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六孤宗言倒是正值壮年, 英武过人又行事果决,颇有将帅之威,本来是最好的选择。”谢灏顿了顿道,“可惜此人性情甚是暴虐,我担心他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三人中唯有独孤雄性情温和,又喜汉学,我同他或许有缘。”

谢兰因道:“我没记错的话,步六孤宗言是汉人?”

“不错,他本姓秦, 其父步六孤贺也是柱国大将军之一,被魏国先帝赐姓步六孤。”谢灏说着也想笑, 这汉人看着像鲜卑人, 鲜卑人却像足汉人。步六孤宗言本也是世家子, 扶风秦氏自先汉起便是大族, 素有“万石秦氏”之称。

只可惜到了汉末, 扶风秦氏便衰落了,数代不出高官,后又因婚配寒门、胡夷,更为士族所耻, 认为其婚宦失类,二十年前修订士族谱时已经没有扶风秦氏的名号。

谢兰因有些担忧的问:“万一独孤雄都不合大兄心意?”

柱国大将军是魏国实权武将中官阶最高者, 再上去的武将官职都是虚职, 谢灏可以从三人中选其中一人辅佐, 但不能明面上对三人挑拣,所以他选独孤雄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要是跟独孤雄合不来,他暂时也不能另投匹娄高和步六孤宗言。

“那就先找个地方安置。”谢灏轻松道:“我也趁此机会多看些书。”

谢兰因微微笑道:“大兄不是爱读南华真经吗?若暂无人可投,或可注释南华真经。”

谢灏颔首:“真是如此。”

兄妹两人相视而笑,谢家是大梁的顶尖士族,士族辈出名士,谢家亦有名士,只是谢家的名士同真正的名士区别还是很大的。真正的名士无视功名利禄,视权利财富若粪石。而谢家的名士,从谢家先祖谢东山起,从来喜爱的便是权势。

谢东山隐遁山林,名声却远超其出仕的阿弟谢万,所谓的朝廷屡召不应,不过只是待价而沽。谢灏不过弱冠之年,在大梁时若不是被萧赜看中,以他的年纪资历也不可能担任太常寺卿这等清贵官职。而魏国没有萧赜,与其让谢灏扶持某个昏庸之徒,还不如潜心学习,以期将来一飞冲天。

谢知认真的听着母亲和大舅的谈话,心中安定,有这样的长辈在身边,她相信他们即使逃亡,日子也过的不会太差的。

谢兰因和谢灏闲话完,低头见爱女端着小脸,一本正经的听着两人说话,不由笑着逗她:“阿菀,听得懂阿母和阿舅说话吗?”

谢知抬手指指自己的小嘴,示意母亲给自己擦嘴,她才半岁,还没长牙,可吃完米粉后嘴里黏糊糊的难受,必须要擦一下。

谢兰因知道女儿的习惯,吩咐侍女端清水来,她挽起长袖洗手,准备给女儿擦嘴。

谢灏提醒谢兰因道:“阿镜,以后我就是阿菀的阿耶。”

谢兰因有些不舍,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是阿兄留给自己最重要的宝贝了。谢灏明白谢兰因的心思,“以后可让阿菀唤你阿娘。”

谢兰因闻言笑道:“也是,我怎么没想到。”江左一般称呼母亲为“母亲”、“阿母”,北方则叫做“阿嬢”,而姑母也能称作嬢嬢,娘和嬢发音基本相同。

“大兄、阿姐!”船舱外响起谢洵欢喜的声音,“我钓到一条大鱼!”

谢兰因和谢灏莞尔,阿虎再贪玩也不会在这时胡闹,他会如此还是想逗他们开心,两人也来乐得配合阿弟,谢灏抱着眼睛瞪着溜溜圆的小丫头,“走,阿菀,我们去找你阿叔玩。”

谢灏、谢兰因、谢洵一行因人数众人,乘坐的又是大官船,行进速度并不算太快,所以一行人尚未到陈留,大梁的各路消息已络绎不绝的传到魏国宫廷。

“幽帝?”魏国执政崔太后下朝,刚换过常服在暖阁小憩,便接到梁国探子派人加急送来的谍报,“梁国伪帝给建元帝定谥为幽?”几天前她已经知道梁国改天换日,没想这几日伪帝连建元帝的谥号都定下了。

“是的。”女官看着谍报的内容禀告道:“本来梁国朝臣给建元帝定谥为仁,伪帝不允,后又定谥为‘哀’,伪帝还不允,最后武昌王言帝在位时候壅遏不通、动祭乱常,应定谥为‘幽’,伪帝方才允许。”

“壅遏不通、动祭乱常?”崔太后挑眉笑道,“武昌王果能深体圣意。”她直起身体,翻阅的手中的谍报,看到拥立伪帝登基的李温被伪帝坑杀于家中,李太皇太后也被伪帝囚禁于宫中,她将谍报递于身后人,“他算帮你们家报仇了?”

