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不败冷眼看着,大步走入正堂,在当门的太师椅上坐下,随意得挽了挽衣袖,睨着平一指道:“你医术高超得很,且来给我瞧上一瞧。”

任盈盈大惊,忙看向平一指,皱眉摆手急切示意他决不可吐露实情。

平一指此刻哪顾得上看任盈盈,背着小药箱一溜烟跑到东方不败面前。只见平一指将簇新的脉枕垫在东方不败腕下,知道此人喜洁,取了一方白帕子隔在自己手指上,粗粗诊了一回脉。

任盈盈目不转睛得看着,不知东方不败为何连夜传召平一指来诊脉,难道是他察觉了什么?却见东方不败半阖了双目,姿态闲适,并不像是察觉自己命不久矣的样子。便在她左思右想之际,平一指已经收回手指,笑道:“教主大人身体无恙,前些时候的内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只要再好好调理数日,便可痊愈。”

东方不败眉毛轻挑,也笑眯眯道:“是吗?那不知道就脉象上来看,何日是我寿终正寝之时啊?”

任盈盈一颗心跳到了喉咙眼。

却见平一指一下子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讪讪道:“教主身体康泰,至少还有四十年阳寿可享。”

任盈盈不由得长嘘一口气,真看不出来,这平一指演戏演得这么有水准。

东方不败闻言,脸上笑容更盛,他漫不经心得将挽起的衣袖放下,瞟了一眼神情恍惚的平一指,慢慢道:“是吗?不知道神医你前番是怎么对小姐说的?”

平一指小腿肚子一阵抽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口中颤巍巍道:“这个…这个…”慌乱之极。

东方不败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汗如雨出的模样,招手向已经看傻了的女孩柔声道:“盈盈,过来。”

任盈盈已经隐约察觉这平一指有古怪,却怎么也不敢想究竟是什么…真相近在眼前,太过巨大的惊喜却让她不敢相信,只怕是镜花水月一场…听到东方不败的声音,她下意识地走到他身边去,由他握住了手。

平一指跪在地上,想着东方不败冷虐的性子,当日骗了任盈盈只想着山高水远江湖不见,谁知道一入赌场无法抽身终究栽回来了——如今是生是死关键还在任大小姐,一着不慎,老夫今日就要交代在这里了!横下心,一咬牙,平一指冲着任盈盈连磕了三个响头,“小姐大人大量,我前番骗了小姐——实在不是个东西!”

任盈盈被他那三个响头吓了一跳,待听到他的话,震惊道:“你…你说你骗了我…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教主其实身子没有大碍,都是我这个老混蛋想着…想着…”平一指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说是他腻歪了做东方不败的“家庭医生”,转口道:“想着什么法子能让教主和小姐破镜重圆…这个…这个…”

任盈盈在一片空茫茫的喜悦中,轻声问道:“那…那他…”她要问什么,却连自己也不知道。只怕这是一场梦,一句话说错就惊醒过来。

平一指连连顿首道:“教主大人好好的,那个三年五载的话是我这老混蛋胡说!”说着就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任盈盈顾不上他,转脸望向东方不败,泪水早已经汩汩而出。自从听了平一指的断语以来,她无时无刻不在煎熬,偏偏这份苦痛只能独自咬牙吞下,丝毫不敢泄了一丝给东方不败知道。有时候晚上一同睡下了,她甚至希望第二天的太阳不要升起来…过去一天就少一天了…

此刻却有人告诉她,之前那些令人伤心欲绝的都是假的!

任盈盈呜咽着扑到东方不败怀中,泪水欢快得滴落在他怀中,断断续续的抽泣中却满是欣喜。似乎是语言已经没有办法发泄心中的情感,任盈盈仿佛已经忘了地上还跪着一个外人,直接凑到东方不败耳边就开…咬!

从耳朵咬到脖颈,从脖颈咬回脸上,最后停在唇间。

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小野猫,任盈盈下口又狠又快又…缠绵…

“你吓死我了!”她拍打着男子宽厚的脊背,细白的牙齿咬着他的耳垂,“你吓死我了!”

