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封敬亭一直关注于阁老的话,倒没看出她想什么,否则怕不气得吐血也差不多了。

于阁老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他能帮着他见到皇上,至于以后的事只能靠他自己周旋,封敬亭深知于老先生能做到此已属不易了,毕竟他是致仕之人,若伸手太多,于他本人也有大碍。

可是接下来要怎么做好呢?如何才能让皇上不支持议和?

他低头深想着,挥手让郭文莺下去。

郭文莺一边往外走,一边暗笑自己,是不是太草木皆兵了,怎么防他防成这样?不过他若问她,“你究竟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本王有那么急色无赖吗?”她多半会说:“正是。”

回到自己住的拢梅园,洗了个澡便睡下了,连日赶路太过劳累,这一夜竟睡得格外香甜。

次日一早,拢梅园内正清扫庭院,忙着准备一天的活计,忽然园内走入一个容貌秀丽,姿态端庄秀雅的侍女。

含香最早看见,慌忙迎上去,“鸳鸯姐姐,您怎么得空上这儿来了?”

鸳鸯是王妃身边伺候的一等大丫鬟,也算王府有头有脸的人,轻易不会到外院来的。平常之时,旁人想巴结也巴结不到,含香自是极为殷勤,嘴巴不停说着:“鸳鸯姐姐若有事,叫小丫头来招呼一声就行,何必劳驾自己跑一趟。”

鸳鸯笑道:“我是奉王妃之命来请大人的,大人可是起了吗?”

“已经起了,刚用完朝食。”

“可去回禀一声,说鸳鸯求见大人。”

“是,姐姐稍候。”含香拜了拜,慌忙进来给郭文莺送信来了。

郭文莺听了王妃身边的人前来,有些莫名,这位王妃不是病重吗?怎么会派人来见她?

她愣怔之时,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穿着短襟小袄,落地长裙,一身的矜贵之气,打扮的也与平常丫鬟颇为不同。

她微一福身,“奴婢鸳鸯,请大人安。”

郭文莺点点头,“可是王妃有话说?”

“王妃知道大人在府中,特命奴婢前来,想请大人前去一叙。”

郭文莺微觉诧异,不管怎么说,她此刻的身份是外男,王妃是内宅女子,见她一个外男,实在说不过去。

可人家毕竟来请,她说不去也太过失礼,只得道:“且容我换了衣裳,再与姐姐前去。”

第九十二章 房中人

鸳鸯抿嘴一笑,“大人客气了,奴婢可不敢当姐姐之名。”她一笑,嘴角露出个浅浅酒窝,看着甚是俏丽。

郭文莺暗忖,不愧是王妃身边伺候的,端得是大方美丽。

自她住进府里,封敬亭命人给她制了两大箱子衣服,都是上好的布料,有些还是宫中贡品的云锦,让她每天换着样的穿,穿三月也穿不完。

或者在军营里久了,郭文莺并不怎么喜欢打扮,尤其是男装皆大同小异,穿也穿不出什么花样来,所以她平日里还是喜欢穿她的旧衣裳。不过今日觐见王妃,还是特意挑了件素雅的月白色长棉衫穿在身上,披了狐裘才走了出去。

端王妃住的地方是王府最僻静的清月阁,王妃喜静,不喜欢人打扰,又是冬日,草木枯萎,整个院子倒有一种清冷之感,与‘清月’之名倒是有几分相合。

到了正屋在门外稍等了会儿,鸳鸯进去回禀一声,才请她进去。

有侍女打起帘子,一进门郭文莺便感到一股热浪袭来,屋中摆了七八个火盆,乍一进来,便觉身上热腾腾的,几乎逼出了汗来。

鸳鸯在一旁小声道:“王妃体寒,受不得凉,还请大人体恤。”

郭文莺点点头,“无妨。”