身后人接过谍报,伸来的手似比崔太后还要白皙几分,但手指修长、指节分明,仿若玉竹,指腹、指节处有些笔茧,跟崔太后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的玉手完全不同,谢简一目十行的扫过谍报,讥讽道:“本就是条毒蛇,只有李家才当他是卧龙。”

崔太后扑哧一笑,李温是李太皇太后的弟弟,也是伪帝的亲舅舅,伪帝的帝位都没坐稳,就把扶持他上位的亲舅舅坑杀,显然是急着想找替罪羊,不过卸磨杀驴得这么快,他也不怕寒了身边人的心?

“皇家父杀子、子杀父的事常见,这儿子囚禁母亲的事却少有。”崔太后叹道:“你家郎子*要有他三分狠心,也不至于沦落到这地步。”

谢灏、谢洵携妹带子出逃魏国的消息瞒不过崔太后,谢简在梁国时并无庶子女,谢灏、谢洵带的妹妹只有可能是谢兰因,是故谢简也不瞒着崔太后。魏国连高宗亲子册封为梁王,不至于容不下两个对外宣称已死的皇后和公主。

这话谢简却不好接,毕竟崔太后跟圣人之间的关系也很紧张,他看到谍报上说伪帝任命王畅为侍中时轻哼道,“他是无人可用了?”

崔太后听他转移话题也不恼,这人向来滑不留手,要真接她的话才奇怪。她斜睨谢简,“吃味了?”崔太后今年不过三十有二,因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二十许人,姿容绝艳、风情万种,又因手握大权,更有几分睥睨天下的傲气,让人情不自禁的折服。

“蠢蠹尔,何来吃味?”谢简傲然一笑,全然不把王畅放在眼中,他随手将谍报放于一旁书案上。

崔太后惋惜的说:“可惜建元帝不肯离宫,不然梁国必然动荡,吾等也可趁虚而入。”按理伪帝给萧赜定了谥号,就该称呼萧赜谥号,可萧赜年纪虽幼,亲政也不过两年,观其为人行事还算有度,若能多给他几年,说不定能成一代明君。

即使她同萧赜立场对立,也不忍以幽帝相称,只能以其年号相称。也幸好他死了,不然对魏国不算好事,崔太后摇头道:“哪怕定为哀帝也好,为君者气量岂能如此狭小?”

“幽”、“厉”、“灵”,这三字恶谥在先秦时期属于普遍,当时百家争鸣、儒家并未兴起,后代君臣定谥时尚能实事求是。自汉武帝独尊儒术、罢黜百家后,人君恶谥便少了,毕竟儒家讲究君臣之道,子议父、臣议君时总要留些颜面。建元帝亲政这两年的作为,就算没有上谥,也能得个平谥,“幽”一字太过了。

谢简不屑道:“萧绩素来心胸狭窄,当年懿惠太子因他贪墨,当庭训斥与他,他焉能服气?父债子偿,莫说是恶谥,他没将建元帝挫骨扬灰已是幸事。”此等白眼狼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也只有李家才会妄想从他手中分一杯羹,“你也无须惋惜,十年之内梁国必乱,建元帝白费苦心。”

崔太后嫣然一笑:“他也是你郎子,你就不心疼?”

谢简淡淡道:“只要吾女无碍,旁人又与我何干?吾女,人可尽夫。”当年谢简就不同意女儿嫁给萧赜,只是那时容不得他来做主。

身边伺候的侍女们急的额头都冒汗了,就怕两个小祖宗不小心把更小的小祖宗摔了,“大郎、二郎,你们小心些!”

秦纮见谢大郎憋气憋得脸都红了,上前几步抱住小仙女,秦纮自小力大,又从小站桩,底盘稳固,抱着一个只比他矮一个半头的小娃娃依然走得稳稳的。

谢知瞪圆大眼,这孩子是谁?力气好大!谢知看着小,实则分量不轻,就是谢兰因都抱不久她,他居然能把自己抱起来?

