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又是一声哀号。

纪川恍若未闻,憋着一口气,拳头如雨点般砸下去,他自幼习武,筋骨强健,此刻他满心怒火,手下用上了十分力气,哪里是寻常人受得了的。那人号了几声,便没了声息。

纪渝开始还看着,渐渐察觉情形不对,走到近前一看,只见那人满头满脸都是血,两眼翻白,早已晕死过去。而纪川尤自未觉,仍一拳一拳的往他脸上身上招呼。

纪渝忙拉住他的胳膊,“哥,哥,别打了,会出人命的。”

纪川挣了几挣,纪渝紧紧抱住不放手,“哥,是我啊,你看看我,我没事,你别打了,你教我的防身术,我都用上了。我踹死他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仿佛回神,狠狠丢下手中早已昏迷的那个人,扭头看着纪渝,见她头发散乱,衣领半敞着,脸颊上还有两道血痕,不由怒火又起,本已放了手,忍不住又回身要打,纪渝紧紧抱着他,不让他伸手,到底趁乱又踢了那人两脚,这才罢休。

他捧住纪渝的脸,“他有没有碰你?你有事吗?”

“没事没事,我很好。”纪渝不停保证,用自己的手,握住他的大掌,象是要令他确信,“我没事,真的,你不是教过我怎么对付不规矩的人吗?我学得很好,真的。”

纪川不放心,又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看她四肢身体果然没有别的伤痕,这才放心。他之前拼了命飞奔,然后又使尽全力同揍那个人,到此时才觉得精疲力竭,松了一口气,脚下竟有些不稳,踉踉跄跄摔倒,连带着纪渝也摔在他身上。

纪川怕她跌着,紧紧搂住她,将她保护在怀中。两个人滚落在潮湿泥泞的地上,纪川身下是冰冷的泥水,他把妹妹固定在双臂间,用自己的体温安抚她娑娑抖动的惊惶。两人都累的喘息不定,彼此望着,过了好一会,忍不住同时笑起来。

纪渝原本就受了惊吓,到此时才放松下来,笑着笑着,又忍不住流泪。她想起刚才的事情,不由后怕。

纪川心痛至极,捧起她的脸,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没事了,小渝,没事了。哥在这呢。别怕。”冷月下,她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不停滚落的泪水,冲刷着强做镇静的眸子,坚强中透着些许脆弱,让人无限怜惜。

“别怕?”纪渝一边流着泪,一边笑,“原本不怕的,你刚才才吓坏了我呢。从来没见过温文儒雅的大哥那么发狠打人过。以后我可不敢惹你了。”

纪川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一边轻轻柔柔吻上她光洁的额头,一边喃喃的安慰:“别怕,别怕,哥会保护你的。”

她仰起头,面颊迎向他,感觉到他的唇轻轻刷过脸上的伤痕,清凉的触感瞬间抚平了火辣的疼痛。“我会照顾自己,这么多年,我都是自己照顾自己,没有人能欺负我。”她低声说,象是在保证,又象是在安慰兄长,“看看你这样子,真不知道是谁被吓到了。”

他把妹妹拥到胸前,紧紧搂着,借着那温软的体温,来确定她的无恙,“我可是吓坏了。宁儿跟我说有人欺负你的时候,我的心脏都不跳了。”

纪渝抬起头,“宁儿她没事吗?那就好,那就好。”

“怎么会弄成这样?不是有人跟着吗?不是让你小心吗?”到此时,纪川才有心情追究。

原来还是纪渝贪玩惹得祸。

纪渝带着纪宁和几个家人抬着硫磺水来消毒。她记着纪川的话,对角角落落尤其注意。可是一来灾民太多,二来下着雨,尤其角落里面,到处潮气都很重,他们人手远远不够。纪渝是坐不住的性子,眼看着别人忙,她也不能闲着,就分派着纪宁和自己也提了桶去洒硫磺水。倒是把兄长嘱咐的,身边要跟着人的话抛到了脑后。

灾民本就人多,又都拖家带口,挤在巴掌大的地方里,动动手都要打着人,他们洒硫磺水,就不免惊动一大批人,到处腾挪,给他们让路。如此一来,就颇有些混乱。没多久,纪渝就跟纪宁走散了。

开始她也没在意,后来天色渐渐黑了,也不见同来的人,才有些慌张。但仗着自己从小在浔江长大,各处都熟悉,仍有些托大,一个人也不知怎么,就晃到了仓库这边。当时天已经黑了,她见这里荒凉,也不大敢往里走,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女子呼救,那声音还颇像纪宁,当下也不犹豫,就往里闯。

