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和凤容说话时, 秦纮接到消息大步走来, 看到穿着亲卫盔甲的谢知时,难得没有露笑容, 而是眉头紧皱的看着她, 明明自己走之前,她信誓旦旦的答应自己, 绝对不会以身犯险。秦纮一回想起自己在亲卫中看到妻子就心有余悸, 现在是什么时候?彭城王的亲卫把太子守卫的那么严密,都让他找到空子, 阿菀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现在做的这些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谢知有些心虚, 五哥走的时候,她保证过自己会乖乖待在建德,结果被五哥抓个正着,他行军速度也太快了,思及此谢知不仅心疼夫婿,他已经好多天没好好休息了吧?

秦纮看着心虚低头的妻子,无奈的轻叹,“太皇太后让你受委屈了?”

谢知摇头, “她现在这情况能让我受什么委屈?我想让她来主持阿生的婚礼。”有了太皇太后主持婚礼,就证明秦家和皇室暂时联合,不管私底下别人怎么想, 至少明面上秦家没了乱臣贼子的名声。就是这样委屈了阿生, 谢知很心疼儿子。

秦纮知道妻子替儿子委屈, 他柔声道:“等阿生大了,我们给阿生找个好妻子。”

谢知叹气,“再说吧。”随着秦家越来越往上,阿生的妻子注定要牵扯各种,她都替儿子心疼。

秦纮说:“你也别心疼他,他还不够舒服吗?”秦家没上位时,他去皇宫还会受点委屈,这会秦家占了上风,这小子去哪里都是被人捧着,这还不够?娶几个女人有什么好委屈的?秦纮看了看四周,上前一小步对妻子小声说:“你去我营帐等我,一会我就回来。”

谢知微笑点头。

凤容早在秦纮过来的时候就识趣的离开了,她去找王瓒了,王瓒是随秦纮一起出征的,秦纮回来他也一起回来了,她也有夫婿,不乐意看他们秀恩爱。

秦纮进营帐跟太皇太后谈条件,谢知则回到秦纮的营帐,营帐里摆放着一个崭新的木桶,两名女卫正在往里面倒水,见谢知进来,上前行礼道:“女君。”

谢知看到热水眼睛一亮,她已经好几天没洗漱了,连夜赶路,她能洗脸漱口都是大家特别照顾,就这谢知用起来还有罪恶感,毕竟只有她有,别人都没有。

女卫们倒好热水,让谢知洗漱。

谢知先褪下盔甲先用小盆洗头,等洗完头,女卫们再次给谢知倒了热水后就退到营帐外守着,她们知道女君不爱人贴身伺候,就算在建德时这些活她都是自己干的。谢知痛快的洗了个热水澡,用棉布包头,躺床上休息。她实在太累了,懒得擦头发了。

“女君。”女卫在营帐外轻声喊着谢知。

“进来。”谢知说,若没重要的事,女卫不可能在这时候叫她。

女卫进来禀告道:“秦孺人带着小公子、小女郎了。”

“快请她进来。”谢知忙起身穿上常服,湿发松松挽了一个发髻,她一边挽发一边困惑,六娘怎么会来?难道是五哥把她接来的?

谢知刚换好衣服,秦六娘就掀帘进来,看到谢知,她眼眶立刻红了,“五嫂——”

谢知起身牵着六娘的手,两人一起坐下,“你怎么来了?”

秦六娘说:“阿耶派人把我送来的。”

谢知一想到秦纮把彭城王杀了,就很愧对六娘,她该怎么跟六娘说这噩耗?

秦六娘见五嫂满心不自在,她反手握住嫂子的手说:“五嫂,我早知道了。”谢知一怔,六娘平静的看着谢知,“阿耶一开始就没瞒着我,我早知道他一走就会没命。”

谢知没想六娘早知道这件事,她不禁仅仅握住六娘的手,“他——”她想劝六娘,又不知如何说起。

六娘微微笑道,“我跟他之间也没什么,他平时不怎么来后院,对孩子也不大上心,我们相处时间也多。他还想对我们家动手,我就一个阿耶、一个五哥五嫂…”六娘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下来了,她也没说谎,她是跟彭城王感情不深,可再不深他们也之间也生了五个孩子,他死了六娘怎么可能不伤心?但她没后悔帮父亲,没了彭城王,她还有阿耶和五哥五嫂可以依靠,没了秦家,她什么都没了。

谢知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那几个孩子的。”

六娘感激的点头,她要的就是五嫂这句话,她犹豫了下,低声问谢知:“五嫂,你可知郭彦?”