谢大郎呵斥阿弟道:“你把阿妹抱过来作甚?”

“阿姑不在,我看阿妹在屋里哭,我就把阿妹抱过来了。”谢二郎委屈的说。

谢知扭头对谢二郎依依呀呀叫着,抗议谢二郎抹黑自己,她根本没有哭,她只是不想让侍女碰自己的手。作为一个可能快长牙的小婴儿,谢知实在无法抗拒自己的本能,时常会不由自主的把手塞到嘴里啃。

她知道这习惯很幼稚,可她控制不了,谁让牙龈太痒了呢?因为这个本能,谢知逼着大人养成时不时给自己洗手的习惯,更不喜欢外人碰自己的手,她总觉得古代肥皂消毒不到位,很难把自己的手真正洗干净。

侍女们见秦纮抱着小娘子,心中越发担忧,就怕秦纮把姑娘摔了,但她们又不敢从秦纮手里硬抢小娘子,生怕弄伤小娘子和小郎君。

谢知的容貌是挑着萧赜和谢兰因的优点长得,粉雕玉琢、莹彻如晶,小小的人儿裹在柔软的绸缎中仿佛巧匠雕琢而成的玉人儿。秦纮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小心的往榻上走去,就怕不小心摔了怀里的玉娃娃。秦纮照顾过从母府上的小妹妹,知道这么大的孩子都不会说话,他小声的说:“小妹妹别怕,我抱你去榻上。”

正文 第264章 暂时的安定(六)

谢知和秦纮松快了七天, 在秦宗言快爆发时秦纮很识时务的出门给老子分忧去了, 让秦宗言气笑不得,但心中又满满的全是得意, 旁人若到他现在这地位, 几个儿子还不开始争权夺利?只有他这些儿子依然跟往常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没有半点骤然得势后的猖狂,还是自己教子有方,秦宗言很是骄傲。

秦家诸子之所以这么安分, 一来是秦宗言教子有方, 二来也是被秦绍的下场所震慑。老大是除了秦纮以外,几个儿子中最有出息的,秦宗言都没怎么栽培他, 他都能借着拓跋曜想收拾秦家的机会,一举上位, 一度曾将父亲都压制。这可比他们都厉害太多,他们迄今都离不开老爷子, 可他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被父亲当棋子般随意摆弄,要不是后来老五出手,老大能不能活还是两说。

他们扪心自问可没老大这么大的本事, 老大都被老爷子、老五压得死死的, 他们还蹦跶个什么劲?横竖老爷子不会亏待他们。争权不就为了享受吗?他们现在享受也不比皇帝差, 又何必费这个心?秦家儿子中比秦纮小的, 基本都听上头哥哥的话, 从来就没想过要要过哥哥,几个大的没那个心思,小的更不会有,所以秦家才没兄弟内斗。

这情况也是谢知潜移默化的结果,她一早就有造反的想法,从她嫁进来就开始奠定秦纮在兄弟中不可动摇的地位,大人那些儿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哪怕是最小肚鸡肠的老二都是一员勇将。谢知能做的就是把手中的好处分一小部分跟他们,同时让他们看清他们夫妻的部分实力,让他们认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当一个人跟众人差距不大时,很多人或许会嫉妒他、想要取代他,可当差距变成天堑时,很多人就只有羡慕,不会有嫉妒,更不会去想取代他的地位。

“老二昨天跟老爷子说,等京城稳定了,他想去高句丽。”谢兰因对女儿道,秦宗言、秦纮都出门了,谢知拿着新制的月季花茶来找母亲喝茶,谢兰因顺势说起昨天听到的新消息。

秦宗言这么多儿子,不可能全留在京城,也没必要全留在京城,等京城稍一稳定,肯定要有人外出镇守各处,起码六镇就需要有人坐镇。秦宗言也向儿子隐约透露了他将来准备册封儿子各处为王的意向,让秦家兄弟慎重考虑去那里驻守。他们现在驻守在何处,将来就是那儿的王。

这样的安排让秦家诸子都很满意,太子之位他们不肖想,能当封地的王他们也满足了。秦二当初曾护送家眷去高句丽,一下就看上高句丽。他仗着老爷子宠他,直接开口问老爷子要高句丽。因高句丽是谢知和秦纮一手整顿的,尤其是谢知,几乎掌握了高句丽大半经济命脉,老爷子想借妻子口问问儿媳的意思。儿媳不松口,老二去了高句丽也成不了事。

谢知微微颔首,“高句丽太大,二哥一人能行?”

