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憨傻黑是婉婤专门挤兑宗钤的话,意思就是说他既憨又傻还黑,也是刚经过一个夏天,宗钤又总喜欢在外面跑,确实晒黑了不少。

一经姐姐提醒,宗钤也意识到了。

“你说得倒也对,可是我还想问问他功夫到底好不好,能不能教我。”

“不着急,来日方长,我们赶紧回去,要是让娘知道我们偷跑出来就是干这事的,肯定要生气。”

*

盘儿自然不知道女儿和小儿子会不死心,偷偷跑到宫道上去堵苏海,就是为了看看他长什么样。

她也接到消息说苏海进宫了。

不过她想她应该见不到苏海,毕竟她是后宫女眷,见外男太不合适,哪怕是‘亲哥哥’。

谁知道过了一会儿乾清宫来人了,说苏将军一会儿会来景仁宫探望贵妃娘娘,是陛下特许的。

不多时,苏海就被人引到了景仁宫。

是张来顺引来的,随同的还有两个御前侍卫。

盘儿在正殿见了苏海。

一个坐在上头,华服着身,满头珠翠,煞是贵气逼人。

一个站在下头,身穿黑色的轻甲,气质变了,也黑了更魁梧了。

都有些恍然,大概是许多往事不堪回首。

“你还好吧?”说出这话,苏海才失笑一声,道:“瞧我这说得什么话,你自然是极好的,方才见到婉婤和宗钤,两个孩子也很好很懂事,没想到这才几年的时间,你都有孩子了,还不止一个。”

“婉婤和宗钤偷偷跑去见你了?就知道他们肯定按捺不住。”

有了这话开头,似乎场面就没有那么多尴尬了,苏海也坐了下来,盘儿还让人奉了茶。

不过两人也没说别的什么,毕竟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彼此也心知肚明,又都有心结。

一个觉得自己以前太荒唐,做了不少混账事;一个是心绪复杂,明明以为以后再也见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以后还将会自己的‘家人’,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所以这一场谈话其实并不成功,说话最多的还是苏海,盘儿大多数只是默默听着。不过苏海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讲了讲自己在边关的事,却略过了其中的艰难辛苦。

其实不用说盘儿也知道,宗琮做事看似周全妥当,但对于外人来说,却总是含着几分冷酷。

他说只给了一个机会,那就是一个机会,不会有任何多余的,他也没功夫去关注这种小事。

可以想见,苏海一个全然没有底子的普通人,能在短短六七年的时间里,晋升为一个游击将军。这游击将军看似只是个从五品的官衔,也根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将军,就是个统称。

但对苏海来说,能达到这个地步,也是极为不容易了。

可能其中付出了无数的汗水和辛劳,甚至可能几番险死还生,毕竟沙场无情。不过他这个人从来报喜不报忧,这一点盘儿还是知道的。

“我已经让人南下去接爹娘和大哥他们进京了,我这些年也有些积蓄,供养他们在京中生活还是没问题的,尤其这次陛下还赏了不少东西。”

闻言,盘儿一愣,又有些恍然。

也是该提上日程了,毕竟苏家不是苏海一个人,既然宗琮给她造了势,想彻底堵死陈家那边,就必然要有苏家出现在京里。

盘儿猜测可能之前宗琮提点过他,苏海才会有这么一说。

“你放心,他们不会来打扰你的,等过阵子我回边关,看爹娘的意见,如果可以,我会他们带到边关去。那边的气候虽不如江南,但其实也有自己的好处,待久了觉得比江南那种雨都黏黏糊糊的地方舒服多了。”

整段话一直含蓄拘谨,只有最后一句才显出苏海的真实性格。

盘儿垂了垂眼帘,道:“你觉得舒服,不代表爹娘也会觉得舒服,如果他们不愿意去,就待在京里也没什么。”

苏海没有附和,也没有认同,安静地又坐了一会儿,他笑了笑站起来:“时候也不早了,我也不能多留,就先走了。”

盘儿点了点头,叫香蒲送他出去。

过了会儿,香蒲回来说,舅老爷有东西送给两位皇子和公主,只是东西在宫外放着,怕不方便,她专门派了小田子和另外一个小太监跟着去拿。

不多时,东西就搬回来了。

是个不大不小的箱子。

箱子看起来很普通,上面刷着黑漆,锁还有点绣了。

打开一看,里面放的东西倒是让人出乎意料。

有一把弯刀,牛皮的刀鞘,上前镶着一些宝石,很有异族特色,应该是关外的东西。有三个赤金的项圈,很普通的样式,也没嵌什么宝石,就是金子做的,看起来沉甸甸的。

还有两把牛角的小弓,这是里面最不起眼的,甚至极为粗糙。以及一些金锭子银锭子,和一小盒颜色很亮很润的白珠。

这杂七杂八的,若不是盘儿知道苏海现在的身份,还会以为他是劫了某个富商家的库房。

最后是小田子给盘儿解了惑。

“这些都是舅老爷从他近些年的战利品中挑出来的,项圈弯刀弓是给几位小主子的,其他的是给娘娘的。对了,这弓还是舅老爷没事时亲手做的。”