果然看见纪宁被一个男人追着,绕着柳树乱跑。

纪渝平时最见不得女孩子受欺负,一见这架势,也不多考虑,冲过去顺手一抡,还剩下的半桶硫磺水就全都浇在了那个人的头上。

那人卒不及防,被淋了一身,不由张口呜哩哇啦大喊,纪渝一怔,这才明白原来那竟是个日本人。更加恼怒,扑上去就用脚踹他。纪宁得了空刚喘了几口气,看见姐姐又跟那人缠斗上,吓得手足无措。

纪渝冲她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叫人?”

这才有了纪川在纪府门口碰见纪宁的那一出。

纪川听到这里一愣,松开妹子,走到那人身边。

离开了兄长的怀抱,突然间的空虚让纪渝一愣,强大的失落感一瞬间将她笼罩。她看着纪川,见他从那人身上搜出一封用信。他看了看,不明所以,对她道:“是日文写的,如果宁尘在就好了,他不是懂日文吗?”

“厄?”她有些恍惚,没听明白他的话,心中笃自留恋他温暖的怀抱,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眼睛盯在他的身上,怎么也挪不开。

纪川再翻,也没有什么东西了。他把那封信揣到衣袋里,向纪渝伸出手,“走吧,只怕姨奶奶他们已经着急了。”

“哥。”纪渝可怜兮兮的叫了一声,却不说话。

“怎么了?”

“我冷…”

纪川这才发现两个人都是一身泥水淋漓,此时虽然天晴了,湿气仍重,又是在夜里,的确很有凉意。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头,有些心疼,便伸手拉过她,将她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纪渝绽出笑容,重回他的怀抱,那温暖让她安心。她偷偷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整个身子,密密贴合住兄长。

纪川一愣,犹豫了一下,却没有拒绝,只静静用臂膀包容她,宠溺的任她予取予求。

江风渐起,空气中潮气浓重起来,迷迷蒙蒙的雾气逐渐将两人包围。

纪渝将头埋在兄长的胸口,聆听着他胸腔中血脉流动的声音。她喜欢闻他身上淡淡古龙水的味道。她知道那是法国的一种时尚,中国人却不大明白。这是个小秘密,她知道兄长涂古龙水,虽然极淡极淡,若非两人紧贴,根本不会察觉。她喜欢这样靠近他,嗅着这气味,仿佛分享着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小鱼儿。”不只是将他们与外界隔开的雾气,还是她身上传来的馨香,令纪川的一时有些恍惚,一声呼唤脱口而出。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又叫了一声,“小鱼儿。”

“嗯?”四目相对,她水汪汪的眼中泛起笑意,“怎么还叫我小鱼?我长大了。”

“为什么不能叫呢?”纪川提她撩开额头上被水雾打潮的发丝,“小鱼儿是我心中的至宝啊。”

她却不答,环在他腰后的双手紧紧揪住他的灰布长衫,两人紧贴,她饱满的胸脯与他健壮的胸膛密密契合。纪川一愣,尚未纪退开,她突然踮起脚尖,飞快的在他唇角印下一吻。

“小鱼!”他本能的揽紧她,脑中一片空白,一切理智都在那瞬间消失,只余下一丝惶恐的快乐,在她火热的注视下飞速孽生。

“你在干什么?停下来,快停下来。”他的抗议软弱无力,仿佛身处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漩涡的中心是快乐,他却不得不极力逃避。

他的小鱼并未停止。她的柔唇轻轻点点,在兄长一双薄唇上不断亲吻,留下了丁香般的气息,缭绕在两人鼻端。

“小鱼,”纪川面红心跳,捧住她的脸,身心被一种全然陌生的悲哀笼罩,“小鱼!”他一遍又一遍的呼唤,手下的粉颊滚烫,一双氤氲的眸子勇敢的回应着他的注视。她抱住兄长的左手,轻轻拉到唇边,一小口一小口的吻着她的掌心。

