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有些事情已经不容回避。

纪川坐在沙发里,看着手中茶杯里漂浮的茶梗,静待着锦华开口。

果然,锦华轻轻道:“小渝妹妹已决定去北平了。”

纪川手一颤,半杯茶水便泼在身上。他一怔,叹口气,将茶杯放在桌上,抬头看着妻子,“怎么突然就决定了?”

锦华盯着他,半晌,淡淡一笑:“你不知道吗?要来问我?”

纪川心头狂跳,嗓子发干:“知道什么?”

她却不答,低头看着手掌上的纹路,似乎能从那里看出自己的命运。纪川等着,逐渐心惊,心下揣测不安,过了良久,才听她道:“昨天晚上,我跟在你后面,去了清泉巷。”

他浑身一震,只觉耳边轰然一声,仿佛炸响一声焦雷。他不由自主站起来,却因受惊过渡无法站稳,晃了两晃,扶住桌角,这才抬眼看她,正遇上那两道清冷伤怀的目光。两人对视片刻,彼此僵持着,终于,他重重喘了口气,苦笑道:“你都看见了?”

锦华不语,怔怔看着他出神,过了许久,身子仿佛失尽力气般向后一靠,头垂在一边,好像再也没有支撑下去的力量,任由眼泪无声滑下。

纪川低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她苍茫的笑着:“只是对不起我吗?我又算什么?只是你们那些丑事的挡箭牌?”

“锦华。”他低声喊着,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安抚。

她却好像听不见,继续道:“你到底明不明白你们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那是乱伦?是乱伦啊!”

“锦华…”他呻吟,被她赤裸裸的词语刺得直不起腰。

她苦笑,泪水滚滚而下,“为什么?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是个好男人,小渝是个好女孩,你们明明是兄妹,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呢?你们这样,是毁了她啊。看看如今的她,看看你自己,原本多意气风发的你,如今成了什么样子?我原还揣度,以为你是因为家事不顺心,一直到昨天晚上,才知道真相。你…难道是我不配做你的妻子?如果我有什么错处,你不能提出来吗?”

“锦华,锦华,”他上前握住她的手:“是我的错,你没有错。全是我的错。”

她冷笑,轻轻抽回手,“原来你也知道是你的错?你们这样做,将天理人伦至于何地?难道是因为你们都读过洋书,学了洋人那一套?便不将人伦放在眼里?这到底是为什么?”她一声声的问着,字字催心,他弯着腰,无法回答。

室内一时间极静,秋夜冷凝的空气从门窗的缝隙钻入,低低呜咽着,哀鸣着,在四围盘旋,听得人不寒而栗。

过了很久,他才嘶哑着声音,低声道:“我不知道。”

她看着他。

他缓缓开口:“有时候,我自己也搞不明白,我们是什么人。”

他微微的笑了一下,笑容温存,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一直以来,无论我们是相守还是分开,都习惯于分享彼此的喜怒。我在法国的日子,收到她的信,是每天最重要的事情。看她的信,回她的信,是每天最快乐的事情。我们从一开始就习惯了在一起,从来也没有觉得分开过。”

“锦华,”他轻轻的唤着,看着她脸上减褪的血色,无奈的摇头,“有时候,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也许我怎么说你都不会明白,但我就是习惯了生命中有她的一个位置。那么习以为常,自然而然,无论在什么时候,遇见什么事情,第一件要紧的,就是先想到她。那就是习惯。我甚至从来没想过对她的感情,是不是合理。直到有一天…”他停下来,没有说下去。

那天晚上,他怀中勇敢的小鱼向他倾诉心中隐秘的感情时,那惊世骇俗的情愫,令他直觉的抗拒。然而无法停止对她的关怀,无法中断两人间血肉相连的默契,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她,因她的喜而喜,因她的悲而悲。

无奈事情无法像从前那样了,他惊恐的察觉,每一次习惯性的向她伸出手后,便有滔天的罪恶感撞击他的心。更为可怕的是,那罪恶感是如此的快意,每次与她相处,那种罪恶感将临的恐惧,就令他无比的兴奋,血脉贲张,以至常常失控。他不禁怀疑,莫非自己的骨子里,真有着某种无可言喻的罪恶?

越是不可为,越是渴望去触摸,原本清明的情感就此蒙尘。 “锦华,我试过的,我一直在尝试。我也对小渝说过,我发过誓要对你好的,你是我的妻。若非出了昨晚的事情,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改变。我本已决定远离她,本已决定一担家事可以放手,就与你离开这里的。”

过了很久,她的声音才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幽幽传来:“离开?为什么要离开?为了逃避对她的感情?她在你心中究竟是什么位置?你逃的开吗?”