“郭彦?”谢知不解六娘为何突然说起郭彦,她如实道:“他是五哥最信任的人之一,智多近妖。”谢知虽没见过郭彦几面,但对郭彦印象极深,谁让他跟玉娘扮了多年的“父女”。

秦六娘喃喃道:“原来是五哥的心腹。”那还不错,她这年纪还图男人什么?不就图个安稳吗?既然是五哥的心腹,将来的前途肯定不会差。

谢知忍不住好奇的问:“你问他作甚?”

“阿耶说等安定下来,就让我嫁他。”秦六娘坦然道,她有儿有女,又有财产傍身,对二婚夫婿的要求不高,只他能活得久一点,不要让她三嫁即可。

谢知错愕的看着六娘,“大人让你嫁郭彦?”

“怎么?他不好吗?”六娘问,“他人品有问题?”

谢知摇头,“他人品没问题。”可是他跟玉娘扮了那么久的父女,两人之间真没什么吗?但这种捕风捉影的事谢知又不好跟六娘说。

六娘释然一笑,“只要他人品没问题,别的我都无所谓,横竖就是一个名分。”她很清楚随着秦家地位上升,秦氏女的唯一作用就是联姻,父亲能让她嫁五哥的心腹,就是为自己打算了。

谢知看看六娘,再想想宁馨,还有她大嫂、二嫂,即将过门的儿媳…她只觉得额头突突直跳,果然有收获就有付出吗?秦家想要站在那个位置上,就要面对这么多麻烦。

六娘也没多留,她赶着来见五嫂,是为了自己儿女,如今有了五嫂的保证,她心满意足的离去,至于郭彦她就是随口一问。

谢知等六娘走后,继续用面巾包头,躺在床上想着明天怎么跟大嫂、二嫂见面,也不知道二嫂知不知道彭城王是被五哥杀了,估计太皇太后那边早接到消息了。谢知长叹一声,揉了揉额头。

“怎么了?头疼?”秦纮处理完公务,都接近中午了,他也没进自己营帐打扰妻子,在属下的营帐里简单的洗漱了下,想陪阿菀午睡一会,没想阿菀没睡,反而坐在床上叹气,他坐到她身边给她擦头发,“六娘找你哭诉了?”

“没。”谢知顺势依到丈夫怀里,“你忙完了?”女眷的事她不想五哥费心,他已经够忙了。

秦纮低头亲了亲她,“我们休息一会?”公务是不可能忙完的,可他跟妻子分开久了,总想跟她亲近一会。

谢知抬手轻抚他的脸,五哥眼下有着不易察觉的黑青,显然这些天都没睡好,“五哥,你累不累?”

秦纮握住妻子的手亲吻,“不累。”他沉声问:“我不是让你别出门的吗?你为何要单独出来?”

谢知反驳:“我带了那么多亲卫,怎么算单独出来?”她见秦纮满脸不赞同,仰头说:“我也不想你太累,而且机会难得。”让太皇太后回京,他们之前很多功夫就白费了。

秦纮道:“我不想你出事。”江山他们可以慢慢来,阿菀出事,他做这么多事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谢知说,她的抱负才开始有实现的曙光,她怎么舍得现在出事?“五哥,我——”谢知正想对丈夫说几句甜言蜜语,却突然听到营帐外传来几声女子尖锐的叫声,“谢知你出来!”

谢知:“…”谁在叫自己?谢知已经很久没听人叫自己名字了,毕竟有资格直呼自己名字的人都只叫她小名。

秦纮眉头一皱,他也没听出这是谁的声音,不过门外的侍卫是死的?怎么会让人喊阿菀的名字?“谁在外面?”