谢兰因诧异的望着女儿:“你真要把高句丽给老二?你忘了阿藤?”她还真佩服女儿,这么大的家业说舍就舍,她就没想自己有两个儿子?老爷子分封诸子,等将来秦纮登基,他们就不分封诸子了?

谢知说:“我没忘,阿藤我另有安排。”她心中暗忖,高句丽那么苦寒之地,她怎么可能舍得让阿藤去?阿藤要去也要去广东。谢知这些年专注于高句丽和日本的开发,对南方那边不怎么上心,可等她空出来,就要专注于南方开发。那边气候温暖、水土丰美,开发出来就能成为大魏粮仓。

谢兰因摇头,“你心里有数就好。”她现在也管不了女儿了。

“那三哥呢?”谢知问。

“老三说想留下享福,倒是老大说想去于阗国。”谢兰因说,于阗国本来是个撮尔小国,离中土遥远,国内领土大半都是沙土,国内除了玉石也没别的特产,要有多贫瘠就有多贫瘠。还是靠了秦家的实力,才扩充领土,又将国都移到了一片水土丰美之地,如今国内大半人口都种植棉花和粮食。种出来的棉花和粮食,甚至不用秦家接手,附近的邻国都要走了。

谢知又问:“于阗王不是有儿子吗?他乐意老大过去?”

“他那份家业从头到尾都是秦家打来的,他能不乐意?”谢兰因反问,她感慨道,“老头子嘴上说的狠,心里还是给老大留了条路的。”不然也不会让老大娶尉迟氏了。于阗国国王是有儿子的,可他自知自己从上位到迁移国都,都是秦家在后面支持,如果秦宗言想册封儿子为于阗王,他也没有能力反抗。横竖他也是自己女婿,他生的孩子也是他的后代,于阗王早想开了。

“这也是老大自己争取来的。”谢知说,如果秦绍跟幼时一样,懵懂不知事,哪怕他娶了尉迟氏,也不可能被秦宗言派到于阗国去,他只会成为弟弟们的垫脚石,这一切也是他努力出来的。

“他那几个儿子就没一个简单的,心眼最多的就是老大和小十。”谢兰因轻叹一声,“幸好他们也够聪明。”没想跟阿狼争,不然光对付他们,就能牵住阿狼不少精力。

谢知轻笑,“是人都想建功立业,在有希望建立一份大业的时候,他们就不会去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身在乱世,又是秦家人,谁不想将来能名留青史。可是养兵费钱,一般人能控制住中原江山就不错了,哪还能指望别的地方?可她不一样,她有金山银山,尽够秦家养兵,所以天下泰半事都能用钱解决。

谢兰因莞尔,“说来最聪明的还是老三,不过他似乎没别的兄弟那份野心。”秦老三是秦家最会享受的人,他也早说不乐意外出封王,就想留在京城享福。

“人各有志,大人教子有方。”谢知说,五哥对兄弟都好,将来他上位还能亏待老三不成?

谢兰因哼了一声,老色鬼这几天尽在自己面前得意自己教子有方,他教子有方,她教女也有方啊,不然怎么能养出阿菀?她正想夸女儿,却不料心腹女仆悄声走进来,给两人行礼说:“夫人、女君,闵太子妃求见。”

两人互视一眼,谢兰因和谢知起身道:“快请太子妃进来。”闵太子妃就是谢明珠,拓跋曜死前没有废太子,因此太子是以太子身份下葬的,谥号“闵”,慈仁不寿曰闵。

谢明珠穿着一身素衣坐在堂屋,她是微服出来的,不然谢兰因和谢知怎么可能坐在房里等下人来通报,早出来迎接她了。谢明珠是有求于两人,自然不会摆什么太子妃架子。没了丈夫的太子妃还有什么架子好摆?

“太子妃。”谢兰因和谢知上前要给谢明珠行礼。

谢明珠忙起身扶着谢兰因,“姑祖母、姑姑,你们这样不是折煞小辈了吗?”