纪川无语,他无法回答。她每问一句,都象针一样扎在他的心肺深处,刺痛,痛到无法呼吸,却又无法回避。

“我和你妹妹,在你心里,究竟孰轻孰重?”沉默良久后,终于不甘心的,她又再问了一句。这话问出口,便摒住呼吸,他的答案,将决定两个人的未来。

他张了张口,却无法回答,谁更重?一个是他发誓要守护的,一个是他决心要离弃的,有选择吗?他有选择的余地吗?答案明明就在那里,为什么要问?而他为什么无法说出?原来舍弃习惯是那么艰难,象是要用刀生生将身体的一部分斩落。只是刀举起了,却迟迟无法落下,尚未触及血肉,便已痛彻骨髓。

他一惊,难道那逾越的情感,已如附骨恶瘤,明明会蚀心销骨,他却没有勇气将之剥离。或许,他爱的,竟是那已融入骨肉,随着血液奔涌周身的习惯?

他倏然心惊。

这一犹豫间,锦华已经了然。突然间,她浑身失力,无限疲惫,沉沉的垂下头去,将心脏重重压在身体的最深处。一瞬间唯觉天地不在,整个世界分崩离析,曾经为之梦幻过的,努力过的,挽救过的,快乐过也悲伤过,幸福过也痛苦过的,所有的一切统统在这一瞬间远离。

“我明白了。”她苦苦的笑,眼睛涩的发痛,却再也没有泪水流下。

纪川看着她,心中也是无限悲哀。此时天色早已黑透,一弯新月斜斜挂在残叶飘零的树梢枝头,清冷月色无声凝结着霜华,庭院在银白的霜色中沉默。深秋的夜晚,如同末日般死寂。难道一切,便要在这样的夜里结束?他浑身上下一阵发冷,无助的看着她,心乱如麻。此刻的她,肃穆的神情使原本柔和的脸庞冷凝如冰雪,她目光中的绝决让他心慌。

“再给我一次机会。”他恳求,心中的疼痛耗尽了他的力气。

锦华看着他,眼神因心头的死寂而尖锐,“有用吗?”

他无法回答。“有用吗?”或许有,但那点努力,定然会再下一次听闻小渝的消息时瓦解,他无法欺骗自己,便也无法欺骗她。

早已料到答案,她幽幽的笑了一下,“算了吧。”

“锦华!”他又唤,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是想籍着呼唤,道出心底无助。

她却下定了决心,“如此说来,多留也无意义。”心意既已决,便不再犹豫,她站起来,轻轻道:“我还是回娘家吧。”

他强笑,知道终于无可挽回了,心中酸楚不定,却也无可奈何:“也不急这么一会。太晚了,明…明天吧。”

她看看外面,点点头,“也好,那麻烦你偏屋里面将就一晚吧。”

纪川走到她身边,深深地看着她,半晌,低声道:“锦华,是我配不上你。可是,我永远尊敬你。”

她觉得自己已经笑的麻木了,胡乱点着头,将他送出门,在他有机会回头之前,砰的一声关上门。听着他郁郁离开的脚步声,她能感觉到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随着那脚步声被抽离,失去的,再也无法回来。

突然间双腿力气尽失,她颓然跌坐在地上,麻木的望着空旷的卧室,无泪也无笑。

影入平羌[十二]

当然无法入睡。

纪川心头一片迷茫,信步踱出自己住的小院,浑浑噩噩,也不看路,只是想走一走,任由秋夜凄清的风吹的身上嗦嗦发抖,

出了院门,绕过姨奶奶住的北屋,穿过长廊,斜斜切过花园的西北角,便是垂花门。垂花门的另外一边,就是那个西跨院。

夜风穿堂而过,哗的一声扬起他的衣角,纪川一愣,恍然回神,才发觉自己身处何方。已经十余年未曾踏足这一小方天地了,他有些疑惑,怎么不知不觉间,就到这里来了?一时间往事纷沓而来。

那应该是很久前的事情了,少年时的他,无意中在撞见母亲在此偷欢,那时心中是何感想,此刻竟已不大记得。然而多年来,每每想到这个角落,就没来由的厌恶,连带着,每次看见母亲,都会想到这个角落中那淫糜的秘密。

眼前似乎便有纠缠的肢体晃动,耳边也是阵阵撩人的喘息,他徒然一惊,怎么会想到这里?

