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又说,“这几天事情多,您休息得少,免疫力会下降,要不我给您拿点带回去喝?”

钟季琛放下杯子,淡然一笑,“不用,我家里也有。”

秘书往出走的时候心里还嘀咕,老板今儿是怎么了,这一笑就够稀奇了,那表情怎么跟小孩子炫耀什么似的,嗯,她儿子每次跟小伙伴说我家也有某某玩具时就这样…赶紧打住,这比喻太大不敬了。

晚上七点,钟季琛结束了一天工作,赶回住处。

等红灯时,有点似有如无的急切。上楼,出了电梯门,就见自家门前地上坐着一人,半大的人,低头玩手机,旁边一只鼓鼓囊囊的大背包。

听到动静,钟浅立即抬头。

一晃又是几天没见。钟季琛面色平静地走过去,“怎么不跟公寓管家要钥匙,在这等多久了?”

“我喜欢这样。”钟浅慢吞吞起身。

钟季琛用密码开了门,她随后跟进去,放下包,状似无意地问:“你吃晚饭了么?”

“还没。”

“我也没有。”

他正想说出去吃,就见钟浅熟门熟路跑向厨房,很快又跑回来,语气埋怨:“我就知道,你这里又什么都没有了。”说着一阵风跑到沙发边,拎起大包,“幸好我早有准备。”

她打开包,拿出一包塑封装的青菜晃了晃,郑重宣布:“今晚我们吃火锅。”

钟季琛都看傻了,所以她那一大包里装的是这些?他还以为是故事书。

“我这里没有锅。”

“有的。”钟浅得意道,“上次我在网上买的,还没拆封呢,我刚看到了还在厨房柜子里。”话音未落,人就拎着东西再次冲向厨房。

钟季琛缓缓坐在沙发上,轻轻呼口气,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心情。

没多久,扎了围裙的钟浅又出来喊,“过来帮忙。”

钟季琛叹气,起身,脱了西装,摘了袖扣,认命地过去。

餐桌上已经摆的满满,青菜肉类菌类豆制品还有海鲜,钟浅端着装了水的电火锅进来,他忙接过,放在中间,听她吩咐,“把这些包装都拆开,我去拿盘子,先拆青菜,我要洗。”

等两个人坐下时,火锅已经沸腾,香辣扑鼻。

钟浅一边念着好饿好饿,一边勤快地往里添菜,顺便支使一下某人,“那个那个也放一点。”

隔着雾气缭绕,钟季琛看对面,生动的小脸,头发扎成马尾,额角有些浅淡微卷的茸毛,在灯光下纤毫毕现,鼻尖还有亮晶晶的汗。

钟浅用勺子捞了一点肉,蘸了酱尝一尝,“熟了,可以吃了。”

见对面人不紧不慢、很斯文很有型地夹了一点送进嘴里,她问:“好吃吗?”

钟季琛点头。

“那就多吃点,多吃点牛肉。你都瘦了。”

最后四个字声音极低,几乎淹没在火锅翻滚声中,他却听得心里一热,又听她问:“最近很忙吗?”

“还行,一直都这样。这些都是你自己去买的?”

“嗯,我现在是买菜小能手。”

他赞许一笑。

被这暖意和光亮熏陶着,浑然忘了此时是寒冷的冬夜。无论未来如何,有这一刻,都是值得的。

终于吃完,钟浅捂着胃站起,“你负责洗碗。”

钟季琛看一眼狼藉的一桌,“等明天阿姨过来弄。”

“不行,今天的事情今天做,你也要享受一下劳动的乐趣。”

钟浅大义凛然说完,来到客厅,懒懒往沙发一靠,随手拿起遥控器。见钟季琛随后踱过来,她抬眼:“这么快?”

“等会儿再洗,我先歇歇。”

钟浅笑,又说:“你去那边坐,我要躺着。”说完抱着一只靠枕躺下,霸占一张长沙发。完全一副鹊巢鸠占状。

某人在角落哀怨地坐了一会儿,在电视散乱的杂音中,忽然听到幽幽响起的三个字:“钟季琛。”

最熟悉的三个字,却听出了最陌生的感觉,带着点拖音,带着点懒,像是自言自语,他第一次听人把自己名字念得这么随意,这么的…千回百转。

他回头,眼神奇怪地看她。

钟浅却仍然看着电视,“你该不是没洗过碗吧?”