一股无比强烈的电流从她的唇下直通他的心房,激起他灵魂深处的震荡。他按捺不住,着了迷似的朝她俯下脸,颤抖着,在她面颊上的伤痕上,印下自己的唇。

她揽住他的颈子,颤巍巍的在他耳边吐息,“哥,我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

纪川整个人突然一抖,猛地抬起头。迎向他的那双水眸中有着难以描述的情绪,是激情,绝然,欢乐,还是迷乱?月光下,那清泠的目光如两道寒冰刺痛他的眼,利刃般的在他心上划下一道血痕。那一瞬间,他仿佛听见心底深处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纪渝不给他机会思考,紧紧攀附着他,她的气息拂上他的颈子,激起阵阵颤栗。他的呼吸逐渐沉重,热血在周身奔涌不息,全身感官变得无比敏感。怀中那具温软的女体突然玲珑有致起来,欲望卒不及防的降临。

他忽然全身剧烈颤抖,无以名具的恐惧控制了他的身心。

紧咬着牙关,他的双手变揽为推,用尽仅存的气力,猛地将纪渝推开。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纪渝一惊,她怔然,看清兄长倚着老柳树,全身抖的象风中的枯叶,连长衫的衣角也被掀起层层波纹。

“哥,你怎么了?”

她要上前扶助,却被他竖起的手掌当开,“别过来!”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如同濒死的鱼儿,在垂死挣扎。他被自己吓坏了,究竟是怎么了,他竟然会对自己的妹妹产生欲望,那种男人只会对女人才会有的欲望。他绝望的看着妹妹,突然间仿佛天地不再,他的世界瞬间坍塌,他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啊,为什么他会对他产生那种罪恶的感情?

“哥?”纪渝盯着他逐渐惨白的脸,象是突然明白了,不期然,眼泪就涌上来,“哥!”她又唤了一声,上前一步,伸出手,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别碰我!”他如触电般躲闪开,避开她受伤的眼神,颓然跌坐在地上。

过了很久很久,当他将所有激荡的心情逐渐掩藏,缓缓抬起眼,才发觉妹妹愣愣的站在原地,竟丝毫没有挪动过,一双明眸凝视着他,目不转睛,目光中的悲哀,伤痛掩不住她心底的迷惑。

他扭过头,“别这么看我。”

她不答,依旧盯着他看。

他跳起来,走到她的面前,怒气冲冲,“你看什么?你到底在看什么?你是我妹妹,我的亲生妹妹啊。我们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我们这么做是逆伦!”

纪渝浑身一震,眼泪落下来,她语不成声,“可是我喜欢你啊。”

纪川象是被什么击中了,胸中痛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终于,他长叹一声,“走吧,家里的人都等急了。”他伸出手,想替她试去泪水,手到中途,又收回来,紧绷着,一言不发的转身而去。

走了几步,他停下来回头看,见妹妹垂着头,跟在自己的身后,倔强的咬着唇,用手背擦着眼泪。

他面无表情的回身,迈开步子。他感觉到象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头,他每走动一步,心就剧烈的被绞一下,那疼痛让他几乎直不起腰来。他要借着聆听身后细碎的脚步,才能勉强支撑。

短短一程的路,象是要走天长地久。

“大哥,二姐,你们在这里啊?太好了。”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同时抬头,看见纪宁匆匆迎上来,“大家都急死了。爷爷打发了全家的人找你们,我担心你们只怕还在这里,就过来看…”突然发现两个人的脸色不对,她收住话,愣愣的站住,不知该如何是好。

纪川挤出一丝笑容,“我们…没事。你二姐受了惊,你陪陪她吧。”

“二姐你还好吧?”纪宁绕过他,奔到纪渝身边,“哎呀,你身上怎么这么冰?大哥,二姐是不是病了?”

纪川慌忙回头,正对上纪渝抬起的脸,那张精致倩巧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脸色白得吓人。他动了动手臂,终于淡淡说道:“只怕是着凉了,我们快回去吧。晚上风大。”

纪宁扶着纪渝在前面走,纪川跟着,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孩,一般的衣着,都是两条大麻花辫子,发丝在风中零散的飘着,渐渐的,两个身影合到一处,化作那个灵动活泼,巧笑倩兮的女孩。他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寒意从心底泛上来,一寸寸,一丝丝,逐渐将他缠绕,包裹,他突然明白了一个事实,他和他的小鱼儿,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找不到纪川纪渝,姨奶奶急得团团转,又不敢让老爷子知道,只用话搪塞着,悄悄打发人去找。纪老太爷什么样的人物,上下人等的脸色心思,一眼就能看穿,也不动声色,坐在花厅里等着。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不管姨奶奶怎么哄,就是不动,最后终于发了脾气,“你们以为我老糊涂了?什么都不明白?我的自己子孙我还算得清。人都找不到了,我怎么睡得着?你们要真孝顺,就快去把两个孩子给我找回来!”