纪川吃惊的直喘气,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已成家,不复当年的惨绿少年,如何还会为了印象深处暧昧的残迹而心旌?

秋风渐渐凌厉,吹的他手脚冰凉, 他退了两步,在石凳上坐下,努力想要理清思绪。怎么回事?他脑中一片混乱。为什么会搞到今天这个地步?小渝要离开,锦华也要离开。他知道,自己伤害了锦华,却无力弥补这裂痕。如果一切重新来过,会不会有所不同?

所有的往事一一的在眼前闪过。锦华的大方,锦华的善解人意,锦华的委曲求全,还有她的温柔体贴,多好的女子啊。他轻叹,的确有负于她。

然而,小渝那双倔强的眼在一闪而过,他心头微颤,好像电击般,一流酥麻的感觉洞穿心底,嘴角便忍不住扯出一丝微笑。那是一种溶入骨血的相知,仿佛从生命开始的时候,心中便有了她的存在。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发生了一些变化。

还记得那天清晨的情形。忙碌了一整夜的小院里,突然传出婴儿响亮的啼哭,他皱着眉头,被推进了母亲的房间。爹刚死没多久,他身上还带着孝,宽大的床上是母亲疲倦的面容。少年人别扭的心思,还掺杂了某些根植于心的疑惑,他冷冷站在那里,不肯回应她有些虚弱的微笑,只是隐约有些大势已去的预感,他不再是她唯一的孩子了。

那天清晨是寒冷的。

直到奶娘把那个弱小的女婴抱到他面前来。

小小粉红的面孔,皱皱的鼻子,还有隐藏在两陀脸蛋中间的小嘴,混沌中有着奇异的魔力。他向后退了一步,有些惊恐的看着奶娘,不明白这小小的生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奶娘微笑着,轻轻说:“这是你妹妹啊。”

“妹妹?”少年上前头看,忽然间,看见那小小的眼睛缓缓的,吃力的张开,乌黑的瞳仁中倒映着自己疑惑的表情。

“哎呀,怎么这就睁眼了?”奶娘吃惊的笑着,“这丫头可真不得了,别的孩子总要两三天才能张眼的。”

叶紫苏在产后虚弱的混沌中听见这话,也不由诧异,吩咐让把孩子抱给她看。

然而少年拦住了奶娘,他仍然沉浸在妹妹神奇美丽的眼瞳中。

他是她眼中的一个人,他自此便是她的世界。婴儿黑亮的瞳仁湖水般清澈,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的自己,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九岁的少年重重的喘了口气,努力眨回泛上来的泪水,看着奶娘,“她是我的妹妹?”

奶娘微笑的点头。叶紫苏躺在床上,看着这情形,也忍不住松了口气。看得出来,纪家的长孙会非常爱护这个妹妹。

少年忍不住温柔的微笑,他冲婴儿说:“嘿,我是你哥哥,记住没有?以后我就是你哥哥。你放心,我会照顾你的。”半年前痛失父亲的伤痛,在这一刻奇妙的愈合。

婴儿目不转瞬的盯着他,小小的嘴巴蠕动了一下,在少年的看来,那便是承诺的微笑了。

纪川嘴角牵动,此刻似乎连秋风也变得温柔。那便是一生牵绊的起点吧?

他叹气,要负的人终究是负了,如果是从头再来,他仍然无法丢舍长久以来对那个女孩的牵挂。只是,他抬头看看氤氲的月亮,只是他会严守着那脉血缘,不让这感情如此出轨。

能做到吧?能吗?能吧。

他苦笑,竟然发觉即使是假设,也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

夜风越来越冷,逐渐刺骨。月影缓缓移动,所到之处皆是一片霜色。风在树梢吟动,如泣如诉,时而惊起三两只寒鸦,在月下盘旋几圈,复又栖息。

风中夹着某种颓糜的香气。

纪川一抬头,看见一个女子,披着月色,看不清面容,只觉站在那里风姿无限,煞是动人。

他站起来。

她轻轻笑着问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那嗓音低沉中略带着嘶哑,声音不大,却直直如同利刃般插入胸腔,他不由恍惚,失声唤道:“小渝?”

“我不是你妹妹。”她嗤笑,略微一顿,向前一步,走出阴影,一张面孔暴露在月光下,纪川看的分明,沉下脸:“你来干什么?”

叶紫苏仰着脸看他,目光变幻不定,渐渐迷蒙,“为什么我就不能来呢?”