怀中的女孩哭到透不过气来,东方不败任由她在自己身上发泄,手势轻柔地抚摸着女孩的脊背,柔声哄道:“盈盈乖,没事了…是我不好…”又为她擦泪,“哭得累不累?来喝点水…”

好容易任盈盈将情绪调整到可以控制的程度,抹一把脸上的泪,转眼看到还跪在地上不一声不敢吭的平一指,一时心中又恼又怒却到底是欢喜。她上前一步,足尖飞起,狠狠一下踢在平一指小腿曲泉穴上,刻意加了一股阴力——足够平一指小腿酸麻上一整日。

平一指受了这一下,只觉腿上疼痛酸麻无比,“嗷”得一声又忙咬牙捂嘴忍住。

任盈盈吸吸鼻子,哭过的嗓子带着微微的喑哑,“喏,我这一下呢是有名堂的,总之,你今后不可再受湿冷,必须呆在四季如春之处。否则你这条可就算是废掉了!”

平一指大惊,苦着一张老脸道:“还求小姐指条明路。”他是神医,其实知道任盈盈这是虚张声势哄人的,只是以日月教的势力,说不让他往别处去他也半点辄没有。

任盈盈嘴角微抽,原来骗人的感觉这么爽,她眼珠一转,悠悠道:“要解决也容易。只要你再娶一房妻子,保管就什么都好了!”

平一指顿时觉得头大如斗。他原本有一位妻子了,只是不喜岳家,后来东方不败为了给盈盈看病帮平一指杀了他岳家。只是说也奇怪,纵然如此,平一指与他妻子感情却好得很。要他再娶一房妻子,且不说原本的妻子会大闹不提,便是平一指自己心中也有些个不愿…

任盈盈见平一指面现难色,心中微微有出了口气的感觉,瞪着他道:“你自己好好想清楚,明日来告诉我。”

平一指苦着脸站起身来,窥探东方不败的神情,又道:“教主身子里有热毒未清,小的下去写个去热消毒的方子,只需一次,送水煎服,大约会高烧半日,过后就好全了。”

任盈盈听到“高烧”二字,又紧张起来,当初的原版任盈盈可不就是高烧烧没了的?

平一指忙安抚道:“保证于教主大人身体无碍的…无碍的…”说着,见东方不败点头,便苦着脸摇着脑袋退了下去,一夜里反复琢磨任盈盈“再娶一房妻子”的要求,本就不多的鼠须不知被揪下来多少根…

屋内只剩了东方不败与任盈盈两人。

任盈盈方才有哭有笑,自觉像个疯子一样,感觉到东方不败含笑的目光深觉羞窘,只是心里又有喜悦的花一朵接一朵开,连绵成片…

东方不败垂眸凝视着她,大掌托着她还残留着泪痕的脸颊,温声道:“出气了没有?不够的话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报复回来?”

任盈盈噗嗤一笑,又叹了口气,仰脸望着东方不败,低声道:“你没事,就再好不过了。”

东方不败摩挲着女孩下巴,黑眸深深望入任盈盈眼中——那被泪水洗涤过的眸子犹为清亮。

任盈盈亦痴痴地望着他,只觉岁月静好莫过于此时此刻。

却听得东方不败低沉的声音问道:“那件事——还做准吗?”

任盈盈微微一愣,“那件事是哪件事?”

东方不败向来镇定自若的面上显出一分紧张,这紧张仿佛渗透到他的声音中去了,让听得人也忍不住心头微颤,“嫁给我。”

任盈盈忽得想起那日她喝醉了,差点强了东方不败还逼婚的彪悍事件来,一瞬间有种想要以手遮面狂奔而去的冲动…她看了一眼东方不败,心中知道他身体无恙,天性中不安分的鬼主意又要冒出来…

可是…看着他定定地望着她,屏息凝神等待回答的模样,她便是有百般计谋也不忍心折腾在这个男人身上…

任盈盈将手放在东方不败肩膀上,迎着他的目光,让他透过她明澈的双眸看到内心的情感,她的声音轻柔而甜蜜,“你是傻了么,我们都这样那样了…你是要不负责任吗?”她明亮的双眸瞪了起来,却没有半分气恼的样子,全是怜惜深情。

