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这家里倒是谁闹笑话给人看?还好意思说别人,这才是天大的笑话。”

“啪!”叶紫苏伸手一巴掌拍在纪渝脸上,打的她一个踉跄,歪倒在柜子上。

锦华赶紧上去想扶住她,却被一把推开。纪渝捂着脸冷笑,“急了吧?哼,你那点子见不得人的糟物,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吗?”

叶紫苏气得浑身发抖,“你说什么?我生你养你,你就这么气我?”

纪渝一点也不让步,冷笑连连:“生我养我?怎么生的我,你自己明白。谁养的我?反正不是你!”

叶紫苏怒极,冲上去还要再打,锦华慌了手脚,忙上前去拦着,被叶紫苏一把推开。

正混乱间,听见门口一声断喝:“住手!”

几个人同时回头,看见纪川面色铁青从外面进来,燃火的目光扫过云鬓凌乱的叶紫苏,手足无措的锦华,定在捂着脸冷冷站在一旁的纪渝身上。

她受伤的眼神直直迎向兄长,倔强嘴角渗出的血丝,和惨白的面色看在他的眼里,心痛得全身发抖。“小渝!”他唤,连声音也发着颤。

纪渝看着他,不做答。

他走到她身边,拉开她捂着脸的手,看见肿起的脸上鲜明的一个掌印,浑身一震,怒目望向叶紫苏,“你打的?她是你的女儿!你下这么狠的手?你怎么下的去手!”

叶紫苏这时才缓过气,一边用手理着头发,一边冷笑:“做娘的教训女儿怎么了?好好一个女孩子,都让你们个纵坏了。”

纪川拉着妹妹坐到沙发上,打开台灯,仔细观察她的面颊,手指轻轻触了一下,闪电一样的缩回来。从桌上一排的玻璃瓶子里挑出一个,用面前沾了里面的药水,轻轻涂在她被牙磕破的嘴唇上。那一巴掌打得确实狠,连半边嘴唇也肿起好大一块,看得锦华连连抽气。

纪川压住满腔怒气,一抬头,看见叶紫苏还站在一边,问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叶紫苏一愣,尚未来得及回应。

“出去。”他声音极轻。

叶紫苏还想说什么,纪川一声怒喝:“你给我出去!”

锦华见机明白,纪川向来温文尔雅,此时方寸大乱,可见是动了真怒。生怕叶紫苏再闹下去有惹出什么风波,也顾不上什么前嫌,一把挽住紫苏的胳膊,“伯母,我送你回去吧。”不由分说,将她拉出屋外。

外面雨下的仍大,一出门迎面凉风吹过来,叶紫苏一下子冷静下来。她苦笑一下,对锦华道:“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锦华一笑,“家子大了,难免有点磕磕绊绊,伯母您别往心里去。”

叶紫苏拍拍锦华的手,也不说什么,转身离去。锦华见她风雨中身影无比落寞,没来由的同情,来不及细想,追上去,“伯母,我送你回去吧。”

屋里纪川用毛巾沾了冰水替妹子敷脸。纪渝始终一言不发,只怔怔的看着他,目光追随,不离不弃。

纪川看着她变了形的脸,费好大劲才微笑得出来:“怎么了?干吗这么看我?脸上有花?”

“哥…”她颤巍巍的唤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你果然来了。”

纪川心头剧震。这句话没头没尾,他却明白是什么意思。捧起她的脸,他笑的极其温柔,“我说过的,我不会扔下你不管。你是我唯一的妹妹。”

纪渝看着他,目光凄迷,“如果我…不是你的妹妹呢?”

“胡说!”笑容不改,“你永远是我的宝贝妹子,永远。”

她避开他的目光,“如果我说,我不该姓纪,你还会是我的哥哥吗?”

