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没料到太子妃会这么问,愣了一下,道:“以后殿下必定会更看重您。”

太子妃笑了一下,忽然神色又黯淡下来:“奶娘,虽然我不说,但我知道自从齐奉仪胎死腹中后,还有那刘承徽怀了三个月小产,殿下就疑上我了,可我……”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动静,期间夹杂着富秋的一句问安。

按理说,继德堂不该有这么不懂事的奴才,可富秋却在外面问了安,这是在提醒里头有人来了。

太子很快就进来了。

有人搬了椅子来,太子在床榻前坐下,陈嬷嬷退去了一旁。

“殿下……”

“你躺好,不用行礼。”太子按住想起身的太子妃。

太子妃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红晕,人又在软枕上靠了下来。

“你这阵子也劳累了,既然怀着身子,就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好。”

“妾身省得,定会以身子为重。”

太子点点头,沉默下来。

感受着这份沉默,太子妃心里有点难受。

什么时候她和殿下之间只剩下沉默了,他竟没有话跟她说。虽然太子向来话不多,心思也让人难以猜透,但以前却不是这样的。

是自打齐奉仪胎死腹中,刘承徽无故小产,太子才对她越来越淡了。

可他为何不想想她的处境,嫡子未生,就让庶子生在前头,若干年后她会不会又是一个傅皇后,她的儿子会不会踏上太子的老路。

太子妃不禁又想自己好不容易怀上的这个孩子。

想来太子一直没有儿子,压力也是挺大的,可他却从没有对她抱怨过,所以就算有不睦,也不是不能挽回,她现在可是怀上了,说不定就是个男胎。

“殿下不用担心妾身的身子,妾身向来康健,只是最近月事有些紊乱,也没想到月事没来是有了身子了。幸亏这孩子还算争气,倒也没出什么岔子,就是最近累了些,不过歇一歇就好。”

太子看向太子妃,眼神暗了暗:“你既知道要多休息,就好好休息吧,多静心养一养。”

说着,他站起来道:“前面还有事,我晚些时候再过来看你。”

太子妃点点头,太子便走了。

她感觉到太子的态度有点奇怪,但想着他是从前面过来的,想必是有什么事临时被打断了,倒也没有多想。

*

太子出了继德堂,其他奴才都远远地在后面跟着,就福禄随在一旁。

福禄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太子的脸色,头垂得更低。

方才太子妃说的话,他也听见了。

可太子妃却不知道,继德堂的动静太子殿下都看着呢,包括之前借着陈嬷嬷偶感风寒叫了一次太医。

所以太子妃说她不知道怀了身子,这话肯定是假的。

而太子妃明知自己身怀有孕,这阵子三郡主病重却跟着忙前忙后,还陪着太子守了两晚上,之后也是一派关心之至的模样,甚至还把自己累晕了。还有刚抬进来的那两个新人,是打着替太子妃分忧解难进的东宫。

这事是皇后娘娘一直施压,太子妃才办下的。

太子妃到底想干什么呢?给皇后娘娘难堪?又故意把自己累晕,是为了在太子面前表现自己的贤良淑德?

是的,太子妃所做的这一切,无不是在表现自己贤良淑德与大度。

可未免把人都当傻子看了。

但福禄又能理解这种行径,宫里的女人从不放过任何一点可以表现自己的机会,说来也是可怜,可这种表现却是借着傅皇后,借着太子来彰显自己,太子大抵也高兴不起来,明明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福禄暗叹了一口,却什么也不敢说。

*

坤宁宫,念秋回去后,傅皇后就将她叫了去。

傅皇后四十多岁的年纪,柳眉长目,面相和太子有几分相似,只是更显娇柔一些。她保养得还算不错,头发乌黑亮丽,就是眉间有几道深深的皱纹,显示她平时忧虑多于欢愉。

“太子妃可还好?”

“回娘娘的话,太子妃是极好的,奴婢去的时候,东宫的侍妾们都去给太子妃道喜了。不过胡良娣倒是没去,怕是还没收到消息?”

后面这句,念秋说得极轻,都知道这不过是托词,别人都收到消息了,胡良娣又怎么会没收到。

大抵这会儿正在不高兴吧。

“她是被本宫纵容坏了,倒失了本分。”傅皇后皱眉道,顿了顿,她又说:“也是个蠢的,这种时候我又怎么会给了她难堪。”

这个她,指的是太子妃。

边上的念慈犹豫了一下,道:“太子妃有孕,这是好事。只是太子妃未免也不注意了吧,自己怀了身子,难道自己也不知道?之前头里还生了一个。她这又是往东宫抬人,又是照料三郡主累得晕倒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咱们娘娘怎么她了!”