谢知见谢明珠口口声声的称自己为晚辈,不由暗想她是有求而来?

谢明珠正是有求而来,她跟谢兰因、谢知闲聊了一会,就说起自己的来意,她委屈的对谢兰因道:“姑祖母,我母亲想让我再嫁。”

“再嫁?”谢兰因一怔,谢宁馨、秦六娘再嫁都无所谓,谢宁馨是王妃、秦六娘甚至只是亲王侧妃,身份跟谢兰因完全不同,谢兰因是太子妃,从来没听说过有太子妃名正言顺改嫁的,毕竟现任皇帝还姓拓跋,她不由皱了皱眉头。

谢兰因对高平不熟悉,谢知好歹跟高平同学多年,对她脑回路还是有点了解的,“你母亲想让你放弃现在的身份改嫁?”

“是的。”谢明珠低声道:“姑姑,我不想放弃自己的身份。”谢明珠说着又偷瞄了谢知一眼,姑姑明明跟阿娘是同学,就比阿娘小了几岁,可看起来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那么年轻漂亮,难怪陛下至死都对她念念不忘…

不想放弃身份,而不是不想改嫁,谢知微微而笑,这才是祖父精心培养出来的曾孙女,高平脑子到底要有多大的坑,才会想出让女儿放弃身份,别人求都求不来谢氏女的身份,“她想让你嫁谁?莫非是南面的世家?”能让高平心动的人家肯定身份不低,京城这边勋贵抬头不见低头见,谢宝珠抛弃身份再嫁不现实,只有南梁世家才有可能。

谢明珠暗暗吃惊,阿姑怎么知道是南面的世家?她可一丝口风都没露,难怪曾祖父总说阿姑聪明,她忍住难堪说:“是南梁王中书的孙子。”

王中书?谢兰因和谢知挑眉,谢兰因匪夷所思的问:“你说王畅的孙子?”这怎么可能?除非王畅这些年脑子有坑,才会答应这件事。

谢知没见过王畅,也不知王畅脾气性情如何,可她了解郗家人的性情,她若有所思的问:“王中书孙子不少,你说的是哪位?”

“是王家十二郎。”既然都说了,谢明珠也不遮遮掩掩,将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说出来,“听说他只比我大了两岁,还没娶妻。”

谢兰因冷笑一声,“原来是他们。”她就说王畅怎么可能会答应这门亲事,原来是郗夫人答应的,她跟王畅所生长子的长孙不就是王十二郎吗?

谢知:“…”郗夫人是这样糊涂的人?不至于吧。

谢宝珠忐忑的看着谢兰因和谢知,她们愿意帮自己吗?

谢知和颜悦色的对谢宝珠说:“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就没人能逼你。”谢知没在谢宝珠面前提郗夫人,这是阿娘最忌讳的事,还是私下跟阿娘聊。

谢宝珠彻底送了一口气,“阿姑,我想给太子守孝。”她虽是为了太子妃之位嫁太子的,可太子向来对她很好,她不想现在就改嫁,起码也让自己给他守完孝再说。

谢知微笑:“好孩子,你有这份心,太子九泉之下也会安慰的。”

谢知亲自送谢宝珠出门,吩咐侍从将她安全送回太子府才折回。谢兰因坐在榻上看着窗户出神,等谢知回来,她淡淡道:“没想宝珠那孩子还有几分心。”居然还想给太子守孝。

谢知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算一开始为了名利,处久了也会有感情。

谢兰因把玩着手中的玉佩,“这事肯定是郗家人私下跟西平联系的,你别管了,告诉你阿耶,让他去处理。”

谢知忍不住问:“阿娘,外祖母有这么糊涂?”谢知私下跟谢兰因说话,总称呼郗夫人为外祖母,谢兰因也不纠正,谢知明白阿娘心里还是惦记着她亲娘的。本来也是,亲娘就一个,谁能放下?

“她平时不糊涂,可遇到家里人就糊涂了。”谢兰因冷笑,“郗家祖坟冒青烟,才有养出一个女儿。”

谢知苦笑,“五哥说他要去江南一段时间,我也跟他一起去,阿娘你有什么话想跟外祖母说的?”