东方不败将她一把搂在怀中,胸腔里一颗心砰砰跳动,他深深嗅着女孩颈边发香,安稳得闭了闭眼睛。

在等待她回答的那一刻,他真的害怕…怕她的归来只是因为怜悯…

执子之手,此生无别离。

铺十里红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大红底的烫金喜帖遍发天下,日月教教主东方不败将于三月三日大婚的消息举世皆知。此人独身三十又五载,江湖中人都纷纷猜测这东方不败只怕是终生不娶了——他独自一人已然站在万人仰视的巅峰,成就了一柄光华无限的宝剑。世人再想不出什么样的女子能令傲气高权如东方不败者折腰,更甚至让他愿意将余生与之羁绊缠绵如一体。

东方不败要娶亲的消息带给世人的震撼不下于少林寺方丈大师要还俗…

人们好奇着,议论着,猜测着…那即将被迎娶成为日月教教主夫人的新娘子会是何方神圣。但是他们心底都有朦胧的答案了,如果说真的有这样一位可堪比肩东方不败的女子,那必然是日月教三年来遍寻天下的画中女孩…然而,以日月教之力,三年寻无所得之人,当真还存活于世间吗?闲人的八卦没有人能给出答案,只是那田塍巷陌的桃花渐渐开了,一枝嫩红隔新绿,带着春天的妩媚在日光下迎风摇曳着…

自黑木崖西去十里的林木被夷为平地,不过数日功夫拔地而起一座别院,黄瓦粉墙,分外雅致。院内的观赏湖是自山间引来的活水,玲珑的假山是自苏园千里移来的嶙峋怪石,内中可谓一步一景,足见设计之人的用心。自这别院上黑木崖的山路上铺就了大红色的锦缎,一金一匹的蜀锦点缀着铺地红缎的边缘。沿着锦缎上崖,只见素日庄重肃穆的黑木崖如今目光所及之处俱是喜庆的红色,连汉白玉的巨大牌楼上也裹上了红色的丝绸,阳光照射下,玉的光泽透过丝绸更显华贵…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越接近三月三日,平定州客栈住的人就越多。

日月教遍及全国的各分堂教众都千里奔驰而来,与日月教有交情的帮派也都派了人来。黑木崖附近的几家大客栈早已经客满,如今连伙计的房间都腾出来住客了,伙计只好去睡马厩…各大门派还残存的势力也蠢蠢欲动,因此黑木崖周围的戒备也越发森严起来。凡是壮年男子身带兵器又非日月教中人士的都被驱逐出城去,察觉不对的当场就扣押下来,在黑木崖这一带,日月教就是王法!

成千上万的人在为这场轰动江湖的婚礼筹备着,数以千万计的人们在谈论着这桩突如其来的喜事。

而事件的女主角却对这些一无所知。

自那日明确答应了嫁给东方不败之后,她就将这桩事情抛到脑后去了。或者说在她的意识里,嫁给这个男人只是差一纸婚书而已。在这个时空,她亲密的人并不多,谷中数人、小白莲小青莲、绿竹翁…还有那个跟着翻版小龙女消失了多年的便宜老爹…真正的十个手指就能数过来。

任盈盈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宴请宾客之类的事情;既然两个人都约定好了,那么何时何地举办婚礼都不需要烦恼。与东方不败在一起的日子里,任盈盈很习惯得不去浪费自己的脑细胞。而东方不败也很乐意女孩不去理会这些事情,从而把全部的注意力都倾注在他一个人身上。

只有二月二十日,任盈盈在东方不败陪同下量体裁衣,准备结婚时的凤冠霞披,此后她便没有关注婚礼事宜了。三月二日中午,从河南往河北的官道上,缓缓驶来一辆三驾马车。

宽敞的马车内正是任盈盈与东方不败。任盈盈掀开车帘瞅了一眼迎风而坐的侍卫某,窃笑着缩回温暖的车厢内,忽得想到那日在少室山下初次看到东方不败时——那会儿的车夫可是林平之啊。她歪着脑袋打量着东方不败——东方不败正在发呆!最近几天,东方不败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发呆的时候还总是一副挺欢喜的模样…要不是两人几乎天天在一块,任盈盈真怀疑这厮有了个什么甜蜜的外遇…

东方不败虽然在发呆中,但是对任盈盈的目光却很敏感,一下子就回过神来,伸臂将女孩抱在怀中,道:“在想什么呢,怎么盯着我看?”