“当然。我们是一个娘生的啊。”

她猛地一震,抬起头看他。他笑的温柔,神情全是了然,注视着她的目光中流泻出浓浓的怜惜。

“你都知道了?”她问,不敢置信。

“很早很早就知道了。”

她愣愣看着他,先是疑惑,渐渐的,故作坚强紧抿的双唇开始颤抖,眼睛蒙上潮气,非常委屈的叫了一声:“哥”,眼泪就哗哗的流下来。

纪川叹了一口气,轻轻一拉,将她揽入自己怀里,紧紧拥住。怀中的人儿哭得浑身乱颤,胸口温热潮湿满是她的泪水,他抚上她的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就象很久之前,每次打完架那样,相互拥着,互相安慰。

“那年我十二岁。”她说。

纪川怔了一下,明白她要说什么,无声拥紧她。

“也是过年。那天收到你的信,到处都是人,一奶奶那里忙得不可开交,我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读信,就去了西跨院。”

他心中一紧。

“没想到那里也有人。”她顿了顿,“一直到那一天,我才想起来你走那年的除夕,你在西跨院里干什么。”

“两个人,一个就是娘。他们在屋里吵架,很大声。娘听起来很生气,她说你放过我好不好?孩子都十二岁了,年年都要给你钱,我的私房钱都填了你这无底洞。”

“那人很猥琐的笑着说,我好歹为他们纪家添了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要不给,我直接找纪老太爷要去。”

“娘的口气软下来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小渝是你亲生的女儿,你好歹给她留条活路。”

“然后…过了一会两个人出来,天很黑,我躲在墙脚下看不真切,只看见娘身后的那个男人,五短的身材,走起路来一步三晃,临去,还不忘在娘身上摸两下。”

纪川无言,只能紧紧拥着妹妹,向籍由身体的接触,将自己的力量传给她,平复她的颤抖。

“那天晚上真冷。我站在空空的院子里,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真的好冷。”

他想起来,就是那一年,连着十几天都没有收到妹妹的信,正当他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第十五天,终于又一次看到了妹妹的字。他还记得,当他看见信封上略显稚气的娟秀字迹时,觉得自己的心仿佛秋天树上最后的那片叶子,终于忽悠悠的着了地。

那封信的开头,没有如以往般开着玩笑叫他的法文名字皮埃尔,而是规规矩矩的写上大哥两个字。他尚且奇怪,回信问,也没有答复。从那以后,纪渝就再没有叫过她皮埃尔。信中还是像以前那样絮絮的说些琐事,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字里行间,隐隐透出些苍茫。他还觉得奇怪,小小的年纪,怎么说起话来老气横秋。原来,这中间竟有如此的变故。

“你…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说。”他问,心痛她总是自苦。

“怎么说?”她挣开她的怀抱,迎向他,“告诉你你的妹妹其实是个野种?其实是一个身份低贱的野男人生的?”

“小渝!你这话从那里听来的?你听见谁说过?你自己想不出这种话的,有人这么说你,对不对?”

纪渝摇摇头,起身走到镜子前,仔细看着自己红肿的半边脸,“我那个时候真的好害怕。怕你知道,再也不理我。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如果连你也不理我,我该怎么办?”不听话的眼泪又泛上来,她用力眨回去。

“傻瓜,我说过的啊,我会照顾你的,哥不会不管你的。”

“可是我不是纪家的人啊。哥,我身上留着下贱的血。”

“你听我说。”他握住她的双肩,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这世上人人平等,没有所谓的高贵和下贱,你跟我,不过不是同一个父亲而已,你还是我的妹妹。还是我的小鱼儿,明白吗?我们身上,有一半的血是相同的。”

纪渝忍不住又哭出声,“为什么我们会有那样一个娘?为什么啊?”

他再次抱住她,将她紧紧的锁在自己的胸前,“没关系,鱼儿,没关系,你还有我,我答应你,永远不离开你。我们永远在一起。”

她伸出手,环住兄长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静静听着他心脏跳动的声音,眼泪不停的流下来,将他的长衫晕染出一大片湿意。

他的唇贴近她的耳边,一遍遍重复:“听见没有?你还有我,我们不会分开,你永远是我妹妹。”

她点头,再点头。

阴雨天,天色暗的特别早,两个人在黑暗中相拥着,静静聆听雨水敲打屋顶的声音。雨夜的潮意包围着他们,仿佛有什么东西经由这拥抱浅浅的交流着,渗入两个人的心中,化作血肉,融入心扉,再籍着体温蒸腾出来,弥漫进那氲氤潮意中,徘徊缭绕,久久不绝。