小田子说话时是低着头的,他在宫里侍候,好东西见到过太多太多,自然看得出舅老爷送的就是些普通东西,还弄得这么杂乱。

他生怕娘娘会生气,谁知偷眼往上瞄了一眼,娘娘的表情却十分复杂。

香蒲就在边上,见盘儿目光落在东西上,忙拿了一样上来给她看。

“舅老爷也是用心了,这项圈沉甸甸的,大抵用了不少金子。”

旁人不知道,香蒲却清楚当年的苏海是什么样,苏家又是什么出身,能拿出这些东西来,已经很不错了。

盘儿看得却又更深了一些,她看得出这项圈年代有些久了,金色都黯淡了。

当然,这是对于‘贵人们’而言,其实对于普通人来说,金子就是好东西,很亮很闪。三个一模一样的项圈,显然不是战利品,那就是得了战利品后与人换了金子去找人打的。

可惜男人们都没什么眼光,不讲究样式,就觉得重、沉手就是好的。

“把这些都拿去收起来,这几样留下,宗钤若是看见了肯定会很高兴,他就喜欢这些。”

香蒲忙附和道:“可不是,三皇子早就想要一把小弓了。”

☆、第130章

130

不出盘儿所料, 宗钤果然喜欢。

他早就想要一把弓了,但父皇说他年纪尚小, 筋骨还不足以去拉弓, 自然没人敢给他玩弓。此时见到有一把大小长短都挺趁手的小弓,简直就是爱不释手。

当时宗琮也在, 把另一把弓拿起, 试着拉了拉。

出乎他的所料,这弓看着做得粗糙, 却是真材实料,意思也就说不是那种哄小孩的花架子的弓, 而是能真正射出箭矢的弓。

且重量还不轻, 大概在一斗左右的样子, 对于幼童来说,这般重量的弓已经算得上具有杀伤力,估计是专门根据宗钺和宗钤年纪做的, 会让他们感觉到吃力,但又不会拉不开, 让现在的他们用来练射箭刚刚好。

“他倒是有心了。”

宗琮也听说了,苏海给盘儿送了不少东西,据说都是在边关时缴获的战利品。

宗钤对战利品这一词十分好奇, 包括宗钺、婉婤都一脸好奇的样子,宗琮就大概给他们讲了讲边关的一些事情。

大周承继前朝,设九边重镇,用来抵御边关之外的游牧民族。这九边重镇本就是抵御模式, 也就意味着极少会率大量兵力出境征伐,可光一味的只守不攻未免太过被动,但大量出兵关外的气候环境都是要素,曾经□□皇帝也试过派大量兵力深入草原,却发现太损耗兵力,且补给难以补充,遂只能作罢。

于是九边重镇就回归了防守抵御模式,但是每年都会派出轻骑锐卒出关对其进行突袭,也就是所谓‘捣巢’。

战果斐然。

关外气候严峻,物资也极为贫瘠,这些游牧民族若不是备战时期,都是分布在草原上。若是利用好斥候,每次捣巢都能轻而易举重创对方,以至于让其只顾休养生息,而空不出精力南下打草谷。

这种负责捣巢的队伍一般人数都不多,大多都是百十来骑,多则三五百就是最多的。既然是以少打多,采取闪电式游击的模式,这些骑兵必然十分危险,尤其深入敌腹,一旦受伤,治疗不及,马革裹尸已是最好的下场。

为了激励手下的猛将,边关就有这样一个约定俗成,出关捣巢,兵卒得到的战利品一律不用上缴,都归个人。

宗琮还多说了些苏海的事迹,说他在榆林关曾创造过一个奇迹,出关捣巢十多次,俱都完整归来。

要知道这可是极为罕见的事,出关深入敌腹本就意外众多,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丢了性命更是家常便饭,几进几出已是难得,苏海不过到边关六七年的时间,每年重镇派出捣巢的行动也就一两次,也就是说他几乎次次都没落下。

完全是在拿自己的命在拼。

这些东西三个孩子意识不到,但并不代表盘儿也意识不到,这也就是他为何能当上游击将军,为何能拿出这些战利品,还说能供养起父母的原因?