“郎君、女君,是高平公主和万全县主。”侍卫说,万全县主就是彭城王妹妹。

“让她们去别的地方候着。”谢知起身吩咐说,她跟两个嫂子十多年没见了,难怪听不出她们的声音。

秦纮按住她道:“你别去,我让祖父和父亲去打发她们。”谢知张口欲言,秦纮摇头说:“这是谢家的家事。”她只是出嫁的女儿,又怎么好管到大哥、二哥身上?

“可是——”谢知担心阿耶去了,会让大哥、二哥对他有隔阂。

“放心,父亲会处理好这种事的。”秦纮暗忖,谢灏又不止这两个儿子,他现在嫡子都有好几个,哪会在乎两个庶子是否对自己有隔阂?

谢知见秦纮坚持,也没反对,“那我们再睡一会?”

秦纮很想陪着自己妻子午休,但自己营帐处被人这么一闹,大家都知道阿菀在了,他又怎么能在大白天留在营帐里?这不是给人说闲话吗?他起身道:“你休息,我出去办点事。”

谢知明白丈夫的想法,她想说自己不在意,可转念一想,随着秦家地位上升,他们家会有越来越多人关注,很多人败就败在小细节上,她还是少做些不符合违背整个环境的事,“我也不怎么困,等晚上再睡,免得晚上睡不着。”她吩咐女卫道:“玉娘在吗?你叫玉娘进来。”玉娘跟郭彦相处这么久,应该很了解郭彦,她要问问郭彦的具体情况。六娘初嫁委屈,二嫁也不能乱来了。

秦纮随口问:“你要问郭彦的情况?”

“是啊,大人说想把六娘许给他。”

秦纮颔首:“他们婚事不急,等阿生婚礼过后再说。”

谢知闻言心中微沉,她笑着送走秦纮,坐在账中想着心事。

正文 第257章 乱世起(八)

“姑娘。”玉娘心中略激动的走了进来, 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姑娘了。

谢知对玉娘微笑:“小九你坐。”小九是玉娘的小名,也是她的编号。玉娘是谢知有了小农庄以后收养的第一批孤儿, 是跟谢知一起长大的,也是谢知花时间最多的孤儿死士之一。谢知成亲前的那几年, 因要躲避拓跋曜, 一年中有大半年时间在农庄, 没事就给玉娘几个上课, 对他们都很熟悉, 他们也是对谢知最忠心最亲近的。以后的死士都不是谢知亲自教导的,她甚至都没怎么见过。

谢知看着玉娘那张几乎没怎么变化的娃娃脸, 不由感慨玉娘真是老天赏饭吃,难怪能装郭彦这么久的女儿, 她也就比郭彦小了十岁。谢知跟秦纮不同, 秦纮的死士给秦纮传情报时只会说公务, 谢知偶尔还会跟玉娘聊天,说说京城各种八卦。从玉娘对郭彦的描述变化, 她大约能猜出玉娘跟郭彦有超出同事情谊。可现在郭彦却要另娶, 谢知沉吟了一会, 也没跟玉娘迂回,直接问她, “小九, 你知道郭彦要娶六娘子吗?”

玉娘平静的说:“我知道。”

谢知眉头一皱, 小九情绪不对, 她不应该如此平静, 她了然问:“郭彦跟你说了?”

玉娘似笑非笑道:“他还说六娘子性情柔和,肯定会好好待我的。”郭彦的这句话让玉娘彻底冷了心,跟自己相处这么多年,他都没花心思了解自己脾气,这样的男人有什么留恋之处?

谢知一怔,不可思议的问:“郭彦想纳你为妾?”郭彦和玉娘不可能在一起,这是谢知和玉娘的共识,谢知只是惊讶郭彦居然想纳她为妾,谢知心里很失望,他跟玉娘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没有真正了解过玉娘吗?自以为是的大猪蹄子。

谢知跟秦纮间没有秘密,她没给五哥看过她跟玉娘写的信件,但她偶尔也会问五哥郭彦为人。五哥是什么人?他不可能不知道玉娘跟郭彦有暧昧,可他刚才跟自己说起郭彦和六娘的婚事,直说两人在阿生婚礼过后也会结婚。他就是提醒自己,郭彦和六娘的婚事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秦家不会压着人娶自家女儿,显然这门亲事是郭家求娶的,谢知想到这一点,就再也没想让玉娘跟郭彦有牵扯。

玉娘见姑娘如此惊讶,原本郁闷的心情一下好转,她吃吃笑道:“我本就没想入郭家,没了他,我还能找下一个。他那张老脸我看了这么多年,早腻味了。”太远郭氏也是高门大户,玉娘自在惯了,哪里愿意进郭家受磨搓?