第5章

难民比预计来的要快。汉口大堤决口的第三天中午,就陆陆续续有人进了浔江城。

纪家已有了准备,藏好船只货物,航运局大门紧锁,顺风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伙计驻进了大宅,在前后两个门上守护,以防灾民趁乱闹事。

当夜还算平静。不想隔夜清早,城门刚一开,只见城门外黑压压成千上万的人,扶老携幼,赶着车,背着包袱,带着全副身家,等在门下。见门开了,不知谁先发了一声喊,便都潮水一样涌进来。

浔江镇原本就不大,往来交通,以水路为主。此时水路断航,镇上居民本就颇有些不安,待见到这蝗虫一样席卷而来的难民,无不惊惶失措,纷纷停了生意,闭门不出,便连客栈茶楼也不例外。灾民们进了城,无处歇脚打尖,只得当街坐卧,就着屋角房檐,勉强遮雨。一时间城中只听见大人哭,孩子闹,倒也煞是热闹。

大雨仍旧下着。本地的居民躲在家里,外来的灾民守在门外,如此僵持了两日,人心渐渐浮躁。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

纪老太爷趁着精神好,请了镇上几位德高望重的名绅,以及几位行会会长到家里想办法,最后各人达成协议,捐输了些钱财粮食衣物赈济灾民,同时号召当地百姓也要捐助些。这些财物汇集一起,也是不小的数目,总要有人打理分派才行。

这些钱粮财物如何收集,如何整理,如何分派,都是水磨功夫,需要有人既有能力,又要有耐心,还要信誉好,大家信得过才行。办得好了,普通百姓才会乐意捐赠,因此倒是个十分重要的位置。

几个老爷子想了一圈,也找不到合适的人。这样统筹全局的差事,当然要本地最有声望的纪家出面才行,然而纪府上几位管事的人,顺蓝忠厚木呐,没有魄力;顺白又过于精滑,几个捐赞的大户都不十分放心;顺风倒是能干,但是他还要处理航运局的杂务,分不开身。算来算去,有人提出来,纪家的大孙少爷纪川不是留洋回来了吗?

其实纪老太爷一开始就想到了纪川。但是他不好自己提,几个人选一路否定下来,到这里,就只剩下纪川了。一听提名,立即就有人赞同,“大孙少爷好,名正言顺是纪家出面。既是叶家的外甥,又还是汪家未来的女婿,留过洋,见过世面,还会办事。看看门口那条路,就是大少爷回来修的。”

众人都没有意见,事情就这么定下来。老太爷就让人去请大少爷,下人去了一会,回来说是大少爷跟二小姐出门了。去哪里了?却是不知道。老太爷脸上便有点不自在,恒升米行的赵老板笑着解围:“没关系,这是小事,等世兄回来再说不迟。”

老太爷答应着,也不多说什么。一时散了,叫来姨奶奶,劈头就问:“川儿渝儿这两个孩子到哪里去了?这几天不到饭时都见不到。”

姨奶奶一愣,连忙赔笑:“只怕是去汪府了吧,锦华也好几天没来了。”

“嗯。”老太爷想了想,说:“等他们回来,嘱咐一句,就算是未婚夫妻,眼看着婚事近了,也该避点嫌。不要老没遮没拦的的粘在一处。”

“哟,这是怎么了?”姨奶奶笑,“当初不还是老爷让川儿多陪陪锦华吗?怎么这会又嫌弃了。”

老太爷轻轻的咳了几声,才说:“那不一样。那时候我看着他不怎么热心,锦华面皮薄,不说什么。我们不能冷落了人家。现在呢,一天到晚泡在一起,就不好了,连锦华这孩子,我也要说,好好的姑娘家,这样难免不庄重。”

姨奶奶见牵扯到了锦华,不敢再说,含含糊糊应付过去,送老爷子进了内房休息,便找来忠伯悄悄问道:“大少爷跟二小姐究竟到哪去了?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底?”