纪川撇过头,不与她的目光相对,“这么晚了,你走吧。”

“你呢?”她又向前一步,贴近他,“这么晚,你又要去哪里?”

他觉得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急忙向后退,“我也要回去睡了。”

“回哪里睡?”在他转身之际,她轻轻地问,洞悉的语气在他听来满是嘲弄。他回头,盯着她看。

“怎么老象被人踩了尾巴?”看着他戒备的神情,她忍不住微笑,又有些失落的样子,“自己的儿子,最亲的人,总是这么避着自己,做娘的心里怎么想?”

纪川一时没有动。她话里的遗憾让他心头一动,最亲的人,怎么会这样呢?

她伸手拂过他的面颊,神情忧伤:“为什么你总躲着我?我们曾有的欢乐时光都不算了吗?”

纪川怔住,被她迷乱的目光惊呆,瞬间后便回过神。她的手指仿佛通电般,扫过他的面颊,在皮肤上留下串串栗皮。他一惊,心头狂跳,挥手扫开她,急退两步,满脸厌恶:“你说什么疯话呢?”

“疯话?”她眼神散乱,忽悠的一笑:“我说的都是疯话?那你说的那些是什么?骗人的鬼话!你说了会补偿我的,为什么后来又躲着我?果然是只见新人笑,那当初为什么又要让我嫁过来?”

纪川逐渐心惊。月光洒下,映的她脸色白得诡异,竟像不属于人间。

“娘?”他试探着唤了一声,见她突然浑身一震,眼神重新凝聚,看着他,若有所思。

“娘,你看什么?”他强自笑着,被她盯得浑身发毛。

叶紫苏盯着他,目光流连在他的脸上,他脸上的轮廓是那么熟悉,然而眉宇间却有着一些陌生的柔和。他的臂膀宽阔,站在她面前,便遮住了一些寒气。她不由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在这个院落,满怀愁绪的自己在发现了那个无声为自己遮挡寒风的身影时,心中是如何震动。一颗心就此沦落。

思维渐渐又再混乱。

她幽幽叹了口气,猛地摇摇头,垂首要离去。

忽然一阵风起,掀动她的裙脚,纪川看在眼里,心头一动,“娘!”他喊住她。

“怎么?”

“那诅咒,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色下,她脸上血色褪尽,“什么诅咒?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你一个喝过洋墨水的人也信?”她夺路想离开。

纪川拦住她,眸子在寒夜里发着亮,“舅舅告诉我,我爹死前发过诅咒。”他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病糊涂了,以为天下人都对他不起。”

“是吗?”他清淡的扯动嘴角,笑意却无法到达眼睛:“这么说确有诅咒的事情了?”

叶紫苏猛地住了口,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说:“我只是不明白,明明是你德行有亏,怎么还能下手加害我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扭开头,不与他对视。

“当然你知道。”他一步步进逼,第一次,主动拉近与母亲的距离,“原本不想再提起,可是,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我爹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下此毒手?以至于他临死要以毒咒表达愤恨?”

她被逼进了死角,在无退路。看着他晶亮的眼睛,时空仿佛逆转,眼前这人便是她一生的冤孽了。

突然间,不知从何处生出勇气,她猛地抬头,象是突然下定了决心,直直看着他,“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这是上一辈的恩怨。”

“他是我爹!”他低吼,头上青筋直爆。想象过无数种与母亲摊牌时她的反应,却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女人会如此轻描淡写的把他置于事外。“你杀的那个人,不只是纪家的二老爷,他是你的丈夫,我的亲爹。”

“是吗?”到了这一刻,她反倒平静下来,凉凉的笑着,“我丈夫?你爹?他?他也配!”

纪川被她轻蔑的口气惊呆,从她幽怨的目光中,隐隐的察觉到什么,一种来日大难的预感不期然的就涌上来。

叶紫苏举头望着天上半轮冷月,淡淡说:“他根本就不是男人。怎么可能为人夫为人父?”