谢知见玉娘满不在乎,失笑摇头,亏她还想安慰玉娘,“小九,我想让你帮我做件事。”

“姑娘您吩咐。”玉娘期待的看着谢知,秦家这段时间演得大戏她都看在眼里,外面的江山由男人来打,内院就要她们女人来做主了,玉娘迫不及待的想要兴风作浪。

谢知说:“我想你替我看着他妻子,我希望他们能相敬如宾。”虽说照着常理,阿生和大姑娘很难和睦相处,可万一两人处着处着有感情了呢?谢知不想让儿子受伤,既然开局就是死路,两人间也不用存在感情。她让大姑娘活着时荣华富贵,也算对得起她。拓跋曜、太子不死,日后太子被废,大姑娘也难有好下场。

玉娘了然道:“姑娘你放心,我会好好教导大姑娘的。”最好是教成一个专心修道,不问世事的人。与世无争,秦家也能庇护她一辈子。

谢知笑了,这么多暗卫,她最喜欢小九,小九脑子灵活,跟她也最合拍,她拍着玉娘的手说:“不过一个男人,不算什么,你要喜欢世家子,我给你找个年轻俊美的。”郭彦这种野心勃勃的老男人就算了,他所有心思都在建功立业上,别的一切都是他的点缀。

玉娘嘻嘻一笑,她就知道姑娘最了解她,“我才不要世家子,等姑娘将来当了皇后,我给姑娘当女官。”谁让她是女人,不能当官,就当个女官过瘾。

谢知微笑,“好。”谢知心里不止想给玉娘女官身份,她还想给玉娘封爵,她身边的女卫有功的她都想封爵,但这事肯定阻力很大,在没有完全把握前,谢知不想告诉任何人。

百官修整一天后,由秦纮护卫着再次往京城进发,谢知没有跟秦纮一起去京城,她要留在这里看着太皇太后,还要主持阿生的婚礼。她派人将太皇太后护送到行宫,她自己则住在平城别院。秦家护卫有功,在朝中威望大涨,前来送礼道贺的女眷络绎不绝。不少是平城附近的勋贵,这些人祖上世代留在平城,早在平城扎根,拓跋曜收拾秦家时他们也有暗中帮忙。如今拓跋曜暴毙,他们功亏一篑,生怕秦家秋后算账,忙不迭的前来道歉。

谢知不耐烦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时间,连人带礼都拒之门外,偶尔有几个带了些亲戚关系的,她就让凤容去招待,她则带着久别的儿子踏青游玩。秦家地位翻天覆地的变化,连家里下人都忍不住行事带了几分趾高气昂,别说是主人。阿生年纪到底还小,看到长辈们的变化,心里难免惶恐。只是祖父和外翁总教导他喜怒不形于色,才让他勉强按捺下所有的情绪。

谢知心疼少年老成的儿子,可也明白秦家将来要走的路,必然要让阿生走上这么条路,她没有用言语安慰,而是花更多时间陪伴儿子,用行动告诉儿子,她跟阿耶爱他,他们会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

有母亲的陪伴,阿生明显开朗许多,谢知拉着他去郊游,他甚至用纵容的态度看着母亲,阿耶不在,就轮到自己保护阿娘。

儿子的态度让谢知哭笑不得的同时,心里又美滋滋的,她居然到了可以让孩子孝顺自己的年纪。

平城有秦家军队的强势进入,一下安定了,边关各地乱窜的外族也知秦家的厉害,只敢小范围的偷袭边民,并不敢大规模入侵。此地的边民因常年战乱,连妇孺都能上阵杀敌,小规模的入侵给他们造成的损失不大,甚至还有不少人提了敌军的人头来平城领赏。这是谢知让人传出去的消息,也算是她对边民的补贴。

太皇太后冷眼看着秦家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平城事宜,看到平城在短短的三天之内就恢复以往的平静,惶恐的百姓甚至看到秦家军的身影,情绪就能马上平静。她颓废的叹气,秦家已经彻底把边关拢在手里,朝廷想要收复此地任重道远。难怪儿子始终不忘清算秦家。秦纮押送百官去京城,秦家嚣张至此,他们会甘心扶植老三登基吗?