垂着的幔子掀开了,里面露出一张美人榻,一个穿着大红色锦衣的女子坐在榻上,两只脚微微垂下,从遮盖的裙角中露出两只脚尖。

那女子二十二三岁年纪,眼窝深陷,一脸苍白之色,她的五官秀丽精致,若是没生病前想必是极美的,可如今被疾病折磨的几乎脱了人形,通身上下只给人一种感觉:瘦。瘦的嶙峋,瘦的露骨,不仅脸上没了丰盈,露出的手也瘦的只剩皮包骨头。一身华贵的衣服穿在身上,很有种空荡荡的感觉。再看她裙下露出的一双脚,竟是双天足。

南齐崇尚小脚,女人自小裹足,男人皆以玩弄小脚取乐,南齐的名门贵女都缠的一副尖尖小脚,没想到这位王妃出身高贵,竟然是没有缠足的。

郭文莺忽想起前几日两个侍女私下里议论这位王妃,说她有病也罢了,脾气还不好,而且还是双大脚,那样子似颇对天足的女子不齿。

两个侍女尚且如此,何况是高门大户的贵族妇人,稍微有点门第的官宦之家,都不愿娶个大脚女人进门。

世人皆是如此,因为男人的变态爱好,让女人承受痛苦。不过郭文莺从不认为女人天足是什么丢脸的事,她自己也是双天足,若是缠了小脚,哪有可能上得了战场?

郭文莺强只瞟了一眼,也不敢再看,忍下心下的震惊,恭恭敬敬行了礼,“下官郭文英见过王妃。”

端王妃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她,只见眼前少年身着白色狐裘,身形不算高大,却俊美得无法形容,姿容端雅不凡,宛如清润君子。此刻正眉目微敛,嘴角噙着温润的浅笑,漂亮的更似是画中之人。最难得是她还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奢华之气,这种奢华之气,是隐于面目下,刻于骨子里的,令得她那过于精致,过于温润的脸,透出一种让人不可轻视的味道来。

端王妃看得有些吃惊,暗忖着若是女子倒也罢了,美成这样的少年还真不多见。

她听说过有关郭文莺的身份,知道她是从个京郊的农庄子里出来的庄户人,还以为就算有几分体面,也定脱不了土气,却没成想竟是如此风/流标致的人物,也难怪王爷对他上了心。

想到府中传出的那些闲话,不由眉角微蹙,陡然生出一种不悦感。

“郭大人来了,请坐吧。”她一开口声音软软的,却又带着股子凉意,让人有种很不能亲近的感觉。

郭文莺道了谢,坐在下首的位置,一抬头忽然瞧见对面纱帘中还坐着两个女人,离得稍远爷看不清面容,但应是年轻美貌之人。

端王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微微挑了挑唇,“大人勿怪,左边这位是云姑娘,右面是锦姑娘,都是王爷房中之人。”

郭文莺自是知道,姑娘一说并不是真的姑娘,而是对通房丫头的称呼。以封敬亭的年纪,这会儿府里早该置几个侧妃、侍妾了,却只有两个通房丫头,还真是有负他头上那顶‘色痞’帽子。

她起身对着帘后微一拱手,复又坐了下来,那两个姑娘倒是架子很大,只对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了。

端王妃道:“本来郭大人是外男,本宫也不便召见的,只是王爷待大人亲厚,也没把大人当成外人,便斗胆请大人过来见见。日后同住一处,也省得生疏了。”

她这是话中有话,既像展示大度,又像是故意提点她,一个外男与王爷太过亲密了。

郭文莺听得并不顺耳,索性站起来,躬身道:“王妃所言甚是,只是下官军务繁忙,在王府只是暂居,过不了一月便回军中去了,实在当不得王妃礼遇。”

端王妃一怔,似没料到她这么说,忙道:“大人过谦了,大人是王爷的心腹,本就该是一家人。”

这话转得有点生硬,先前把她归到王爷的房中人,与云姑娘,锦姑娘一列,这会儿居然又转成心腹了?