“…”

她扭头,捕捉到他脸上一丝不自在,立即笑出声,“还真被我猜中了。”

十分钟后。

钟季琛站在厨房水槽前,扎了一条充满违和感的碎花围裙,在某人监工下“享受”劳动乐趣。沾了洗涤剂的碗盘变得格外滑,啪,泥鳅一般从手里溜出去,壮烈了。

钟浅咬着酸奶吸管,蹙眉:“第三只了。”

“…好贵的。”

“又不是没钱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某人语气也不怎么好,毕竟接二连三失手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他捏起碎瓷片,毫不客气地丢进脚边垃圾桶。

钟浅心说,洗碗水平不怎么地,这丢东西动作还挺帅,有股子败家的帅气。

再一看人,肩宽背直,今天穿的白衬衣,款式修身,衣领挺括,下摆内扎,黑色西裤显得腿更修长。因为干活,袖子撸到手肘,随着手中动作,小臂肌肉线条一跳一跳…

钟浅想到白天秦雪说的,男人好身材的标准就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她忽然觉得,今天火锅底料有点咸了。

等钟季琛洗完所有碗盘,钟浅总结,这人要是多进几回厨房,大概要破产了。钟季琛则想,这种破事儿最好不要再有第二次。

时间不早,两人各自洗漱,进入今晚的正题。

钟浅穿着自带的睡衣,乖乖躺在床上。睡衣毛茸茸的料子,白色底子缀满黑色梅花型小狗脚印,所以她呆呆看向天花板时也像极了小狗湿漉漉的眼神。

钟季琛推门进来,他今晚也特意换了一套保守的两件套睡衣,俨如慈父,走到床前说:“起来。”

钟浅不解看向他,看到他手里的吹风机,心里一暖。坐起,却不伸手接,“你给我吹。”

她的头发很长很厚实,托在手里沉甸甸,钟季琛第一次做这个,动作生疏,却又耐心至极,又像是怕弄断一根头发,所以就很慢,很慢。

钟浅背对着他,感受着他的手穿过自己发间,感受到那她不知该如何定义的感情聚在五指,经由每一缕发丝传递给她。泪水静静流下来,像虫子爬过脸庞,很痒,她抬手悄悄擦去。

整个过程只有嗡嗡的电动声。

钟浅带来的书名字是《夏洛的网》。

书很新。却能看出年头不少。

钟浅轻声解释:“那会儿学校很流行这个书,我就让人买了一本。你不许偷工减料哦,我现在可不是容易糊弄的小孩子。”

她说得轻松,钟季琛却喉咙一堵,暗自调整,轻轻翻到第一页——

“爸爸拿着那把斧子上哪儿去?”摆桌子吃早饭的时候,弗恩问她妈妈。

“上猪圈去,”阿拉布尔太太回答说,“昨天夜里下小猪了。”

“我不明白,他干吗要拿着把斧子去,”只有八岁的弗恩又说。

“这个嘛,”她妈妈说,“有一只小猪是落脚猪。它太小太弱,不会有出息。因此你爸爸拿定主意不要它。”

“好残忍的爸爸。”钟浅小声说。

钟季琛抬眼,只看到她扇动的睫毛,无辜得很,他低头,继续。

落脚小猪没有被杀死,父亲把它作为礼物送给小女孩,小女孩每天抱着它亲吻它喂它牛奶。小猪每次喝牛奶时,都会用深情的眼睛看着她。

听到这一句时,钟浅会心一笑。

他的声音真好听,低而不沉,有种独特的清朗,有点幼稚的故事在从他嘴里讲出来,别有一番味道,如果她现在是个七岁小女孩,这必然是一种单纯的享受…她翻了个身,背对他,嘀咕一句,“这样躺着比较舒服。”

钟季琛闭了下眼,这样的确容易些。

故事讲的是生活在农场里的一只小猪,它有一个朋友,一只叫夏洛的蜘蛛。

钟浅睡着了。姿势换成平躺,呼吸细细长长。

钟季琛看了眼手表,零点二十四分。

他放下书,起身帮她把被角掖好,又帮她捋了捋头发,发尾还有点潮湿,微微卷曲,在他手心里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放下。弯下腰在她额头印上轻轻一吻,晚安,浅浅。

钟季琛日程一向排得很满,年底更是忙到巅峰,而且聂医师也说过,这种事不能急于求成,要循序渐进。所以,钟浅的第二个心愿被安排在春节后。

以往都是钟家父母回国过年,今年钟母身体欠佳,于是钟季琛飞过去陪二老过除夕,顺便跟父亲商讨下公司几个重要项目。而方莹这边,家世败落多年,父母早已不在,如今也不需要在公婆面前点卯,年节于她意义不大,干脆偕同男友带了钟浅去日本泡温泉度假。

钟季琛初三回国,和提前回来的钟浅会合,飞往冰城。

钟浅的第二个心愿是,看冰灯,滑雪。

拆开信封时,钟季琛便涌起几分雀跃,滑雪,他喜欢。而且在广阔的冰天雪地里相处,也不会像上次那般局促煎熬。

抵达第一晚就去了冰雪大世界。冰雕美轮美奂,流光溢彩,世界各地名胜景观收纳于此,让人除了惊叹,就是赞叹。钟浅孩子心性大发,穿梭于冰雕和人群大饱眼福,而钟季琛则是忙着看住她,别走丢了。

次日去滑雪场。

钟浅一身粉色滑雪服,时而娇俏,时而娇憨,像是来自冰雪世界的精灵,可是在第七次摔倒,而且摔得花样翻新时,钟季琛就收回了这个比喻,脱口说了句:“真笨。”

又在心里骂了句任嘉俊的基因。

“要不,你先歇一会儿?”