“高祖母。”大姑娘怯生生的看着太皇太后,她和兄弟们被秦家亲卫从京城护送到平城,即使亲卫一路上尽力照顾他们,向来养尊处优的他们还是瘦了不少。大姑娘以前从来不敢往高祖母身边凑,高祖母不喜欢自己,可现在高祖母对自己和善之极,她又没有母亲在身边,理所当然的依恋起高祖母。

“我没事。”太皇太后安抚拍着大姑娘,她只跟大姑娘说太子去世的消息,没提太子是死在她未来的家翁手中。不是她想保护大姑娘,太皇太后做梦都想借大姑娘之手弄死秦纮,可秦家现在肯定对她早有防心,她这么早说真相对自己计划没有好处,“今天的课业完成了吗?”

秦显是谢知的儿子,即使太皇太后向来看不起谢知,也不得不承认她才学过人,她的儿子才华肯定不低,如果大姑娘不学无术,肯定讨不了秦显的欢心,她必须要让大姑娘的才华跟秦显比肩,这样才能让秦显对妻子另眼相看。

大姑娘心虚回道:“完成了。”以前太子在时,对女儿课业没有任何要求,她放纵惯了,基础太差,想补也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幸好先生和善,从来不跟高祖母告状,甚至在高祖母问询她课业时还替自己打圆场。

太皇太后也明白大姑娘的话只能听一半,可沉重的伤势,让她分不出太多精力督促大姑娘功课,她吩咐女官看着大姑娘后又回房休息。女官怜惜的看着大姑娘,这孩子将来也不知要受多少苦。

不止太皇太后担忧秦家会杀了三皇子自己登基,就是即将登基的三皇子都十分惶恐,他在听到太子的子嗣都失踪后,心中越发担忧,民间传言太子是战死的,在民间名声极好,秦家若想扶植他儿子登基,他还能反抗的余地?三皇子甚至不止一次想过干脆弃了这身份逃命,可转念又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又能跑到哪里去?他丢了三皇子身份,秦家杀自己就更没顾忌。

在三皇子和留京朝臣惊疑不定时,柔然处又传来了秦宗言的捷报,秦宗言再次率领大军深入柔然皇庭,这次他将柔然皇室所有的成员都俘虏了,他将亲自押这些俘虏入京,作为新皇登基之礼。与此同时,阿生和大姑娘的婚礼也在平城百官、勋贵的见证下完成,新人完婚后便启程去京城拜见新皇。

正文 第258章 乱世起(九)

阿生的婚事时间很紧,但举办的十分隆重, 秦宗言、秦纮、谢灏几人都觉得阿生这次婚事只是一个对外信号, 他长大后还会另娶妻,没必要太费心, 可谢知还是坚持给儿子一个隆重的婚礼。人生中的第一次总是不同寻常的,即便阿生以后还会成亲,这一次也跟其他不同, 所以谢知才特别心疼儿子。这么小就知道利用婚姻暂时稳定局势。

拓跋曜暴毙,秦家强势崛起,阿生这时娶清河公主, 代表秦家跟皇室暂时和解, 是故平城附近能来的勋贵大臣都来参加这次婚礼。清河公主就是大姑娘, 她在成亲前被新上任的魏帝册封为清河公主,她也是同辈中第一个有封号的女孩。婚礼热闹之极,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欢喜的笑容,称赞新郎新娘是天作之合。可谢知看到这对还不满十岁的新人,脸上笑着, 心里只想叹气。

谢兰因安抚的握着女儿手说:“阿生以后会幸福的。”