这下众人才不敢再说什么,纷纷去找人。

正忙乱间,听见有人回报:“宁少爷来了。”

姨奶奶正心思烦乱,没有反应过来,“哪个宁少爷?咱们家不认得姓宁的。”

那门上的伙计有些尴尬,挠挠头,说:“姨奶奶,就是二小姐的那个朋友,跟二小姐一道从北平来的啊。”

话还没说完,有又一个伙计飞跑着过来,“姨奶奶,姨奶奶,大少爷和二小姐回来了。”

“啊!”姨奶奶坐不住了,“在哪里?”

“在门外面。”

纪渝远远看见门口站着的那人,脚下一顿,本就白得吓人的脸色,越发透明起来,月光下,竟似连血管经脉都能看见。

宁尘转过身,看见他们,愣了一下,“你们这是打哪儿来?”一口脆蹦京片儿竟听得纪川格外心惊。

宁尘又打量了以下几个人,“这是怎么了?这么狼狈?”他走到纪渝身边,脱下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将她揽在怀里,托起她的下巴,皱着眉头,“有人欺负你了?”

纪渝垂着眼不去看他,头一偏,挣开他的手,一言不发。

宁尘抬头看纪川,“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纪川负手而立,没有人看得见他的藏在身后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直至指节泛白。

这时姨奶奶也已经带着一群人迎出来,匆匆奔到纪川跟前,“哎呀,你怎么一身的泥水?脸色这么难看?”

纪川勉强扯出笑容,“没事,小渝她…摔了一交。受惊了。”

纪宁倏的回头,看着兄长,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谎。纪川很有力的回视她,目光中绝望的悲哀让她心中一动,想了想,终于沉默,什么也没说。

纪渝由始至终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玉人一般静静任宁尘把她搂在怀中。

姨奶奶叹了口气,“快回去吧,身上都湿了,别都着凉了。宁尘啊,真不好意思,一来就让你赶上这乱局面。”

话还没有说完,里面一个丫头飞跑出来,“姨奶奶,不好了不好了,老太爷晕过去了。”

“哎呀。”姨奶奶再顾不得许多,转身就往里面奔,一边不忘吩咐,“快去请叶先生过来。”

纪川不及多想,也飞快的往里面去,穿过人群,脚步突然一顿,看见叶紫苏静悄悄立在人群后面。

“川儿,快来,你好歹是学医的。”姨奶奶在前面催促。

叶紫苏看着儿子和众人一起慌慌张张向后院跑去。

大门口一下子冷清下来,只剩下宁尘怀里搂着纪渝,慢慢从外面进来。他抬起眼,对上叶紫苏的目光,点点头。

叶紫苏轻轻道:“送到她屋里吧。一会也让大夫看看。”

第6章

叶远志赶过来的时候,纪川刚刚为老爷子注射完。

屋里的人都让纪川给轰到外面去了。只有他自己守候在爷爷床边。远志一进来,就看见他脸色苍白的静静坐在那里,心中一沉,忙过去捉起老爷子的手腕,细细把脉。

纪川一边看着,很平静的说:“爷爷是担心我和小渝,这才二次中风,脑血管栓塞。”

叶远志看他一眼,继续把脉,过了良久,终于叹口气,站起来。他来回踱了几圈步,停下来问纪川:“你怎么看?”

纪川说:“危险期还没有过,我给爷爷用了降压药,但还是要看后面的几个小时效果如何。”他声音低了底,“爷爷这次发作很厉害,尚幸不是脑溢血,但是这个样子,即使在法国,也是不可能痊愈的,如今主要的,还是要靠中医调养。”

“嗯。”远志点点头,颇为赞同,坐下来拟了一个方子,说道:“固本培源,防风去邪,不可操劳,一切要小心,不能再受刺激了。”

“是,我知道。”

远志有些犹豫,想了想,终于开口,“川儿,依你看,你爷爷还有多少日子?”

