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请安,杜迭姬连二人现状也未用她们汇报,只怕早已了如指掌。

请过安杜迭姬客客气气寥寥几句夸奖苏小昭一番便让她回去,只留下了粉蔻。粉蔻已知自己躲不过的,但仍咬着唇些许不甘并不服软。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不该是她。

她不肯在沐烟面前求饶,所以等苏小昭一走便要开口解释,然而苏小昭一走杜迭姬脸上的和气也消失个干干净净,虽也不见严厉却不冷不热,像根本不拿粉蔻当个物件。

粉蔻不知为何,心里一下子就发了慌。

“阁主……”

“你可知我为何来扬州?”

“雪不是我杀的!是他自己”

“是么,看来你手段又长进了。卓九爷眼见着雪死在你跟前,不是你动手,就不算你杀的?他跟了你也算久,没功劳也有苦劳,不过是做个人情送给卓九爷。只要九爷喜欢,把他放在哪里他开心就好你何必处处跟沐烟计较半分不让?一个大活人也能让你逼死,你是有多恨沐烟?朱颜阁里的人个个都像你这样,我这朱颜阁还成什么样子?”

粉蔻这时终于一句辩驳的话也说不出,因为无论她辩解什么都没用了,只能求饶:“求阁主原谅我,我真的不过是打了雪两巴掌出出气……”

杜迭姬微微叹,摇了摇头这性子,真是不堪重用。

朱颜阁长年未有大动作,粉蔻又一直收在她身边,既无人争,也没真正出去办过什么大事,凡事不过交代下面去做,从不曾出错。但到底是遇到事情才能考验一个人杜迭姬如今已看清了粉蔻,顺境里虽光鲜,却是能伸不能屈。

她语气缓了一缓,“近些日子,唐太守倒是对你赞不绝口。”

粉蔻像顿时抓住了一线生机对,还有唐太守!她忙道:“属下一直很尽心尽力,太守和院子里的宾客粉蔻绝无怠慢”

“嗯,这个你的确是做的不错。唐太守也很中意你,说你游园一舞着实叫人着迷,连满堂宾客也不少倾慕于你。他有心留你下来,倒也正可以发挥你的所长,就跟了他做一门妾侍,说不定还可以帮唐太守平步青云。”

粉蔻顿时如五雷轰顶一般没了血色什么妾侍,不过是说的好听,竟是要她去做唐太守的铺路石,替他去伺候那些需要巴结的官员么??

“不……阁主饶了我,我今后一定更尽心尽力”

杜迭姬便有些不耐,“既要尽心尽力,便在能发挥你所长的地方吧,我这里一时没有什么需要你的。”

她就这么被打发了……

从此,跟那些以色事人的朱颜女子一般……她是再清楚不过这种命运的不是吗?

她一时再无力气跌坐在地上,杜迭姬召唤属下,“备顶轿子抬她去唐太守那里,就说承蒙太守厚爱,我便成全了这桩好事,可要怜惜粉蔻才是。”

粉蔻被架着出去,煞白着脸色再无声响。

而太守府附近的另一处屋子里,却是一番紧张景象。

雪纤细的身子被扎着针,一副副药灌下去,又被推着真气,一张脸终于脱了灰白,虽无血色却是渐渐有了生气。

花楼公子嫌里面药味儿太重只在外间待着,闲闲的等结果。

结果还未等到,苏小昭人就先来了。

“你不是该去见杜迭姬的吗?”

“我刚从杜迭姬那里回来……”

“就巴巴的来了?”

苏小昭知道他的意思,自己太心急了,大白天的往这里跑着实不安全……只是雪伤的太重,又拖了这些时候让所有人都相信他死了才送过来,她只怕会救不回来。

花事瞧了她一眼,似漫不经心说:“生死有命,若命里不该绝的,总会熬过去。”

苏小昭微微沉默了,半晌道:“多谢公子来这一趟。”

花事便笑了,总算想起他来了。

“我一直当你是最得力又省心的,哪知道才给你挪个地方就拐个大活人回来,还整的半死不活费了那许多金贵的药。索性我这许多年也没给你什么奖赏好处的,就当抵了一并给了你罢。”

正说完里间有人出来,“公子,那位小公子已经平安了,只是先前伤的重些失血又多,怕还得养一阵子不好移动。”

“嗯,无妨。就让他在这里养着吧,往后做什么打算养好再说。”

苏小昭这才松下一口气,见花事问她:“进去看看她?”