念秋瞪了念慈一眼,斥道:“你在娘娘面前说这些做什么!”

“奴婢不也是……”

“行了!”傅皇后的声音打断了两个宫女的对话,她有些疲惫地往身后的引枕上靠了靠,又揉了揉眉心,“不管她打什么样的主意,这当头我该给她做得面子就一定要做,那胡良娣也是时候该敲打下,免得她分不清主次。”

“可娘娘……”

“她是太子妃,若她这次能为太子生下嫡子,我背上几分名义倒也算不得什么。”

念慈小声道:“奴婢就怕高贵妃和周贤妃又拿了这事做筏子,当着陛下面前说您的不是。娘娘有多难,旁人不知道,咱们这些身边的都清楚,太子妃她……”说到最后,念慈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傅皇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挥挥手让她们都退下了。

念慈本来还不想走,被念秋拉了下去,可不过一会儿,两人又回来了,念慈脸上带着笑意,向傅皇后禀报:“娘娘,殿下来了。”

能在坤宁宫被这么称呼,除过太子无疑,傅皇后坐了起来,这期间太子已经走进来了。

“母后。”

太子给傅皇后行礼,被她一把拉住了。

“到了母后这,还用这么讲规矩?”傅皇后笑道,一面指使着宫女们上茶拿果子点心,这是还把太子当以前还在上书房读书那会儿对付呢,太子也就看着。

傅皇后又拉着太子去了炕上坐下,才道:“怎么这种时候过来看母后了?”

“刚好无事,又想起来了,就过来给母后请安。”

傅皇后摇头笑了笑,见端上来的果子里有一碟洋莓,便让太子吃。

太子是男儿,男儿少有喜欢吃甜食吃这些红艳艳的吃食的,可太子却喜欢吃洋莓,知道的人并不多。

太子吃了几颗,就停了手,傅皇后看了一眼,暗暗叹了口气,让念秋拿了帕子服侍他擦手。

之后,母子俩又说了些别的闲话,太子见时候也不早了,就告辞了。

等他走后,傅皇后静静地坐在炕上出神,想起太子妃,想起她肚里的孩子,又想起方才太子明明喜欢却只吃了几颗就克制住了的样子,一种悲上了心头。

念慈送了太子回来,见傅皇后的神色,不禁愣一下叫了声娘娘。

傅皇后抬了抬手,道:“好了,你不用再说,这里没傻子,她以为她赢了,殊不知……”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

盘儿所猜并没有错,果然所有人都动了。

现如今每天请安的时间无形加长,以前都是坐一坐,顶多喝杯茶就会走,现在被各人寻着借口,总是往后拖了又拖。

哪怕太子妃身体不适,不会在外面留太久,甚至偶尔人没有出来就让她们都散了,但还是有人留下来。留下来一个,其他人自然不甘心,就变成都留下来了,盘儿心里就算再想走,也不想当那出头的椽子。

太子妃这里俨然成了热灶,都想来烧一烧。

这天请安回去后,盘儿被累得不轻。

进了屋,就直往炕上去了,蹬掉脚上的绣鞋,往炕上一歪,还拿了个小靠枕垫在腰后面。

就这么坐一上午前后左右都不挨边的椅子,还坐的硬凳子,椅子上虽有垫子,但现在天气热了,都是换成了单层,只是做装饰用,并不能缓解久坐不动的臀。

盘儿不光屁股疼,腰也疼。

晴姑姑有点心疼,亲自给她揉腰,香蒲和青黛则又是端茶,又是拿果子给盘儿垫肚子。

虽然已经快中午,马上就要吃午膳了,但盘儿没用早膳,还是先吃点再说。

“看来以后得提前叫早膳了,主子还是吃了再去请安,不然就这么挺着,久了对身子也不好。”香蒲说道。

盘儿有气无力的,“行吧,以后我再早起一点,晚上早点睡。”

白芷进来说小德子有事禀报。

现在小德子俨然成了这西厢的万事通,这一看就是有什么消息要禀给盘儿,别说盘儿了,连香蒲她们都表现得十分好奇。

不多时,小德子来了,还是在门口跪下磕了头才进来。

“主子,胡良娣身边的小豆子今儿在膳房,和赵奉仪身边的小六子说了话。”

