的,所以小名叫九儿。”一副“傻了吧,你不懂了吧”的表情得意的说完,她竖起耳朵,好整以暇的等那一声好听的。

这时,门铃声再次响起。

宋笑雅脸上调皮的笑容不见了,神气的眸子也黯淡了下来。

过去开门时,凶凶的步子将地板踩得“咚咚”作响。

“我说你们——”她发火的声音突然顿住了。

片刻,传来皮鞋声。几个一脸冷肃的男子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用枪抵住宋笑雅的太阳穴,把她推了进来。

“乐正先生,我们来接你。”

领头的男子作出“请”的姿势,手背上青都的蔷薇标志赫然醒目。

“放开她。”乐正云淡淡说。

“我们要带挟持您的人回去向帮主交代。”

“你们擅闯居民住宅,只需对主人交代。”乐正云扫视了他们一眼。

几人都被那清凛柔倦的目光扫得心弦震动,不由得停住了动作。

宋笑雅觉察到他们的迟疑,顿时恢复了玩世不恭的表情。虽然脑袋被枪顶偏了,活力十足的粗话却立刻爆出来:“TMD你们这些%#×※,再不放开姑奶奶,我踩扁你祖宗十八代的坟头!” 她一腿蹬在持枪者的膝盖上,却如同砸在石头上一般,痛得自己脚跟直冒冷气,眼里也浮起了一层水雾:“云哥哥,把这些王八蛋赶走!”

乐正云静静上前:“我到朋友家小住,何来挟持?”那抓着宋笑雅的男子后退了一步——

他身后,赫连九洲正站在门外。

她的湿发犹自滴水,衣衫也都湿透。就算门外静立的两分钟平缓了剧烈的喘息,也仍然能让人强烈感受到那不顾一切的疯狂找寻,马不停蹄的奔波,与衣下疲惫的风尘。

“九洲——”乐正云只觉得心口温暖疼痛。

“云哥哥!”宋笑雅大眼睛一转,突然大力挣扎:“好痛…!快让这些混蛋放开!你不管九儿了吗?”

乐正云一身白睡衣刺痛了九洲的眼睛,她感到自己的呼吸突然加快,出口的声音却压抑得淡漠:“既然乐正先生来朋友家小住,我们就不打扰bookbao~ 书~包~网了,放人。”

冷肃的男子闻言,依命将人放开。

乐正云被她疲惫又淡漠的眼神刺伤,要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

受伤的人影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走向楼梯口。

“九洲——”乐正云疾步上前搂住九洲的肩膀:“不要生气。”

“乐正先生,你来此处小住,至少该电话通知家人一声,不至于乐正氏和青都出动了一千多人在全城找你。”也不至于,我心急如焚、寝食难安。她骄傲的自尊让她咽下了最后一句。

“九洲,你不信我么?”乐正云的声音也带了几分急促。

这几个字仿佛一鞘寒剑,刺痛了九洲的神智。自己怎么能不信他呢?曾经因为自己的不信任——

她心口剧痛,不敢再想。

宋笑雅跑了出来:“云哥哥,你不要走好不好?九儿再做豆腐汤给你喝。”她刚才还泼辣粗鲁活力四射,现在却说得委屈可怜,眼底满满埋伏着顽皮慧黠、痞痞笑意。

九洲不知怎的就有一种感觉:这个小记者,仿佛天生就是她感情链上的劲敌。

沉默片刻,她突然温柔的挽住乐正云的手臂:“对不起,我找了你七个小时,怕是不仅腿快跑断了,脑子也要短路了,才会冲你发火。不要生我的气好么?”

“是我不好,对不起。”乐正云心疼的揉了揉她湿透的发,知她不再生气,心下一松,腰间却是一紧。自己竟被九洲打横抱起!

