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禹要去抢她手里的酒杯,她却抬手递给了韩漱,哑着嗓子道,“没事的,再…再倒满。”

韩漱笑嘻嘻地接过来,无视姜禹瞪他的目光,“不错不错,果然是女人天生三杯酒!”

熬过了头一杯辛辣的不适应,陶然摸了摸咳得绯红发热的脸颊,身体有点晕陶陶的,但并不觉得难受。

不是一醉解千愁吗?喝得越多,越是轻飘飘的,大概真的什么烦心事都想不起来了。

酒果然是好东西。

韩漱倒满一杯又递到她眼前,她刚要伸手去接,酒杯却已经到了姜禹手里。

“我帮你喝!”

他也仰头喝酒,眼睫微阖,眉头高拢,可是并没有像陶然一样呛得咳嗽。

韩漱得逞地笑,“大禹还是好酒量啊,来,吃点东西,慢慢喝!”

兄弟十年,他很清楚姜禹对白酒的反应,喝一口就能喝一杯,三杯就差不多能成功放倒了。

有句话说的好,男人不醉,女人没机会。他把姜禹放倒,陶子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啊,握拳~

姜禹脸上也泛起桃色红晕,极为匀称地晕染开来,衬着他麦色光洁的皮肤,有些可爱的孩子气。

陶然忍不住笑起来,姜禹见她笑,好像也放松了些,脸上也有了一点笑意,又拿过酒瓶,给自己杯里倒满。

小燕看着面前两个人都脸色绯红,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偏偏还是漂亮人物,凑在一起真是好看,他们自己还不知不觉。

她忽然有点明白韩漱的用意了。姜队从法医中心的助手那里得知是陶然帮了忙才能这么快拿到法医报告,帮助他们破案,跟她说要当面跟陶然说声谢,她才带他一起过来的。

只是两人好像闹了点别扭,谁也抹不开面子把话敞开来说,尤其是姜队,没有甜言蜜语就罢了,还面色沉郁,就像在生气,最简单的感谢也说不出口,让人看着都着急。

酒后吐真言。

“法医那边…谢谢你的帮忙。案子破了,我…很高兴。”姜禹跟陶然碰杯,眸色带着几分迷离,没有了那些清明锐利,还透着一点说不上来的忧伤。

他又一口喝完杯子里的酒,陶然却感觉到他是在借酒浇愁。

他先前什么话都不说,大概是没法违背自己的心意吧?这个案子破了,类似的案子今后也许还多得是,每一具无名女尸都要让他胆颤心惊,争分夺秒地去侦破。苍术问过她的那个问题,也会一直盘亘在他心里吧?这样的煎熬一次又一次,再坚韧的个性也会受不了的。

他心里五味杂陈,怎么与人分享破案的喜悦呢?

她的帮助,给了逝者安慰,却不一定给了他希望。

姜禹喝到第三杯,眼前已经模糊不清了,他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酒杯稳稳放在桌上,然后额头抵着胳膊,就在桌上这么昏睡过去。

韩漱装模作样地摇了摇他,手上轻轻一推,他就歪到了身旁陶然的怀里。

第27章 煎熬

“呃…姜禹,你醒醒。”陶然本能地抱住了靠进怀中的重量和温度,他脸上温度正炽,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手背上,潮湿温热的一片。

“不用喊了,一时半会儿醒不了,你让他躺一会儿吧!”

韩漱怎么看都是幸灾乐祸,噢不,乐见其成的。其实三十年窖藏真不赖,虽然不能是整瓶百分百的三十年老酒,但调酒师那么一斟一酌调配出来的质感和浓香比一般的二锅头劲头大多了。

他拉起小燕,“吃的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你们早点休息啊!”

“哎,你们不能走啊!他…他怎么办?”陶然叫住他们,脸胀得红红的,也不知是羞赧还是酒气作祟。

“没事的,你让他歇会儿再叫醒他,让他自个儿走下去,不就几层楼么?”

不走了那是最好,应该也迈不开步子才对。

小燕被韩漱拉走,不放心道,“这样能行吗?陶子能搞定吗?”

韩漱笑得狡黠,“怎么会搞不定?孤男寡女,有房有床,又都喝了酒,该发生的都能发生了。”

“这样不好吧?姜队要是醒来…”

“那是明早才要考虑的问题了,他们本来就该有点催化剂,总这么胶着别扭着谁看着都难受。怎么,不会是舍不得吧?姜禹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了,你那点孺慕之思还是赶紧收敛干净吧!”

小燕心头巨震,“你…你怎么知道?”