至于宗钤和婉婤则都是眼神灼灼发亮,只差明说舅舅好厉害。

这不过是晚膳前的小对话,之后用膳时宗钤还不忘让父皇再多给他讲讲那些大将军们的事,宗琮实在被缠磨得不行,只能拿出食不言寝不语来让他闭嘴用膳。

可等用罢膳,宗钤主动就黏过来了,还想让父皇给他讲些边关的事。

边上,盘儿一脸取笑,只差明说自己弄出来的事自己收场。

不过宗琮也不是没有应付的法子,他道:“父皇给苏海赐了宅子,等他安顿下来,是时父皇让人送你去,让他讲给你听。父皇是皇帝,一直待在京城,这些都是听来的,不如他知道的多。”

这话果然把宗钤敷衍过去了,等孩子们走后,盘儿才道:“你还给他赐了宅子?”

宗琮看了她一眼:“他生擒了图努哈,按功赐他一套宅子,也没什么。”

盘儿没有说话,宗琮也知道她别扭的心态,也没多说什么,之后两人洗漱歇下不提。

*

北运河,正是天津通往京城的河段。

从这里开始就离京城越来越近了,而因为临近京师重地,各路的官船和漕船也越发的多,尤其正赶上秋粮上京的时候,河道中密密麻麻挤满了船只,说是千帆竞渡都不为过。

苏家人也坐的是官船,相对于民船和商船更要便宜些,最起码见到官船和漕船不用让道。这一路坐船北上千里,苏家人也算是开了眼界,知道哪怕是普普通通的坐船,也都有无数的规矩。

普通的民用船和商船、货船,见到漕船和官船是要让道的,若是在一段河道也就罢,顶多只耽误一时,可这一路行来数千里,若是见船就让,恐怕耽误的不止是几日时间。

这也是为何同样的路程,民船却走得最慢的原因,不是因为船只不行,而是因为规矩太多。

尤其是停泊等待开闸过坝的时候,可以一直停着几天都过不去,之前苏家人就见识过,再次庆幸苏海是派了官船来接他们。

官船?官?

苏家人万万没想到的,苏海一去几年了无音讯,等再有消息竟然成了官,现在要接他们到京城享福去了。

苏家人既高兴又诧异,临走时苗翠香说要把老屋卖掉,反正以后也不回来了,姚金枝没同意。为此婆媳俩还争了两句,不过苗翠香没敢和婆婆顶嘴,现在小叔子发达了,说要接公婆上京享福,他们不过是顺带的。

之前来接他们的人到了后,苗翠香还怕公婆不带他们,特意让两个儿子在公婆屋里睡了两个晚上,还说了些舍不得爷奶的话。儿媳妇的这点小心思,姚金枝心知肚明,不过她也没戳破。

这不过是些琐碎事,总而言之随着离京城越来越近,苏家人的心情也越来越激动忐忑。

终于船只到了通州,大抵提前就报过信,所以苏海早就在通州码头等着了。

下了船,也顾不得叙旧什么的,苏家人分别上了两辆马车,苏海则带着几个手下亲兵骑着马,一行人往京城方向而去。

这还是姚金枝第一次坐马车,跟平时坐的驴车区别很大,至少头上有顶了,不怕风吹日晒。她和苏大田一辆车,也不怕丢面子什么的,上了车就四处摸了摸又看了看,苏大田笑话她没见识,她翻白眼说就你有见识。

等终于弄明白车窗是可以打开的,她从里面把车窗打了开,苏海正好骑着马走在旁边不远处。

看着儿子那黝黑的皮肤,和变了许多的脸庞,姚金枝潸然泪下。

“哭什么呢!让人看见了多不好。”苏大田忙把车窗关上了,才又道:“这本来是高兴事,你哭哭啼啼的,让海子那些朋友看见了,该惹人笑话了。”

他以为跟着苏海的那几个亲兵是苏海的朋友。

“我哭关你什么事,还不能哭了?!我哭我儿子在外面也不知道受了什么苦,当将军你以为就是名字好听?是要打仗上战场的,还不知遭了什么罪,才熬成这样。”

苏大田也有些叹息:“你也是,儿子没出息,你说他天天好吃懒做,儿子有了出息,你又这样。”

姚金枝不说话了,哪个当父母的不是这样,但该心疼的难道不心疼?不过这会儿她也懒得和苏大田说话。

后面那辆车上,苗翠香也偷偷打开了车窗,只开了一条缝,小心翼翼地看着外面的风景,脸色难掩激动却又有些忐忑不安。

期间,狗蛋和毛蛋闹着也要往外看,都被她一巴掌拍了回去。

“看什么看?!都老实待着,别给我丢人都丢到外面去了。”

等她看够了,转头看见点着头打瞌睡的苏江,顿时就来了气:“你也睡得着,两个小崽子闹我你就跟没看见似的。”

她捅了苏江的腰两把,将他捅得睁开眼,面带埋怨道:“你干什么啊。”

“我什么都不干,我说了你给我记着,等到了地方,你多和苏海聊聊,套套兄弟情,若是能行,让苏海也拉拔下你,你发达了我们娘仨脸上才有光。”

“你听见了没?”