忠伯摇头,“大清早就出去了,没说去哪了。不过应该去不远,大少爷没有开汽车,两个人撑着伞走的,不象出远门的样子。”

姨奶奶稍放下心来,“再派人出去找。外面这么乱,别出了什么事才好。”

忠伯答应着去了。姨奶奶叹口气,“这两个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纪川纪渝兄妹俩个,此刻正在名医叶府上做客。

自从那一日后,川渝两个人关系越发亲密,形影不离,纪渝对于兄长尤其依赖,无论去那里,都要在一起。所以一大早,听说纪川要去拜访叶远志,纪渝无论如何也要跟了去,纪川禁不住她撒娇,只得点头同意。

叶远志为了应付潮水般涌来的灾民,正忙得焦头烂额,听见家人通报说纪川纪渝兄妹来拜访,不由一愣。他们虽是舅甥关系,但因为叶紫苏的原因,两兄妹跟母亲的娘家人总是难免生疏,从来也没有主动上过门。因此叶远志听说他们来了,颇觉意外,忙命人请进来。自己则进去洗了手,换上常服出来,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并肩站在会客厅里。

上次在纪府虽然也见过面,但当时人多,且因为出了决口的事情,叶远志心中焦虑,匆忙告辞,并没有仔细见过两个外甥。此时正眼打量,只见纪川身形高大,气宇从容儒雅,纪渝娇小玲珑,面容精致,目光灵动,男的英俊,女的娇美,比肩而立,让人看着说不出的舒服。

纪渝眼尖,看见叶远志迎出来,笑嘻嘻上前行了一礼:“舅舅好。”

叶远志忙扶住她,“别客气别客气,到舅舅这来,就不用客气。你们兄妹两个,今天怎么有空来看舅舅了?”

“我是陪大哥来的。”

“哦?”叶远志望向纪川。

“是。”纪川微倾了倾身子,“我知道舅舅现在忙,就直说吧,我是来找舅舅帮忙的。”他顿了顿,“我想请舅舅出面,找爷爷化点缘。”

这话说得连叶远志都忍不住笑了,“你们两个小家伙,脑子里面又打什么主意呢?连你爷爷这么厉害的人物都被你们算计进去了?”

“这倒不是。”纪川也觉得好笑,“我看着城里一下涌进这么难民,都挤在一起,人多,地方小,吃喝拉撒都在一起,眼见这一天热过一天,卫生太差,难免不出点流行病来。我是想找些消毒的药水,每日早晚洒一遍,防患于未然。”

“嗯,是个好办法。怎么?要我干什么?”

“爷爷身体不大好,如今家里是姨奶奶管事,可她老人家认为我是在危言耸听,不肯松口…”

“我明白了。”叶远志打断他,“你是想让我找你爷爷讨些消毒的药水对吧?”

“是。大家都十分尊敬您,而且如果您开口,爷爷和姨奶奶定然无法拒绝。”

叶远志摇摇手,“不用那么麻烦。我这里早有准备,用硫磺煮了水,也能消毒。你要愿意管,我给你硫磺,你来消毒,怎么样?”

纪川目光一闪,忧虑尽去,“太好了!有舅舅你这句话,我一定办好这件事。”

“还有我。我跟大哥一起干。”纪渝也忙表态。

“好,好,你们两个孩子很好。真懂事。”远志越看两个人,越是高兴,眼光中尽是赞赏,“事不宜迟,我这就让人给你们把东西送过去,越快消毒越好。”

“这个当然。舅舅,如果您还需要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虽说我学的是西医,这关头派不上用场,可还是比别人知道的多些。”

“你这一说到提醒我了。”叶远志眸子一亮,“你们是不是有个什么东西能很快的测出体温?”

“是啊。舅舅你是想让我去测体温?”

“嗯。发洪水,除了饥荒,最容易出现的疫症就是疟疾,我一个一个把脉太慢,你要是能诊断,就太好了。”

“我明白。”纪川点头,“下午,我就去。”

“很好。”叶远志又再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外甥,忽然叹口气,“你们都很好,这些年舅舅照顾不到,让你们受委屈了。”

纪川纪渝料不到他突然说出这话,同时一怔,对望一眼,纪渝已经忍不住:“舅舅,我不明白…”

远志挥挥手,“不明白最好,很多事情,明白了就不好了。”

纪渝着急,“舅舅,你这不是吊我们胃口吗?”

“小渝!”纪川扯扯她,冲叶远志道:“舅舅,您这里忙,我们先不打扰了,等过两天事情过去了,我和渝儿再来拜访。”

“也好。以后再说吧。你们先回去,我一会就派人把硫磺送过去。”

纪川拉着纪渝出了叶府,纪渝急得直跺脚,“哥,舅舅明明有话说,我们再问问就问出来了,你怎么就算了呢?”