韩漱把她推进电梯,“怎么知道的不重要,反正就是知道了。你乖乖的,我保证不告诉姜禹和陶然。”

呵呵,小女孩的心思怎么瞒得过他呢!

陶然好不容易把姜禹扶到床上睡好,150多斤的重量把她的肩膀都快压垮了。

上回她喝多了,他是怎么送她回来的?两手一托一抱,大概觉得她跟一袋大米差不多。男女之间要真正平等还真是不易,单从这力量上就悬殊太多。

她俯身看他,离得这样近,又没有他那些咄咄逼人的气势,她可以把他看的非常清楚。他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胡茬不像平时总是弄得非常干净,憔悴加深了他的轮廓线条,尤其是眼睛的部分,刚才怎么就没留意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呢?

呼吸里有酒精的味道,略微急促,除此之外就跟睡着了没有差别,不像她喝多之后那么闹腾,酒品还是非常好的。

她刚要站起来,胳膊就被他拉住了,没用多少力道,她却挣脱不了。

姜禹睁开了眼睛,染上醉意的眸色倒有几分不一样的生气。

“你不是喝醉了吗?”陶然惊讶,她以为他已经丧失意识了,要不怎么那么沉呢?

姜禹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视线的焦距也汇集不到她脸上,眼前依旧是天旋地转的。

没有意识是不可能的,否则以她那点力气都没法把他挪到房间里来。他只是四肢无力,身体不听大脑的指挥了,不能让韩漱再在这里看笑话。

“谢谢…你!”他又说了一遍,声音堵在嗓子眼,含含糊糊的,陶然都没听清。

他今天到这里来就是有话跟她说,首先就是感谢,其次…其次是什么来着?

他有些痛苦地用手背抵住额头,就算有想遗忘的事,也不用混沌得这么彻底。

陶然见他难受也焦急,“我去给你打点水过来擦脸。”

她很快拧了温热干净的毛巾来给他,他睁大眼睛看她,好像这就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眼前的女孩很漂亮,有任性也有柔情,虽然不是他一直在等待和寻找的那个人,但他在她面前有难得的放松。

这不是酒精的作用,他分得很清楚。

“我真的以为是她…”他喃喃低诉,倾尽痛苦,“还好不是…只要活着,总比只剩尸骨要强。可我又怕她活着要受的折磨…比死了还痛苦…”

陶然拧紧手中的毛巾,“没事的,你要往好的方面想。”

他抓住她的手,气息急促,“我难受…”

房间里太静,陶然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喝醉了是这样的,你别想太多了,苏苡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她第101次想要告诉他,苏苡的失踪跟她当年的报道有关,或许她都能算得上是半个始作俑者。他可以把责备和怒气转移到她身上来,这样他自己就不会那么难受。

可是那样的话,她就要永远失去他了,他或许连责怪都不屑于给他。

姜禹越发用力地攥住她的手,睁开眼吃力道:“我是说真的难受…呼吸不上来…”

他另一只手忍不住去挠颈侧,陶然这才发觉那里起了一片红疹。

“你别乱抓!”她制住他的手。

是过敏?她顾不得害羞,一把扯开姜禹身上的衬衫,露出他结实的胸膛,果然看见麦色皮肤上一簇簇的红点。

她温软的手覆上去,动作却并不温柔,姜禹闷哼了一声,被她碰到的地方升腾起又疼又痒的异样感。

“你对酒精过敏?”

姜禹摇头,没这回事,但他现在的确像是过敏的症状。

陶然慌了,抓过电话打给小燕和韩漱,如果他们没走远,还可以回来帮她一把。

过敏可大可小,他呼吸不畅可能会有危险。陶然一分钟都不敢耽误,重新架起他,“我们先去医院!”

陶然把姜禹弄上车,韩漱他们才赶到,见这情形也傻眼了,“怎么会这样?他以前喝白酒也没过敏啊!”

“别说了,赶紧去医院吧!”

陶然背上都被汗水浸湿了,大部分都是冷汗,到医院急诊科门外的时候,脸色也苍白得像个病人。

“医生,他怎么样啊,会不会有危险?”

医生镇定道,“病人是过敏,已经推了强的松。你们是他家属吗?知不知道他的过敏史?”

陶然他们都茫然摇头。

“那他今天吃过什么,有没有服什么药物?”