她却摇头,“让他安静养着吧。”其实他们已经没有再见的必要了,既然朱颜阁已经相信雪死了,他便自由了。与她,也没有瓜葛了。

如今花楼公子既然留了他在这里养伤,就不会亏待他的,待他好了,若要走便走,若无处去托公子替他寻个去处就是了。

她心里还有别的事放不下七秀和莲漪,此番不知要如何渡过这个劫了。

倒该是莲漪福大,苏小昭原本只想着借此事除掉粉蔻,杜迭姬身边就只有她了。但将粉蔻给了唐太守这一点却是她也没想到。

唐太守本已经被莲漪磨得没有了耐性准备强逼了他顺从自己,只是突然得到粉蔻一时欢心,对莲漪这一边便放了一放。

莲漪身在太守府,一应卸任的交接只靠每日颜如烟来见的时间交代。

偌大一个七秀坊,虽然事务繁多,但情况紧急,他便只挑着最要紧的交代。其他其他待事情平静之后也许也不是就没有机会再慢慢嘱咐的。就算真没了机会,他相信七秀的姑娘们会慢慢摸索慢慢理清,花年花岁也会帮着如烟,何况还有自己在暗处帮衬,总会没事。

只是十年了,本来以为自己仗着年轻貌美在七秀能撑多久就撑多久,能有个靠谱的接班人就让位,若运气不好碰不到,就再坚持个十年二十年,总归得在被人喊一声“大叔”之前离开七秀。不然一个叔辈人物带着一群姑娘,得给人骂不正经了。

他什么都考虑过,将来在暗里帮扶七秀也是早就打算好的。毕竟找到了接班人才是功成身退,只要七秀一日没有一个能撑起大局的人,他的责任就一日未了。

只是,他没想到情况会这么突然,这么紧迫。

从前的一应盘算被紧紧的提上日程就在眼前,却总是觉得不真实。

“阁主,这几日的药,您试着如何?”

“嗯……是见点起色,你倒是有心了。我这病这么多年未得好方子,倒是让你一寻,就寻到了。”杜迭姬虽是话里有话,但始终因着病情缓和,心情还是不错的。

苏小昭自然不惧,笑得温驯不急着解释也不居功,一派淡定。

“是阁主福泽深厚,该着沐烟找到方子罢了。”

这么多年了,杜迭姬真是难得寻到这么一个让人看不出毛病的姑娘。若不是当真没有心思,就是藏的太深。

杜迭姬也是矛盾的,她心里喜欢这样的孩子,只是又太难去相信旁人。

“先前粉蔻倒是跟我告过状,说她给七秀公子下好的套让你给毁了,自己捡了便宜。我还以为,你当真不屑于同她争。”

苏小昭心里知道,根本不会是粉蔻告的状。她心高气傲的很,怎么肯把自己的失败让杜迭姬知道。

“沐烟是有些对不住粉蔻姐姐,但是她的做法沐烟还是不大赞同。固然她的房中术很出色,床第之间最能采阳补阴甚至折损对方的内力乱了气脉但七秀公子功力不凡,七秀坊的武功又倾向阴柔一派,只怕就是强行用药拿下七秀公子效果也不见得多好。到时候非但伤了粉蔻自己,还让七秀公子起了戒心,我怕日后更不好出手。”

这借口倒是堂皇得很,杜迭姬漫漫笑笑,“既然粉蔻的路子断了,那你进行的又如何了?”

“倒是误打误撞托了粉蔻的福,七秀公子如今对我……并无敌意。”

“他不知道你的身份吧?”