“你也该去江南了。”谢兰因喃喃道,阿菀是阿兄的女儿,即使对外不说,南梁和魏国大部分勋贵也都知道,她的身份让南梁贵族天生亲近她,阿菀不去南梁才浪费。她静默了一会说:“没什么好说的,只要她过得好就好。”别整天别家人怂恿着做糊涂事。

谢知轻笑,“我会让郗家人安分下来的。”

谢兰因也不问女儿怎么做,“你尽管去做,出了什么事找你阿耶。”

谢知忍俊不住,“我在您心里就这么不靠谱?”

谢兰因半真半假的拧着女儿小脸,“我是为你好。”

谢知笑着躲过阿娘的魔掌,“阿娘,我去江南那会阿藤也该到京城了,他劳你费心了。”

谢兰因道:“我孙子还用你来吩咐?”

谢知不是跟谢兰因客气,而是愧疚自己让母亲给自己带孩子,她头靠在阿娘身上,“阿娘你真好。”

谢兰因摸着女儿脸道:“我就你一个孩子,不对你好对谁好?”

秦宗言回来时,还没进内院,就被下人拦下了,说是夫人正在跟女君说话,秦宗言无奈的折回书房,瞪着冷清清的书房半晌,叫来儿子,让他火速收拾行李,带上儿子、妻子去南梁,他可不想自己跟阿镜之间老点着一根永不灭的蜡烛。

秦纮也乐意,他很久没跟阿菀一起出门游玩了,这次去南梁权当游山玩水了。

正文 第265章 南梁(一)

无论是拓跋曜还是秦宗言, 对南梁都很重视,拓跋曜占领南梁国都后, 因要对付秦家,暂时无暇分心,故只先留了部分官员在南梁镇守。除了为首几个是拓跋家的王爷外, 别的官员都是魏国的汉臣, 这也是顾及南梁臣子的心思。等后来鲜卑族大乱, 江南几个拓跋家王爷倒是想集结兵力回魏国, 他们意图是帮太皇太后稳住局势,还是想趁火打劫就不得而知了,反正结局是被秦绍都杀了。

秦绍狠辣果决的手段,不仅震慑了魏国官员, 也把蠢蠢欲动的南梁臣子也镇住了, 他们做梦都没想到秦家的手居然这么长,能伸到南梁来。秦绍在此之前也不知道秦纮已经布局到南梁, 他本以为父亲留他在南梁, 是想让他来收复南梁。没想根本不需要他有太大动作,光是秦纮留在南梁的人手就足够镇压这些人了。

让秦绍领队, 只是看中他在魏国军队中的声望,这也是秦绍回京城以后如此安分的主要原因。秦纮论手上的实力, 只比父亲高, 而他还需要靠秦纮施舍才能留命, 他跟秦纮能争什么?

秦纮能在江南布局, 仰仗的还是谢知, 她身为萧赜独女的身份,平时看着似乎是鸡肋,但在某些特殊时刻又能起到关键作用。比如在这种时刻,很多南梁臣子想着与其被鲜卑拓跋氏压在头上,还不如拥护秦家,至少秦家是汉人,他们家儿媳还是先帝独女。当然这也是秦家强势的缘故,秦家要不强势,也不会有人想起谢知真正身份。

秦宗言也正是察觉南梁诸臣这种微妙的心思,才让儿子带儿媳去南梁安抚众人,他们甚至不需要谢知亲自出面,只要有她在,他们的目的就达成了。随谢知一起去的还有王偃,他当年如丧家犬般战战兢兢的带着孙子出逃南梁,偶尔也曾想过衣锦还乡,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从来没想自己能活到真正实现的那天。他靠在车厢上,看着外面一成不变的景色,眼眶渐渐模糊,他就算马上死了,下去也有脸见家人了。

“大父喝水。”王瓒倒了些热水让王偃喝,王偃年纪大了,身体又一惯体弱多病,照着王瓒的想法是不想让祖父这么舟车劳顿,想让他留在京城。可王偃自觉自己年纪上去,这次不去南梁就再也没机会了,他不想客死异乡,就坚持跟孙子来了。王瓒这一路提心吊胆,就怕大父生病。幸好谢知贴心的备好随行医士,方便照顾路上生病的人。

王偃回头看着王瓒,“玉郎,回了建康,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王瓒眉眼不抬的问:“大父,大郎还没给你生曾孙,你真能瞑目?”

王偃:“…”

王瓒笑道:“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你还是多活几年吧。”

“你这臭小子!”王偃笑骂了一声。

王瓒让王偃躺下休息,“您睡一会,等午膳时候我叫你。”

王偃喊住孙子,“玉郎,你跟凤容想给大郎在南梁找媳妇?”