“他吃过海鲜,还有白酒。但是这些东西他以前都不过敏的。”韩漱很自责,姜禹对白酒抗拒不是没道理的,也许他就是喝了会有不适的反应,只不过以往没有那么强烈罢了。

早知不该这样整蛊他,真是欲速则不达。

他不得已打电话给姜禹的父母,请他们赶到医院来,他们对姜禹的过敏史应该有所了解。

陶然坐在病床旁边,好在过敏不是太严重,情况很快就控制住了,医生让留院观察一天,吊了两包针水。

姜茂平跟袁和赶到医院来,见儿子没事也松了口气。问了医生和韩漱之后,袁和叹道,“应该是因为你们吃火锅的时候放的那些泰式香料的问题,他对香茅草之类的香辛料过敏,芒果也是,小时候就发过,可能他自己没印象了。”

陶然歉疚,“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过敏。”香料是她加进调料里的。

姜氏夫妇没有计较,倒是见她这么晚了还跟姜禹在一起,满脸忧色地照顾他,不由多打量了她几眼。

尤其是姜茂平,自从姜禹那次突兀地把这女孩带回家来,就再没见过她与儿子的相处,甚至也一度起疑认为他只是想要敷衍跟苏家的婚事才随便找个姑娘做做样子。

如今看来,倒像是真的在谈恋爱了。

“伯父伯母,你们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他就好,不会有事的。”

这么晚还惊动家长,陶然过意不去,于是让姜氏夫妇回家休息,又把自责的韩漱和小燕也给劝回去,反正这事还是她的责任,当然由她来负责。

姜禹睡得很沉,他应该有好几天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早晨趁着他没醒,陶然跑出去打电话跟报社请假,又买了白粥回来给他作早餐。

推开病房的门就见病床上的人已经醒了,甚至已经做了简单的梳洗,重新恢复了清朗沉着的模样。

“昨晚是你在这儿照顾我的?”他面上看不出表情,问得波澜不惊。

“嗯,是啊!韩漱小燕他们,还有你爸爸妈妈也来了,后来回去的。是我不好,不知道你会对那些香辛料过敏,所以应当留下来照顾你。”

“不怪你,连我自己也忘了对这些东西过敏。”

不寻常呀,他居然这么轻描淡写就原谅她犯的错?印象中他对她可是很苛刻的呢!

“昨晚…我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陶然愣了愣,“说什么?…噢,你说谢谢我。其实也没帮上什么,负责骸骨案的法医恰好是我大哥的朋友,你们这么客气,我反而不好意思了。”

“没说其他的?”

陶然摇摇头。

姜禹面色微沉,深吸了口气,“那你把门关上,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第28章 真心

陶然手一顿,差点打翻了刚为他买来的粥。

姜禹用这种正经八百的严肃语气跟她说话的时候,往往说的都是她不愿听到的。

她也觉得他昨晚上是欲言又止,开始以为他就是那句谢谢说不出口,毕竟发生骸骨案的当天他还冲她大喊大叫来着。可是等他说了谢谢,醉的不能控制自己倒在她床上的时候,好像还有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刻不容缓的过敏症状给打断了。

他现在清醒了,黑亮的眼睛恢复神采,那些混沌不清都被扔到了太平洋,神智和感情一样不少地回到脑海里,一定又想起了该说的话还没有说。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姜禹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案子虽然破了,肯定也让他认清心里无法忘怀苏苡,所以现在要跟他说个明白吧?

陶然眼睛火辣辣的疼,不管她怎么对他,不管她坦白还是隐瞒,终究还是要失去他了。

她强扯出一个笑容,转身道,“有什么话晚点再说吧,这会儿医生马上就要过来查房了。来,先把粥吃了,喝了酒肠胃肯定不舒服的,暖暖胃会好一些。”

“柳陶然…”

“叫我陶子吧,你都还没这么叫过我呢,全须全尾地叫名字听着怪生分的。”就算要分开,也给她留一点亲昵的回忆吧。

姜禹看着她没说话,低下头把粥一口一口地吃掉。

整个早上她都在装作忙碌和不断打岔,就是不让他有机会把要说的话说出口。

他要出院,她秀气的眉一拧,“不太好吧,医生说要观察一天呢!”

“我没有那么多假期。”

“请病假总可以吧?何况你们前不久才没日没夜地加班,怎么也该有点加班假啊,领导可以理解的。”

幸好袁和及时赶来了,也极力劝儿子留院再观察一段。有袁和看着他,陶然不用再提心吊胆他要说什么了,她知道这样是自欺欺人,但是没有办法。

她看到母子俩人在一起,想起自己的妈妈,拿出手机看备忘录,发觉今天刚好是林淑言到医院复诊的日子。

她顾不得自己一夜没好好睡觉,赶紧给林淑言打电话,才知道她由柳叔叔陪着,已经到医院里来了。

她赶紧跟姜禹低声道,“我要暂时走开一会儿,陪妈妈去复诊,你在这儿好好休息。”