她心中暗暗冷笑,大宅门里女眷们的心思,真是花哨的让人捉摸不透。只是这位王妃病得都快死了,还这么不消停,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所幸她与封敬亭没半分关系,还用不着别人这般敲打。

端王妃见她面色不愉,心下不由一叹,她本也不想管这么多的,奈何有些事终是她一辈子的心刺。

她对王爷并不是没感情的,成亲之前也曾偷偷瞧过自己未来的夫君,对他英俊的面貌,高贵的仪态很是心仪,也幻想着成亲之后两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过一辈子。可事实总与愿违,当初他们钟家硬要把一个病弱的女儿塞进来,把原本的一门好亲都给搅合黄了,已经惹恼了王爷,婚后两人别说举案齐眉,连见一面都难。他又远在军中,轻易不回来一趟,时间一长,也逐渐冷了心肠。

第九十三章 王妃

她一直以为王爷是个冷心无情之人,可近日见到王爷对这位郭大人的态度,才知道他不是无心,而是根本不屑对她用心。

其实以她这样一个病弱的身子嫁给他,本就是拖累他了,他虽然冷着自己,却也从未为难过自己,就算在自己家里,她也是这么过着,一个人躲在静室,一个人经历病痛,一个人悄悄等死。与在这里原本又有什么分别?

王爷对女人并不如何上心,府里的两个通房是淑妃娘娘赐下的两个宫女,在他们成亲之前就有了,成亲之后,王爷也还算妥帖,顾念着她,没有一房一房的往府里抬侧妃、侍妾。京中几个皇子兄弟,哪个没有两个侧妃,十几个侍妾的,通房更是无数,平日里勾心斗角,吵闹不完的烦心事。

她姐姐嫁给了二皇子醇亲王做王妃,每天跟几个侧妃、侍妾斗得跟乌眼鸡似得,好好一个男胎都让人下药打了,平白损了身子。姐姐最羡慕的就是她这府里清净,没那么些糟心事。

可太清净了,未免也让人难捱,她以为自己心死了,以为这辈子王爷都不会对人好,如此安慰自己,便也得了心安。可是自打郭文莺来了之后,王爷事事亲力亲为,为他打理妥帖,每日饭菜都特意交代,四季衣服也亲手置办,就连衣服料子也是亲自选的。

徐茂跟她说起这事时,她还不大相信,总觉王爷不是这样的人。但那日丫鬟使女亲眼看见王爷替她梳头,传到她耳边之时,她才感觉到阵阵恐慌,感觉到自己那颗死了的心又忍不住狂跳起来,忍不住的嫉妒,还有微微的心伤。若是个女人倒也罢了,居然是个男人,这让她如何争?又如何争得来?

王爷名声重要,她让人把谣言压了下去,不许人提起,更不许传到府外去。不过在这之后,她更对这位大人有了好奇,想亲眼见见,哪怕临死之前亲眼确认一下,能让王爷倾心相爱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今日见到了,却又生出了更多的惆怅,像这样如玉如兰,气质出众,又性格坚毅的人,不仅是女人会倾心,怕是男人也会忍不住被吸引吧。

“郭大人,请喝茶。”鸳鸯适时的端上一杯香茗。

郭文莺看她一眼,又看端王妃眼中闪过一丝落寞,那原本有些气愤的心情也瞬间消弭了,代之而起的是一股淡淡的同情。

生就这样一副身子骨,想必也不是她所愿的,与天争,与命争皆争不过,也只能听天由命了。这个世上,皇朝、帝位、人心什么都能更改,哪怕命运,只要用心,也不是改不了,可唯一不能改的就是生老病死,就是自己的这副身子板。

她拱了拱手,轻声道:“王妃,下官没有别的意思,王爷留下官暂住,只是权宜之计,王爷待下官恩重,下官必当效以犬马,为王爷分忧的。”

她这话表达的很明显,那就是她委实跟王爷没多大关系,就算有也只是上下属的关系,为王爷办事而已。

端王妃自是听明白了,微微一怔,随后忍不住又叹起来,依她看,王爷对她可不是单纯的看成了下属了。毕竟多年夫妻,这点眼力还是有的。只是这会儿人家明显撇清,倒不好挑明说什么了。

她道:“郭大人是王爷的肱骨,自是得王爷看重的,就算大人他日离了府,若得了空闲,还请回来多看看,想必王爷也会念着大人的。”

郭文莺含笑应了,心中却道,这王妃前后差别怎的如此大,刚刚还一脸醋意的拈酸,这会儿怎的撮合起她和封敬亭了?