“是,他应当还未曾料到与朱颜阁有关。”

杜迭姬点点头,“那好,他既对你没有防备,便由你引他入瓮你的房中术只怕不如粉蔻,拿些化功散去吧。”

“是。”

如今既没了粉蔻,苏小昭在朱颜阁的低位就不同了。原本跟着粉蔻的那些姑娘们一个个小心翼翼,不敢招惹了她怕惹祸上身。而原本粉蔻负责的一应事务也都交由她一人负责,苏小昭心不在此,将事情分摊下去,自己奔波在杜迭姬,卓惊弦和七秀公子之间。

现在再去见莲漪,便是连杜迭姬的眼线也不必顾忌了。

莲漪刚送走了颜如烟正不知在想什么,见她来便是一笑,伸了手,“来,坐。”

苏小昭执了他的手在他身旁靠着美人榻坐下,“七秀的事进行得还好吗?”

“算不上好不好,应应急总是没问题的。”莲漪无心多谈,只玩着小昭的手指。十指交叉,松开,再一根一根抚过。

“那眼下有个急,只怕不得不去应了。”

“怎么?”他依然应得不经心,拉了她纤纤的手在唇边轻轻吻过。

“杜迭姬要我抓你。”

“她终于等不及了?”

“她怕死之前,不能折磨够你。”

莲漪轻轻笑,“怎么那药方也不能让她安心么?”

“我按你说的加了药量,病确实有些起色,只是不知道几时才能有效果?”

他向后仰回榻上,“放心吧,不用几日现在的药量便也压不住病症,只能再加更多,如此往复只要你重些下药,很快便控不住的。只是不能经旁人的手,一定要你自己去做。”

“只是如此,就要杜迭姬对我毫无怀疑才行。”

所以他们都明白,莲漪一定要跟她回朱颜阁……

她不知道莲漪去当了阶下囚会发生什么,她很怕。

“别担心了,她又不会杀我,况且这太守府我也待够了,杜迭姬虽然半老徐娘,总比唐太守那个满脸色相的老男人好。我已经让你一个人在朱颜阁太久了,是时候和你一起面对了。”

苏小昭无奈的笑,“我一定会尽快的……很快就能铲除掉朱颜阁,不让你待久。”

“我知道,若无把握,你也不会让我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JJ吞评的水平真是越来越厉害了。。经常过两三天才突然一堆评都显示出来,回复可能不及时,不过我都会看的~~

第三十五章 红莲烬,七秀变

卓惊弦一向是个难伺候的主。

他既是朱颜阁巴巴攀上的同盟,又是唐太守不敢得罪的十二连环坞当家,身份非比一般。只是十八般武艺全上各种逢迎讨好也未必见他赏一个脸。

所以大多数时候满堂宾客的乐呵他是不参与的,唐太守单独设宴安排一群人伺候他一个他也未必赏脸。别说唐太守,就是杜迭姬有时候都有些拿不准用什么好处才能套牢他。如今倒好,好处还没奉上去多少,先叫粉蔻把人家难得中意的小倌弄死了。

至此唐太守更不敢怠慢,也不敢再忌讳他会不会烦,硬要请他好好的玩乐一番。

卓惊弦晾了他半晌,竟难得应了,却是独乐不如众乐,要热闹就热闹大点。唐太守立马大大的操办一番,不止如今还留在太守府的宾客,但凡扬州附近有头脸的,有名声的贵人都请了来,戏台子红馆一样不缺,场面大得太守府里已经全然摆不开。

他一犹豫,却得了卓惊弦的提点七秀坊里正是樱红柳绿,那地方却是不错。

七秀坊当然不错,谁人不想去?

但七秀坊又不是青楼楚馆,往日朱太守想邀七秀姑娘在寿宴上献舞一番尚不得,如今要把场子都摆到人家秀坊里去?

然,唐太守是谁啊?

手中正握着人家七秀的“把柄”呢,连七秀公子如今都只能困在太守府,七秀那一群小丫头又能如何?

他自是大摇大摆的安排了人去摆场子,摆酒宴。七秀弟子虽然一个个冷着脸恨不得咬碎他的模样却果然不得阻拦。真正的春风得意。

又然,卓惊弦还未满意。

他且雅且从容,似漫不经心却又似意有所指,“说起美人,雪虽一派纤柔令我爱不释手,但当今真正称得上美人的,还要数那七秀公子却不知这七秀剑舞天下闻名,他七秀公子又舞得如何?”

丫唐太守比他还想知道呢!