谢知微微颔首:“那当然。”等秦家上位阿生就是皇太孙,未来的皇帝,他不幸福还有谁能幸福?谢知一直很困惑那些觉得皇帝不幸福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套用后世一句话,皇帝不幸福吗?不,除了末代傀儡皇帝以外, 他们的快乐你根本想象不到。谢知在崔明珠死的那一刻就明白处在这个乱世, 没实力就只能任人宰割, 她不喜欢别人做主自己人生,所以选择她来做主别人的人生。

阿生的婚礼说是太皇太后主持的,但大部分事还是由她女官和谢兰因负责,她摔断了脊椎,不能说话,甚至不能起身,谢知让人准备了轮椅,椅背上又给她做好支撑,好歹让她可以体面的微笑看着两人成亲。

阿生和清河公主上前给太皇太后磕头,太皇太后吃力的转动眼珠,示意女官,女官会意代太皇太后叮嘱两人:“你们以后要跟兄妹一样和睦相处。”即使太皇太后从来没看上谢知和秦显,她也明白清河公主不可能是阿生未来真正的妻子,在看到高孙女给她磕头的时候,太皇太后仿佛看到了孙子,她心一下软了,她希望阿生能像对妹妹一样对清河。

清河抬头偷偷的瞄着自己的驸马,小脸上还带着惊惶,她是这桩婚礼上最没发言权的人。谢知看得又想叹气,等太皇太后训导完毕,她上前轻声问清河:“公主累不累?”

清河很累,她天还没亮就起来梳妆打扮了,她何曾受过这种苦?可是乳母千叮万嘱吩咐自己说千万别说自己累,她不敢附和谢知,她知道眼前柔声细语关心自己的美人是自己的阿家,阿家看起来好温柔好漂亮,为什么高祖母她们都怕阿家呢?

清河怯生生的模样让谢知心存怜惜,她亲自领着清河回她的新房休息。这新房是谢知亲自给清河布置的,除了装点的十分喜庆外,每一处都很符合小女孩的审美,清河都看呆了。

谢知柔声问:“喜欢这间房间吗?”

清河用力的点头,“喜欢!”她到底是娇养大的,能一时做戏,却不能一直做戏,一看到自己喜欢的的东西就露出原本开朗的本性。

谢知说:“这房间以后就是你的,你想做什么改动尽管跟下人说。”

清河犹豫的问:“我不跟驸马住一起吗?”乳母说她要跟驸马住一间屋。

谢知笑道:“家里那么大,哪里需要你们住一起?阿生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练武,你们住一起,你也天不亮就起来吗?”

大姑娘连忙摇头,她才不要这么早起来。她本来也就奇怪,为什么她一定要跟驸马住一屋。她阿耶和阿姨也不住一个屋啊,就是母亲都不跟阿耶住一个屋。

谢知吩咐下人给大姑娘洗漱,又让人取来她特地命人备下的寝衣给大姑娘换上。谢知准备的寝衣,除了新婚当夜穿的衣服是喜庆的颜色外,别的都是清淡的素色。太子新亡,虽说大部分人都已经忘了太子,可他是大姑娘的父亲,大姑娘心里肯定是念着父亲的,就是不敢说。

谢知没什么忌讳,横竖大姑娘和阿生也成不了真夫妻,她就算想在家里给太子守孝自己都不反对。大姑娘自离开生母后,第一次被人这么细心的对待,看到阿家准备的素衣,她眼眶有些红,终于有人想到她还在守父孝。

谢知轻抚她的发顶,“平时阿生要上课,没时间陪你,你若无聊可以来找我。”当不成儿媳妇,就当养个女儿。

大姑娘细声问:“我还能上课吗?”她这些天听女官说了许多,也明白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不能再任性,也不能再整天只顾玩儿了。

谢知笑道:“当然可以,你还喜欢现在给你上课的先生吗?要换一个吗?”