不过,不管这些女眷心里想什么,都跟她没半分关系,她不欲与他们再纠缠这些事,便声称自己还有事务,起身告辞了。

王妃也没再挽留,让鸳鸯把她送出去。

等鸳鸯再回来时,厅里已经议论纷纷了。两个姑娘从帘子后出来,做到王妃跟前,一个劲儿咂舌。

云姑娘道:“还以为是个乡下泥腿子呢,就算有两分颜色,也定是个献媚之人,还真是没想到是这个样,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权贵公子呢。”

锦姑娘也道:“我看也是,刚一照面,差点吓一跳,你们说王爷真会看上他看了?”

端王妃皱皱眉,“你们少生点事,本宫身子不好,平日里疏于管教,倒使得你们这么嚼舌了,都把嘴闭得紧紧的,今日之事都不许泄露出去。”她说着,剧烈咳嗽两声,咳的太急,一张脸都惨白惨白。

她挥挥手,“本宫这会儿也乏了,你们先下去吧。”

两个姑娘忙起身告退,初时瞧着恭敬,等到了外面都不由撇起嘴来。

云姑娘对着身后的院子“呸”一声,骂道:“王妃有多了不起,还不是个快死的病秧子。”

锦姑娘也附和,“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什么不得传谣言,她自己还不是心里惦记着,否则又怎么会巴巴的把人请过来?”

两人抱怨了几句,又忍不住自怨自艾起来,说到底她们不过是个通房,王妃怎样,王爷做什么,都不是她们管得了的,无非背着没人的时候说两句嘴,解解恨而已。

其实算起来,有这样一个病弱的王妃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没精力给她们立规矩,若是她死了,王爷再娶进一位女主人回来,还不定是个什么光景呢。

两人叹着气各自回住处暂且不提,这会儿清月阁里主仆二人还在说着话。

鸳鸯道:“王妃平日难得起来,今日倒坐了好一阵,不如躺下歇歇吧。”

端王妃“嗯”了一声,在她的搀扶下去床上躺了下来,却一时又睡不着,对鸳鸯道:“你留这儿陪我说说话吧。”

“是。”鸳鸯应一声,坐在踏脚位置,陪着王妃。

端王妃侧过身子,望着她秀美的脸有些失神,算起来鸳鸯不是极美的,至少比不上她,可是身子康健,唇红齿白的,便多了一种别样的美丽。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求不来的。

她盯了一会儿,忽然问:“我前些日子跟你说的事,你可想好了吗?”

第九十四章 问鼎

鸳鸯脸上不自在的红起来,声音细小如蚊音,“奴婢自是愿意的,只是王爷,王爷他…”

“王爷自有我去说,我身子不好,原也早该给他抬几房妾室了,你是我身边的人,自小跟着我,也是知根知底的,有你照顾王爷,我也放心一些。”

鸳鸯脸更红,头垂得更低,“奴婢但凭王妃做主。”

看她羞红的俏脸,端王妃忍不住叹一声,这样的好事,鸳鸯怎么可能会不同意呢?王爷天资过人,模样出众,性子也是柔和的,又身份尊贵,哪个女儿会看不上。想当初,想当初,她不是也…

心里叹着,却又忍不住渐渐袭上来的睡意,不由得合上了眼,暗道一声,她这个破败身子,已经越来越不行了。

郭文莺从清月阁出来,就把徐茂叫过来,请他派人去趟城外,并把她的四个亲卫接进府里来。

她总觉得在京中这一个月不会平静,备不住会出什么事,多几个帮手在身边,总不会是坏事。

徐茂有些为难,“府里不常有外人住进来,这怕是要禀报王爷吧?”