但自打唐太守盯上了莲漪,自然多方打听摸索,早知莲漪一身傲骨半分不让的脾性。是以他才没有逼得太急,怕真给逼出格好歹来。

如今却让莲漪当众一舞?

唐太守不怕再去逼莲漪,就怕逼不成,惹卓惊弦不高兴。

这消息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何止了扬州,方圆百千里都知道七秀公子要在水云坊一舞,人们便是蜂拥而至,更来了不少江湖门派。

唐太守心里隐隐有些担心控制不住场面,但他毕竟是扬州的一方太守,来的又大多名门正派不会主动添乱,七秀满坊更是在他的控制之中,便也让自己安了心。

那一日,七秀坊格外的美。

碧洗的晴空一望万里,明媚的阳光照得杨柳更翠朱楼更红,粼粼水光透彻人心。

倒是个好日子。

莲漪走进水云坊的时候身前身后还紧随着四个护卫,乍一看若不知是押送,倒像公主一般的排场。

他今日是特地装点过的,要剑舞,就不能着平日的宽袍长衫,却是一头漆黑长发一半用嵌着红玛瑙的金发压高高束起,一半垂落长长的及至腿间。绯红舞衣,璎珞流苏,俱是同发压一般嵌着玛瑙珠玉。

七秀舞衣,极致了繁复华美,艳而不俗。

许多扬州人或是各门派的年长者依稀还能记得,上一次莲漪如此装扮之时,还是十多年前他未当七秀掌门之前。

红衣少年英姿勃发,一曲剑舞艳绝天下。

水云坊的舞台中央横放一个数丈宽的大鼓,莲漪缓步踏上舞台,长久以来掩盖在宽袍长衫下的腰臀间曲线看得叫人目不转睛。却见脚下一点人已落在鼓上,淡淡扫一眼四周,与卓惊弦一瞬交错。

着实算不上友好。

卓惊弦脸上带着好整以暇的笑,笑得让人想上去挠他。

他们固然是放下恩怨短暂的联手,但看看莲漪吃瘪他总还是乐意的。然莲漪冷眼扫过他,一面颇不领情,一面毫无吃瘪的自觉,一身红衣一身傲骨,就像全然没有人逼他似的,随着鼓声渐响双剑横起,妖魅之中却又意气风发,让人恍惚间又见到十多年前正少年鲜衣怒马艳绝天下。

一舞剑器动四方。

天地为之久低昂。

他的舞,不似女子柔媚,却别有一番阴柔与凌厉的结合,剑剑如羿射九日,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这世上是否还能有人如他这般演绎七秀剑舞,飞扬似火,如绽彼岸,一瞬沙华摇曳转瞬涅槃,生生灭灭极致了绚目。

这世上,再无一人……

七秀弟子鱼贯上台围绕中央鼓台伴舞,舞台上独舞的曼殊沙华便如莲花绽放华丽无双。

满堂人看得拔不开视线无心酒宴,苏小昭今日却未来,莲漪卸任,七秀变天,因着是被逼无奈,她不想看。

一曲未尽正待最如火如荼之时,莲漪突然收剑却是一手持剑向台柱上横拍而去,犀利薄剑顿时清脆而折,四散迸飞。

一瞬惊诧,满堂人还未醒悟这突然的变动,却见莲漪将手中剩下的断剑一掷,声音明亮清晰传遍整个水云坊

“自今日起,我莲漪卸下七秀掌门之位,传位七秀弟子颜如烟!莲漪自离七秀,此生与七秀再无瓜葛!”

四座一片哗然顿时沸腾七秀弟子却不动如山,颜如烟自台上伴舞弟子中站起踏上鼓台,在莲漪面前恭敬跪下,抬起双手托住莲漪递过来的剑。

抬头,只看着莲漪一人满目坚定,“如烟定不辱命。”

唐太守方一醒悟顿时起身急道,“把他给我带下来!”

但如今这里聚集了太多江湖门派,众目睽睽正是对七秀掌门突然退位各种不解议论纷纷更不知不觉藏剑一门众弟子已趁莲漪剑舞之时守在了四周俨然替七秀护航。他如何还能明目张胆的做什么。

莲漪手中之剑已经交出,心中也像卸去了什么,顿时空了一大块。

生死自负,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