☆、第18章

18

自打吃了那几次亏后,现在赵曦月也意识到光靠她带进宫的三人不够用,就学着盘儿重用起内务府派来的人了。

小六子就是她身边的太监之一,用小德子的话说叫长得歪瓜裂枣,也不知怎么就派到主子们身边来了。

实际上小六子长得并不丑,就是身形瘦小,有点尖嘴猴腮,这样的面相看着就不怎么讨喜。

听了这话,盘儿换个姿势正想着怎么说,倒是香蒲说话了。

“胡良娣身边的人去接触赵奉仪的人?她这是想干什么?拉了赵奉仪为己用?可、可赵奉仪不是太子妃的人?”

盘儿揉了揉眉心,道:“你别忘了我在别人眼里也是太子妃的人,可胡良娣也命人和小德子搭过话。”

这倒是实话,只是太子妃做事向来有深意,也不屑得主动向盘儿二人示好。之前她已经逼着赵曦月投诚,估计接下来正打算收拾盘儿,可惜出了三郡主的事,接着她又有了身孕,大抵是一时间也没顾上。

所以盘儿虽脑门子上挂着太子妃的牌匾,实际上两人并没有更深一层的接触,更没有所谓的投诚了。

“胡良娣不会在乎这些,她现在才不会管谁是谁的人,不接茬她没损失,接了茬更好,现成打太子妃脸的工具。且你们别忘了太子妃身边还有个更得脸的徐良媛,不过徐良媛已经有一个孩子了。”

东宫里能孕有两个孩子的,只有胡良娣,而且这第二个还揣在肚子里。太子妃不可能在形式不明之前,让徐良媛再怀上一个,只会拉一个更迫切想承宠的人收为己用,这样对方才会尽心尽力给胡良娣添堵。

不过这事赵曦月可不知道,她也清楚徐良媛在太子妃身边得脸,胡良娣身边却没有得用的人,会不会因此动了倒向胡良娣的心思?

尤其之前大夫人和二夫人之间还有那般龃龉,赵曦月向太子妃低头,恐怕心里还憋着一口气。

就算她不动,也该要让她动一动。

截止至今,盘儿并没有打算想和太子妃对上的想法。前世是前世,尤其太子妃的下场也算不得好,她心里的那些怨早就烟消云散了,只要太子妃这一世不主动对她下手,她还是要顾念着这份‘提携之恩’。

而且盘儿已经有些受不了当下这种乱成一锅粥的局面,是骡子是马还是拉出来遛遛,也免得继续像这样每天耗下去,她还得跟在一旁吃苦受罪。

“小德子香蒲,你们过来。”她招了招手。

香蒲一看主子这架势,就知道接下来有事办了。

*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半下午正热的时候,往往就是院子里最安静的时候。

玉霞被热得心发慌,便让纯儿看着屋里,自己出来想找个地方吹吹风纳凉。

往常在家里,这个时候早该用冰了,可来到宫里,奉仪的份例竟然没冰。玉霞倒也见对面的太监每天都要提几盒子东西回来,她猜那是冰,可总不能往人屋子里钻了去看。

她私下打听过,拿银子塞管冰的太监,其实可以弄到冰的,但价钱太贵了。她家姑娘进宫得匆忙,临行前就大夫人给塞了些银子。进宫后,处处都要花银子打点,为了点冰就把银子花光了,姑娘现在还没得宠,以后该怎么办。

再加上赵嬷嬷看银子看得紧,只能不了了之。

奉仪都没冰用,他们这些下人自然就别说了。玉霞知道院子里有个夹角,每天下午都有过堂风,她时不时就会去散散凉,谁知今天去了,那地处竟然有人。

还是西厢的人。

“主子屋里有冰,香蒲姐姐怎么不在屋里凉快,竟出来跟我们一样蹭这穿堂风?”