郭文莺道:“你不用为难,我自会跟王爷说的,这也是为了王爷方便,想来他也不会拒绝的。”

徐茂心想也是,自这位爷进了府,还没见王爷不应她什么事呢。

他自去接人,郭文莺则回自己的拢梅园去了。

坐了一会儿,也没事可做,不由想封敬亭,他今日一早进了宫,也不知这会儿见着皇上没有?心里想着这事,竟觉眼皮打架,上床躺着,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封敬亭今儿一大早就进了宫,这些日子他几乎每天一早都会到宫外等着皇上召见,直到过了午时,再看不到半分希望,才会垂头丧气地回来。

这一日他也像往常一样,站在宫外,恭恭敬敬候着,本来还想这回肯定也没戏了,没成想等了两个时辰,竟有宣旨的公公从宫中出来。

那公公瞧见他,先是一愣,随着笑着迎过来,“哎呦,端郡王,皇上正要召见您呢,没想到您在这儿等呢,倒省了奴婢往府里走一趟了。”

封敬亭大喜,“皇上要召见本王吗?”

“是啊,刚下的旨,快跟奴婢来吧。”

有宣旨公公带着,宫门守卫再也不敢拦,都恭敬着放他进去,也有机灵的,立刻往宫外跑,约是去告密去了。

封敬亭看见了也没理会,宫中侍卫营都拿捏在二皇子醇亲王手里,他进宫之事,根本也瞒不住。

景德帝在寝宫召见端郡王,这是二年以来,封敬亭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皇。

与从前相比,父皇更瘦了些,身子也似乎更弱了,两个眼窝深陷,一脸青白之色,只看着便让人觉得心疼。

他恭敬磕了头,景德帝挥手令他起来,微笑道:“你可是好久没进宫了。”

“是,儿臣一直想进宫拜见父皇,只是没得父皇召见。”

景德帝微微颔首,“朕知道这次委屈你了。”

封敬亭心中一凛,看来皇上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忙道:“父皇多虑了,儿臣并没觉得委屈,只是多年未曾见父皇,过于思念了。此次回京,儿臣专门为父皇寻到了金丹数枚,想献给父皇调养身子,却一直没得父皇召见,心里甚是着急。”他说着呈上一个黑漆盒子。

景德帝淡淡看了一眼,让太监把盒子呈上来。

里面十颗金丹都是指甲大小,排列整齐的码在盒中,隐隐嗅到一股异香。

他微笑,“皇儿有心了。”

封敬亭道:“为父皇尽孝,是孩儿应该做的。”

景德帝把黑漆盒递给太监,低头看着自己这个儿子,他一共有六子,个个长相不俗,不过长得最好的却是这个四子。他不仅长得好,似乎瞧着还很有些手段。

从前他从没把这个儿子放在心上,让他去掌西北军,也不过是因为他是数个儿子中武功最好,也最通兵法的,没想到军中历练几年,还真叫他打了个大胜仗,尤其是近日致仕的于阁老都来为他说情,让他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了。

于凤阳是什么人他太清楚了,那老头的脾气轻易可不会帮人说话的,要么得了他天大的好处,要么是真看中了他。

若说收买,他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收买那老家伙,莫不是自己这个儿子真有过人之处吗?

他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四儿子,他身上自有股清华之气,谦虚、谨慎、从容、稳重,确实不是几年前那个未从军的满脸戾气的毛头小子了。倒是成长了很多,至于旁的,还要再观察观察了…

景德帝让人把他扶起来,并招了招手,“你且过来,陪朕说说话吧。“

封敬亭站起身,半低着头,合眉垂手乖乖立在一旁,这个姿势他是跟郭文莺学的,每次郭文莺这么立在他眼前,他总能看出一种别样的恭敬,虽然这丫头心里不定怎么想,至少表面功夫做得很出色。

景德帝看在眼里,果然很满意,自己病了这些年,几个儿子各自掌了大权,渐渐都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了,尤其是太子,自监国以后,大有压他一头的架势,就连宫中禁卫也敢随意调派了。

难为这个儿子,还是打心底里敬着他。

他笑了笑,突然问:“元曦,何以治天下啊?”