纪川苦笑,“长则三月,短则…”他没有说下去,意思两个人都明白。

远志轻轻叹息,“老爷子一生壮阔,最后的日子,有什么心愿,你们就随了他吧。”

“是。”

远志看着神不守舍的外甥,心中诧异,白天见他的时候还是丰神俊朗,气宇轩昂,到此刻只觉得他脸色灰败,整个人都没了精神。他不疑有他,以为外甥是为了爷爷的病伤神,于是劝道:“你也别太累了,去休息吧。这一天,够你忙的。”

纪川摇摇头,“我再守一会吧,过了这两个小时,如果不出意外,就稳定了。”他看看远志,“舅舅,我知道你最近忙,这里我看着就好,应该不会有大问题的。”

“也好。”远志点头,“这里我帮不上忙,你姨奶奶伯父们在外面守着,我去让他们散了吧。”他收拾了随身笔墨,静悄悄出来,等在外面的一群人立即围上来,又都不敢出声,只拿目光看着他。

远志照例示意姨奶奶去了僻静处,把他跟纪川商量的话都交待了,又说:“这时候我是帮不上什么忙的,纪川这个孩子很好,有他在这里守着,我也放心。等老爷子醒了,照着方子吃药,先看看吧。只是,到了这个份上,我看,还是有些准备的好。”

老爷子晕倒那会,姨奶奶就有了准备,此刻听远志说了,心中黯然,却也还平静,叹了口气,不做声。

远志又劝了半天,一再保证纪川会好好看着老爷子,这才让几个人回去休息。

待人都散去,已是月过中天,远志又向丫头仔细交待了药的煎法,正准备离去,看见叶紫苏的贴身丫头翠翘匆匆过来。

跟着叶紫苏陪嫁过来的丫头早几年嫁了人,翠翘是纪府里长大的,跟远志并不熟稔,只是叶紫苏带着她回过几次娘家,倒也认得。远远见了远志就喊舅老爷慢走。

远志原已十分疲倦,因着她是自己姐姐身边的人,只得打醒精神,微笑着问道:“怎么了?”

“二小姐似乎病了。我家太太请你过去看看。”

“哦?”远志一听,也不停留,立即随翠翘去了纪渝住的小独院。

叶紫苏正和宁尘站在院子里说话,看见远志匆匆进来,便迎上去,说道:“那孩子不知怎么了,一身泥水的回来,浑身冰冷,问话也不答,自己关在屋里也不出声,刚才宁尘不放心,让水晶进去看看,结果发现她还是那一身湿衣服,坐在镜子前发呆,也不知坐了多久。我探了一下,额头烫手,只怕是着凉了。”

“现在人呢?”

“水晶正给她擦洗呢,你少等一会,大概就会好了。”

远志点点头,只得与他们一道等在门外。

叶紫苏向远志介绍宁尘,只说是纪渝的朋友。

远志从小就四方行医,阅人无数,朋友的意思,当然不点自明。他见宁尘眉目如玉,气度温良,便知是有些门第出身的。只是与人说话时,眼睛看着脚下,看起来象是恭瑾和顺,却不免给人闪烁的感觉,想想纪渝天真烂漫,直爽无邪,心中隐隐觉得两人并非佳配,不由暗暗替纪渝担心。但是这是纪家的事情,自己并没有置喙的余地,纪府中,除了平时诊病打交道,即使跟自己的姐姐,也不是很熟。想来,倒是纪川,这一日两次交谈,颇为投缘。

几个人不着边际的寒暄了几句,门吱呀的一声开了,水晶端着水盆从里面出来,对叶紫苏道:“已经收拾好了。”她看看二太太的脸色,吞吞吐吐,“我看二小姐有些不对劲。”

叶紫苏与远志对望一眼,也不说话,匆匆进屋。

一看见纪渝,两个人就知道水晶所说“不对劲”是指什么了。

那女孩刚刚梳洗过,躺在床上,脸上烧得赤红,远志探了探她的额头,烫得吓人。然而一双清水般的眸子大大睁着,望着帐子顶上的某一处,一瞬也不瞬,一张脸上一丝神情也没有,整个人就如呆了一般,失了魂魄。

叶紫苏吓了一跳,忙看向兄弟。

叶远志仔细探她的脉,过了好一会,才放下说:“内火攻心,外染风寒,内外冷热交攻,一时发散不出来,气血凝滞。小渝身体一向好,不打紧,我开点清火驱汗的药,三剂下去,过两天应该就有好转。”

“那就好。”叶紫苏放下心来,见远志看着自己似笑非笑,不由脸红,扑哧一笑,“小鬼,又有什么话说?”她比远志年长十岁,出嫁是远志还是个孩子,在她眼中,只怕远志比纪川更像个孩子。

叶远志叹气,“你要平时对她有一半这么关心,母女间的关系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