任盈盈乖乖地窝在男子怀中,轻微晃动的马车里只这一处是稳定的,她掰着东方不败的大掌玩,随口道:“我在想你那个林总管怎么不见啦?”说完又想起当初因为林平之被东方不败打屁屁的往事来,忙撇清道:“我是见他原本在意你得很…”她皱皱鼻子止住话头,这话说起来怎么怪怪的?

东方不败微微皱眉,沉声道:“我不喜欢这人,你回来之后就让他去了南边分堂。”

任盈盈吐吐舌头,东方蜀黍不喜欢的人一般都死翘翘了,让林平之活得好好的已经算是额外宽厚了…

东方不败看着任盈盈神情惬意得向后仰倒在自己怀中,心生满足;可是感到女孩如此自在,又有些说不清的不安,忍了片刻终究还是问道:“你…还记得明日是成婚之时吧?”

任盈盈闭着眼睛反手向后摸索到东方不败脸上,一下子捏住他英挺的鼻子,嗔道:“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忘记?”

东方不败舒了口气,用新冒出来的胡茬去蹭女孩光洁的侧脸,逗得她咯咯笑着松开了为非作歹的手。

任盈盈睁开眼来,侧身望着东方不败,柔软的小手抚摸着他的下巴,柔声道:“你的胡子生命力真旺盛。”

东方不败有些得意的挑眉。

任盈盈瞅了他一眼,笑眯眯道:“等回去我给你刮刮净,不然明日成亲这幅样子可不太好看。”

然而等马车停在新建好的别院前时,日已黄昏。东方不败一掌蒙着任盈盈双眼,一手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绕过回廊,走过院落,一路直入卧房。

任盈盈由他引着,吃吃笑道:“这是要做什么?神秘兮兮的。”

东方不败望着女孩的笑脸,不自觉地也柔和了面色,他牵着任盈盈的手坐在卧房的床边,这才放下了蒙着她双眼的手。

任盈盈打量着房间四周,最后将视线落在窗边花瓶里插着的一枝半开桃花,她有些惊叹,“这里…好熟悉…”是的,这间卧房既像是她小时候在黑木崖上的房间,又像是后来在绿竹巷时住的竹舍,还带了一点华山别院的痕迹——仿佛她这十几年的成长经历都在这一间屋子里陈列出来了…

东方不败一直在屏息观察着女孩的反应,此刻见她露出了隐约的欢喜,不觉松了一口气,只是面上却不显。他凝视着任盈盈,拇指抚过她的娥眉,柔声道:“以后,这里就算是你的娘家,好不好?”

任盈盈微微一愣,疑惑道:“我的娘家?”

东方不败点头,握着她的手收紧,眸色转深,声音降低,“如果以后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让你伤心生气想要离开了——你就回到这里来。这一处别院,若是你不许我进来,我便只会守在外面——这里完全是属于你的。盈盈,你…懂我的意思吗?”

任盈盈定定地望着他,望着他小心翼翼允诺的模样,想到这背后他付出的心血,泪水潸然而下。

如此深情,她怎么舍得不懂?!

她双臂环住东方不败的脖颈,在他耳边啜泣着笑道:“你以为我是傻子么,怎么可能不懂呢…”

东方不败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他抱住怀中女孩,感觉到肩头被女孩的泪水打湿,却觉得幸福无比。

两人相拥无言,窗外日光渐沉。

终于,东方不败低低咳嗽一声,轻声道:“天快黑了,我要上黑木崖去了…”

任盈盈在东方不败身边时,两人向来是同食同寝,此刻听东方不败话中意思,竟是他要独自离去,任盈盈心中微慌,不自觉问道:“那我呢?”

东方不败又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据说,成亲前夜新娘与新郎是不能见面的。这样才能白头偕老…”

任盈盈噗嗤一笑,“你还信这个呀?”