“不要。”大姑娘摇头,“先生很好,我很喜欢。”

谢知说:“你先休息几天,等从京城回来我们再上课。”

“我们还要去京城吗?那我能见我阿姨吗?”大姑娘问,她想阿姨了。

“你明天就能见到你阿姨。”谢知温言道,郭良媛就在平城,谢知先让小九陪了郭良媛几天,她相信以小九的能力,已经给郭良媛洗脑完了,她也放心让母女两人见面。

“真的吗?”大姑娘不可置信的问。

谢知许诺道:“明天早上起来,你就可以见到你阿姨了。”郭良媛也迫不及待的想跟女儿见面。

大姑娘在谢知诱哄下,乖巧由乳母伺候入睡。等谢知从新房走出时,郭良媛已在玉娘的陪同下,坐在客房用晚膳。菜色很丰富,可郭良媛明显心不在焉,目光不停的往窗外望去,恨不得现在就能见到女儿。

见谢知进来,郭良媛和玉娘同时起身,玉娘行礼道:“姑娘。”

郭良媛也恭敬而尴尬的称呼谢知谢娘子。随着拓跋曜暴毙,秦家一朝崛起,秦纮身为秦宗言唯一的嫡子,之前所谓的出族早是过眼云烟。所有人都对秦纮恭敬有加,连带谢知的身份也水涨船高。

可偏偏秦纮官职低微,谢知无诰命在身,所有跟谢知来往的女眷,身份都比她高。以前身份比她高的人,姿态也比她高,现在大家都要弯腰看她,这让大部分人都不习惯,郭良媛也不例外,不是所有人都有谢知这般宠辱不惊的心态的。

谢知让两人坐下,见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她对郭良媛说:“公主歇下了,你也早些休息,明日你还要陪着公主见客。”

郭良媛见谢知居然答应让自己见女儿,欢喜的眼泪都掉下来,“多谢娘子大恩!”亲眼见证魏宫大变的郭良媛此时已别无所求,只求女儿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女儿这会嫁给秦显,郭良媛最怕的就是以后女儿没利用价值了,秦家会让女儿病亡。可玉娘的到来,让郭良媛看到她跟女儿未来平静度日的曙光。谢娘子是个善心人,只要她们安分,她们母女一定会平安的,她也一定会跟女儿安分度日的。

“郭良媛若愿意,以后可以住在这里。”谢知说,她有足够的地方安置这对母女,当然如果郭氏想另嫁,谢知也不反对,她向来不赞同守寡,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

郭良媛连声道:“我愿意!”她不想离开女儿,也不想另嫁。

谢知让玉娘带郭良媛下去休息,转身正要回自己正院,却见谢兰因由丫鬟簇拥着走来,她迎上去问谢兰因:“这么晚了,阿娘怎么还没休息?”

谢兰因不答反问:“清河公主睡了?”

谢知说:“刚睡,郭良媛也去休息了。”

“也就你能做出把亲家接到家里来住的事。”谢兰因抱怨道,“这样我们多不自在?”

“这么大的房子,不想见面还不容易?”谢知不以为然,“大姑娘才几岁?不让她跟生母住一起,让她更信任乳母吗?乳母可没有生母好控制。”以郭氏母女现在的处境,只要她不把她们逼得太过分,她们肯定会听自己的话,要换了乳母就不一定了,不是亲生的,随时可能为了利益把大姑娘出卖。

谢知向来信奉要么弄死对手,要么就别把人逼到死路,人只要活着,而且是有质量的活着,都不会想反险改变现状的。她不是拓跋曜,她不自大,也从来不小瞧任何人,拓跋曜犯的错误她不会犯。

谢兰因偏头看着女儿,这些天最忙的就是女儿,为了阿生的婚礼,女儿已经好几天没睡整觉了,可她脸上依然神采奕奕,丝毫不觉得疲惫。说起郭氏母女时她也耐心十足,丝毫不觉郭氏母女是麻烦,大哥说的一点都没错,阿菀天生适合在宫廷生活,即使将来秦家登顶,阿菀也能做最正确的选择。这点女儿不像她,更不像阿兄…

“阿娘?”谢知疑惑看着母亲,她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你去休息吧,这些天也累了。”谢兰因催促她说,她本来是想来替女儿安抚大姑娘的。

“好。”谢知确实有点累了,也不跟阿娘客套,转身回自己院落。没想还没回房,就见秦纮站在院门口等自己,“五哥?”谢知惊讶的看着秦纮,“你怎么不回房?”

