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季琛语气更坏,指着路的尽头的方向,“你知不知道你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今晚上秦岳也在。”

“秦岳是谁?”

他一怔,“你不知道他?就是上次害你摔下楼梯的那个。”

钟浅恍然,脑海里闪过一张好看却让人不舒服的脸,心一阵发紧,嘴上却不甘示弱,“那又怎样?他还能吃了我不成?”

钟季琛咬牙,视线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吃得你不剩一根骨头。”

两人都带着气,在雨中对峙。

钟浅头发湿透,发丝贴着脸颊,有几根吃进嘴里,毛衣在刚才撕扯中滑下,露出一侧肩头,圆润莹白,还有那两道锁骨…

钟季琛感觉自己喉结动了一下。

下一秒伸手攫住她手腕。

钟浅大声喊,“鞋——”

男人置若罔闻,拉开后车门把她往里塞,动作很粗鲁,推搡间她忽然叫了一声,“好疼。”

两人同时顿住。

钟浅最近时常胸口肿痛,洗澡时发现那个部位悄然隆起,如青涩而害羞的两朵花苞,在她人生阵痛时刻,身体终于发育了。男人手劲大,没轻没重地刚好掐到那。真的很疼。

钟季琛也反应过来,刚才的手感为何有点…绵软。

他眼里有诡异的波涛在翻涌,神色霎时变得可怕,钟浅往里缩了缩。

“坐好。”他命令,声音里低低的沙哑。

钟浅乖乖地把两条腿放进车里。

啪,车门被他甩上。

“我的鞋,鞋掉了。”她弱弱的声音被雨声掩盖。

雨比刚才更大,雨点带着劲道狠狠砸在地上,又从地面升起一层烟雾。

天地万物都被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

片刻间,钟季琛浑身已湿透,站在雨中呼了一口气,抬手抹了一把脸。

往回走几步,弯下腰,捡起那只银色高跟鞋。

两个小时前,钟季琛接到一个电话。

来电显示是“韩同学”,他愣了一下,想起几个月前的深夜打过这个电话问钟浅去向,然后就顺便把号码存下了。

对方说起钟浅近况,最近变化很大,上课会走神,偶尔旷课,今晚要去一个聚会,全校玩得最狠的女生的生日派对,在郊外会所,去年她生日就有个女孩喝液氮鸡尾酒被送去医院,胃穿孔,险些丧命…

钟季琛眉头拧成结,“你说那女生姓秦?”

“对,秦雪,仗着家里背景什么都敢玩的大小姐。”

他打电话到别墅。

阿姨接的,方莹不在,钟浅刚出去,化了妆,还开了方莹的车。

他立即放下手里的事,开了车一路追来。

一路上火气嘶嘶地冒。

那个地方他知道,也去过,是个很隐蔽的私人会所,外表与一般别墅无异,内里无论是装饰布局还是服务项目都极尽奢华,很挑战想象力,钟浅真是不知死活。

后视镜里看到她低着头,湿发凌乱的披散着,显得巴掌脸更小,更白,下巴更尖。她瘦了。

成熟的衣着和妆容,稚气的脸,明明违和,却另有一种风情。

他轻轻叹息一声。

后面的人闻声抬头。

在后视镜里与他对视,目光交汇一刹那,那眼神如有魔力般,直射进他的心底。仿佛是包裹着心脏的那层膜被穿透。有点疼。

片刻后他开口,声音听起来低沉平静,“你不要把自己毁了。”

钟浅用手撑着脸,看着被雨水冲刷的车窗,眼里透着迷茫,缓声道,“我本来就该这个样子。以前的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那个“别人”,不是别人。

他似乎也明白,没再说话。

一路沉默,直到家门口。

钟季琛把那只高跟鞋递过来,“以后别穿这种鞋,你还在长身体阶段,穿这么高跟会伤到骨头。”

钟浅伸手去抓,没拽动。

钟季琛看着她,“答应我。”

眼神深潭一般,漆黑深邃的潭底又有隐秘的星光在闪烁。

钟浅心里一动。

“不要跟任何人赌气,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现在的任性,要明天的你来买单,有时候走错一步,一辈子都难翻身。”

她立即想到自己的妈妈。

心下黯然。

手上一坠,他松手了。

看着紧紧抓在手里的鞋子,她有些发怔,失落从心头划过。

钟季琛已经面向前方坐好,“你的车我会让人开回来。”

只有这一句,吝啬到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钟浅低头穿好鞋子,推开车门。

一言未发地离去。

鞋子上沾了泥,钟浅用一块软布小心擦拭干净,然后摆在地板上。

Jimmy Choo,很多女人和女孩子的奢侈梦想。对于她来说,唾手可得。可也正因为得到太容易,穿上时并没有那种满足的雀跃感。

此刻仔细看看,精致的款型,深灰带光泽的面料,近似银色,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有点像童话故事里的水晶鞋。

这时候她已经洗过澡,穿着蓝粉色的睡裙,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头发没有吹,微微湿着垂在肩头,没有了华服和浓妆,她又变回那个单纯执拗的钟浅。

茫然不知所谓地看了会儿,拿起送回鞋柜。

衣帽间没开灯,柜子里黑洞洞,关上柜门的那一刻,鞋面泛出的微光让她想起那人眼底细碎的星光。

一夜无话。早上钟浅下床时,左脚一落地,脚踝明显吃痛。

看来是昨天崴了脚。

拜某人所赐。

她坐在床边愣怔了一会儿,决定下楼去找冰袋打算敷一敷。

披着头发穿着睡裙,打着哈欠走进厨房,刚迈进一只脚就发出尖叫。

一男人从冰箱前转过身,手里拎着一瓶牛奶,睡袍前襟微敞,胸肌夸张,在往上看,是一张年轻的脸。

钟浅眼睛瞪得好大,怀疑自己还没睡醒。

男人自来熟地打招呼,“嗨,你是钟浅吧,我是…”

她终于清醒过来,却一点都不给面子,转身跑开。

晚上方莹问,“见到阿源了吧,怎么样?”