东方不败将手指从她发间穿过,认真道:“我信。”他敛眉道:“凡与你有关的,我都信。”声音沉郁有力。

任盈盈仰脸望着男子站起身来,她弯弯的双眸中含着甜蜜的泪光,轻声道:“记得回去刮胡子哦。”

任盈盈在院中丫鬟服侍下用了晚膳,又有喜娘来为她来做婚前的各项准备,一直忙到戌正十分才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任盈盈独自走回卧房,一盏红烛明亮了整间屋子,她痴痴得望着那盏红烛,直到“噼啪”一声爆了的灯花将她惊醒过来。她长长舒了口气,摸摸自己烫烫的面颊,吹灭了灯烛,走到床边和衣躺下,只是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任盈盈又翻了个身,望着窗子发呆,却见那窗上映着花木摇曳的影子…还有半个人影!

她猛地坐了起来,还未开口就见窗户被轻轻推开了…

却见那半开的窗户外站着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那人半脸的络腮胡子除了她的便宜老爹任我行还会是哪个?!

任盈盈当真吃了一惊,起身往窗边走了一步又停下,脑海中回想起当初在梅庄美人师父被任我行一掌重伤,倚在树上对她说的话,“…你日后还要多多小心任我行,他虽说与阿素回了古墓,不过几年,等阿素与他相处性子活了过来,他只怕还是要出来报仇的…”想到此处,任盈盈全身绷紧,沉默得盯着任我行,暗自忖度他此来为何。

春夜的天上挂着小小一弯月牙,散着一点清冷的光。院落中不知是什么花在夜间绽放了,风中涌动着花草的馨香。

任我行手撑在窗框上,身子前倾似乎是想要跃进房中来,看到任盈盈往前一步又停下来,他苦笑一声,手放开退后一步,含混不清得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盈盈…”

任盈盈神色微微一动,这一声呼喊里绝对不含杀气,倒有几分不自在的羞赧与怅惘。

任我行抬起头来,望着任盈盈,低声道:“盈盈乖女儿…”仿佛他面前站着的并不是芳华正茂的年轻女子,而是当初那个只能抱着他大腿的小女娃。

任盈盈不由自主得答应了一声。

任我行沉默了片刻,见任盈盈只是远远地站着发呆,不觉神色黯然,自嘲的笑了一声道:“你要嫁人啦,我…我只是来说声恭喜。”他说完也不见任盈盈回应,便觉得心中酸涩,心道:是啦,当初在梅庄的事情,纵然我是她老子,她却也是不肯原谅了…她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想着,任我行迟疑道:“你早些睡了吧,明日还要早起…”说着,举步欲走。

任盈盈终于从乍然见到任我行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快步走到窗前,喊了一声,“爹!”

任我行猛地僵住,缓缓转过身来,有些不敢置信地惊喜与激动,“盈盈,你…还肯认我这个爹?”声音粗噶中带了明显的哽咽。

任盈盈心头一热,望着他发间隐约的花白与面上浅浅的皱纹,恍惚间想到当初在黑木崖上任老爹举着她大笑的场景,她清晰地又喊了一声:“爹!”

任我行哽咽着答应了,他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拍拍女孩的脑袋,却猛然间发现女儿已经长高了,只比他矮着小半头,那伸出去的手就拍不下去了。

任盈盈见状,将脑袋一歪,蹭了蹭任我行的手,轻声问道:“爹爹,你这几年过得好么?”

任我行笑了起来,“爹爹过得好——和你娘亲一起隐于山林。”他看了任盈盈一眼,长叹一声悔悟道:“当初我被关在西湖黑牢中多年,心中执念成狂,一出来便是伤人伤己。这几年与你娘亲在一起,初时想到这权势江湖心中还自煎熬。去年生了一场大病,病中却渐渐地将这些都看淡了…想着就此与阿素不问世事,却到底放心不下你。”

他凝视着任盈盈,语气恳切,“爹这一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小的时候爹没能好好照看着你,一眨眼你都长这么大了,要嫁人了…”说到这里,昔日的草莽英雄竟也满眼泪花,从权势地位的乱花中收回目光,掩不住的是一腔慈父心肠…

任盈盈上辈子的父亲为了个小三抛妻弃女,年纪稍长之后就再没有见过父亲的面,两世加起来唯一的一点父女情也都在这个便宜老爹这儿。此刻见任我行如此说,任盈盈忍不住鼻子一酸低下头去。