纪川忍不住笑,“你急什么?这是什么时候,那么多人,怎么说话?况且舅舅要说的话,自己会说,不说,我们也没有办法,不是吗?”

纪渝想想也对,只得作罢。两个人回到家,才发觉阖府上下都在找他们两个,不由吓了一跳,待老太爷把事情向纪川交待明白,已过了午饭时辰。他从老爷子的房中出来,见纪渝等在门外,忙问:“怎么样,舅舅的东西送来了吗?”

“早就送来了。我不放心别人接手,都亲自收了送到厨房找大锅正煮着呢。”

“那就好。”纪川一笑,“爷爷让我管给灾民的赈济,今天是抽不出空来了,别人我也不放心,你带着几个人去把硫磺水洒了,怎么样? 记住,第一遍一定要特别仔细,吩咐他们个个死角都要洒到。”

纪渝笑:“知道了。我在北平就干过这事,你就放心吧。对了,小宁儿要跟我一起去,我带着她吧。”

纪川沉吟了一下,“也好,不过你们女孩子,要小心,人多的地方身边一定要跟人,知道吗?”

“灾民又不是土匪,怕什么?”纪渝毫不在乎,嘻嘻哈哈应承着就走了。

纪川接了差事,一头扎进帐房,各府捐输的单子已经送到,纪川跟账房上几个先生忙了一下午,直到天黑透了,才大致理出眉目。

他放下笔,揉揉微微发酸的手腕,见几个先生早已疲惫不堪,颇有些过意不去,知道自己不停,他们几个也不敢回去歇着,只得吩咐人把清单抄好,出了账房。

屋外冷月清辉撒下,映着地上滩滩积水,出奇的安静。纪川一愣,不由笑了,“哟,雨停了,这可真是好消息。”

账房外面早有姨奶奶房里的丫头候着,见纪川出来,忙迎上来,“大少爷可出来了。姨奶奶给您留了饭,已经热过好几回了。姨奶奶吩咐,让你出来先去吃饭。”

“好。”纪川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问道:“二小姐回来了吗?”

“还没有。”看见大少爷突然站住,小丫头吓了一跳。

“还没回来?”他掏出怀表看了看,“这么晚了…三小姐呢?跟着她们的人呢?”

“也没回来。姨奶奶已经叫人去找了。哎,大少爷,你去哪啊?”

他收住脚步,“你去跟姨奶奶说,我先去找二小姐,回来一起吃。”

纪川刚出了大门口,就看见纪宁慌慌张张跑进来,远远看见他,忙喊道:“大哥,大哥,快去,有人在欺负二姐。”

“什么!”纪川心中一沉,连忙问道:“哪里?几个人?”

“就一个,在码头西边的仓库后面。”

纪川不待她说完,拔脚飞奔。他从小习武,手脚灵便,此刻心中焦急万分,恨不得身上长了翅膀,直飞到码头去,迈开长腿,跑得飞快。

纪府离码头虽然不远,平日里马车也要走上半个小时,纪川心急欲焚,根本顾不上理会路人诧异的目光,一路急奔,生怕去得太迟,纪渝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纪宁所说的那个仓库,平日里倒是热闹,可因为航运局关了门,这里便格外冷清。仓库后面是一片树林,树林外面,就是滔滔江水了。

纪川赶到的时候,仓库旁边没有人,他吓得几乎无法呼吸,脑中有几秒是一片空白,过了一小会,听见树林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呼,这才回过神,不假思索,就冲过去。

树林不密,只是疏疏落落几十株垂柳,此刻柳树早已成荫,明月初升,婀娜树影中只见一个人躺在地上打滚,另外一个人靠在树上喘息。纪川忙到跟前,看的分明,靠在树上的正是纪渝,地上的是个男人,正捂着下体惨嚎。

纪渝听到脚步,转过头,看见是纪川,喘着气冲兄长一笑,“哥,你可来了!”。

纪川沉着脸,也不理她,大步走到地上那男人身边,一把揪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右手紧握,对准那人的脸,就是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