这时钟浅已经知道早上那人是妈妈的新男友,想起那张年轻的脸,不禁问,“他多大?有二十五吗?”

“二十八了。他自己开健身房,常年运动,当然保养得好。”

方莹一脸自豪地介绍,最近她像是变了个人,气色红润,说话发嗲,显然是雌性激素分泌增多的效果。嗯,看不出是过了三十的人。

“对了,明天周末,阿源请我们吃饭。”

周末饭局定在一家日式料理店。

林源开车来接,车子不错,一身名牌休闲装,举止还算文雅。据说是海龟,也是在法国留的学,难怪能轻易虏获方美人的心。

席间方莹一副小女人模样,给两人做了正式介绍,还说最痛苦的时候多亏有他陪伴,给她信心。林源温柔地看着她说,你这样的女人男人呵护都来不及,哪还能忍心伤害呢。

钟浅心里小声道,嘴真甜。

林源还给她准备了一份见面礼,一套新上市的数码产品。

钟浅认真道谢,然后就闷头吃东西。

听他们似有若无地调.情和聊起林源新开分店的进展情况。

回到家后,她跟着妈妈进了卧室,问:“他没让你入股吗?”

方莹换了衣服,坐在梳妆台前卸妆,“没有。”

“如果以后他找理由跟你借钱呢?”

方莹笑一下,“我是傻的么?”

“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普遍降低。”

“你妈妈可不是一般的女人,是被男人欺骗伤害过的,长着记性呢。”

钟浅想了想又问,“你没打算跟他结婚吧?”

“结婚?笑话。”方莹真的笑出声,“让他来分割我的财产么?那可是我用十七年自由换来的,我现在有钱有安全感,只谈恋爱不谈婚姻,只享受权利不付出义务,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她起身,在镜子里欣赏了一下自己的身材,又摸摸脸,手指在眼角停留片刻,失神感慨道:“以前真是太傻,在不值得的人身上白白浪费了大好青春。”

钟浅小声接,“不然哪里来这么多青春损失费。”

方莹瞪她一眼,“小小年纪嘴巴这么毒,少说两句能把你当哑巴卖了?”

“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轻易否定过去。”

“要是能否定就好了。”方莹说完扭身走向浴室。

钟浅心中一黯。

也许在妈妈心里,最想否定的就是她吧。

她自认不是爱记仇的人,可有些话仍像一根刺,只一次就牢牢扎进心头,轻轻一碰就会疼。

短信一发出去,钟季琛就后悔了。

这太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可事情往往如此。就像女人减肥男人戒烟,往往凭着决心能坚持一阵子,但是到了一定程度意志力会突然崩断,之前被压制的欲.望会凶猛的反扑。

就像他当初去看钟浅演出,本来不想去,但是数日不见越发的想念,然后就想,看几眼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名义上他们还是父女,做做样子也是应该的。

就像刚刚,敲定了一个重要项目后,心情澎湃之时,忽地想起她,想起她各种的好,接着又担心,怕她会学坏,电话在手里颠来倒去,理智和情感反复博弈,最后还是理智溃败。

他打出的一行字是:钟浅最近还逃课吗?

发完才意识到,三十多岁的人跟一小孩子发短信,这,有点丢人啊。

很快收到回复:事实上,现在她就不在教室。

然后,之前的纠结顷刻烟消云散,心头被怒气占满。

钟浅在大街上闲逛。

板鞋,牛仔裤,深蓝色连帽卫衣,帽子罩在头上。

这样的打扮在人群中不显山不露水。没人知道这是个本该坐在教室里专心听讲的高中生。而此时她也听得专注,专注地听着耳机里循环播放的Nightwish的Escapist.

逃避现实的人。

她两手插在衣服口袋里,一副闲散状地迈着步子混迹行人中。

直到听到比重金属更刺耳的喇叭声。

她扭过头。

身侧车行道上停着一辆白色捷豹,上午阳光正好,车身亮的刺眼,她眯着眼睛正纳闷时,车窗缓缓降下。

钟季琛脸色不佳地看着她。

“上车。”

钟浅恍若未闻,手依然插在口袋里,站在那里不动。表情波澜不惊,又似有隐隐的挑衅。

这副样子让钟季琛怒气更胜。

他盯了她两秒,推开车门下来。

走到近前,一抬手把她一只耳机扯下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钟浅反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语气平静,重音落在第一个字。

“我让你回去上课。”

他的威慑力似乎对她没什么作用,钟浅听完垂下视线,手里把玩着那只被拽下来的耳机,痞痞地答:“上不上课是我自己的事,我的人生怎么样也是我的事,”说着抬眼看他,“你为什么要管我?”

这是她第二次追问。

眼神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含着三分尖锐,一分紧张。

钟季琛沉吟一秒答,“就凭你还姓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