饶是已有了某种准备,纪川还是震惊的无法自己。他直直看着母亲,似乎想要看透她心中所想,然而她脸上神情难测,一时间竟看不出分毫来。

她继续冷笑:“纪家什么样的名位,纪老爷一生豪雄,若让人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废物,比杀了他还难受。他不肯明说,却指望我们叶家能有办法治那病,便用了最龌龊的手段…”

后面她说什么,纪川已没有听清。然而事情已经很明白了,这种事情,其实以前不是没听说过的。浔江本地以前便曾闹出过官司,女儿嫁过去,新郎却不能人道,两家牵扯上几年,最后那女子无法忍受折辱自尽。没想到,这样的事情竟然发生在自己的父母身上。想来老爷子看上了叶家的医术,娶了叶家的女儿,这便是两家的私事,那叶家也不至于宣扬出去,况且,就算为了自家闺女的幸福,也会尽心竭力好好医治。这样的闺帷秘事,也难怪无法宣之于口。今日由她亲口说来,其震撼可想而知。

纪川本身就是医生,脑中虽然混乱,医者本能确还没有丢,听了这话不由沉吟道:“这也不是没有机会治愈的…”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父母的私事,急忙住口,尴尬的面红耳赤。

叶紫苏淡淡笑着,不以为意,倒真象是跟医生聊天:“试了很多方法,都没用。”

“噢。”他点点头,正要顺着思路思索下去,突然想到一件事情,浑身一僵,猛地抬头望着母亲:“没有治愈?那么我呢?我是哪里来的?”

叶紫苏目光清冷的看着他,似乎等他省起这个问题已经良久,此刻见问,慢悠悠的吐了口气,道:“是啊,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纪川一颗心渐渐沉下去,一瞬间千头万绪统统涌上来,一些早已有了疑虑,却迟迟不肯仔细思量的事情,此刻横垣在脑中,变得异常突兀。为什么爷爷对自己特别疼爱?为什么喜欢向人夸耀自己很象他?为什么所有的孙子里面,只有自己继承了一份家产?为什么明明知道母亲德行有亏还一力包庇?甚至,也明白了为什么父亲临死前的诅咒,为什么会将他与妹妹一起包进去,原来,他们都不是他的骨血。

那么,自己到底是谁的儿子?他不敢深想,抬头望向母亲。

她也正看着他。不知不觉间,两个人站得很近,非常近,几乎喘息相闻。她伸手轻轻抚过他的脸,而他已吃惊的不能,也不敢动弹。

她喃喃的低笑:“你是从哪来的呢?你当真不知道吗?看看你的名字,你是半个顺字辈啊。如果不是这样,那个废物还不早就闹出声了?”

果然如此!

纪川一时间感觉不到任何震惊,他的大脑完全不会反应,只觉整个世界正离他而去,一直以来,他所努力挣扎维护的某种东西,突然间崩溃,剧烈震撼反而带来了死寂般的平静。

她的手指沿着他脸侧的轮廓游走,“你难道从来没奇怪过吗?那么多人都看出你长得象他。看看你的体魄,看看你的骨骼,哪里有一点那个病秧子的影子?奇怪,这么多年,怎么就没人发觉你们之间的关系。”

她的手滑下来,手指扫过下巴,轻触他的脖子。

望着他微微颤动的喉头,她神思渐渐缥缈:“你是那么象他,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有时候,我总在想,你到底是我的儿子,还是我的丈夫呢?你才该是我的丈夫啊。”

他突然回神,猛地伸手,大力推开她。

她猝不及防,一股强大的冲力将她推倒在地上,草地上的阴寒之气刹那间传遍整个身体。

他无力的靠在树上,大口喘息着,口不成言:“疯了,你疯了。”

她挣扎着站起来,向他走去。

“别过来!”他喝止她。看着她因迷乱而矍铄的眼睛,他低沉的苦笑,“悖人伦,原来如此,悖人伦!我居然是我父亲的弟弟,我的母亲居然以为我该是她的丈夫,原来如此。哈哈,果然是报应,报应!哈哈哈。”他仓皇转身离去,一种无可言喻的滑稽感将他整个思维控制,他无法抑制的,仰天狂笑。

绝望的笑声在寒夜中分外凄厉,惊起枝上寒鸦成群扑楞着翅膀绕树而飞,久久不息;惊醒已经入梦的人们,纷纷着灯,探头相顾失色,不知是怎么回事。

叶紫苏痴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诡异的笑着,口中笃自喃喃问道:“你到底该是我的丈夫?还是我的儿子?”

纪川于此种种毫无察觉,他甚至不曾发现自己的笑声惊动了多少人。他大步流星而去,只想离开这个龌龊腥臭的地方,仿佛他身后站的,不是他的母亲,而是某个要拉着他沉沦堕落的魔鬼。他只有全力挣扎,才能不被她的拭诱所迷惑。

他努力想要离开的,仿佛也不再是从小生长的家园,而是个装满福尔马林的罐子,那里面浸泡的全是尸体,所有的人,皆如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