元曦是他的字,父皇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封敬亭一怔,随后道:“施恩于众,以仁德泽陂,令天下从。”

景德帝颔首,“这只是其一,为人君者,既要手握利器,也要心怀仁德。元曦,‘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君子以振民育德’,且记住这两句,当可德泽苍生,大安天下。”

封敬亭微愣,景德帝望着他笑起来,“元曦,好好保护好你的利器,有德无能,国岂能国。”

封敬亭震惊之色溢于言表,皇上这是…要保他的兵权,允许他问鼎吗?

没等他反应过来,景德帝便岔开话题,又说了些军中之事,对议和之事倒是只字未提。

封敬亭心里着急,面上却丝毫不敢露,只暗自琢磨着怎么把话头引到议和上去,试探一下皇上的意思。

第九十五章 情深

正巧皇上问起军中,他便把这几年如何打瓦剌的事说了一遍,又说起如何攻取凉州和冀州。对于这两地的攻城之战,他早已和陆启方拟定了作战方案,也有六成以上的把握能打赢这一仗。若不是朝廷突然把他调回京都,这会儿怕是已经开打了。

景德帝听不多时,眉角微微蹙起,似颇为不满,封敬亭一时也判断不出这不满从何而来,是因为他,还是因为旁人?

他不敢再说,只住了嘴,默默站在一边。

景德帝沉思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其实还是有必胜的把握的?”

“不一定是必胜,却是可以一战。”按他的想法,便是有四五成的可能,也定要殊死一搏的。

景德帝“嗯”了一声,却并没表什么态,只道:“你军中有个叫郭文英的,这回可带进京来了?”

封敬亭一惊,此刻怎的提到郭文莺了?

他忙道:“郭文莺确实是和儿臣一同进京的,此人擅长军器制造,他所造的火铳和火炮在对战瓦剌中起了极大作用,儿臣说对攻占凉州和冀州的几分把握,也是因为此两物,真是攻城守城的利器。”

景德帝颔首,“前些日子,定国公倒是带回来一些工匠,说是能造火器的,你的意思这都是郭文英造的吗?”

“正是此人,军中工匠手艺也是他传授的,儿臣在军中试用过,确实觉得好,才特意推荐给父皇的。”

他这几句话倒是把自己私造兵器的事撇清了,就算他日被人查到他曾有个监造处,也可以推脱成是为了做试验,练成好兵器献给皇上。

景德帝听着,脸上并没什么愠色,微笑着道:“倒是难得你的一片爱国之心。”

封敬亭顿觉松了口气,看来此事算是揭过了,也不会有人再拿他的监造处说事了。

他本来不想把郭文莺推到前面,毕竟京里的水太混,枪打出头鸟,她站得太靠前不是什么好事。可今日皇上特意问出来,想必也知道一些,不管是于阁老提过,还是从别的路数听说的,都不可能让她在后面藏着了。

既然藏不住,所幸让她大放光芒,也好让人心有忌讳。

他打定主意,便道:“不如改日儿臣带郭文英进宫给皇上看看,那孩子人聪明,手艺好,也很得于阁老的眼缘呢。”

提起于阁老,景德帝倒是难得感兴趣起来,“如此说来,倒真得见见了,朕这几日身子还行,你明日带他进宫吧。”

“遵旨。”封敬亭慌忙跪下叩谢。

两人说了这会子话,景德帝身上也倦乏了,他微微打了个哈欠,“你回京还没见过你母后吧,都是一家子,也别生分了。”

“是。”封敬亭应了一声,他知道皇上这是要他退下了,忙躬身行礼,小心的退了出去。

到了外面瞧见领自己进来的公公站在不远处,他几步走过去,含笑问道:“不知公公尊姓大名?”

“奴婢姓何,何奎。”

“那就是何公公,今日可多谢何公公了。”他笑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那何公公即是皇上身边人,这种事自见得多了,便含笑着接了过来,“多谢王爷赏赐。”

等封敬亭走了,他打开一看,竟是一千两,不由暗抽了一口气,这王爷好阔气,一出手就是一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