“我们回家。”九洲低头凝视着乐正云如玉的面容:“若有小朋友找你的麻烦,就报上李九州的名号——我们二十年前的约定,仍然有效。”

说完这句,她就抱着乐正云大步走下楼梯。

二十三、血火之夜

夜色温柔深邃,月光挽起恋人的眼波,浣洗着无心的误会。这样的时刻,人心最柔软,全身的警惕也放至最低。

赫连九洲步出楼梯口,月下突然闪出一道寒光。

“小心!”身后的黑衣男子喝道。

来不及了,寒芒已至赫连九州的胸口,她撤身后退,迅速一掌格向刀锋——

对方似乎没有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迅速,更没有料到她会用玉石俱焚的方式徒手拦刀,动作不自觉的慢了半秒。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九洲飞起一脚踢向持刀袭击的影子,一声惨叫,一声闷哼同时响起。

惨叫的是被踢者,他一招不慎失了先机,此刻重创之下恐怕手腕骨已断。

闷哼的却是赫连九州身后的青都高手,他的肩部中了一弹!

对方使用的也是消声手枪,所以,甚至连空气也依然寂静如初,火药与鲜血的味道却迅速弥漫开来。

人影后撤至墙角,再无声息。

赫连九州贴着墙壁,昏暗的光线下,乐正云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血湿的右手。刚才那一刀如果真的砍下,便可直取他的头颅——所以,九洲冒着断手断臂的危险,用最快的反击将攻击格开!

四周传来乒乒乓乓杂物倒塌的声音,间或一两声闷哼。双方使用的都是无声手枪,在寂静的夜里,只有被子弹掀翻的人轰然倒地的声音,才使夜色有一丝真实的沸腾。

一把扯下手边覆盖杂物的竹席,赫连九州不由分说将乐正云结结实实的包好,只见她手边火星一闪,楼道内突然蓬出大朵的火苗!四周顿时亮了。

黑道有黑道的规矩,帮派间的争斗只在暗处,此刻居民区骤亮,火光映出带血的肩膀和地上倒着的身躯,双方都不由得有了些顾忌。

“失火了——!”赫连九州一声大喊,公寓的窗口顿时一扇扇被点亮。

尖叫声,脚步声,铃声混乱在一起。

外面无声的冷弹还在埋伏,赫连九州身手再好却不谙枪战——难保不会有哪颗冷弹射向乐正云。

火苗舔上九洲的头发,发出滋滋的燃烧声。“九洲——!”乐正云眼中泛起波光,在竹席中挣扎,却被赫连九州一把按住:“敌暗我明,现在出去只有死路一条。”

火焰一寸寸爬上了九洲的全身。

“快…咳咳!快走…”不知是被越来越重的浓烟呛得无法说话,还是被竹席裹得太紧,心急之下更加快窒息,乐正云艰难的推了九洲一把,突然不动了。

赫连九州神色剧变,此刻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埋伏在黑暗中的枪管似乎正等待着他们走出这蔽身的楼梯口——可是,她只想到了用竹席阻挡火焰灼伤,没有想到浓烟也会窒息致命。

突然,她扯下一片衣襟,用力按在受伤的右手上,不出片刻,布条已经被鲜血染透。九洲立刻将血湿的布捂在乐正云的口鼻处。

火势越来越大,九洲咬牙蜷缩在楼梯口,身上的皮肤传来阵阵灼痛。火光中,却突然爆出一声怒吼:“你想被烧死吗?”大力的一把将她拽向清凉的月夜,安式危的眸子似乎也在燃烧,漆黑的瞳子布满雷霆:“这里交给我!你走!”

赫连九州全身疼痛,睫毛也被烫伤了,几乎睁不开眼睛,望一眼怀中无声无息的人,只迟疑片刻,她返身便走!

居民们提着水来灭火了,消防车的声音也由远而近。几道影子悄悄撤向黑暗,却不是撤离——

青都的首领竟现身混乱的现场,立刻,乌黑的枪口瞄准了他的头、胸、背。

小区外,赫连九州急忙将竹席展开,却迎上一双水波潋滟的眸子。如玉皎洁的脸容上,瓷白皮肤与鲜血成了惊艳的对比,清凛双唇也被染红——那不全是她的血!原以为他被浓烟熏得失去了知觉,原来,他咬破了嘴唇来打湿那块血布自救——

九洲胸中牵痛,心疼的帮他去抹唇上的血迹:“你…这是何苦!”