王瓒颔首说:“魏国这边没合适的对象,我们想在南梁看看。”

王偃手指轻叩几下,“娶谢老六家的女儿吧。”

“您说谢六伯?”王瓒有些诧异,“他们一房跟谢娘子离得有些远。”王家、谢家都是枝繁叶茂的大家族,族人不止凡几,就像他祖父和王畅是堂兄弟,可两人关系比较远,幼时都不在一起长大,直到成年后在朝堂上碰面机会还算多。王偃说的谢老六跟谢简那一房要追溯曾祖父那一辈,他们曾祖父是兄弟,可谢老六的曾祖父是庶出,谢简的曾祖父是嫡出。他们那一房关系,远没谢简堂叔那房近。

“可是他们那房后辈出息。”王偃半闭的眼睛睁开,略显浑浊的眼睛依然神采奕奕,“无论是谢简这支,还是谢二伯这一支,都有后继无人的大问题。谢简和谢灏不是刻板迂腐之人,他们肯定不会坚持培养自家孩子,等他们分出心来,肯定会把谢老六那几个曾孙接过来教导。”

大家族之所以能长久存在,从来不是依靠单一的某房,王偃是自己孙子有出息,自己孙子若没出息,他也会想着从别房挑有出息的孩子培养,以便将来支撑门户。王偃是肯定想跟谢家联姻,与其跟谢简这一房联姻,还不如选谢老六,既能避嫌,又能得个精干的亲家。王偃感慨的说:“幸好你们没女儿。”孙子孙媳已经跟秦家够亲近了,没必要再进一步。

“幸好我们没女儿。”王瓒也很庆幸,他一点都不希望自己做将来的国丈,就阿生现在这情况,女儿嫁过去他才心疼。

王瓒和王偃庆幸他们没女儿,谢知也才跟凤容调侃,“就阿生现在这情况,就算你有女儿,我也不会让她嫁过来。”不然就是坑闺蜜的女儿。

凤容莞尔,“阿生也没你说的那差。”

“他是不差,可他将来的后院——”谢知摇了摇头,“你女儿就是我女儿,我可舍不得她受这种委屈。”

凤容笑而不语,阿菀把自己的话说了,她若跟王瓒生了女儿,她也舍不得让女儿嫁阿生,虽然阿生很好。

谢知同凤容闲聊,“你们这次去南梁想给大郎定亲?”

“王瓒有这个想法。”凤容说,大郎姓王,娶个南梁世家女更合适。

谢知说:“你把三郎留给我。”

凤容一怔,“你要三郎做什么?”她三子姓赫连,继承她外祖父的家业。

谢知道:“给我家阿锦当女婿。”她跟五哥不大可能有女儿了,阿锦就是他们的亲女儿,就算她现在还小,谢知也要为她考虑终生大事,她跟秦纮最后选定王瓒家的三子当女婿。

“这——”凤容倒不是嫌弃阿锦,她是觉得自家三郎配不上阿锦。三郎是他们幼子,又是姓赫连,注定没有大郎、二郎那么好的条件,阿锦虽只是阿菀和秦纮的养女,可阿菀当她是亲女儿,她自己亲爹娘也实力强悍。如果将来秦十扶桑称王,她也是嫡长公主,她家三郎身份有些不够格。

“这门亲事是柔娘答应的。”谢知说,阿锦是柔娘、小十第一个孩子,他们为了孩子好才把孩子送给他们,两人心里把长女当成心肝宝贝,秦家够显赫,小十将来也是注定的扶桑王,两人都不图女婿将来如何出众,只要女婿对女儿好就够。

凤容笑着说:“说来还是我们高攀了。”

“你回去跟王瓒商量商量,要是答应了,就以后让两个孩子多在一起玩。”谢知说,青梅竹马长大,感情才好。

“好。”凤容不觉得王瓒会反对,但还是回去跟他商量商量比较好。

谢知看着窗外的景色,生孩子就是操心一辈子,小的时候操心他身体,大了就操心他终生大事,等他结婚了还要操心他后辈,幸好她孩子不多。

秦纮和谢知南下随行的人数众多,两人也不急着赶路,路上还有闲心游山玩水,速度不是很快。南梁的官员早早就收到两人前来的消息,大家面上不露,心中则暗暗嘀咕开了,这魏国真要改朝换代了?理论上南梁也属于魏国了,可到底梁国国都刚破不久,他们的心还没有把自己当魏国人。