任我行擦了擦泪,颤声道:“去年我从山中出来,见江湖中都是你的画像,又有人说你在华山别院被烧死了…”他面露自责悔恨,“我既要躲着日月教中的人,又想着我的女儿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了——从塞外找到海边,上个月在蜀中听说东方不败要大婚。我就想着,那是我女儿看中了的人,他要是敢娶别人——我就是豁出去性命不要,也不能让这事成了!”这话说起来,依稀看见任我行当初的霸气狠辣,只是这当中却满是对女儿的维护爱意。

任盈盈忍不住噗嗤一笑。

任我行看任盈盈笑了,也觉得在女儿面前落泪有些不好意思,粗声粗气道:“过来一看原来娶得就是我女儿。”他哼了一声,对任盈盈道:“不是我说他,你说说这世上有要娶别人女儿却不告诉老丈人一声的吗?!太也不像话了一些!”

任盈盈含笑听任我行数落着东方不败。

任我行扬着下巴倨傲道:“要不是看在他这三年寻你尽心尽力,如今这场婚事又办得似模似样的份上,我这里肯定第一个不同意!”顿了一顿,他看了任盈盈一眼,犹豫片刻道:“好啦,我也见着你了,你早点睡了吧。”说着就要走。

任盈盈道:“爹爹,我明日成亲,你不来了吗?”

任我行朝后摆摆手,道:“我见了那个小贼肯定手痒,还是不见为妙!”他顿了一顿,低声道:“我出来久了,你娘肯定担心——既然见你安好,我也该回去了。”

任盈盈望着任我行大步走到墙边,轻飘飘翻了过去。他武功原就极高,这几年和阿素一起定然更是精进不少,是以进出之间,守院竟是谁都没有察觉。任盈盈经了这番父女相见,倒觉得一直躁动不安的心平静下来,躺回床上不一会就睡熟了。

却说任我行翻出墙去,一路向北,终于停在猩猩滩旁边,对着滔滔逝水,无声掩面,老泪纵横…

那泪中不知是痛是喜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我把蜀黍年龄搞错了,一直记得蜀黍与盈盈的年龄差是十八岁,然后码字的时候想着盈盈十七了,年龄差是十八岁,所以蜀黍今年四十三岁…完了检查一遍也没觉出不对来。

后来有读者指出来,我还回复说,对呀,年龄差18岁,就是四十三岁…

最后今天突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泥煤啊!十七加十八什么时候等于四十三了啊!!自戳双目!!!

T-T我的小学数学老师,我对不起您!!!

结发为夫妻

次日天还未亮,喜娘就唤了任盈盈起来,为她绞面盘发,梳妆打扮。

房间里红烛烈烈得燃烧着,任盈盈端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那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觉得陌生又熟悉。丝绸制的盖头轻轻覆在面上,世界一瞬间变作了红色而模糊的光影。她由人扶着静静地坐到床边去,慢慢等待吉时到来。

身边的人都是陌生的,有经验的喜娘在欢快得说着吉祥话,远处似乎传来了鞭炮炸开的噼啪声…这些声音交织在耳边,成就一片她读不懂的网,心里渐渐慌乱起来,这样空茫的等待令人心生不安…

“新娘子,等下您只管跟着我走,出了门上了轿,到了黑木崖下边就是新郎倌来接了…”

喜娘在说婚礼流程,任盈盈听在耳中,似乎明白又似乎没有懂…

就这样,由一个她并不认识的喜娘牵引着,出了房门向院门走去…听到喜娘的指引,“左转…抬高,过门槛…”

任盈盈在一片红模糊中,心里的慌乱越发浓重起来,仿佛她在这世上就如一叶孤舟在浩瀚的大海上——没有人认识她,而她也不认识任何人…她曾来过,她要走了,都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到院门了…”猛地响起了激烈的鞭炮声。

任盈盈吃了一惊,手伸向前,不知道在一片空茫中想抓住什么依持…

她伸出去的手被握住了。

她几乎立刻就知道了那人是谁,大红盖头下她睫毛微颤,梨涡浅现,低低道:“你来啦。”

握着她的大掌灼烫有力,东方不败穿了一身红色新郎服,眉梢眼角俱是喜意,声音中含了几许欣然几许深情,“我来了。”

任盈盈向他走近一步,心安稳下来。