“我不自救,你就要流更多的血。”乐正云低声说:“这样的时刻,我保全自己,就是保全你。”

那鲜血染红的衣袖,烧焦的发丝,露在外面微微发红的皮肤,让他终其一生,也不能忘记——

一个女子为了他,怎样在火焰和鲜血中委曲求全。

“你待在这里。”九洲抹去他脸上的水光,坚定的起身:“我要回去帮安式危。”

火势已被控制,蜷伏的杀机在等待最佳的时机。安式危与几个兄弟抵背而立,四周的狙击手悄然拔出了枪支。

“右边!”

突然,大声的警告让安式危几人拔枪向右。人群发出一阵骚乱。

混乱中,安式危冲到九洲面前,一把将她扑倒在地:“你来干什么?”

“来帮你。”赫连九州毫不客气的回吼道。

“笨蛋!他们要狙杀的人是乐正云!”

九洲猛的僵住。乐正云…望着自己折回冷弹危险中,他眼中却是了然的温暖——除非他早已知道,那些人的目标是他——他不阻止自己折返安式危身边,因为这里才最为安全!

小区外夜色如缎。

一阵乱枪射向地上卷成筒的竹席,瞬间将它扫荡成彻底的破烂。黑衣人收起手枪,冷笑上前踢了竹席一脚,笑容顿时冻住——竹席里面是空的!与此同时后颈一凉,顿时昏倒在地。

乐正云扔掉手中的大石头,正待搜他身上的枪,只觉得耳边一阵风声。一股大力将他扑倒——

黑暗中又冲过来几个人影,寂静中弥漫着火药味道,片刻之后几人扭打在一起。

终于,偷袭者被牢牢按在了地上。

安式危捂着鲜血浸透的肩膀站起来,神色并无一点变化:“苍鹰帮除了会在黑暗中放冷枪,还有什么本事?真是一群货真价实的苍蝇!”血污使他看上去分外威严可惧。他挑枪指准其中一个人的太阳穴:“今日你们伤了青都的三个兄弟,还伤了——我的女人。”他寒酷邪美的说出这四个字来,让地上被擒的人眼中终于浮现出恐惧。

“是谁指使了这场狙杀?”安式危将枪抵得更紧些,动作很慢,甚至有一丝柔缓,但恐惧贯穿了苍鹰帮杀手的每一个毛孔。

杀手咬紧牙,没有出声。安式危盛怒中身形微微一晃。

乐正云盯着他流血的肩:“你中弹了,要立刻处理。”

安式危冷冷的睨他一眼,只觉得那血染玉石的俊美分外碍眼:“我之前错疑过你,欠你一个人情,今夜替你受这一弹,就此还上。”

“我不记得你欠我什么,今日,却是我欠你一条命。”乐正云合了合睫:“但,九洲不是你的女人。”

火药刚刚平息,青都的兄弟们愕然注视着两个男人之间再次燃起的无声硝烟。

乐正云清雅如雪莲,安式危鲜艳如蔷薇,此刻的赫连九洲却如一杆被烧焦的竹子,有几分滑稽的站在中间。

星子隐隐钻出云层,眨了眨眼。

九洲闷声对青都的人道:“带你们帮主去治伤。”

医院里。

“痛…”九洲不禁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冷气,涂药的医生手中却并不留情:“灼伤成这样,不涂药会感染,一会儿还要打消炎药。”

乐正云静静立在一边,九洲一眼瞥见他唇色雪白,几点干涸的血迹格外醒目,立刻抑住了呼痛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说:“其实…也没有那么痛…”

乐正云没有说话,只是那样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医生涂好药离开了,赫连九洲用缠着纱布的手拉了拉乐正云:“你不高兴?”

乐正云抚摸着她手上雪白的纱布,仿佛在抚摸那最危险的一瞬间——血与火的不离不弃。浓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排心绪万千的影。

“别这样,我过发誓要尽全力保护你。”九洲不爱他内疚的眼神,心疼的拭他唇角干涸的血迹,突然声音转为严肃:“你是不是猜到了对方的目标是你?”