谢知和谢兰因的身份原是梁国上层秘而不宣的隐秘,这会在有心人的宣扬下成了众所周知的秘密,所有人都知道谢皇后改嫁,而广陵公主则成了秦家媳妇。众人看着谢家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这谢家又算起来了。谢简那老小子还真走对了,不去魏国哪来现在这份逍遥?就是不知这份逍遥能持续多久。自古横行一时的权臣比比皆是,可走到最后的寥寥无几,这秦家是能横行一时还是走到最后?

莫说别家在观望,就是谢家在南梁的族人都在观望,谢简和谢灏跟秦家是绑在一条船上了,他们还不算,他们还没正式决定是否跟秦家站一起。倒是王畅很淡然的应下了秦家的提亲,把自己孙女嫁给秦老二的幼子。他跟秦宗言都有默契,这门亲事只是探路,两人联姻的重头在自己曾孙女和阿生亲事上,只不过现在两个孩子都还小,阿生还有一个拓跋氏没解决,等解决了曾孙女就会嫁过去。

“父亲,我们真要跟秦家联手。”王畅的长子神色有些凝重,王畅联姻的孙女是他的庶女,他庶女有五六个,也不在意。可将来要跟阿生成亲的孙女,则是他长媳所出的长孙女,生得玉雪可爱不说,人也聪明伶俐,极得家人喜爱。想到秦宗言孙子已经尚主,王畅长子就浑身不得劲,他孙女什么时候要沦落成填房了?而且秦家目前也只是权臣,看着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可很多人一辈子都踏不出那一步。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王畅反问。

长子苦笑,他亲姑姑是永泰帝的皇后,永泰帝失了江山,王家没被拓跋家、秦家清算,是托了继母的福,谁让她生了一个好女儿,又有一个好外孙女。可也是这福让他们王家只能任拓跋家、秦家宰割。

王畅安慰儿子说:“能活着就好,我看秦家不错。”能在拓跋曜死后迅速稳定天下大局,秦家的实力深不可测,王畅对秦宗言还是挺有信心的。

长子暗忖,有没有信心,他们都只能这样了。

王畅看着窗外说:“当初放他们走的时候,曾想我沦落他们那境地时,不知有没有人救我,没想救我的就是他们。”

长子问:“父亲,秦纮的妻子真是广陵公主?”

拓跋曜哪会为了想让谢知顺利回宫,大肆宣扬谢知的身份,可很多人还是心存疑虑,广陵公主离宫时才多大?幼儿多容易夭折?会不会谢家随便找了一个女儿代替广陵公主的身份?

王畅道:“我没见过,如何得知?不管是不是,横竖人家没想恢复自己身份,我们也管不了。”金枝玉叶是要在宫里长大,一旦离了宫身份就容易遭人诟病,秦家默认儿媳身份也是为了拉拢梁国贵族,还不是真正想恢复儿媳身份。

随着秦纮和谢知即将抵达京城,所有人都翘首以盼,想知道秦家这位内定继承人是什么样的,没想秦纮一到达建康,就给了众人一个大震撼!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在秦家大部队中看到已经逃亡的太子和太孙!他们穿着素衣,低眉顺眼的跟在秦纮身后,全然不带半点傲气,他们的傲气早在看到永泰帝人头时吓没了。

正文 第266章 南梁(二)

太子和太孙的现身让南梁诸臣哗然,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他们, 连带秦纮也成为瞩目的焦点。他神情不变的走下船站定, 身后的亲卫也随他一起站定, 站姿笔直、气势惊人。南梁诸臣悚然一惊,秦纮的亲卫气势居然比拓跋曜的还强,难怪秦家能刺杀拓跋曜, 并且在他死后一朝崛起。魏国气数或许也快尽了。

王畅目光微凝, 他碍着家人安危, 不得已跟秦家合作, 可随着他见过的秦宗言的两个儿子——秦绍、秦纮, 他又觉得跟秦家合作未尝不是王氏的另一条出路, 难怪谢简那老小子会把自己牢牢跟秦家绑在一起。莫说王畅冷血,看到外甥落魄无动于衷, 他们毕竟还活着, 过的也不是很落魄,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