“回来了?”秦纮对她微微一笑,他本就生得俊美,这会又是深夜,月朗星稀,所谓月下美人灯下玉,就更显他玉树临风。

谢知不由上前挽住他的手臂,“五哥很开心?”感觉今天的五哥特别帅。

秦纮揽着谢知的腰肢,低头柔声道:“看到你就开心。”,拓跋曜死了,父亲又大胜归来,他能不开心吗?权利总是男人最好的春|药。

谢知脚尖踮起,搂着秦纮的脖子,秦纮顺势将她抱了起来,谢知在他脸上亲了亲,眉开眼笑的问:“今天怎么这么多甜言蜜语?”

“我要不多说些,你都快把我忘了。”秦纮半真半假的抱怨,秦纮护送百官回京后,又连夜赶回参加儿子的婚礼,本想趁着这段空间好好陪妻子,没想妻子这几天忙于儿子的婚事,别说是夫妻间说话了,就是房都不回,在书房睡了,让他独守空闺好几天。

谢知将脸靠在秦纮颈脖处,“我忙完了,以后都好好陪你。”

秦纮闻言手臂紧了紧,抱着她往房里走,心里盘算着在出发前的这几天都没事,可以跟阿菀好好休息几天了。

正文 第259章 暂时的安定(一)

秦纮说要跟妻子好好休息几天, 可没想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不得不起身等儿子,因为儿子和儿媳要来请安。秦纮面色沉沉的坐在房里,谢知一早上就尽听到丫鬟们不小心弄出的叮叮哐哐的声音, 都是被秦纮吓得。

她又好气又好笑, 秦纮情绪控制能力很强, 年轻时就喜怒不形于色, 怎么年纪越大越孩子气了?她挥退丫鬟, 坐到秦纮膝上亲吻他的唇, “怎么了?大喜的日子沉着一张脸?”

秦纮就是等着妻子来哄,见阿菀如愿坐到自己腿上, 他转怒为喜,搂着妻子说:“理那两个小东西作甚?让他们去给阿耶、母亲请安。”他好容易跟妻子有时间相聚,哪里肯花时间在别人身上?他们也就这几天有机会忙里偷闲, 等到了京城两人又要忙了。

谢知暗忖, 你坑大人还真坑习惯了?大人都还不知道他棺椁都被五哥偷了, 要知道还不揍死他?不过这会谢知肯定不会在这时候煞风景,五哥难得找她撒娇,她还不得哄着?她柔声说:“就今天一天,以后都让他们晚上来请安。”谢知也不喜欢让人早上来请安,早上来请安就代表她得少睡觉。

秦纮轻哼,“美得他!他不是有媳妇了吗?晚上跟媳妇进食得了, 少来打扰我们。”成亲以后就是大人, 不该再来烦他阿娘了。

谢知忍笑问:“你舍得?”别看他现在嘴硬, 等见到儿子就舍不得了。

秦纮道:“我最舍不得你。”

谢知嫣然一笑, 五哥还是这么会说甜言蜜语,头靠在秦纮怀中,“我也最舍不得你。”夫妻感情若不维持,迟早都会转淡,她跟五哥能保持这么久的甜蜜,就是因为两人都会时不时给对方惊喜。

秦纮搂着她说:“阿生和他媳妇的事你不用太操心,孩子大了,很多事让他自己去做主。”

谢知道:“我不管他们。”谢知肯定不会插手儿子儿媳的私事,但该教的还是要教的。

阿生领着大姑娘来给父母请安时,就见父母正在相互给对方舀粥,两人之间流淌的柔情蜜意只要不是瞎子都可以看到,他见惯不怪的领着新婚妻子给两人请安,“父亲、母亲。”

秦纮淡淡的对两人颔首,他也只有对妻子和孩子时会多说话,面对外人时向来寡言冷漠。这也是时下贵族男子的常态,大姑娘也不觉得如何惧怕,只要阿家对她和善就好。她忐忑的上前给谢知、秦纮奉上针线活,她针线活不行,这些都是她让绣娘做的。

谢知含笑让人接过针线活,给了大姑娘见面礼,又柔声说:“针线活费眼,你当时间的玩物随意缝几针即可,不用太上心。”她没磨搓儿媳、给儿媳立规矩的兴趣,自然也不会给大姑娘所谓的下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