乐正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那你还让我——”

乐正云用食指轻轻抵住她的唇,那清凉滑腻的触感仿佛温柔的压在人心上,九洲的心跳不禁加快了。

“从他们攻击的第一刀,我就发现他们要狙杀的人是我。”乐正云坦然温柔的望着她:“我知你不会抛下我,才会尽力保全自己。”

九洲的脸庞不禁有些热。曾经的乐正云,是何等清冷卓绝,从不对任何人吐露自己的情感,失忆后的他,却仿佛失去的只是一块冻结心口的冰,渐渐有了形于颜色的温暖、并不避讳的喜怒,有了这样——充满情感的话语。

羞赧的拥住他的颈,九洲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那个小记者喜欢你,我真的不高兴,赌气用席子裹住你——生,我们并肩进退,死,我们同席裹尸。”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九洲感到他的颈微微热了起来。

病房门口,青都严装的男子轻声道:“老大,要不要进…”

安式危抬手阻止了他的话:“不必了。”

抹去语气中的一丝怅然,他回头厉声嘱咐属下:“一定要调查清楚,苍鹰帮狙杀乐正云的目的!”

二十四、凤凰涅槃

清风撩动窗帘,带进一袭蓝色的清凉。阳光点点落在密密的睫上,为那专注伏案的侧影镀上了一层光辉。

“小…少爷,你的一封律师信。”吴嫂多年的习惯难以转换。

乐正云接过信来,和悦的点头:“谢谢。”

这是一封来自著名的律所和永的首席律师马文哲的亲笔信,约近期择日会晤,却没有提委托人的姓名。

乐正云正待阅读信件的详细内容,室内的安静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乐正家老六乐正骋急冲冲地进来了。

乐正骋年龄不过长乐正云三岁,举手投足更性急直率,他一把拉起乐正云:“快跟我走!”

“怎么了?”乐正云不解。

“大嫂和四嫂在医院动起手来,我们谁都劝不住。没有你不行!”

乐正云疑惑的望了他一眼,难道这一年多,他修炼成了劝架高手?太阳穴没来由的轻轻一跳。“谁进医院了?是母亲还是四婶?”

乐正骋奇怪的看着乐正云:“你在说什么?”

“我不记得一些事了。”乐正云并不回避:“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乐正骋顿了一下,跺脚道:“算了!先跟我走!”

医院里,远远的就能听到病房中传来的争吵,喧哗哄闹。一个又尖又脆的女声在喊:“无耻!”

乐正云推开房门。

闵敏蜷缩在床上,被肢体的痛苦磨平了跋扈的骄傲,吸干了艳丽的风韵,如同过街老鼠一般警惕又怨愤的躲避着一道道指责的目光,手边的茶杯碎片是她伤人的证据。老四的夫人阮蔚被几个人拉住,揉着被砸痛的额头,失声叫喊:“无耻!”

“母亲?”乐正云诧异的唤道。一时间,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闵敏听着这一声呼唤,如遭雷击般愣住。有多少年,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叫她了?此刻,在漫天的指责、谩骂和轻蔑的冷眼中,那个明明熟悉却又陌生的少年眸中含着温暖的担忧,向她走来——

很早很早以前,一岁的他刚学会走路时,也是摇摇晃晃的朝她走来,纯澈的琥珀色眸子带着无辜的神情,有些怯怯的拉她的衣角,叫:“母亲。”那时,她心中的冰原也曾融化出小小的一汪湖泊。

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厌恶疏远他了——是从第一次发现,他眼中的光彩越来越酷似云雪衣,还是从他父亲凝视着他,久久失神的那一个午后?

是的,她记得那一天明媚的日光,记得乐正端成怅然温柔蹙起的眉心——

夫妻许多年,他何曾对她这样温柔怜惜过?那绝美精致的孩子如同云雪衣留在人间的天使,日日提醒着乐正端成与云雪衣神仙眷侣般的回忆,使她外表光鲜的生活如弃妇般灰暗,鞭笞着她被嫉妒挤满的胸膛。

渐渐的,她用厌恶的眼神看他,用冷言冷语讥讽他,在乐正端成出差时将他关在房中禁足——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叫她“母亲”,而是同乐正宇一样用疏离的目光打量她,淡淡的忽略她——

那时,她的心中不是没有伤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