苏江拨开她的手,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我跟老二不用讲这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把老二得罪狠了,现在怕人不待见你吧?若是真不待见,你就自己回扬州老屋去,反正老屋也没卖,到时候我带着两个儿子在京里。”

这明显就是挤兑话,苗翠香却没有底气反驳。

她当初想让婆婆卖老屋,就是打着这个主意,怕苏海若真是记她的仇赶她,若是没有老屋,她没地方去,自然就可以带着男人和两个儿子黏上公婆了,如今倒好,孩子他爹竟让她一个人回去。

就算是玩笑话,苗翠香也怄得厉害。

按下这些不提,赶在中午之前,一行人终于到了京城。

从外城一路往里走,进了内城,宗琮赐给苏海的宅子在内城靠近外城的边缘处。地段是差了点,比不了那些达官贵人,但对苏海一个才从五品的游击将军来说,能在这里拥有一座宅子,已经提前了同僚们很多步。

要知道哪怕是边关的总兵参将,在这里也难有一套宅子。不光是因为内城是达官贵人齐聚的地方,也是地方就这么大,贵人们却一年比一年多,几乎没有人会卖掉这里的宅子,就算卖也是天价。

而且内城中有许多宅子都是朝廷的,是陛下用来施恩臣子的,所以每当这里多出一户人家,不说整个内城都知道,至少附近周遭的住户是知晓的,甚至早就打听好主人的来路,也好为之后的敦亲睦邻做好准备。

三进的宅子,从外面看去丝毫不起眼,与附近其他宅子没什么区别,门楣的牌匾上只写了苏府两个字。

可对于苏家人来说,也算是开了眼界的,光大门口的影壁,就让他们看了好多眼。不是说他们以前没见识过,而是这以后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地方了。

府里很冷清,只有两个小丫头出来侍候。

苏海道:“宅子是陛下刚赏下的,我也没来得及置办下人,明天我就去人市上多买几个下人回来。”

“不用了不用了,有两个丫头已经很不错了,还买人回来做什么?”姚金枝说。

苗翠香道:“娘,你这就不懂了吧,这么大的地方,没下人打理怎么行,小叔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用意,你就只管听着就行,你说是吧小叔?”脸上讨好之意很明显。

苏海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话,跟苏大田和姚金枝道:“我让人送了两桌席面,等会儿爹娘你们先用着,我的那些兄弟今天陪我走了一趟,我得先把他们招呼好了,等会就回来。”

“你去忙就是,不用管我们,这不是还有丫头,我们自己就行。”

说是这么说,苏海却回来的很快,他脸膛微红,看样子是陪着喝了些酒。

他到的时候,苏家人还正在吃席面。

苏家人哪里吃过这么丰盛的席面,大人们还好,多少还要顾忌些,怕边上的两个丫鬟笑话,可毛蛋狗蛋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吃得是又快又狠,苗翠香打都打不住,弄得桌上一片狼藉。

“老二你吃了没,要不再坐下吃点。”苏江咽下嘴里的肉,嘴角还带着油,说道。

“是呀,你也再坐下吃点。”

苏海看了看桌上,这时姚金枝也反应过来了,道:“都是你两个侄儿,像饿鬼投胎似的,弄得这一桌席面成这样了……”

苏海道:“娘,我已经吃过了,你们吃就是,我去旁边坐会儿,等会儿还有些话跟你们说。”

说着,他去了堂屋的椅子上坐下。

这种情况,自然席面也吃不下去了。

毛蛋和铁蛋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让下桌也不下,气得苗翠香打了他们几下。姚金枝又拦她打孩子,反正就是鸡飞狗跳的。

好不容易弄罢,两个小的也在丫鬟的服侍下擦干净了,去了堂屋都一一坐下。

苏海才道:“盘儿如今也在京城。”

☆、第131章

131

听了这话, 苏家人面面相觑,然后下意识就去看姚金枝。

这件事就是姚金枝不能戳的伤口, 谁点谁爆, 也不知为何苏海竟会在这种时候突然提起这个。

“你怎么会提到她。”最后还是姚金枝主动开口了。

苏海看了娘一眼,斟酌了下道:“这事你们总是要知道的, 盘儿那男人不是普通人, 他是太子爷,那次是太子南巡, 盘儿是他的侍妾,才会一同来到扬州。现如今太子爷登基了, 成了万岁爷, 盘儿现在是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