姜禹点头,“你去忙,不用管我。”

陶然又冲袁和抱歉的笑了笑,开门出去了。

林淑言也在这层楼做检查,她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看到陶然笑眯眯的,“今天不用上班?我还特地跟他们说不要叫你,工作不能分心的,到处跑太辛苦了。”

陶然坐在她身边,两手轻轻按在她肩上,“妈,我不累的。”

检查完要等结果,陶然怕不去上班要被妈妈刨根究底,干脆趁这空挡跑回家去把写好的稿子整理清楚发给编辑,中午胡乱吃了点东西,又赶回医院里去。

推开休息室的门,居然看到姜禹跟袁和都在,与林淑言和柳建业相谈甚欢。

陶然还以为是太过疲倦而产生的幻觉,又使劲眨了眨眼睛重新看了一次,真的是姜禹没有错。

“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妈妈,你们和…伯母…”她有点语无伦次,不知该从何问起。

姜禹解释,“听说阿姨病了,过来看看她。早就该拜访的,上回约好了见面还让阿姨空等,真的很不好意思。”

他神态自若,话却说得很诚恳。原来他还记得那次爽约的事,看来他是上了心的,先前的道歉也是真的,否则早该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时的委屈和阴霾,陶然都想不起来了,眼里只看到他当下和煦俊朗的脸庞,在午后金色的阳光下笼上一层温暖的绒边。

袁和也挺和气地过来拉她的手,“你这孩子,妈妈生病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说呢?北京的专家我们好歹认识一些,请来会会诊也好啊!真是难为你了。”

“谢谢伯母,让你们费心了。”若是有些苛刻的人家,知道亲家有这样的病患,避之唯恐不及,姜禹妈妈这样的态度已十分难得。

袁和像是看出她的心思,拍拍她的手,“姜禹的外婆也患过癌症,预后不错的,不要太担心。”

林淑言笑,“这孩子有些事就是喜欢闷在心里,大概是不太好意思。我早说咱们两家人应该聚在一起好好吃顿饭,她也不接茬。现在这么巧遇见了,择日不如撞日,晚上到香樟花园吃饭吧?”

袁和如同遇到知己,“你们也喜欢香樟花园啊?我跟姜禹他爸也爱去那儿,庭院太漂亮了,吃饭都是享受。”

“是啊,没错。那就这么说定了啊,我和老柳订位子,你们把姜书记也叫上。两个孩子平时难得回家吃饭,今天都不忙,正好能来!”

柳建业道,“还用订位子吗?叫他们两个年轻人先过去,咱们晚点到就是了。小姜啊,你身体没事了吧?”

“没事了,我去办下手续就可以出院,我们先过去,叔叔阿姨你们慢慢来。”姜禹朝陶然伸手,“走吧!”

十指相握,陶然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手心相贴的地方微微冒着汗。温暖有力,指节分明,的确是姜禹的手没错,她就这样被他牵着走,好像走上一生也没关系。

香樟花园就在市中心,闹中取静的花园洋房,独门独院,因院中的一株百年老樟树而得名。老式洋房内里重新翻修得气派复古,透过落地玻璃看得到花园假山,绿树成荫。

时间还早,姜禹和柳陶然就坐在院子里的露天位,旁边就是那株老樟树和据说是民国总理亲手种下的一架紫藤。茶水装在袖珍通透的玻璃茶壶里,连同小小的火龛一起端上来,不过是蜡烛上豌豆大小的一点火光,却能保持茶水的温度。

一壶配一盏,非常精巧。

两人各点各的,姜禹的是雀舌,陶然点的却是什锦花果茶,她折腾了一天一夜没好好休息,脸色肯定差的吓人,需要一点滋润。

“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现在说吧!”坐在在这样苍翠宁静的环境里,陶然觉得一颗心也跟着沉静下来,患得患失的忧虑都暂且可以丢到一边。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嘛,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姜禹目光落在她握紧茶盏的纤细手指上,她的温度刚刚还在他的手心。

“你妈妈病了,为什么没听你提过?”

“我刚才不是说了,就是不想麻烦你们,让你们担心。”

“柳陶然,我想听真话。”

他把她当成审讯的犯人了?

“真话我很早就跟你说过了,我喜欢你,想跟你真正在一起。”陶然觉得自己很平静,可话却说的很吃力,“我们一开始连朋友都算不上,在你看来也许就是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我有什么立场拿家人的事来烦你呢?我们之间已经隔了太多东西,要是再让你怜悯我,或者拿妈妈的病情来挟持你,那就算在一起也是不纯粹的感情,还有什么意思?”

姜禹沉默不语,目光却没有离开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