他眼里的笑意隐藏在滑雪镜后,钟浅坐在地上,还在为刚才那两个字郁闷,愤愤地摆摆手:“去吧去吧,不用管我。”

钟季琛手里两只雪仗往地上一撑,人就滑了出去,转眼只剩一个潇洒自如的背影。钟浅傻眼,这就走了?都不客气一下?

哼。

钟浅所在的是初学者雪道,坡度小,大家都走走停停,方向更是凌乱,所以当她看着那个黑色身影一路流畅地飞掠下山时,也不由在心底叫了一声“真帅”。

可她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这人再次出现,显然,他是不屑与这些人为伍,跑去高级雪道了。她撑着雪仗,按照他刚才的教导,尝试了一会儿,又毫不意外地摔了…

举目望去,天苍苍雪茫茫,浑然成一色,耳边各种嘈杂喧闹,她叹了口气。

头顶出现一张脸,“小妹儿,你没事吧?”说着就伸手来扶她。

钟浅心中感慨,世上还是好人多。

钟季琛滑得十分过瘾,享受着速度与激情的巅峰体验,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时,无拘无束,无牵无挂,天地间任由自己去闯荡,去冒险,去征服…终于想起还有个钟浅,赶紧回去找人。

看到目标后他脸色就不好了,很不客气地把主权夺回来,不等那个“好心”的路人走远,他就开始数落:“我才离开这么一会儿功夫,你就跟人混挺熟…那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专门骗你这种无知小女孩…”

钟浅闷闷地接,“四十分钟。”

“真要是遇到坏人,够把我卖了十八遍了。”

她说完往前滑去,竟有点像那么回事了,滑到山脚下就开始拆雪板,钟季琛不解,“刚有进步,怎么就不练了?”

“…”

“生气了?”

“我饿了,吃饭去。”

钟浅发现,这一次出来,某人变化还挺大,大概是户外加上运动过的原因,暂时离开工作压力,没了平日板正西装的夹持,活力散发出来,话也多了些。还有刚才他跟人说话的样子,一点礼貌都没有,真是。

她摇摇头。

钟季琛吃的差不多了,一派轻松地问:“下午想去哪?”

钟浅支着下巴,懒懒地看向窗外,“刚才路过一个公园,去那里逛逛吧。”

公园冷冷清清,里面的娱乐设施不适合冬天玩,一路上偶见几对情侣模样的男女,不一会儿就消失在白桦林。

两人走的随意,左拐右拐全凭兴致,看到路边树下有两张长木椅,上面落满鸟粪。钟浅无语,“这个怎么坐啊?椅子放在这里纯属浪费。”

钟季琛闲闲地接道,“也许就是为了告诉行人,此地危险,请勿靠近。”

“…好像也对。”

再往前走,是一片黑森森的松林,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条砖铺路,一条丛林小径,钟浅想走后者,又担心走着走着就没路了。

钟季琛抬脚先行,“走走看,大不了原路返回。”

踩着积雪和松针前行,越走越寂静,就在钟浅抓住某人衣袖,小声问会不会有野兽时,惊奇发现,前面竟别有洞天。

一大片空地,四周是参天古树,只能看到一方铅灰色天空,好像进入另一个世界。还是混杂着魔幻与原始味道的世界。

钟浅踩上硬邦邦的雪壳子,一脚陷进去,兴奋惊呼:“雪好深,过我膝盖了。”

“好奇怪,这里雪怎么会这么深?”

钟季琛也踩进来,情况比钟浅好一点,他看看四周,“应该是被风旋进来的,而且这里晒不到太阳,雪不容易化,攒多了就厚了。”

“我们可以堆一个雪人。”

“我还要在这里照张相,你帮我拍,拍的好看点。”

看着钟浅站在那兴冲冲地比划着,又蹲下捧起一把松软的雪,扬起,落了自己一身…钟季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忽然,树丛里发出声响,钟浅循声望去,只看到一个灰色的影子,“那是什么?”小东西跑远后又停下,回头与人对视,一双黑豆豆眼充满好奇。

钟浅叫一声,“兔子。”拔腿就追了过去。

边追还边喊,“小兔乖乖,不要怕,我来咯。”

钟季琛满脸黑线。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全都跟这只小东西耗上了。终于再也找不到它的灰色身影时,钟季琛松口气,就势往后一仰,摊开手脚躺在雪地上。跑得浑身发热,他需要降降温。

钟浅也随着躺下,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

“你要是想吃,晚上去农家院,点个炖兔肉,兔肉火锅也不错,兔肉很细…”

钟季琛正说着,嘴忽然被捂住,对上钟浅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认真劲儿,她压低声音:“会被小兔子听到的,我没吃过兔肉,以后都不会吃,你也不许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