“屋里实在太闷,趁着主子睡了,出来散散……”

“对了香蒲姐姐,你跟我们说说,主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就是胡良娣那儿,那小豆子不是……你跟我们说说,我们也知道走出去该是个什么态度……”

“……你们这些油滑刁钻的……行了行了,你们也别怪我没提点你们,太子妃明摆着不待见咱们主子,又被对面的抢了先,咱们主子肯定不想被对面压在头上,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

玉霞没有往下面再听下去了,脚下不停就回了东厢。

她自然没发现等她走后,那三人就没说话,而是对视而笑,小德子还嬉皮笑脸问香蒲他演的像不像,被香蒲一阵笑骂。

赵曦月也被热得难受,做梦都梦到自己被火炉子烤。

可赵嬷嬷说了,女子不宜受凉,冰还是少用的好,免得影响子嗣,她也只能忍着。正难受着,被玉霞给叫醒了。

玉霞的动静太大,睡在次间小榻上的赵嬷嬷也被吵醒了。

她把方才听到的话一说,顿时两人都没瞌睡了。

胡良娣派身边人跟她们接触,赵曦月和赵嬷嬷再傻也明白其中的意思,现当下后院里也就何良媛与这院子里的两个人当用,徐良媛是太子妃的人,赵曦月虽被太子妃捧了一把,但能感觉自己还是不如徐良媛在太子妃面前得脸。

且她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这几日太子妃一直不接她的岔,她总不能明着跟太子妃说想得到抬举,再说还有个徐良媛虎视眈眈呢。

所以当胡良娣派人和赵曦月接触时,她就犹豫了,心里既想胡良娣独来独往没帮手,投了她也是个法子,可之前她才投了太子妃,赵曦月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还是要点脸的。

如今……

“姑娘,你可得赶紧想个章程,也是老奴想差了,这胡良娣既然能派人跟您接触,肯定不会漏下对面那个,若是让她抢了先可怎么办?”赵嬷嬷道。

听了这话,赵曦月更加慌了,有些六神无主。

“老奴之前就说了,其实投了胡良娣也是条路子,她如今大着肚子,太子妃明摆着接下来要打压她,她肯定会拉拢人抗衡。这种时候看着复杂,恰恰是姑娘的机会,太子妃和胡良娣都不能承宠,若是姑娘在这时候冒了头,趁机怀上身子,以后就什么也都不愁了。”

玉霞也觉得赵嬷嬷说得很有理,道:“姑娘,不管怎么样,千万不能让对面抢了头筹,您别忘了玉萍。”

玉萍那日被拖下去打了二十板子,到现在还在后罩房里养伤。

赵曦月心想,现在已经让对面那个抢了先机,虽然事情被胡良娣搅黄了,但太子爷定对她有了印象,可自己长得什么样,恐怕太子爷还不知道。等太子妃有孕这风头过了,太子爷肯定要找人侍寝,一个有了印象的人,怎么也比不知道长什么样的人有优势。

哪怕赵曦月再想不承认,也不得否认盘儿长得也是蛮勾人的。尤其又是瘦马出身,她再是鄙夷,也知道瘦马深谙侍候男人之法。

如果这个时候输在前头,被人耻笑也就罢,谁知道日后还有没有她的翻身之地。入了东宫这段日子虽短,却也让赵曦月意识到宫里和外面的不同,入宫之前她从不担心以后,可入了宫才发现太子妃根本不按牌理出牌,她竟然不提携她,反而无动于衷。

冷眼、嘲笑、讥讽、挤兑,这阵子赵曦月受够了,她素来心高气傲。一个心高气傲的人遭遇了逆境,最迫切的就是翻身,把所有曾经瞧不起她的人都踩在脚下。

“玉霞,你让小六子去找小豆子说话。罢,还是我亲自去一趟。”

等下午醒来后,听说赵曦月去胡良娣那儿看三郡主了,盘儿不禁有些感叹:“还是有点太嫩了。”

想想也是,赵曦月一个姑娘家,哪里懂得宫里这些阴私,倒是有个赵嬷嬷,可赵嬷嬷那一套适用在外面,可不适用在宫里。

盘儿都收到消息了,太子妃自然也收到消息。

正在喝安胎药的她,露出一抹冷笑,低头又舀了一勺喂进嘴里。

“这赵奉仪也真是,她忘了这是捧谁家的碗,连点脸都不要了,明儿二夫人进宫来,太子妃您可要好好告她一状。”陈嬷嬷怒道。

“告状有什么用,娘还能进宫来处置她不曾?”

“总要让家里人知道,费尽心思送了个什么东西进来!”陈嬷嬷嘴也毒,估计是被气恨了,顿了顿,她又有点头疼:“那太子妃打算怎么办?就这么任她投向胡良娣?”

“别急,我自有法子对付她。”

晚上太子来看太子妃的时候,太子妃向他提了新人进门还未承宠的事。

*

说这事的时候,太子妃和太子刚用完膳。

自打太子妃有孕后,太子每天都会过来坐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